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太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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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小瑾潼的哭喊聲撕碎了溫府最後的寧靜。小姑娘杏紅的襖子擦過門檻,像一團燃燒的火苗撲向床榻。劉棠鐵臂一攬,將孩子穩穩接住。鎧甲冰冷的觸感讓小瑾潼打了個哆嗦,卻聽見頭頂傳來比春風還軟三分的嗓音:"讓溫大人...好好休息。"
郭孝儒單膝跪地,玄甲與青磚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他聞到淡淡的沉香味,混著藥渣的苦澀。劉棠的呼吸聲從身後傳來,平穩得如同黑水河畔列陣時的戰鼓,一聲聲敲在他心上。
元常陳俯身為溫北君合上眼瞼,明黃袖口掃過逝者蒼白的臉頰。轉身時,一封奏折從龍紋廣袖中滑落。郭孝儒拾起那卷明黃絹帛,熟悉的瘦金體墨跡刺入眼簾:
"臣北君啟:今黑水軍統帥劉棠,性烈如火而心如止水;副將郭孝儒,外柔內剛有古名將之風。此二人..."
奏折末尾,一滴墨暈染開來,像極了那年黑水河突圍時,劉棠為他擋箭濺在雪地上的血花。
元常陳攥著的手更緊了些,他知道他們之所以能取代元孝文,無非就是賢臣良將在,又得人心。
可如今,自己的父親,曾經的天下四大名將元鴦早已病入膏肓,臥床不能起。而被劃入新的天下四大名將的溫北君也已經不複當年,那麽他們真的能和淩丕抗衡嗎?
他看著這份奏折,上麵近乎血紅的黑墨好像是自己妻子的叔父給自己這個晚輩最後的囑托。無數個和大魏一同冉冉升起的新星好像這個新生的政權一般,盡管還年少,卻依舊是天下最為亮眼的將星。
元常陳並不害怕,他看的很清楚,他的身後是溫鳶,衛子歇,徐榮,左梁,肖姚,劉棠,郭孝儒…
春分日的校場,旌旗獵獵。劉棠銀甲外罩素紗,腰間卻仍佩著溫北君所賜的"忠勇"短刀。北境軍報在她指間簌簌作響,陽光透過薄絹,將"北狄犯邊"四個朱批映得如血般刺目。
"果然來了。"她冷笑一聲,眼尾飛紅未褪,卻已換上統帥的銳利。軍報遞給郭孝儒時,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劃——這是他們七年來的暗號,意為"同生共死"。
郭孝儒撫平軍報折痕,動作輕柔得像在整理溫北君的遺物。陽光照在他新換的明光鎧上,胸甲處特意加厚的護心鏡反射出刺目的光斑——那是臨行前小瑾潼踮著腳為他擦亮的。
"何時出發?"他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玨。青玉上"一見棠卿誤終身"的刻痕已被撫得圓潤,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明日。"劉棠轉身走向點將台,銀甲在春光中流轉如星河。走出七步又突然回首,紅纓槍穗掃過新發的柳枝:"怕嗎?"
郭孝儒望著她眉間那道淡疤——那是去歲冬獵時為救他留下的——突然笑了:"有你在,怕什麽?"聲音輕得隻有她能聽見,卻重得仿佛七年前雪夜裏的誓言。
校場上的戰歌如雷震天。三千黑水軍鐵甲映日,每人胸前都別著一株青麥——那是今晨小瑾潼帶著學堂孩童們,從禦田裏新采的嫩穗。
"鐵甲依然在——"
"熱血未曾涼——"
歌聲中,劉棠翻身上馬。那匹名為"踏雪"的烏騅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劃出淩厲的弧線,恰似她手中紅纓槍的軌跡。郭孝儒的白馬"追風"緊隨其後,兩騎並轡時,他們腰間玉玨相撞,發出清越的鳴響。
塵土飛揚中,兩人的身影漸漸重合。銀甲與玄鎧在春日下交織成流光的河,恍惚間又見七年前那個雪夜——瘦小的少女背著奄奄一息的少年,在死人堆裏蹚出血路。隻是如今,她的紅纓槍畔有他的鐵槍相隨,他的戰略圖上有她的朱筆圈點。
城樓上,小瑾潼踮腳遠眺。春風掀起她新裁的藕荷色襦裙,露出腳踝上係著的麥穗手環——那是昨夜劉棠握著她的手,照著溫北君留下的半成品編完的。阿穗站在陰影裏,手中捧著《齊民要術》,書頁正停在"農器"一章。
"該回去了。"阿穗輕聲道,"今日夫子要講《詩經·豳風》。"
小瑾潼搖搖頭,將一把青麥穗插進城牆縫隙。嫩綠的麥葉沾著晨露,在風中輕輕搖曳。遠處官道上,黑水軍的旌旗已化作天邊的一線流雲。小姑娘突然想起昨日在溫北君書房找到的紙條,上麵是父親最後的手跡:
"麥種入土時最難看,抽穗時就漂亮了。"
春風過處,滿城柳絮如雪。一片飛絮落在《齊民要術》的書頁上,恰好蓋住了"耒耜"二字。阿穗抬頭望天,恍惚看見七年前的雪夜裏,那個銀甲染血的少女將軍背著奄奄一息的少年,一步步走進溫府的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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