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遺淚十)
字數:3227 加入書籤
當夜三更,一葉扁舟悄無聲息地滑向龍淵閣。淩基獨立船頭,看著月光在湖麵上鋪就的碎銀之路。這座建在太液池中央的三層小閣,此刻像頭蟄伏的巨獸,飛簷上蹲踞的嘲風獸在月影中張牙舞爪。
司馬靖才肩纏素帛,正在閣頂的觀星台等候。老人麵前擺著副象牙卦盤,六枚龜甲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澤。見淩基登樓,他剛要行禮,就被扶住手臂:"丞相有傷在身,不必多禮。"
燭光下,淩基注意到老人官袍下隱約透出的血色。那支箭淬了毒,太醫院用了三日夜才拔淨毒素。"刺客的來曆?"他掀開鎏金狻猊爐的頂蓋,將一撮龍腦香投入炭火。
司馬靖才從袖中取出個錦囊,倒出數枚令牌:"魏國的玄鳥衛,漢國的暗衛,還有..."枯瘦的手指撥開最下方那枚青銅令,露出背麵陰刻的家紋,"戶部尚書府的私兵。"
淩基的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節奏漸漸與閣外湖水拍岸聲重合。他突然問道:"皇兄臨終前,可曾留下什麽話?"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閣內一時寂靜,唯有銅壺滴漏的聲響在空曠中格外清晰。司馬靖才的白須微微顫動,終於從貼身的暗袋中取出一方素帛:"老臣奉旨,若王爺問起..."帛書展開時,隱約可見背麵滲透的血跡,"便交予此物。"
淩基接過帛書,八個鐵畫銀鉤的字跡如刀刻斧鑿:"社稷為重,君可自取"。他的手突然劇烈顫抖,燭火在眼中扭曲成兩簇跳動的幽藍火焰。恍惚間又看見二十年前,那個在演武場上將木劍遞給他的少年皇子;看見十年前銅雀台夜宴,醉醺醺的君王將虎符拍在他掌心;看見三個月前病榻前,枯瘦如柴的手指在他傷口上輕輕一按...
"明日寅時。"淩基將帛書湊近燭火,看著火焰吞噬最後一個字跡,"召集三公九卿,宣布先帝遺詔。"灰燼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另派八百玄甲衛去尚書府——本王要那老匹夫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記得喊上淩蕤,本王不坐這皇位,皇位是皇兄的,天下也是皇兄的,永生永世都是。"
次日黎明,承天門外的朝鼓敲了足足一百零八響。當第一縷陽光刺穿雲層時,太極殿前的青銅獬豸像突然發出嗡鳴——這是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異象。文武百官踩著尚未洗淨血漬的玉階魚貫而入,發現殿中陳設已全然不同:龍椅旁新設了檀木王座,丹墀下立著十二柄出鞘的斬馬劍。
太極殿內,百盞青銅連枝燈將晨曦折射成千萬道金線。淩基立於丹墀之上,玄色朝服上的金線蛟龍在光影中遊動。他身後,年僅十八歲的淩蕤端坐在龍椅上,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著扶手兩側的螭首,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陛下有旨——"司馬靖才蒼老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即日起,由皇長子淩蕤繼承大統,改元"永和"。懿親王淩基受封攝政王,總領朝政。"
殿內頓時一片嘩然。戶部尚書踉蹌出列,象牙笏板"啪"地掉在地上:"這...這與昨日遺詔...
太極殿內,百盞青銅連枝燈將晨曦折射成千萬道金線。淩蕤斜倚在龍椅上,赤著的右腳隨意地翹在鎏金扶手上晃蕩,腳踝上掛著的金鈴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他頭上歪戴著十二旒冕冠,珠串淩亂地糾纏在一起,在晨光中折射出細碎的光斑。當司馬靖才顫顫巍巍地展開先帝遺詔時,這位新君正用一柄鑲嵌著紅寶石的匕首削著西域進貢的香梨,果皮如雪花般飛濺,有幾片甚至落在了戶部尚書程頤的朝服補子上。
"陛下!"程頤氣得山羊胡直顫,紫棠色的麵皮漲得通紅,手中象牙笏板不住抖動,"此乃莊嚴肅穆之地,您..."
淩蕤突然手腕一抖,梨核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地投入三丈外的青銅唾盂,發出"當"的一聲脆響。他眯起那雙總是帶著三分醉意的桃花眼,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程愛卿,聽說你上個月納了第十三房小妾?六十二歲高齡還能如此龍精虎猛..."說著突然從龍椅上翻身而起,冕冠珠串嘩啦啦響成一片,"不如這丞相之位..."
"陛下!"司馬靖才慌忙打斷,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遺詔,指節發白,"先帝遺詔事關重大..."
"知道啦知道啦!"淩蕤不耐煩地揮手,寬大的袖袍帶起一陣香風。他忽然從袖中甩出一卷竹簡,"啪"地砸在鎏金禦案上:"喏,這是孤...朕登基後要做的三件事。"說完又懶洋洋地癱回龍椅,順手從案上果盤裏揪下一顆葡萄拋向空中,用嘴接住。
淩基拾起竹簡,玄色朝服下的肌肉瞬間繃緊。竹簡上墨跡淋漓的三條詔令,第一條赫然是"裁撤戶部十三清吏司"!這分明是直指程頤經營多年的命脈。他抬頭時,正對上淩蕤似笑非笑的目光——那雙總是醉眼朦朧的眸子此刻清亮如秋水,哪有半分荒唐模樣?更令他心驚的是,年輕天子眼中一閃而逝的鋒芒,竟與二十年前的淩丕如出一轍。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當夜三更,淩基踏著月色來到"百戲殿"。這座偏殿原是先帝用來宴樂的場所,如今被淩蕤改造成了寢宮。推開描金漆門時,他險些踩到滿地滾動的酒壇——有西域的葡萄釀,江南的梨花白,甚至還有幾壇貼著魏國軍標的烈酒。殿內彌漫著濃鬱的龍涎香與酒氣混合的古怪氣味,年輕的皇帝正赤腳站在紫檀案幾上,手持一支狼毫彩筆,在雪白的宮牆上畫著誇張的春宮圖。
"皇叔快來!"淩蕤醉醺醺地招手,明黃色寢衣的衣帶鬆散,露出大片胸膛,"朕在給肖姚畫遺像...嘿嘿..."
淩基皺眉上前,正要勸阻這荒唐行徑,突然瞳孔一縮——那些看似淫靡的線條,竟巧妙地組成了一幅完整的魏國邊境地形圖!淩蕤的筆尖在某處山隘重重一點,朱砂暈開處,正是魏軍最重要的糧道咽喉"鷹嘴峽"!
"陛下..."淩基的聲音低沉如悶雷,"裝瘋賣傻十年,就為今日?"
淩蕤突然大笑,手中畫筆一甩,朱砂點子濺在淩基的玄色朝服上,如血般刺目。他踉蹌著跳下案幾,一個不穩栽進淩基懷中,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對方耳邊:"熄燈。"
淩基緩緩抽出佩劍,寒光閃過,十二盞宮燈同時熄滅。黑暗中,牆上的墨跡突然泛起幽幽藍光——那顏料裏竟摻了價比黃金的夜明砂!更令人震驚的是,某些看似隨意的線條在藍光下竟組成了完整的魏軍布防圖。
"父皇臨終前說..."淩蕤的聲音再無半分醉意,他彈指點亮火折子,跳動的火光映出案幾下方暗格裏的半塊虎符,"滿朝文武,隻信得過皇叔。"他修長的手指撫過虎符上的饕餮紋,"明日早朝,陪朕演場好戲?"
喜歡江花玉麵請大家收藏:()江花玉麵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