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絕處逢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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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二年二月,保定府外官道。
李氏蜷縮在一輛顛簸的馬車角落裏,每一次顛簸都讓她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半昏迷中,她隱約記得自己是被一支商隊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那天清軍襲營,一支箭射中她的後背,一個明軍小校拖著她逃出火海,最終倒在路邊...
"這婦人還活著嗎?"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
有人掀開車簾,探了探她的鼻息:"還有口氣,徐爺。"
"繼續用藥吊著命。"被稱作徐爺的人吩咐道,"她丈夫是跟著李闖王的,說不定有用。"
"侯爺要的人,確定是她?"商隊首領徐銘掀開車簾,低聲詢問隨行郎中。
"錯不了。"郎中收起銀針,"後背箭傷與描述吻合,滄州口音,年齡也對得上。她丈夫叫周德福,如今跟著李自成。"
徐銘微微頷首,三縷長須在寒風中輕拂。這位保定府有名的綢緞商,腰間玉佩上暗刻著細小的海浪紋——那是寧遠侯李長風麾下人員的標記。
"好生照料,別讓她死了。"徐銘放下車簾,"侯爺等了三個月才找到這麽個合適的紐帶。"
車隊轉入一條隱蔽的小路,最終停在一座莊園前。門楣上"徐家莊"三個鎏金大字在夕陽下閃耀,院牆卻比尋常宅邸高出許多,四角還建有了望樓。
入夜後,李氏被安置在內院廂房。她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朦朧中感覺有人為她換藥,喂她喝下苦澀的湯水。一次高熱中,她仿佛看見一個身著錦袍的男子站在床前,手指上戴著枚奇特的青銅戒指,戒麵刻著精細的航海圖。
"帶她去看"貨"。"男子對徐銘說,聲音低沉有力,"等她能下床了。"
五日後,李氏終於能坐起身來。小丫鬟小翠正為她梳頭,房門突然被推開,徐銘帶著兩個夥計走了進來。
"李娘子氣色好多了。"徐銘笑容和煦,"今日帶你看些東西。"
李氏警覺地往後縮了縮:"徐老爺要帶民婦去哪?"
"看看我大明的另一副麵孔。"徐銘意味深長地說,示意夥計扶她起身。
穿過幾重院落,李氏被帶到一個巨大的地下倉庫。火把照亮了堆積如山的物資:成捆的刀劍槍矛、一袋袋糧食、成箱的藥材,甚至還有幾十副精致的南洋鎧甲。
"這是..."李氏倒吸一口冷氣。
"寧遠侯的饋贈。"徐銘輕撫一柄寒光閃閃的腰刀,"南洋精鋼所鑄,比工部打造的強三倍。"
他領著震驚的李氏繼續前行,在倉庫盡頭推開一扇暗門。裏麵是個稍小的密室,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地圖,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符號。李氏不識字,但能認出那是大明的輪廓。
"侯爺的"驅狼吞虎"之計。"徐銘指著地圖,"李自成在陝西,張獻忠在湖廣,都是我們要扶持的"狼"。"他的手指移到山東和天津,"而這裏,是侯爺的"虎踞之地"。"
李氏心跳如鼓:"徐老爺為何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丈夫跟著李自成。"徐銘轉身直視她,"侯爺需要一條可靠的線,把這些,"他指了指倉庫,"送到李自成手裏。"
李氏腦中一片混亂。她聽說過寧遠侯李長風的傳聞——十年前突然出現的奇人,精通火器與航海,短短數年就控製了南洋諸島。朝廷幾次征討都大敗而歸,最後不得不默許他割據山東。
"侯爺為何不自己..."李氏怯生生地問。
"推翻朝廷?"徐銘笑了,"那叫篡逆。但若是流寇滅了明,侯爺再平定亂世,就是再造乾坤的功臣了。"
他拍了拍手,夥計捧來一個錦盒。盒中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刀柄鑲嵌著珍珠母貝,刀刃寒光凜冽。
"給李自成的信物。"徐銘將匕首交給李氏,"等他打到河南,你就帶著它去找他。告訴他,侯爺願以山東為依托,供他糧草兵械。"
李氏手一抖,匕首差點落地:"我...我一介婦人..."
"你丈夫在他軍中,這是最好的憑證。"徐銘意味深長地說,"侯爺算無遺策,既選中你,自有道理。"
離開倉庫時,李氏注意到莊園後門不斷有馬車進出,裝載著南洋的香料和珍奇。守衛們行動矯健,腰間鼓鼓的顯然藏著兵器。這哪裏是什麽商隊,分明是一支偽裝的大軍!
接下來半個月,李氏的傷勢逐漸好轉。徐銘每日都來,給她講天下大勢。原來李長風早已控製從南洋到山東的海路,在沿海各府都埋下了暗樁。朝廷加征的"三餉",大半都被這些暗樁截留,轉成了李長軍的軍費。
"侯爺的火器比紅夷大炮還厲害。"徐銘曾自豪地說,"但他不會給李自成。刀劍足夠他們推翻大明了。"
二月末的一個雨夜,莊園突然騷動起來。李氏從窗縫看到一隊騎兵冒雨而入,為首的將領身披奇異鎧甲,在火把照耀下泛著暗藍色光澤。那人下馬時,她看清了他手上的青銅戒指——正是那日高燒時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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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親至!"院中守衛低聲傳告。
李氏屏住呼吸。徐銘匆忙迎出,與那人在廊下密談。雨聲太大,她隻隱約聽到"陝西大捷"、"孫傳庭下獄"等隻言片語。
片刻後,小翠匆匆跑來:"娘子快收拾細軟!侯爺要見你!"
李氏心跳如擂鼓,手忙腳亂地換上徐銘早為她準備的幹淨衣裳。小翠幫她綰發時,低聲道:"娘子好造化。侯爺從不輕易見外人,定是要委以重任。"
花廳內,燭火通明。那人已卸下鎧甲,著一襲深藍錦袍,正背對門口看牆上的地圖。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來。
李氏呆住了。寧遠侯李長風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麵容剛毅如刀削,一雙眼睛卻深邃得不像年輕人。
"李氏?"李長風開口,聲音出奇地溫和,"周德福的妻子?"
李氏慌忙跪下:"民婦參見侯爺..."
"起來。"李長風虛扶一下,"徐銘都跟你說明白了?"
李氏點頭,又搖頭:"民婦愚鈍,隻知侯爺要幫闖王..."
"不是幫,是合作。"李長風糾正她,"我需要他推翻明朝,他需要我的支持。"他走到案前,展開一封信,"李自成剛在陝西大敗官軍,孫傳庭被崇禎下獄問罪。這是個機會。"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青銅令牌,上麵刻著海浪與雄鷹的圖案:"等李自成進入河南,你就帶著這個去找他。告訴他,我可以在山東給他提供庇護和補給。"
李氏小心地接過令牌:"侯爺為何不直接派人與闖王聯係?"
李長風嘴角微揚:"朝廷盯我太緊。而你,一個尋找丈夫的婦人,不會引起懷疑。"他頓了頓,"何況你丈夫在他軍中,這是最好的引薦。"
窗外雷聲轟鳴,一道閃電照亮李長風半邊臉龐。那一瞬間,李氏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滄桑。
"記住,"李長風最後叮囑,"隻談刀劍糧草,不提火器。若他問起,就說火器都在南洋,運不過來。"
三日後,一支小隊護送李氏離開徐家莊,向南而去。她懷中藏著青銅令牌和徐銘給的地圖,上麵標著與李自成會麵的地點。
馬車顛簸中,李氏想起臨走時徐銘的話:"天下將傾,唯有力者能擎之。侯爺就是那個力者。"
她不知道這番謀劃是對是錯,隻知道這或許是找到丈夫的唯一希望。雨後的官道泥濘不堪,車轍深深陷入泥土,就像這個王朝,正在曆史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同一時刻,河南陝州。
周德福站在新搭建的營帳前,看著義軍操練。加入李自成部隊三個月,他已從雜役升為小頭目,負責照管十幾號人。不遠處,小栓正跟著童子軍練習棍棒,小臉曬得黝黑。
"老周!"田見秀匆匆走來,"闖王召你過去。"
周德福心頭一跳。自從那日與李自成相認後,他很少有機會直接麵見這位日益威嚴的義軍領袖。
中軍大帳內,李自成正在研究地圖。見周德福進來,他抬頭笑了笑:"德福,聽說你做過木匠?"
"回闖王,小的以前在鄉下做過幾年。"周德福恭敬地回答。
"好。"李自成指向地圖上一處,"我們要打洛陽,需要攻城器械。你帶人負責造雲梯,十日內要二十架。"
周德福剛要應下,忽聽帳外一陣騷動。親兵進來報告:"闖王,斥候在三十裏外發現大隊官軍,打著"楊字旗!"
"楊嗣昌!"李自成拍案而起,"來得正好!傳令全軍備戰!"
周德福匆匆退出,迎麵撞上飛奔而來的小栓:"爹!聽說要打仗了?"
"回營地去!"周德福厲聲道,"這不是你看的熱鬧!"
小栓卻拽住他的衣角:"爹,我剛才在河邊看到個婦人,長得像娘..."
周德福渾身一震:"胡說!你娘她..."
"真的!"小栓急得快哭了,"她往官軍方向去了!"
周德福望向遠處騰起的塵土,心跳如雷。是幻覺還是真有天意?就在大軍即將與楊嗣昌交鋒之際,失蹤半年的妻子竟可能近在咫尺?
他咬了咬牙,抄起一把短刀塞給小栓:"待在營裏,哪兒都別去!"說完,朝著小栓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五日後,河南境內。為了避人耳目,護送小隊已經轉為暗中保護。
李氏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混在一群流民中艱難前行。
"聽說了嗎?李闖王打下了商州,正往河南來呢!"流民中有人小聲說。
李氏心頭一跳,急忙湊過去:"這位大哥,消息可靠嗎?"
"那還有假?我表兄從陝西逃難來,親眼所見!"那漢子壓低聲音,"聽說闖王現在有萬千人馬,官軍望風而逃!"
李氏激動得雙手發抖。她必須盡快找到李自成的部隊,把李侯爺交代的事告訴他!
正走著,前方突然塵土飛揚,一隊官兵騎馬而來。流民們四散奔逃,李氏躲進路旁的溝渠裏。
"搜!李自成派了細作混在流民中!"領頭的軍官厲聲喝道。
官兵挨個檢查流民,稍有可疑便拳打腳踢。一個婦人因懷中藏著把剪刀被當場刺死,慘叫聲令李氏毛骨悚然。
搜查越來越近,李氏絕望地發現無處可逃。就在此時,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是震天的喊殺聲!
"流寇!流寇來了!"官兵們驚慌失措。
李氏從溝渠中探頭望去,隻見地平線上湧來無數頭裹紅巾的漢子,高舉"闖"字大旗,如潮水般衝向官兵。為首的將領騎在馬上,手持長刀,威風凜凜。
"是李闖王!"流民中有人歡呼。
李氏熱淚盈眶。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丈夫跟隨的李自成,但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掙紮著爬出溝渠,用盡全力向那支隊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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