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臨營決堤怒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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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諸將隨高嶽侯在中軍帳外等候。
    斛律金低聲向高嶽探問:“今日大將軍巡視堰壩,不會出什麽岔子吧?”
    高嶽搖了搖頭,抬眼望了望,晴空萬裏,心底抱著僥幸:“應當不會吧。”
    “我們是來打仗的,又不是來修大壩的!”薛孤延話音剛落。
    隻見高澄從帳中走出,一身戎裝更顯英氣。
    高澄淡淡斜睨了他一眼,睨得渾身不自在。
    畢竟先前自己醉酒失守土山,今日這話偏又似被高澄聽了去,心下正發著緊,隻聽高澄淡淡一句。
    “讓諸位久等了,走吧。”
    因水漲,東魏主營地移至高地,前往南麵大壩尚有一段路程,眾人行了一段,日頭漸高。
    高澄平日極少披甲,今日這一身戎裝讓他頗覺悶熱難耐。
    他手中的羽扇不自覺地越搖越快。
    行至洧水,隻見北岸原有河床上加高築成的壩體綿延約莫一裏左右。
    為阻水勢北泛、危及大營。
    登上大堰,堰壩主體橫截洧水東流。
    四野平闊,為免殃及農田民居,壩體更向南延出河床,一路延綿直至長社南城牆附近。
    高澄極目遠眺,往西無論南北一帶,已幾乎盡成汪澤,唯有潁川城的垛牆仍在水中矗立,猶如半沒的孤島。
    偶有幾處零星樹梢探出水麵,點綴於茫茫澤國之中。
    高嶽小聲說道:“近來攻城,可見土山上埋屍越來越多,城上守軍個個麵目浮腫,怕是缺糧少鹽所致。王思政應當撐不了太久了。”
    “兩軍對峙,雖重知己知彼,但我以為,叔父不應當去僅僅想他還能撐多久!”高澄側身看了高嶽一眼,隨即沿壩體向西南行去,仔細檢視堰壩築工。
    “該多想想的是......我們該如何盡快破城?
    再就是......若暴雨洪峰下,這堰壩又撐不撐得住?”
    高嶽連連頷首:“大將軍說得是!”
    高澄忽地停步,目光冷冷投向城東外的土山坡,轉向薛孤延:
    “這土山,倒成了西賊現成的埋骨之所了,還得多虧薛將軍之功啊!”
    薛孤延慌忙垂下頭,大氣不敢喘,更不敢接話。
    眾人正看向薛孤延之際,斛律金眼尖,一眼瞥見長社城外的堰壩正緩緩開裂。
    “不好,大將軍,請先退出堰壩,前方怕是要決堤了!”
    高澄向南望去,眾人也隨之抬眼,果見壩體表麵的裂痕迅速擴大,隨即被洶湧的堰水衝開一道缺口。
    高澄甩開眾人阻攔的手,向前疾奔數步,舍樂一隊護衛盾兵急忙跟隨,眾將也跟了上去。
    隻見決口處洪流裹挾泥沙奔騰直下,缺口越衝越寬,水勢愈發凶猛。
    韓軌驚道:“怎會晴天決口?”
    “還不速速召人堵堰!”
    高澄勃然大怒,萬萬沒想到,親臨堰壩第一日,便有決堤。
    高嶽急呼:“快召民夫負土填堤!”
    “快!快!”
    ......
    斛律金、陳元康等人忙勸道:“大將軍,請先回營暫避,決口若繼續擴大,恐生不測......”
    高澄麵色鐵青,隻得在眾人簇擁下朝大營退去。
    盧潛則小跑到決口處,信手抓起一把土,在指間細細撚磨,目光再投向水中翻湧的渾濁。
    趙彥深見狀上前低聲:“盧參軍有何發現?”
    “我在看這土。”盧潛又掬起一捧,直接裹到袖袍上,旋即轉身,“走吧。”
    秦姝遠遠望見南麵決口濁浪翻湧,心頭一緊,疾步朝中軍大帳奔去。
    行到半途,正遇上高澄沿營道快步而來,一麵疾走一麵對杜弼劈頭蓋臉:
    “石料呢?早命你調度石料,如今還的用土填堤,這般水勢,泥沙怎麽攔得住!”
    杜弼連忙喚來屬官:“速去催辦!命石工晝夜采石,不得延誤!”
    高澄怒意未平,聲音更沉:“才第一天......我才來長社一天,就決了口!
    若連天暴雨倒也罷了,這幾日可是連連晴天,河堰竟自潰了!叔父——”
    話音未落,一行人已經步入中軍帳,秦姝不敢靠近,隻得轉回身,與大營一眾士兵一起,往南麵堤壩望去。
    高嶽緊鎖眉頭,沉聲道:“也不知怎的,那處決口已經潰了三次,怎麽都合不攏,先前還沉鐵祭天,也無濟於事!”
    “想來那邊靠近城牆,隻怕是河工懼怕城頭上的箭矢,未敢盡力。”趙道德一旁幫著分析。
    “未敢盡力?”高澄眸光一冷,隨即喝道,“那便拿刀子逼,皮鞭抽,看誰還敢惜力畏死......”
    高洋在高澄身側,一直垂眸不語,看著哥哥發脾氣。
    杜弼急忙上前勸道:“大將軍,萬萬不可!這一年以來,附近的百姓疲於征調、苦役連連,逃散者已是不計其數。
    若再以刀鞭相逼,隻怕能征用者越來越少,且為得這一城,盡失民心,豈非逼著民心西投,資敵以眾?”
    高澄不由想到前些時日河內西奔黑獺的事情,隻得暫壓氣性。
    盧潛此時入帳,將袖袍裹的土捧給高澄查看:
    “大將軍,這堤防潰決未必全如趙將軍所說。請看這土,是‘流沙土’,鬆散不黏,一遇水就散,根本夯不實。用這樣的土去堵,填多少衝多少啊!”
    高澄上手撚了撚,再輕輕彈了彈。
    聽他繼續說道:“尋常築堰,都是先以椽木、石料與沙袋阻截水勢,再填土夯實,覆於外層。
    隻是這類流沙土質鬆散,縱使勉強堆疊築成壩體,一旦遭水衝刷,即便僅破一小口,亦會迅速潰擴,外層土體頃刻崩解!”
    高澄歎了一口氣,問道:“背坡都是這樣的土嗎?”
    “是的!”高嶽小心翼翼。
    相較專私防汛的堤壩,這類攻城水堰本就修築粗疏。
    加之方圓數裏的土質多為這類土沙,高嶽起初就未在選土夯築上下太多功夫。
    “如此說來,若一處決口久堵不住,整個南麵堰壩都會殃及?”
    高嶽聞聲當即跪地請罪,身旁眾將亦隨之紛紛跪倒。
    “大將軍恕罪,可方圓數裏,隻有這樣土啊!”
    帳內一片死寂,高澄緩緩側身靠椅,透著一股倦怠厭煩,覺多說一句,都耗心費力。
    “那盧參軍,就命你即刻往去尋更合適的土!”
    “諾!”盧潛躬身退出帳。
    “再說已無益,當務之急,是先督著河工堵上這決口!”
    “謹遵大將軍令!”高嶽如獲大赦,深深一揖後,幾乎不敢抬頭。
    倒退兩步便轉身急匆匆掀帳而出。
    再臨決口處,此時水勢更凶,遠來的石塊裝入竹籠,已經悉數扔下,卻還沒填到一半。
    而缺口仍駭人地張著。沙袋一落水卻敗草漂散。
    督吏嗓子都破了音:“樁子!快把樁子砸下去!”
    十幾個民夫抬著一棵連枝帶葉的大樹樁,踉蹌前行,號子嘿呦嘿呦沒在濤聲中。
    可樹樁扔下後,沒能停留多久,便被洪流衝走。
    杜弼趕來,正好見著這一幕,不禁長歎:
    “最初堵水,水勢尚緩,這木樁還能擋水,而今您看,四野之水盡瀉於此決口,勢不可擋,再塞粗木竹枝已是擋不住了!”
    高嶽焦急問道:“那杜先生,可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