第457章 潛龍勿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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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的梆子剛敲過三響,雅安城的青石板街道上還浮動著夜露的濕氣。溫北君獨立在虞王府最高的飛簷角樓上,玄色大氅的下擺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東方天際剛泛起魚肚白,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而孤絕。
他修長的手指間,那枚染血的羊脂玉扣正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指腹摩挲過玉扣內側那個極淺的"鳶"字刻痕時,溫北君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這刻痕如此小心翼翼,卻又刻意留下,就像獵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跡,既想隱藏行蹤,又想引人入彀。
"先生。"
衛子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輕得如同落葉墜地。這個跟隨溫北君多年的學生,此刻單膝跪在青瓦上,連呼吸都收斂得幾不可聞。
溫北君沒有回頭,隻是微微側首,露出半邊棱角分明的側臉。晨光為他冷峻的輪廓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卻化不開眼中凝結的寒冰。
"查到了。"
衛子歇雙手呈上一卷薄如蟬翼的絹紙:"玉扣確實是鳳台暗衛的標記,但..."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這批暗衛的調令,三日前就已經被小姐用鳳印收回了。"他依然保持著曾經溫鳶的稱呼,好像還在稱呼那個溫府的大小姐。
溫北君指尖的玉扣突然一頓。晨風穿過角樓的欄杆,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他緩緩轉身,大氅在青瓦上拖出一道暗色的水痕——昨夜落的露水還未幹透。
"繼續說。"
"還有一事。"衛子歇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融進漸起的晨霧裏,"昨夜驛館打更的老漢看見,子時三刻有個黑衣女子從賈文羽的房間躍窗而出。"他頓了頓,"那女子身形纖細如柳,但出手極狠,驛丞的喉間隻有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線。"
溫北君的手指驟然收緊,玉扣邊緣在他掌心硌出深深的印痕。衛子歇注意到,先生左手拇指上那枚青玉扳指,此刻正泛著詭異的幽光。
"左手劍?"
"正是。"衛子歇低頭,"傷口由右至左斜向上挑,是北狄王庭的慣用手法。"
一陣疾風突然掠過角樓,吹散了溫北君束發的玉冠。銀白色的發絲在風中飛舞。
“愚蠢。”
鳳台的鎏金銅鏡前,溫鳶正在描眉。金絲楠木的妝台上,十二盞纏枝銀燈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她執起螺子黛的手穩如磐石,眉筆在遠山眉上輕輕一掃,便勾勒出攝人心魄的弧度。
"娘娘。"
貼身侍女青梧跪在珠簾外,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昨夜派去驛館的青羽回來了,隻回來一個。"
溫鳶描眉的手頓了頓。銅鏡中,她看見自己眼角那顆淚痣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緋色。她放下螺子黛,指尖撫過發間那支九鳳步搖。金鳳銜著的東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在鏡中投下細碎的光斑。
"帶進來。"
珠簾掀起時帶起一陣香風。跪在地上的黑衣女子左臂衣袖已被血浸透,暗紅色的血跡在黑色衣料上洇開,像一朵枯萎的花。
"屬下...失手了。"女子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驛館裏...早有埋伏。"
溫鳶突然輕笑一聲。她從纏枝牡丹紋的銀妝奩中取出一把銀剪,剪刀開合時發出清脆的"哢嗒"聲。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風上,宛如一隻正欲展翅的鳳凰。
"你用的是左手劍?"
女子猛地抬頭,露出蒼白如紙的臉。她右眼上蒙著黑紗。
"回娘娘,是..."
"真有意思。"溫鳶用銀剪輕輕挑起女子的下巴,剪刀冰冷的刃口貼著對方跳動的脈搏,"本宮讓你去查賈文羽的死因,你卻用北狄人的手法殺人?"
女子的瞳孔驟然收縮,像受驚的貓兒:"娘娘明鑒!屬下絕無二心!"
"本宮知道。"溫鳶的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手中的銀剪卻緩緩下移,"所以..."剪刀突然抵在女子喉間,"是誰指使你的?"
銅鏡中,溫鳶看見女子臉上血色盡褪。而鏡外,一滴冷汗正順著女子鼻尖墜落,砸在鋪著波斯地毯的地麵上,悄無聲息。
懿親王府的書房裏,淩基將密信擲入青銅獸爐的瞬間,火舌猛地竄起三尺高。信紙在火焰中蜷曲成灰,露出背麵蓋著的北狄狼頭金印——那是阿史那賀魯的王印。
"好個賀魯。"淩基冷笑,指節敲擊著紫檀木案幾,"殺了人還要倒打一耙。"
裴琰躬身立在陰影裏,手中的麈尾拂塵微微顫動:"王爺,此事蹊蹺。若凶手既非魏國,也非北狄..."世人揭傳淩基是四大謀士之一,可是多半的計策都出自這位半王爺裴琰之手,淩基隻是執行者而已。
"你錯了。"淩基突然起身,腰間玉佩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走到九州沙盤前,手指重重按在雅安城的位置上,"凶手就在魏國。"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照在沙盤上。淩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正好籠罩住整個魏國疆域。他拾起代表溫北君的黑玉棋子,在指間輕輕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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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北君要的,從來不是簡單的挑撥離間。"他將棋子"啪"地按在雁門關的位置,"他是要逼我們與北狄——不死不休,這樣才能給他們魏國拖延時間。"
裴琰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他看見沙盤上,代表北狄大軍的赤色小旗已經插滿了雁門關外的三座要塞。而更可怕的是,代表齊國主力的玄甲兵俑,正整齊地列在——漢國邊境。
溫瑾潼作畫時總愛咬舌尖。這個六歲的小姑娘此刻正趴在虞王府書房的紫檀案幾上,粉嫩的舌尖抵著上唇,小手攥著狼毫筆在宣紙上塗抹。忽然,她眼睛一亮,舉起宣紙晃了晃:"爹爹看!"
紙上用稚嫩的筆觸畫著一隻展翅的鳳凰,羽翼間還歪歪扭扭地描著幾朵祥雲。最有趣的是鳳凰的眼睛——小姑娘用朱砂點了兩滴,活像剛哭過似的。
溫北君冷峻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他伸手摸了摸女兒柔軟的發頂,指尖掠過那兩個可愛的團子髻:"畫得很好。"
"先生!"衛子歇匆匆進來,靴底還沾著晨露,"北境六百裏加急!"
溫北君展開信箋的瞬間,窗外突然滾過一道悶雷。信上朱砂寫就的軍報刺目如血——北狄鐵騎連破三關,雁門守將戰死,齊國邊軍十不存一。
"賀魯動手了。"溫北君的聲音很輕,卻讓書房內的溫度驟降。
衛子歇急道:"先生,此時正是我們..."
"等。"溫北君抬手打斷,轉身望向窗外。暴雨前的狂風卷著落葉拍打在窗欞上,發出劈啪的聲響。
"等什麽?"
溫北君沒有回答。他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更遠的北方。在那裏,烏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整片天空。一道閃電劈開雲層,照亮了他眼底湧動的暗流。
"等淩丕——親自下場。"
禦書房的青銅漏壺滴到申時三刻時,元常陳突然將朱筆重重擱下。墨汁濺在"邊關急報"四字上,像一灘凝固的血。
"陛下在擔心什麽?"溫鳶執起團扇,輕輕為他扇去額角的細汗。
元常陳起身走到九州輿圖前,指尖劃過北境綿延的山脈:"賀魯來勢洶洶,淩丕必會親征。"
"這不是好事嗎?"溫鳶的團扇在輿圖上方輕輕一點,扇麵上繡著的金鳳正好遮住齊國疆域,"他們無暇顧及我們了。"
元常陳突然轉身。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他年輕卻凝重的麵容:"朕擔心的是..."他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虞王府的方向,"王叔他,到底在下怎樣一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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