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遺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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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管家!"門房老周匆匆跑來,"劉將軍派人送了東西來。"
    那是個竹編的食盒,揭開蓋子,裏麵整齊碼著六塊桂花糕,正是吳懷最愛吃的那家鋪子的口味。食盒底層壓著張字條:"令弟已平安抵達大營,特遣人送此以慰牽掛。"
    吳澤將字條收進袖中,忽然發現食盒把手處刻著朵小小的梨花——與軟甲上那朵一模一樣。他想起劉棠那雙並不靈活的手,竟也能雕出這般精細的花紋。
    晨光透過窗欞,照在三人圍坐的方桌上。粥碗升起嫋嫋熱氣,混著桂花糕的甜香,在廚房裏氤氳開溫暖的霧氣。遠處傳來貨郎的叫賣聲,新的一天開始了。
    晨霧還未散盡,溫府的門環就被叩響了。老周小跑著去開門,木門吱呀一聲,露出徐榮那張永遠帶著三分笑意的臉。他身後,左梁正撣著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肖姚和衛子歇全則低聲爭論著什麽,四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拖得老長。
    "衛大人!"老周連忙行禮,"殿下在後院梨樹下歇著呢。"
    衛子歇擺擺手,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塞給老周:"剛出爐的杏仁酥,趁熱吃。"紙包還冒著熱氣,甜香直往人鼻子裏鑽。
    四人穿過回廊時,徐榮忽然停下腳步。廊下掛著串風鈴,是去歲吳懷用碎瓷片串的,風一吹就叮當作響。"這小子手藝倒好。"徐榮伸手撥弄了一下,瓷片碰撞出清越的音色。
    後院梨樹下,溫北君正坐在素輿上。春日的陽光透過花枝,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膝上蓋著條舊毛毯,毯子邊緣已經磨出了毛邊,卻洗得幹幹淨淨。聽到腳步聲,他微微抬頭,眼睛裏立刻有了光彩。
    "什麽風把你們都吹來了。"溫北君笑道,聲音雖弱卻帶著慣常的調侃。
    衛子歇笑道:"沒什麽事,就是回來看看。"說著從懷裏掏出個青瓷小瓶,"上好的雲霧茶,特意給先生你留的。"
    徐榮默默走到素輿後,熟練地調整了下靠墊的位置。這個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北風還沒停,先生怎麽不多加件衣裳?"他皺眉道。
    "囉嗦。"溫北君嘴上嫌棄,卻任由徐榮給他披上外衫。那是一件靛青色的舊袍子,袖口繡著朵小小的枇杷——是碧水留下的最後一件針線。
    肖姚蹲下來檢查素輿的輪子。"該上油了。"他掏出隨身帶的小油壺,三兩下就解決了輪軸輕微的吱嘎聲。
    左梁全一直沒說話,隻是站在梨樹下望著滿樹繁花。這位自從瘸了腿又折了臂後就變得沉默寡言的都尉忽然開口:"花開得比去年好。"他折下一枝梨花,輕輕放在溫北君膝上。
    知畫端著茶盤過來,看見這場景眼圈就紅了。她悄悄抹了抹眼角,換上明朗的聲調:"各位大人嚐嚐新做的棗泥糕,用的是吳懷那孩子從終南山摘的野棗。"
    眾人圍著素輿坐下,石桌上很快擺滿了茶點。衛子歇講起朝中趣事,把溫北君逗得直笑;徐榮時不時遞塊帕子,讓他擦去笑出的眼淚;肖姚和左梁全則爭論著新式弩機的改良方案,非要溫北君評理。
    "要我說,"溫北君抿了口茶,"你們兩個的方案合在一起就完美了。"他比劃著解釋,手指在陽光下幾乎透明,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小瑾潼抱著琴過來,輕輕撥動琴弦。是首民間小調,溫北君年輕時最愛聽的。琴聲裏,一片梨花瓣落在茶盞中,像隻小小的白船。
    "吳管家呢?"衛子歇忽然問。
    "去莊子上看春耕了。"溫北君望著遠處,"他總說,看麥苗生長,便知天下興衰。"
    正說著,院牆外傳來貨郎的叫賣聲:"梨膏糖——又甜又潤的梨膏糖——"
    所有人都愣住了。當年碧水還在的時候總愛買來分給大家。徐榮第一個跳起來:"我去買!"
    不一會兒,他捧著油紙包回來,裏麵是琥珀色的梨膏糖。溫北君拈起一塊,放在舌尖慢慢抿化。甜味在口腔裏擴散,恍惚間仿佛看見妻子站在梨樹下,笑著招呼大家吃糖。
    日頭漸漸西斜,素輿的影子越拉越長。徐榮看了看天色,起身道:"該走了,讓你多休息。"
    溫北君卻拉住他的袖子:"再坐會兒。"聲音裏帶著難得的懇求,"說說你們最近都在忙什麽。"
    溫北君執意要送,於是肖姚推著素輿,一直送到大門口。街角亮起燈籠,昏黃的光暈中,四個背影漸漸拉長。
    "先生!學生下月初三再來。"衛子歇回頭喊道,"給你帶城南李記的醬牛肉!"
    溫北君笑著點頭,直到這些曾經的學生和屬下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輕輕歎了口氣。知畫給他攏了攏衣襟:"殿下,回屋吧,夜裏涼。"
    素輿緩緩移動,碾過地上零落的梨花瓣。溫北君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輕聲道:"今年的花,開得真好。"
    廚房裏,吳澤正在熬藥。藥罐咕嘟作響,苦澀的氣味中混著一絲甜——他偷偷加了點蜂蜜。窗外,最後一縷夕陽染紅了梨樹梢頭,幾隻麻雀在枝頭跳躍,震落一地細碎的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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