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遺淚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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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和元年元月大朝會,淩蕤頂著雞窩般的亂發上朝,明黃龍袍的衣帶係得歪歪扭扭,腰間還掛著幾個叮當作響的玉墜。他打著哈欠聽完各部奏報,突然拍案宣布要建"天下第一酒池"。
    "朕要在太液池畔挖個十畝大的酒池!"他興奮地手舞足蹈,冕冠珠串亂晃,"池底鋪漢白玉,池邊立十二金人,每個金人手裏都捧著酒壺..."
    程頤立即出列:"陛下,此等工程至少需..."
    "所需銀兩嘛..."淩蕤嬉笑著指向戶部,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在晨光中閃爍,"就挪用北疆軍餉好了!反正胡人今年也不會打過來..."
    滿朝嘩然。以兵部尚書為首的武將們麵色鐵青,文官隊列中已有老臣開始抹眼淚。淩基"憤然"出列,玄鐵甲胄碰撞聲如雷霆:"陛下可知邊關將士..."
    "知道啊!"淩蕤突然將手中的金樽狠狠砸在地上,酒液四濺中,鎏金酒壺的碎片裏露出一角絹帛——正是戶部克扣軍餉的秘密賬本!年輕天子歪著頭,露出一個天真又殘忍的笑容:"所以朕特意讓肖姚準備了三千壇毒酒..."他忽然從龍椅上蹦下來,赤腳踩過滿地碎片,來到麵如死灰的程頤麵前,"夠程愛卿喝到秋後問斬了。"
    漳水北岸,魏軍大營的了望塔上,肖姚眯眼看著對岸那艘金碧輝煌的龍舟。舟上絲竹聲聲,隱約可見著明黃龍袍的身影在甲板上搖搖晃晃。
    "瘋子!"肖姚冷笑,揮手示意弩手準備,"放火箭!給我燒了那艘花船!"
    數百支裹著油布的箭矢破空而去,卻在觸及龍舟的瞬間,船身突然迸發出刺目白光——那金玉裝飾下竟是打磨如鏡的銅甲!反射的日光如利劍般刺向魏軍陣地,前排弩手紛紛捂眼慘叫。
    龍舟甲板上,淩蕤一把扯掉歪戴的冕冠,黑發在風中狂舞。他赤腳踏著《霓裳羽衣曲》的節拍,手中金樽裏的酒液隨著舞姿潑灑,在陽光下劃出金色的弧線。忽然,他一個旋身,腰間玉佩應聲飛出,越過百丈江麵,精準地砸中肖姚眉心!
    "皇叔!"淩蕤轉身對埋伏多時的淩基喊道,清朗的聲音穿透戰鼓,"該收網啦!"
    戰後,淩基在清理龍舟時,無意間發現船艙暗格。格中除了一冊《治國十策》外,還有幾十卷畫軸。展開一看,全是這些年來淩蕤"荒唐行徑"的真相——那些看似隨意的塗鴉裏藏著邊防要隘,醉後吟誦的歪詩暗含軍情密碼,甚至連他調戲過的歌姬,都是精心培養的暗樁。
    魏國邊境,落雁城。
    秋風裹挾著細碎的黃沙,如無數把鈍刀般剮蹭著青灰色的城牆。溫北君倚在紫檀素輿上,膝頭蓋著的白虎皮已有些泛黃——那是他二十歲初掌兵權時,親手射殺的白虎。如今這張曾經象征勇武的皮毛,隻能用來遮掩他日益萎縮的雙腿。
    "王爺..."親衛統領單膝跪地,玄鐵護膝在青磚上磕出沉悶聲響。這個跟隨他十五年的老兵,此刻鐵甲上還插著半支折斷的羽箭,"肖將軍的右腿...軍醫說保不住了。"
    溫北君擺擺手,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肋間傳來劇痛。十四歲初上戰場留下的箭傷、二十三歲祁連山下的槍傷、三十歲雅安城下的刀傷...這些陳年舊傷在陰雨天總是如毒蛇般啃噬他的筋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無法動彈的雙腿上——去年那場風寒引發舊疾後,這位曾經在千軍萬馬中七進七出的名將,號稱天下刀法無人出其左右的惡鬼溫北君,如今連站起來都成了奢望。
    窗外飄來焦糊味,混著血腥氣在屋內盤旋。溫北君知道,那是士兵們在焚燒戰死者的屍體。三日前那場慘敗,漳水浮屍百裏,連河水都染成了暗紅色。
    "把棋盤拿來。"他聲音嘶啞,喉間還殘留著咳血的鐵鏽味。
    當親衛捧來那副紫檀木棋盤時,溫北君枯瘦的手指撫過邊角處的刀痕。這是他的戰利品,傳聞那是淩基二十五歲與淩丕對弈時,被突襲的流矢所傷。他從玉罐中取出一枚黑曜石棋子,指腹摩挲著棋子表麵的細密裂紋。這枚棋子陪他經曆了三十八場大戰,如今卻像他這副殘軀般布滿傷痕。
    "嗒——"
    黑子落在天元位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脆。這是他與程頤約定的暗號,如今卻成了笑話。溫北君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素白的帕子上綻開暗紅血花,像極了當年銅雀台上被淩丕屠掉的大龍。
    "程頤的人頭..."他喘息著問,"掛在哪座城門了?"
    親衛低頭:"臨淄東市...和十三清吏司的賬冊掛在一起..."聲音越來越低,"齊國百姓...往上麵扔爛菜葉..."
    溫北君輕笑,又從棋罐中拈起一枚羊脂白玉棋子。白子落在黑子旁時,他忽然想起那個雨夜——程頤派來的密使跪在這素輿前,信誓旦旦說淩蕤不過是個沉迷酒色的紈絝。
    "去地牢提審那個人。"他指尖敲著棋盤,指節處凸起的骨節上還留著箭簇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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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親衛押著個蓬頭垢麵的人進來時,溫北君正在複盤二十年前那場著名的銅雀台棋局。來人腳鐐上的血漬已經發黑,正是三個月前他派去臨淄的密探頭子——曾經潛伏齊國十二年的"夜梟"。
    "說說吧。"溫北君突然將一枚黑子砸在"夜梟"額頭上,棋子反彈落回棋盤,恰好堵住白棋的氣眼,"淩蕤那場"酒池鬧劇"後,戶部十三清吏司的賬本去哪了?"
    "夜梟"突然撲到素輿前,鎖鏈嘩啦作響:"大人!那些賬本根本就是..."一支弩箭突然穿透窗紙,精準地釘入他後心。溫北君看著濺在白虎皮上的血點,歎了口氣:"果然..."他轉動素輿,陽光透過窗欞,照出地上一道幾乎不可見的銀絲——那是他二十年前就布下的暗樁。
    十日後,魏王宮的金鑾殿上彌漫著藥石苦澀的氣息。
    肖姚躺在擔架上被抬進來時,滿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這位曾經在漳水之戰中連斬齊國十二將的猛將,如今胸口纏著的素帛還在滲著黃褐色的膿血。他空蕩蕩的右腿褲管用金線草草紮著——那是溫北君親賜的"金縷衣",如今卻成了最殘酷的諷刺。
    "臣...請斬溫北君!"肖姚突然掙紮著滾下擔架,殘缺的身軀在金磚上拖出血痕,"若非他堅持與程頤合作...我三萬兒郎怎會..."
    元常陳手中的碧玉如意"啪"地折斷。階下的溫北君卻笑了,素輿的輪子在金磚上碾出細響:"肖將軍可知,漳水糧倉的守將是誰?"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的鮮血滴在朝服上,與那些象征戰功的金線刺繡混在一起。
    滿殿寂靜中,溫北君從袖中抖出卷竹簡。當絹布展開時,赫然是份蓋著齊國兵部大印的調令——正是淩蕤登基次日簽發,將漳水守將換成了司行兆的舊部。竹簡邊角處還沾著胭脂,像是被人隨手扔在過歌姬的妝台上。
    "我們真正的對手..."素輿轉向殿外,那裏殘陽如血,映照著宮牆上斑駁的箭痕,"從來就不是淩基。"他聲音很輕,卻讓滿朝文武都打了個寒顫,"是那個我們以為隻會喝酒玩女人的..."
    突然有侍衛狂奔入殿,鐵甲撞擊聲驚飛了簷下的烏鴉:"報!齊國使節在宮門外..."話音未落,宮門處傳來整齊的踏步聲。十二名玄甲衛魚貫而入,最後進來的竟是司馬靖才,曾經人到中年就坐穩齊國丞相的四大謀士之首也人到暮年。
    老丞相捧起卷明黃帛書,聲音卻中氣十足:"我國陛下有言,若魏王願意交出溫北君..."他故意頓了頓,枯瘦的手指撫過輪椅扶手上的劍痕,"那我大齊願退兵,十年不進大魏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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