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太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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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剛過,禦田裏的冬麥已抽了新穗。元常陳赤腳踩在泥壟上,玄色龍紋常服的衣擺掖在腰間,露出布滿舊疤的小腿。那些疤痕深淺不一,最長的從膝彎一直延伸到腳踝,像一條蜿蜒的蚯蚓——那是五年前黑水澗戰役時,被齊軍鐵蒺藜留下的印記。
"陛下,該回宮了。"老太監王德捧著金絲履跪在田埂上,聲音比晨露還輕。他身後跟著的小太監們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這些新來的孩子還沒習慣看見他們的皇帝像個老農般在泥地裏打滾。
元常陳沒應聲,隻是將剛掐下的麥穗遞給身旁的溫北君:"比去年早了三日。"麥穗青翠欲滴,穗芒上還掛著晨露,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溫北君接過麥穗,指尖沾了露水。這位年輕的帝王曾披甲執銳,與他並肩立在屍山血海上。那時元常陳的鎧甲被鮮血浸透,手中的長劍砍出了缺口,卻仍死死護著軍旗不倒。如今那雙握劍的手沾滿泥漿,虎口處還留著收割時磨出的繭,倒比當年執劍時更加粗糙了。
"爹爹!"小瑾潼突然從麥浪裏鑽出來,發間沾著草屑,懷裏抱著個粗陶罐。她跑得太急,差點被田壟絆倒,幸好被一旁的阿穗扶住。"我和阿穗姐姐煮了新茶!"她獻寶似的舉起陶罐,罐口還冒著熱氣。
元常陳大笑,就著陶罐飲了一口。茶湯裏浮著炒米和野菊,是農家的粗茶,卻比宮裏的龍團鳳餅更讓他舒心。茶水順著胡須滴落在衣襟上,他也不在意,反而伸手揉了揉小瑾潼的發頂:"好茶!比禦茶房的強多了。"
小瑾潼得意地皺起鼻子,轉頭對阿穗說:"看吧,我就說常陳哥哥會喜歡!"阿穗紅著臉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她還沒習慣和天子這般親近。
上元夜的宮城沒有花燈。元常陳站在摘星樓上,看朱雀大街的燈火蜿蜒如河。那些燈籠有魚形的、蓮形的、走馬燈,在夜色中連成一片光的海洋。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北境與柔然人周旋,宮燈全換成了示警的烽火。
"陛下。"溫北君捧著奏章走來,玄色官服上沾著幾點墨跡,想是批閱文書時不小心沾上的。"河西道的蠶桑簡報。"
竹簡上沾著桑葉的清香。元常陳展開一看,空白處畫著歪歪扭扭的蠶寶寶,旁邊是孩童稚嫩的筆跡:"給陛下的蠶"。他忍不住輕笑出聲,想起去年巡視河西時,曾親手教幾個農家孩子養蠶。
"王叔。"他突然指著宮牆外的某處光亮,"那盞魚燈,可是瑾潼放的?"那盞燈與眾不同,不是常見的紅色,而是素白的宣紙糊成,在燈火輝煌中顯得格外素淨。
溫北君順著望去——護城河畔,小瑾潼正踮腳往水裏放燈,溫鳶提著裙擺替她擋風。紙燈上畫著麥穗和桑葉,在夜色中明明滅滅,像一顆墜入塵世的星辰。燈隨水流緩緩漂遠,小瑾潼雙手合十,嘴唇輕輕動著,不知在許什麽願。
"臣這就去......"溫北君剛要告退,卻被元常陳攔住。
"讓她玩吧。"元常陳的目光追隨著那盞漸行漸遠的河燈,"朕記得小時候,也常和父王和大哥這般放燈。"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目光變得悠遠。溫北君不清楚他是在想那個年近六旬又重病纏身的父親元鴦,還是那個因為元孝文猜忌而早死的大哥元常雍。
夜風拂過,吹動元常陳的衣袍。溫北君注意到,天子的腰間仍佩著那枚先太子贈的玉佩,玉上的玄鳥紋已被摩挲得發亮。
五更天的太極殿還浸在墨色裏。元常陳揉著太陽穴,聽戶部尚書報春耕的數目。他昨夜批奏章到三更,此刻眼底還泛著青黑。
"啟稟陛下,今春新增墾田七萬頃。"老尚書趙延年的聲音在殿中回蕩,白胡子隨著說話一翹一翹的,"隻是各地仍缺耕牛,恐誤農時。"
殿中文武百官聞言,紛紛交頭接耳。去年大疫,死了不少牲畜,如今耕牛比戰馬還金貴。
"用戰馬。"元常陳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滿朝瞬間安靜下來。
兵部尚書李崇差點摔了笏板:"陛下!那可是戍邊的——"
"柔然人今年獻了三千匹良駒。"元常陳摩挲著龍椅扶手上的劍痕,那是他登基第一天刻下的。當時他剛平定了三王之亂,坐在這個位置上時,第一件事就是用佩劍在扶手上刻下一道痕,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戰火的代價。"傳旨:凡領戰馬耕田者,秋後還駒一匹。"
李崇還要再諫,元常陳已經站起身:"此事已決。退朝。"他的目光掃過殿中眾臣,在溫北君身上停留了一瞬,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退朝時,溫北君故意落在最後。果然,剛出殿門,就有小太監追上來:"溫大人,陛下有請。"
暖閣裏,元常陳已經換下了朝服,穿著一身素色常服,正在翻看《齊民要術》。見溫北君進來,他合上書卷:"溫卿,朕記得你女兒愛養兔子?"
"是,在衙門後院養了一窩。"溫北君想起小瑾潼每天清晨跑去喂兔子的樣子,不由微笑,"前幾日剛生了小兔,她高興得不得了。"
"明日讓人送兩隻雪團去。"年輕的帝王眨眨眼,露出難得的頑皮神色,"就說是抵去年的麥種錢。"他指的是去年從溫北君那裏"借"走的改良麥種。
溫北君忍俊不禁:"臣代小女謝過陛下。"他頓了頓,又道:"陛下,關於重修《齊民要術》一事......"
"準了。"元常陳拿起案頭一份奏折,"朕已經批了。另外,著人在各州設農學,專教新式耕作之法。"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朝陽正冉冉升起,照亮了宮牆外的萬畝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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