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遺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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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淄城的夏夜悶熱得令人窒息,連蟬鳴都顯得有氣無力。懿親王淩基獨立於王宮最高的觀星台上,玄色錦袍被汗水浸透,緊貼在挺拔的脊背上。他修長的手指間撚著一片枯黃的竹簡,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竹簡上凹凸不平的刻痕——這是今晨從魏國邊境截獲的密信,上麵用潦草的隸書寫著:"糧草已備,隻待東風"。
"王爺,銅雀台的燈又亮了。"親兵統領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這凝重的夜色。淩基聞言眯起狹長的鳳眼,目光如刀鋒般刺破濃稠的黑暗,望向王宮西側那座高聳入雲的樓閣。果然,三簇幽綠的燈火在最高層的雕花窗欞後明明滅滅,如同鬼火般詭譎——這正是齊國密探與魏國細作約定的暗號。
"看來咱們的"客人"很著急啊。"淩基薄唇微勾,露出一抹寒冰般的冷笑。他指節發力,竹簡在掌中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最終化作齏粉。碎屑從指縫間簌簌飄落,被裹挾著梔子花香的夜風卷起,打著旋兒朝漢陽城的方向飛去。淩基負手而立,望著遠去的竹屑,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知道,這看似平靜的夏夜下,正湧動著足以吞噬三國的暗流。
大齊太平七年六月初八,臨淄城內鍾鼓齊鳴,聲震九霄。太極殿前,青銅鑄造的獬豸像在烈日下泛著冷光,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這場關乎三國命運的儀式。齊國文武百官分列玉階兩側,鴉雀無聲地看著他們的丞相司馬靖才緩步走向鎏金案幾。案上靜靜躺著一卷羊皮紙,正是三日前魏國使節親手呈上的《漳水和約》。
司馬靖才枯瘦的手指撫過羊皮紙上尚未幹透的墨跡,突然發力一扯。"嗤啦——"羊皮紙撕裂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震得殿內燭火都為之一顫。魏國使節麵色驟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官服下的雙腿不自覺地發抖。
"回去告訴溫北君。"淩基慵懶地倚在蟠龍寶座上,把玩著方才從魏使腰間扯下的蟠螭紋玉佩。溫潤的玉質在他指尖翻轉,映著殿外透進來的陽光,在青磚地上投下變幻的光斑。"就說我大齊兒郎,最擅長的就是在別人家門口練兵。"他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踏步聲,如悶雷般由遠及近。
透過敞開的朱漆殿門,百官看見一隊隊玄甲士兵正在漢白玉廣場上變換陣型。他們手中的新式長槍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色光芒——那是用魏國戰俘的鎧甲熔鑄而成,每一柄槍尖都淬著複仇的火焰。魏使被這刺目的寒光逼得眯起眼睛,恍惚間仿佛看見槍尖上凝結著漳水之戰時魏軍將士的鮮血。
漢陽城外三十裏的麥田裏,沉甸甸的麥穗低垂著頭,在微風中泛起金色的波浪。老農王三蹲在地頭,粗糙的手指捏著一杆黃銅煙鍋,吧嗒吧嗒地抽著自家曬的旱煙。汗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在下巴處匯成渾濁的水滴,"啪嗒"一聲砸進幹裂的泥土裏。
"今年的麥子長得倒是壯實..."王三喃喃自語,布滿老繭的手撫過飽滿的麥穗。突然,他的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硬物。撥開麥稈一看,竟是半截折斷的三棱箭簇,鋒利的斷口處還沾著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跡。王三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涼,他想起去年漳水之戰後,這片麥田裏隨處可見的斷箭殘戈。
"又要打仗嘍。"老人長歎一聲,將箭簇隨手扔進身後潺潺流淌的溪水中。清澈的溪水立刻泛起一絲猩紅,很快又被衝散。這個小小的金屬片隨著水流起伏旋轉,一路穿過蘆葦蕩,繞過青石灘,最終漂到了魏國邊境的哨所附近。
哨所裏,魏國邊軍校尉趙昂正在擦拭心愛的環首刀。刀刃雪亮如鏡,映出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收到朝廷補給的糧草了,守軍們不得不靠挖野菜充饑。突然,他聽見溪水傳來"叮"的一聲輕響,俯身撈起一看,竟是那枚被溪水打磨得發亮的三棱箭簇。
"齊軍的製式..."趙昂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這種特製的三棱箭簇他太熟悉了,去年漳水之戰時,就是這種箭矢帶著刺耳的破空聲,接連射穿了他三個兄弟的喉嚨。他顫抖的手指摩挲著箭簇上的血鏽,仿佛又聽見了戰場上兄弟們的慘叫聲。
青州大營的校場上,烈日將沙土地烤得滾燙,蒸騰的熱浪扭曲了遠處的景物。司破虜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手持雙戟,在三千新兵麵前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銀光。戟刃破空的尖嘯聲中,他矯健的身姿如遊龍般穿梭騰挪,每一式都帶著淩厲的殺意。
"記住!"司破虜的吼聲壓過了士兵們粗重的喘息,在空曠的校場上回蕩。"魏軍最怕的就是突襲!他們的重甲轉身慢得像王八!"他猛地一個回身,雙戟交叉劈下,將麵前的稻草人攔腰斬斷。稻草紛飛中,士兵們爆發出一陣哄笑,笑聲中夾雜著兵器碰撞的清脆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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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注意到校場角落的陰影裏,一個穿著魏國商賈服飾的瘦小身影正蜷縮在兵器架後。他手中的炭筆在竹簡上疾書,字跡小而密集:"齊軍新練"破甲陣",專克重騎兵...陣型變化如下..."寫著寫著,他的筆突然一頓——司破虜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麵前,雙戟的寒光正抵著他的咽喉。
"魏國的耗子,"司破虜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告訴你家主帥,我大齊的"破甲陣"還有七十二種變化,夠你們學到下輩子。"話音未落,雙戟已經劃過一道銀弧,竹簡連同探子的右手一起飛向了半空。
銅雀台最頂層的密室中,燭火搖曳,將三個人的影子投在繪著山海經異獸的牆壁上,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室內彌漫著龍涎香與汗臭混合的古怪氣味,角落裏青銅漏壺的滴水聲清晰可聞。
"漢陽守將已經收下黃金。"說話的是個商人打扮的胖子,十根胡蘿卜般粗短的手指上戴滿了翡翠扳指,在燭光下泛著油膩的光澤。他說話時臉上的肥肉不住顫動,活像一隻正在咀嚼的倉鼠。"整整一千兩,都是成色上好的馬蹄金。"
"不夠。"淩基慵懶地靠在紫檀木圈椅上,指尖輕叩扶手,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他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個錦袋,倒出十幾顆渾圓的南海珍珠。珍珠在案幾上滾動,發出悅耳的聲響。"我要的是整個漢陽城的布防圖,包括每處暗門、每條密道的具體位置。"
就在此時,窗外突然電閃雷鳴。慘白的電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室內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借著這刹那的光亮,淩基敏銳地注意到商人袖口暗繡的虎頭紋——那是魏國細作統領才有的標記。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看來今晚這場"生意",要比想象中更有趣了。
"再加這個。"淩基從腰間解下一塊羊脂玉佩,輕輕放在珍珠旁邊。玉佩上精細地雕著雙龍戲珠的圖案,正是去年魏國進貢的珍寶。"這是魏王最心愛之物,想必你家主子會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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