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畏手畏腳何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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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方才柳樹下那女子,一邊朝她奔來,一邊解下頭上帷帽,像是遇見了故人,口中不住咿呀想要呼喊。
    待女子露出麵容,秦姝一怔,竟是木韓曄,當即翻身下馬。
    疑問道:“是你,你怎會在這裏?”
    木韓曄奔至她麵前便停住腳步,拉起她的手,先指向馬,又用手指連連比劃行走的動作,咿咿呀呀,神情焦急。
    方才她一眼認出了秦姝,本想喚住她,奈何自己無論如何做聲也換不回她的回頭。
    才撿起路邊土塊砸上去。
    這條路是去鄴城的方向,隻想問清她的目的地,想著能不能同行。
    “你怎麽了?你想說什麽?”秦姝感到奇怪。
    木韓曄又指了指自己的嘴,連連擺手。
    秦姝漸漸明白過來,木韓曄已經不能說話了。
    垂眸,心中卻再清楚不過:這隻能是高澄的手段。
    心頭又一陣難受,無力,他終究是不會改......
    木韓曄也是焦急,忙往路邊折下一節樹枝。
    回來用樹枝在地上寫道:“你去鄴城?”
    見秦姝點頭,她忙用腳抹平地麵,又快速寫下:“帶我!”
    秦姝抬眼深深望了木韓曄一眼,最終微微頷首。
    忽然想起綺娜的孩子,急忙追問:“孩子呢?”
    木韓曄手中的樹枝懸在半空,她不知“斛”字如何下筆。
    遲疑片刻,最終寫出:“明月帶去鄴城了。”
    “你是去找孩子?”
    木韓曄急急點頭。
    “好,我帶你去找斛律大哥!”
    說罷,秦姝翻身上馬,再向木韓曄伸出手,將她拉至身後坐定後,策馬融入風中。
    陳元康啟程之際,高澄並未前來相送。心中也明了,昨日高澄對他確實存了嫌隙。
    正要上馬,忽聞身後有人喚道:“元康!且慢!容我送你一程!”
    回頭一看,竟是魏收,兩人拜禮後,陳元康便引馬徐行。
    發問道:“元康實在想不到,魏侍郎竟來送某!”
    魏收笑道:“元康說這話倒是顯得你我生分了!”
    “哈哈哈......”
    “朝中上下皆知三崔二張,不如一康,況且如今朝廷詔大將軍為齊王,如此我魏收當然得俗套一番。”
    兩人又是一陣揚笑。
    笑著,陳元康卻兀自歎了口氣。
    魏收見狀,不由得問道:“昌國公何故歎氣?”
    “如今眾人皆勸大將軍受齊王之爵,此舉豈非誤他?我已向大將軍陳明其中利害。”
    誰都明白,一旦受此殊榮,高澄離代魏自立,便隻差最後一步了。
    魏收不免疑惑:“元康一向深得大將軍器重,為何竟覺得此時受爵不妥?”
    陳元康搖頭苦笑:“若依朝命設齊官,元康或可官至黃門郎。隻是眼下......還不到時機啊。
    大將軍嗣業兩年來,國家戰事連年,河南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如今觀潁川之勢,黑獺本無意救援王思政,可一旦將軍受詔稱尊,情勢便截然不同了。
    先王在世,尚且與黑獺東西對峙十幾年。
    如今侯景叛入梁國稱雄,紹宗剛嶄露頭角卻......驟然隕落;當初追黑獺時隻有相樂與豐生主張追敵,可豐生也去了......
    眼下國家兵眾雖強過西賊,但領兵之將實難與西抗衡啊。
    若黑獺舉國來犯,未必可擋,更恐牽動......”
    說到此處,陳元康自覺失言,收住話頭,隻淡淡道:“罷了。大將軍若聽得進便聽,若聽不進......也隻能由他。”
    在陳元康眼中,除非高澄崛起軍事之能,這也是他力勸高澄征討潁川的一個原因。
    可若急急走上登基流程,困於宮闕,隻怕將來再難有機會統一東西了。
    他說的是實在話,在魏收耳中,卻聽出了黨爭之音。
    兩人分別之後,魏收隨即返城,尋到尚書都堂,將陳元康所言一字不落地稟報給了高澄。
    高澄其實沒有昨夜的氣性,此時隻是微微歎了口氣,有些話他覺得陳元康說得沒錯,但他卻不喜聽自己與父親不如黑獺的言論。
    可亂世之國,比的確實就是軍事實力,他亦沒辦法去否定。
    隻聽崔暹一旁進言:“長猷雖有才能,然其德行人品實不堪大用......
    他常借職務之便受賄索物!更與祖珽之流私交甚密、往來不絕。
    下官勸大將軍,用人非唯才居位,亦須德配其位!”
    崔暹隻覺輔佐高澄十幾年,卻不及這兩年的陳元康在他心中地位,不免生妒。
    高澄垂眸不語。他向來主張清廉為政,大力宣揚肅貪反腐。
    陳元康私下收受金銀之事,他並非毫不知情,隻是以往選擇故作不知。
    然而細想之下,若將來陳元康因功躋身高位,此時的縱容隻會助長其貪欲。
    連自己的左膀右臂都貪腐不堪,他又何以服眾、何以治國?
    隻說道:“如今大行台郎出缺,崔暹可有薦舉之人?”想著趁此冷落陳元康一段時日。
    崔暹故作思忖,隨即道:“陸元規可當此任!”
    “好!”高澄淡淡答了一句。
    暗忖:崔暹幾次都因陳元康求情才得豁免,如今卻毫不猶豫進言離間,以往倒沒覺得,他是如此涼薄之人。
    阿改從濟安寺佛龕後摸出信筒,到了夜裏,才呈予高洋。
    為防被長兄抓住把柄,他不能再與燕子獻私下會麵,約定密謀,皆以佛龕傳信的方式進行。
    高洋急急打開,信中寫道:“若結唐邕,恐其反覆,竊密求賞;惟聯其仇讎,可圖事!”
    毀信後,一旁阿改問道:“太原公,還需拉攏唐邕嗎?”
    “畏手畏腳是難成大事的!”
    跟蘭京雖隻接觸一次,就覺難以控製,單靠他,始終覺得奪權之事難以成局。
    所以東柏堂必須再安排上自己人,東柏堂護衛,亦是他必須掃清的首重阻礙。
    空曠的淨居殿中,宮人們靜立如木雕泥塑,麵容冷寂,毫無聲息。
    蕭衍艱難地撐起身子,聲音沙啞:“來人......朕口甚苦,給朕衝碗蜂蜜水!來人啊?”
    張僧胤早被調離蕭衍身邊,連這些宮人都被通通換了個遍,沒有一人是過往伺候過蕭衍的老人。
    在這段時日,他終究硬起了脊梁。
    不僅拒絕侯景為宋子仙請封司空之位,更厲聲斥責周石珍稱侯景為丞相。
    即便在眾人監視之下,他斥蕭綱:“社稷有靈當複,天意如此何哭?”
    卻也因不肯屈節的硬氣,侯景便下令節製他飲食供給,由此才一病不起。
    一宮人聽他喚得淒楚,心下不忍,正要上前倒水,卻被身旁之人一把拉住。
    低聲勸阻:“莫要惹禍上身,別把性命當兒戲!”
    “可陛下他!”那宮人蹙眉望向榻上衰頹的老人,終是垂下頭去,未再挪步。
    蕭衍眼中人影恍惚,頹然倒回榻間,怔怔望向殿頂。
    兩人見情形有些不對,於是緩著步子近前,忽聞兩聲虛弱而執著的低喚:“荷......荷......”
    之後,再也沒了動靜。
    “陛下?陛下?”一人輕喚。
    一人顫顫伸手探他氣息,又忙抽回:“陛下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