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陳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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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嬈荼是被沈築拎到浴桶裏的,渾身冰涼,浸了熱水後,肌膚麻癢難忍。沈築親自伺候她沐浴,完事將她裹在被子裏,粽子一般隻露出個腦袋。
    他拿棉巾子為她擦頭發,見她緊閉雙目,咬唇不言,不由冷笑:“下次,你再敢提什麽煙花柳巷之地,從哪來就滾哪去。”
    嬈荼依舊閉著眼,疲倦地道:“我隻是嘴上說說,可你卻是打心裏介意。”
    沈築手上的動作微微頓了頓,是的,他介意,他怎麽能不介意呢?她為別的男人懷過孩子!他恨不得將那人千刀萬剮。
    嬈荼將身子往床裏麵縮了縮,“我累了,要歇下了。大人請便吧。”
    沈築看著她麵朝裏側躺著,看不見表情,但她話中流露出來的卻是深深的倦怠。他不由心間微縮,暗悔不該拿茶水潑她,當時恨極,此時悔極。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是一句話也沒說,將厚厚的棉被蓋在她身上,轉身走出了屋子。
    山鬼和柳杏還跪在外麵,沈築揮了揮手,“去煮一碗薑水給夫人喝下。”
    山鬼和柳杏如得了大赦,艱難站起身去了。不時,柳杏端了一大碗薑水進來,嬈荼躺在床上聞到那薑水味直皺眉,道:“我不喝這東西。”
    柳杏笑道:“姑娘不喝,沈大人又該責怪我們!”
    嬈荼哼了一聲,“他走了?”
    “是啊,連夜回書苑了。”
    “我看他不是回書苑,一準是去芳萃苑找安慰了。”
    山鬼一瘸一拐地進來,“是去書苑了,聽楊謙說皇上將設宴接待北境使團的事交給沈築去辦,他最近有的忙。”
    嬈荼聽了有些疑惑,“接待外使,這是禮部該操心的事,怎麽讓他黃門郎來做?”
    山鬼道:“黃門郎出京城一趟,怕是要榮升禮部侍郎。”
    嬈荼聽了琢磨起來,緩緩道:“黃門郎,禮部侍郎,再到中書令……皇上這是在他給鋪路?”
    “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老皇帝對沈大人器重得很。”山鬼不以為意道。
    嬈荼眯了眯眼睛,“尋常探花郎,怎麽會在朝中攀升如此之快?”
    山鬼知道柳杏也不是外人,索性直言:“聽聞沈築的那篇治國十九策,皇上看後驚為天人,曾說過‘滿朝文武,朕獨可容沈築一人恃才傲物’。姑娘想,沈大人得天子如此相待,何等殊榮?”
    嬈荼心中狐疑,沉吟道:“他曾經在外遊學,定然得到過天大機緣,否則不可能有此境遇。”
    山鬼聽她如此說,輕聲問:“姑娘有何想法?”
    “先與內院那個女子做個了斷吧。”
    第二日,嬈荼躺在床上沒起來,隻覺得頭疼,雖沒發熱,但還是傷了風。山鬼嚇到:“姑娘,不是喝了薑水嗎?”
    嬈荼笑道:“正因為喝了薑水,才沒那麽嚴重。你和柳杏兒,去藥房抓點藥。”
    “要不要讓府醫過來看看?”
    “不必了,你去抓兩種藥,一種治宮寒,一種治傷風。”
    山鬼擰眉:“幹嘛還要治宮寒的?”
    “楊謙定然守在岸上,見到之後,你不必隱瞞,將我要的兩種藥都告訴他。說我為子嗣愁心,前幾日在藥房見到裴夫人的一張溫補之藥,要想效仿喝喝有沒有效果。”
    山鬼有些明悟過來,忙點頭道:“姑娘放心,我定然囑咐他不要告訴沈築。”
    嬈荼微笑點頭:“聰明。”
    山鬼和柳杏去了,嬈荼在屋內看了半天的書,到午飯時並沒有什麽胃口。
    沈築推門進來時,看見她正捧著一碗清粥喝。他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熱,稍微安心,皺眉道:“昨夜沒喝薑水?”
    “喝了薑水,也驅不散跪了一晚沾來的寒氣。”她一邊喝粥,一邊神情寡淡道。
    沈築坐下來,握了握她的手,“既然身子不好,也不知請府醫來看看?病急亂投醫,那藥房裏的藥豈是隨便抓的?”
    “人說久病自成醫,嬈荼的身子怎麽樣,自己知道,不想請那些郎中來折騰我。”嬈荼還是淡淡的。
    沈築難得好性子,竟也不氣,而是道:“久病成醫,你抓傷風的藥便罷,那療宮寒的是怎麽回事?”
    嬈荼聞言道:“不過是覺得前途黑暗,妾為自己打算,與你無關。”
    他盯著她賭氣的模樣,心中的某個地方卻沒來由的一柔,“就算有了身孕,也是我的種,怎麽與我無關?”
    嬈荼抬眼瞪他,“誰說我要懷你的種了,我隻是想著以後哪天被你休了,隨便找個販夫走卒嫁了算了,趁著現在有條件好好調理調理,不至於以後連個孩子都沒有。”
    沈築沉下臉:“是我沈築不要的女人,哪個販夫走卒敢要?”
    嬈荼將碗重重摔在桌上,起身就要回內室,被沈築一把抓住,“你跑什麽?坐下讓陸先生看脈!”
    嬈荼這才發現門外麵還站著個青衫道袍的青年男子,她不由眉心一擰,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隨即若無其事地問:“哪個陸先生?”
    那位眉目清雅的青年道士轉身走進屋內,一柄拂塵懸在胳膊上隨風浮動,端的是一派仙風道骨,恭謙合度。
    他頷首單掌作禮,“在下陸知命,見過夫人。”
    嬈荼問:“陸先生在哪處道觀修行?”
    “在下雲遊四海,天下皆可為觀。”
    嬈荼笑問:“為何先生稱‘在下’,而非‘貧道’?”
    “道士,乃得道之士。在下並未得道,所以不敢妄稱。”
    嬈荼笑看向沈築,“你從哪裏找來這位高人?若不是位出家人,我都後悔沒早點認識他。若早見了這位陸先生,哪還能豬油蒙了心跟了你?”
    一句話說的沈築無可反駁,他冷笑一聲,起身看向有些麵紅耳赤的陸知命,道:“我這個妾侍輕浮得很,汙言穢語汙了先生的耳,還請莫怪。看脈的時候,勞煩先生看看她的腦子有沒有問題。”
    嬈荼笑眯眯的,渾不將沈築的話當回事,一雙眼睛在陸知命的身上打轉。
    陸知命溫和一笑,“沈大人莫要打趣,夫人是性情中人。”
    他朝嬈荼做了個請的手勢,“勞煩夫人伸出左腕,在下請脈。”
    嬈荼伸出手來,他細細敲了一番,又看右手脈。嬈荼笑道:“陸先生看脈的手法好古樸,不是說神醫都可以懸絲切脈?”
    陸知命溫和道:“所以在下並非神醫。”
    沈築在一旁看嬈荼打趣陸知命,忽然覺得很頭疼,看來這女人不僅不知好歹,還十分不要臉麵。
    陸知命看過了脈,柳杏兒捧了一張藥方來,“請先生看看,我們夫人的病,吃這個藥可行麽?”
    陸知命接過細看了一番,笑道:“此藥方是宮寒血虧的女子食的,與夫人的症狀並不相同。”
    嬈荼“哦?”了一聲,隨口問道:“這是裴夫人的藥,我聽說她常吃的,便想著我也試試呢。”
    陸知命搖頭:“單看此方,皆是大行溫補之法,服藥人並非不能有身孕,而是……”
    說到這,他忽然沉吟不語。沈築拿起那張藥方看了看,問:“而是什麽?”
    “即便有了身孕,也是死胎,胎兒生下必渾身青紫,不能長久。”
    沈築拿藥方的手微微一顫,抬頭道:“死胎?”
    陸知命點了點頭:“嬈夫人並不是這種情況,而是因為曾今小產傷了身子,在下於此道不精,不過想來宮中太醫精於此道,或可調理過來。”
    沈築緩緩放下手中藥方,“她身上的毒如何?”
    “是一種無解奇毒,沒有解藥。不過,在下能以割血之法化解。”
    沈築“嗯”了一聲,“此事稍後再論,你先隨我來,為另一人看看。”
    嬈荼端起半碗清粥繼續喝,還不動聲色嘀咕道:“急著去給裴夫人看病?大人還真是好夫君!”
    沈築斜瞥了她一眼,不答,對陸知命道:“請。”
    陸知命隨他去了,嬈荼起身看著兩人的身影,緩緩道:“連你也來了?”
    山鬼在一旁低聲道:“陸先生曾說若找到療毒之法,會來為姑娘解救,看來他真的找到了。”
    嬈荼眉心微蹙,扶門道:“讓春夏秋冬去芳萃苑打探消息,這麽久了,也該給公主回點禮了。”
    山鬼答應下,又問:“一棍子能打死麽?”
    “不能。”
    “也是,一棍子打死,太便宜那娼婦了!”
    下午,嬈荼圍了披風帶上山鬼和柳杏去遊湖,山鬼勸她待在船艙裏,讓柳杏去劃船。嬈荼便令將船北劃,一直劃到北岸,臨水是一堵白牆。
    柳杏咦了一聲,指著枯萎的蘆葦叢道:“那裏麵有一張小筏!”
    嬈荼出艙看去,笑道:“原來藏在這裏。山鬼,你飛上牆頭看看那外麵是什麽光景。”
    山鬼哭喪著臉道:“姑娘,我剛挨了三十板子,屁股還疼呢!”
    “是楊謙打的嗎?”
    “是。”
    “那就沒事,快去看,限你一柱香時間。”
    山鬼歎了一口氣,雙手在船艙上一按,整個人淩空翻了幾翻,躍出白牆外麵去了。
    這是柳杏第一次看到山鬼顯露功夫,驚得捂住了嘴巴。
    嬈荼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山鬼才從白牆後麵探出腦袋。嬈荼沉下臉道:“我要是聞到你身上有牛肉燒酒味,你自己想後果。”
    山鬼坦蕩地從白牆躍下,落在船頭。“姑娘,你聞。”
    嬈荼問:“那你磨蹭什麽呢?”
    “我有一個驚人的重大發現!”山鬼得意揚揚道:“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嬈荼抬手往她腦門上拍了一下,“快說!”
    “這白牆外麵是個無人窄巷,荒草長滿,窄巷那麵還是一堵高牆,我翻過去一看,居然是五王的府邸,你說神奇不?”
    嬈荼若有所思,原來蕭彥寧來遊湖這麽方便,躍過一條窄巷兩堵牆就行了。她問:“你說五王府四周有人施厭勝術布置鬼域,磨損他的氣運,那這一湖碧水在此,有沒有什麽講究?”
    山鬼搖頭:“我對巫蠱邪術不了解,不過有機會,可以請教陸先生。”
    嬈荼道:“陸知命是淡泊之人,將他拉入這灘汙水中,於心難安。”
    “那我回去問問主子?”山鬼偏著腦袋問。
    嬈荼一震,果斷道:“更不行!此事除了我們三人,誰都不能提。山鬼,性命攸關,你要信我。”
    山鬼見她說的慎重,便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回去吧,春夏秋冬應該也從芳萃苑回來了。”
    幾人劃回了梅花塢,暖閣之中,春夏秋冬早在等候,兩個人的臉上皆有喜意。
    嬈荼微微一笑,“怎麽,有什麽好消息?”
    “我們去了芳萃苑,見那裴氏哭的淒慘無比,死活不願意讓陸先生把脈,沈大人說若不願一看,當年之事他便有了分寸。裴氏哭著說什麽她現在這番,皆因當年那個叫阿蘅的賤人所害。”
    嬈荼冷笑,“瞧瞧,到了現在,還不沒死心。一條瘋狗,咬人咬上了癮。”
    春夏繼續道:“那時陸先生說話了,說雖沒有探到夫人的脈,但他見夫人麵色,以及氣息流轉,便知夫人此病是天生的,與他人無幹。”
    山鬼忙問:“沈大人聽後如何。”
    “倒沒如何激動,隻是淡笑了幾聲,轉身走了。奴婢看他的眼神,說不上惱怒,卻十分淒涼。”
    嬈荼看向門外梅林,“他現在人呢?”
    “一個人去了梅林青瓦舍,誰也沒讓跟著。”
    “我知道了,這些消息,都與公主殿下說說罷。你們回公主府一趟,請公主派幾個死士來,裴青薇可能要殺我。”
    春夏秋冬對望了一眼,回公主府是報告好消息,說不定會有大賞,兩個丫頭頗為樂意,應了一聲就匆匆去了。
    山鬼低聲問:“裴氏真的會狗急跳牆?”
    “以山崩之勢倒,如何容她跳?不是不想,是不能。”
    “那姑娘是什麽意思?”
    “裴氏一死,潯陽公主定會殺我滅口。與其讓她的死士在暗處藏藏掖掖,不如引到明處看個清楚,你我也能有防備。”
    “姑娘聰明。”
    嬈荼看向門外緩緩走來的青衫道士,她的嘴角綻放出一抹溫和笑意,“陸先生,別來無恙?”
    “甚好。”
    “先生本是清風霽月之人,為何來趟這灘汙水?嬈荼心間難安。”
    “是沈大人找上了我。”
    “哦?”
    “蘇州大旱,時疫泛濫,在下在蘇州城行醫之時,被沈大人找上門。”
    嬈荼微笑道:“原來是聲名在外,招惹是非。”
    “家師的遺書之中有割血療毒之法,在下曾將此法用在一位身中蛇毒的將死之人身上,竟得奇效。或可對姑娘一試。”
    “多謝先生牽掛,此事,請容嬈荼再想一想。”
    陸知命平靜地道:“姑娘若再拖延下去,時日無多。”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嬈荼的目光飄向他身後的那片梅林,微微笑道:“但終歸是夠的。”
    “你活下去的意義,不是報仇。”
    “先生不必勸解,嬈荼心意已決……先生可懂得氣運之說?”
    “在下修孤隱天道,略知一二。”
    “請你幫我看一看一處地方,山鬼,給先生引路。”
    陸知命看了看她,隻好先隨山鬼去了。嬈荼走進梅林深處,在那棟小舍前停下。
    木門是敞開的,昏黑的屋內隱隱坐著一個人,他半靠在牆上,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離,就那樣愣愣地坐著,不哭,不笑,不言語。
    空氣,壓抑到極致。
    嬈荼走入房內,他隻是看著桌上的那枝枯梅,沒有轉頭,淡淡地道了一聲:“出去。”
    嬈荼不理會,徑直坐在他的身邊。
    “我讓你出去。”
    “大人的心不在這裏,又何須理會我在不在這裏?”
    沈築緩緩捂住了心口的位置,苦澀一笑,“是啊,不在這裏。”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如暮氣沉沉的老人,沒有一點力道。
    “妾聽聞,《紅羅襦》不是唱給裴夫人的,而是一個與妾同名的女人,她叫許蘅,她在青州的一個竹林子裏等了五年,等來你的一紙休書。”
    “別說了。”
    “有人說,她是個蛇蠍心腸的女子,因為她殺死了一個孩子。”
    “我讓你住嘴!”沈築猛地轉身,鉗住她的脖子怒道:“我讓你住嘴!”
    嬈荼被鉗住了喉嚨,呼吸不得,憋得滿臉通紅。落在他身上的拳頭越來越輕,眼神卻越來越涼,忽然笑了一聲。
    沈築吃了一驚,倏地收回手,將她摟在懷中緊張道:“阿蘅,對不起!阿蘅……”
    嬈荼緩過了氣,嗤笑:“我是阿蘅,卻不是你的那個阿蘅。沈築,你終其一生,再也得不到她。”
    他愣了片刻,隨即開始哈哈大笑,“得到她?為什麽要得到她?從一開始,我就沒想得到她。”
    他大笑:“不錯!我想要的是毀滅!徹徹底底的毀了青州許氏!”
    嬈荼死死摳著地麵青磚的縫隙,顫聲:“為什麽?為什麽?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錯了!她當然錯了!”沈築猛然將她推出,他起身拿起桌上落了一層厚灰的瓷瓶,笑道:“她的出生就是個錯誤,她的存在就是錯誤!”
    嘭地一聲,瓷瓶狠狠砸在地上,蹦濺的碎渣飛到嬈荼的眉角,滑出一抹血痕,嬈荼顫抖著撿起地上的那一枝枯梅,冷笑:“所以沈築,你現在在幹什麽,你已經將她毀了。妾聽說,她死了。”
    沈築盯著嬈荼,“誰說她死了?她的皮囊肉身沒了,可她的魂入了你的身,你就是她。”
    嬈荼哈哈大笑:“原來,妾不過是一個替代。”她點頭道:“大人不正是喜歡這種替代麽?我像她,解你相思;我不是她,免你愧疚。大人對嬈荼真是好!”
    沈築將她從地麵上拽起來,“你要清楚你不過是個妓女,不過是個替代,我待你好,你就該識點抬舉。”
    嬈荼冷冷道:“我偏偏不識抬舉,你待如何?”
    他眸光炙熱,狠狠地看著她,卻在那雙桃花眼眸中找不到半分怯意,他看到的,是冷冷的諷刺。
    這讓他大為惱怒。
    “嬈荼,你知道我的手段。”
    “大人盡管可以用盡一切手段對付嬈荼,你對許蘅做過什麽,都可以在我身上試試。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是許蘅,我不怕你。”
    沈築愣愣地看了她一會,神情忽然變得很落寞,他淡笑了一聲,緩緩蹲在地上,去撿那滿地被碎裂的瓷片。修長的手指,割出一條條血痕,他細致地撿著那些瓷片,神情專注而蒼涼。
    嬈荼繼續冷笑:“她究竟做錯了什麽,你那樣恨她?如今又因為恨她,對嬈荼百般折磨。嗬嗬,堂堂天子近侍黃門郎,竟連天底下最刻薄的婦人也不如!”
    沈築沒理會她的嘲諷,將那些瓷瓶捧起,然後輕輕放在桌麵上,一片一片輕輕推起。
    窗外雪色映了他一身,很刺眼。
    嬈荼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扶住門框,才勉強站住腳。
    沈築忽然抬頭看向她,“嬈荼,你走吧。”
    嬈荼愣了一下,他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給你自由,你救下的那個叫五月的孩子,我令人送去了東海無極島。你便去吧。”
    嬈荼緊緊握住門框,笑道:“沈大人既然明悟,嬈荼便不打擾了。這就走。”她轉身離去,沈築隻看到她決絕的背影,卻沒看到她轉身的那一瞬,眼中滾出的熱淚。
    窗外雪寒。
    沈築隨意坐在門檻上,望著滿眼梅花,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青州梅林之中,有一棵桃樹,每年,當春風吹落梅花時,那棵桃樹便漸漸突兀起來,枝丫上擠滿花骨朵。春風三度後,桃花開滿枝。
    昭行二十九年,那女子在桃花樹下,一襲紅衣,豔若桃花。
    桃花,他聞到淡淡的桃花香,他滿頭的青絲變成了灰白。
    沈築猛然站起身,匆匆回到暖閣,空無一人。唯有陸知命站在門口,他看到他滿頭灰白時,隻是微微一驚,隨即朝沈築作揖道:“嬈夫人走了,在下特地等在此處,像大人辭行。”
    沈築轉身走向水岸,卻見岸邊並無泊船,對麵岸上,那女子一襲青衣,騎在白馬上,青色的披風隨風而動,好像一團翻湧的青霧。
    沈築噗通一聲跳入水中,奮力朝對岸遊去。
    山鬼扯了扯嬈荼的衣角:“姑娘,你看。”
    嬈荼涼薄一笑:“豺狼膳素,虎豹念佛,我與沈築,焉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