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遺淚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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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淄城的秋雨連綿三日未歇,將王宮的金瓦洗得鋥亮如鏡。雨水順著飛簷滴落,在漢白玉階前匯成細流,倒映著天穹中翻滾的鉛灰色雲層。淩基斜倚在龍紋紫檀榻上,手中把玩著那枚青銅虎符。符身上"節製六軍"四個篆字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符鈕處的饕餮紋飾已被摩挲得溫潤如玉。
    太醫剛為他換過藥,殿內彌漫著艾草與金瘡藥混合的苦澀氣息。忽然,一陣裹挾著雨水的冷風撞開雕花窗欞,將十二盞青銅連枝燈的火苗吹得劇烈搖晃。淩基眉頭微蹙,正待喚人關窗,殿外卻傳來雜亂急促的腳步聲——那是鐵靴踏碎積水的聲音,夾雜著甲葉碰撞的錚鳴。
    "報——!"親衛統領渾身濕透地衝進殿內,雨水順著玄鐵甲胄不斷滴落,在波斯地毯上洇開一片暗色痕跡。這個曾在漳水之戰中連斬十二敵的悍將此刻麵如金紙,嘴唇顫抖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陛下...陛下駕崩了!"
    青銅虎符"當啷"一聲砸在青磚地上,在寂靜的殿內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響。淩基猛地站起,腹部的傷口頓時崩裂,鮮血如蚯蚓般順著素白中衣蜿蜒而下。他渾然不覺疼痛,五指深深摳進紫檀案幾的雕花棱角:"何時的事?"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
    "寅時的事。"親衛統領以額觸地,雨水混著淚水在磚麵上積成小窪,"太醫院正說...說是心脈驟斷。司行兆大人...也在同一時辰...在總督府..."
    淩基踉蹌後退兩步,撞翻了身後的青銅雁魚燈。燈油潑灑在帷幔上,瞬間燃起幽藍的火苗,映得他慘白的臉上光影浮動。窗外的雨聲忽然變得遙遠,耳邊隻剩下血液衝擊鼓膜的轟鳴。天子淩丕——那個曾在馬背上與他並轡馳騁的二哥,那個在銅雀台徹夜與他推演沙盤的君王,司行兆——那個為他擋下致命一箭的摯友,那個在漳水畔與他歃血為盟的統帥。兩位擎天巨柱竟在同個時辰轟然倒塌,這絕非天命,必是...
    他彎腰拾起虎符,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稍稍回神。符身上不知何時沾了一滴血,正緩緩滲入銘文的溝壑。淩基用拇指重重抹過那四個篆字,直到指腹傳來刺痛:"傳令。"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九門戒嚴,封鎖消息,秘不發喪。讓司馬靖才立即來見本王。"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調玄甲衛進駐皇城,凡有異動者..."青銅虎符在他掌心翻了個麵,"格殺勿論。"
    七日後,鉛雲低垂的天空終於裂開一道縫隙,慘白的陽光如利劍般刺穿雲層,照在臨淄城素白的街道上。兩支綿延數裏的送葬隊伍同時從王宮出發,玄色靈柩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向東的隊伍抬著天子柩車,六十四名力士肩扛的梓宮上覆蓋著金絲密繡的龍紋衾;向西的隊伍護送著司行兆的柏木靈柩,棺槨前供奉著那柄曾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青龍偃月刀。
    百姓們跪在街道兩側,慟哭聲如潮水般起伏。老婦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孩童茫然地攥著母親染血的衣角——三日前那場針對送葬路線的大清洗,讓臨淄城的排水溝整整紅了半日。
    淩基身著粗麻孝服走在最前列,麵容隱藏在素紗孝帽的陰影下。他的目光如剃刀般刮過送葬隊伍中的每一張麵孔:那些以袖掩麵卻眼珠亂轉的朝臣,那些甲胄加身卻手指顫抖的將領,還有混在百姓中脖頸處隱約露出刺青的陌生麵孔。當隊伍經過醉仙樓時,他注意到三樓窗口有銅鏡的反光一閃而逝。
    行至城西十裏亭,古柏森森的官道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連棲息在碑亭上的烏鴉都停止了啼叫,空氣中彌漫著鬆脂與血腥混合的古怪氣息。淩基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身後十二名玄甲衛立即調整了站位。
    "嗖——!"
    一支三棱透甲箭破空而來,箭簇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令人牙酸。千鈞一發之際,司馬靖才猛地推開淩基,箭矢穿透老人肩膀時帶出的血珠,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線。
    "護駕!"
    送葬隊伍中突然掀起七十二具棺蓋,埋伏多時的玄甲衛如鬼魅般躍出。幾乎同時,道旁古柏上墜下數十條黑影,雪亮的刀光織成死亡之網。淩基冷眼看著這場精心策劃的刺殺,突然伸手拍向天子靈柩的鎏金獸首——機關咬合的哢嗒聲中,棺槨側板彈開,露出排列整齊的二十四柄青鋒劍。
    "留活口。"他輕聲吩咐,聲音卻如冰錐般刺入每個玄甲衛的耳膜。右手已抽出那柄陪他征戰多年的青銅劍,劍身銘文在陽光下泛起血色。
    當最後一個刺客被按倒在血泊中時,淩基踩著黏稠的血漿緩步上前。他用劍尖挑開那人染血的麵巾——右頰上那道蜈蚣狀的傷疤,正是半年前漳水之戰被司行兆刀氣所留。
    "肖將軍的副將。"淩基蹲下身,染血的孝服下擺浸在血窪裏,"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他忽然捏住對方下巴,將一粒蠟封的藥丸塞進其喉間,"這是腐心丹的解藥,足夠你撐到魏國邊境。"看著對方驟然收縮的瞳孔,他貼著刺客耳邊輕聲道:"告訴肖姚,他的人頭..."青銅劍輕輕劃過對方頸側,"本王會親手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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