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逐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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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築朝正門看去,管家低聲道:“天子親臨。”
    嬈荼心中一驚,陸知命上前道:“請沈大人先去迎客,在下與嬈夫人先告退。”
    話音剛落,卻聽一個雄奇的聲音道:“都不必退,朕也想看看沈卿平日結交的異士高人。”
    黑暗中走出兩個男子,行動帶風,氣宇不凡,尤其是年長者,雖然兩鬢斑白步履蹣跚,卻自有一番君臨天下的威嚴。
    瑜親王和皇上。
    沈築忙上前幾步,振袖欲行大禮,那老皇帝扶住他的雙臂,歎道:“晚膳時,朕聽人回稟說沈卿白頭,騎馬摔在府門前倒地不醒。那時還不相信,如今一見,果然滿頭霜白,這是為何啊?”
    沈築低聲道:“微臣並無大礙。”
    老皇帝一雙眼睛目光炯炯,朝嬈荼看了一眼,對沈築問道:“這位,便是你新娶的那位夫人?果然,連朕的後宮也並無此等絕色。怪不得沈卿寧可拋了官帽朝服也要娶進家門。”
    嬈荼哪見過皇上,更不知道如何行禮。沈築淡淡道:“妾侍不懂規矩,請皇上莫怪。”
    一句話提醒了嬈荼,她忙跪下道:“民女拜見皇上陛下。”
    老黃帝擺了擺手,“起來,朕本就是微服前來,不必如此拘謹。”
    陸知命單手作禮,“修道人陸知命,見過陛下。”
    旁邊的瑜親王忙道:“想必就是民間傳言可扣指問長生的陸先生,久仰先生大名。”
    皇上上下打量他,笑問:“這麽年輕的活神仙?”
    陸知命謙和回道:“陛下言重,落地為人,當不起神仙二字。”
    沈築將皇上與瑜親王請進屋內,兩位身份顯貴之人也不客套,隨意落座。瑜親王道:“今日小王在山間獵到一頭鹿,本要在皇宮設家宴烤肉賞雪,父皇聽聞沈大人受傷,便說要來看望大人,還小氣巴巴帶了幾塊鹿肉來。”
    皇上嗬嗬笑道:“烈兒覺得拿不上台麵,朕卻以為金銀綢緞非是沈卿所愛,還不如帶點鹿肉來實惠,快快,吩咐將那鹿肉烤了。”
    瑜親王笑道:“父皇你如此心急,送出去的鹿肉還惦記,無怪兒臣覺得小氣。”
    嬈荼在一旁聽瑜親王說話的口氣,被震驚得無以複加,她知道瑜親王深得老皇帝器重,卻沒想到父子二人對話是這等溫馨隨意。
    對比五王蕭彥寧的淒慘境遇,簡直雲泥之別。
    瑜親王親自將那裝有鹿肉的古樸木盒呈到嬈荼麵前,“勞煩夫人。”
    嬈荼回過神,猛地站起身看向沈築,他微微點頭示意,對皇帝道:“皇上哪裏是來看望微臣,分明是雪天孤寂,來微臣家中蹭火爐美酒。”
    皇帝哈哈大笑,“也要借你錦繡詩篇,才好下酒。”
    嬈荼從瑜親王手中接過鹿肉盒,退出到院中吩咐廚子。
    鹿肉被送到灶房熏烤,她沒立即回到屋內,而是站在廊下,聽屋內人的交談。皇上與瑜親王對話較多,沈築隻在問時接話。而陸知命則閉著眼睛,不聽,不聞,不問。
    在她的印象中皇帝是威嚴莊重的,沒想到竟然如此的平和近人。她能覺察到,老皇帝的平易之下隱藏著一中深沉且尊貴的長輩慈嚴;而瑜親王的插科打諢,則完全是晚輩對長輩才有的真情顯露。
    嬈荼暗暗歎了一口氣,她知道,五王蕭彥寧與老皇帝相處,恐怕沒有現在的萬分之一的融洽。
    她忽然有點可憐他。
    不時鹿肉烤好,果木烤就,呈現金黃焦色的同時,還有一種淡淡的果木芬芳。她將鹿肉端入屋內,瑜親王似是無意的隨口笑道:“嬈夫人行動之間溫靜嫻淑,沈大人得美人如此,夫複何求?”
    嬈荼回以溫和笑意,“瑜親王謬讚了,沈大人為了我不知招惹上多少是非,現在國子監的一眾儒生,隻怕還恨我入骨呢!”
    皇帝在一旁搖頭道:“迂腐書生之見!這就像君主亡國,卻將責任推就到一個女子身上,禍國殃民,從來都隻對昏君,與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何幹?那群酸儒轉不過彎,朕就偏要親自賜你一份體麵。”
    嬈荼低頭不言,隻聽皇上笑道:“此事暫且不談,且先嚐嚐這鹿肉如何。”
    沈築親自舉筷為皇上夾起一塊鹿肉,皇上接過咬下細嚼,點頭道:“甚是鮮美,你們也嚐嚐。”
    沈築和瑜親王各自夾了一塊,皇上看向陸知命,親自倒了一杯綠蟻酒,“陸先生不吃葷腥,飲酒如何?”
    陸知命起身接過酒杯,毫無惶恐顏色,竟是安然受之。
    皇帝又對嬈荼笑道:“你也吃鹿肉。”
    嬈荼低頭道:“民女不敢。”
    他嗬嗬一笑,“今日不必拘謹,我與沈卿名為君臣,實為忘年摯友,今日就當我隻是一個登門的老友。”
    嬈荼聽到他自稱“我”而非“朕”,略猶豫了一下,舉起筷子夾了一塊鹿肉。
    沈築神情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思。
    皇帝歎道:“鹿這種動物,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權利的象征。當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群雄並起,何等亂世。如今我大梁雖無內憂,卻有外患,北境蠢蠢欲動,東吳與南疆勾結,西麵蜀地躁動。我大梁居於其中,說不定哪一日,就被當成一塊鹿肉了。”
    沈築並未搭茬,陸知命安靜喝酒,瑜親王聽到權利二字,似乎有些忌諱,也沒多言。嬈荼更是沉默不語。
    皇帝環看了一圈,嗬嗬一笑:“瞧瞧,又說到嚴肅的事情上去了,不談這些,不談這些。你們覺得,這鹿肉的滋味如何啊?”
    瑜親王一震,筷子上的肉掉入碗中,鹿肉滋味如何?他心中暗忖該如何回答,父皇可是剛剛將大梁比作鹿肉啊。
    “嗯?怎麽都不說話了?沈卿,你先說。”
    沈築聞言放下筷子,坦然道:“鹿肉雖美,但微臣更喜歡成就此味的果木香氣。臣以為以果木熏烤,甚妙。”
    皇帝點了點頭,又看嬈荼。嬈荼心間微慌,她生平頭一回見到聖上,如坐針氈,哪還能仔細描繪出鹿肉是什麽滋味,隻得憑借感覺說:“嚐著有點……甜。”
    皇帝微微一笑,朝瑜親王問:“烈兒,你覺得如何啊?”
    “回父皇,兒子這幾日口中無味,還沒品出。”
    皇帝點了點頭,忽然歎了一口氣,“朕隻是問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你們何必這麽緊張?”
    “父皇……”
    皇帝擺了擺手,歎道:“你與沈築皆與朕相熟,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告訴朕答案,朕隻是簡簡單單地想知道這鹿肉是什麽滋味而已。你們兩位啊,還不如一個女子坦蕩。”
    嬈荼心間一震,噤聲不敢言。
    沈築依舊不言語。
    瑜親王不安問:“父皇,這鹿肉是否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問題。”皇帝擺了擺手,他的神態忽然變得很蒼涼,讓嬈荼想起秋天黃昏時被風吹落的枯葉。
    “是朕老了,朕的舌頭,不中用了。”
    陸知命終於看向老皇帝,他眯了眯眼睛,細聽老皇帝氣息流轉,好似有了什麽驚人發現,微微握緊了手上酒杯。
    “朕年輕的時候,也意氣風。馬踏五國,贏來了如今大梁的宏大版圖。爭了一輩子,到頭來,卻是最不在意的東西最先離朕而去,朕的舌頭壞了,腿也不怎麽好使,近日總是夢到戰場廝殺的場景,夢到死在朕刀下的亡魂前來索命。再過些日子,朕也該去見他們了。”
    “父皇,這些皆是尋常小疾,您萬不可如此頹喪!”瑜親王俯首在地,長跪不起。
    “烈兒,你起來,你心中的那點計較,以為朕不知道?”
    瑜親王肩頭微顫,起身坐定,麵如土色。
    皇帝看向沈築,微微一笑:“朕有六個兒子,唯有烈兒與我最像。他雖沒經曆過戰陣廝殺,然卻隱忍擅謀,我大梁日後,需要這樣的君主。”
    沈築終於開口,“微臣,明白了。”
    “此事朕會同殿閣老臣再行商議,不過是先於你交個底,朕心意已定。開春之後,辦封太子大典,屆時仍由你操辦。”
    “臣諫言,其餘五位王爺,太子大典之後,當立即前往封地就藩。”
    “沈卿以為,如何安排?”
    “大皇子赴北,封拒北王;二皇子赴東,封廣陵王;四皇子赴南,封臨疆王;六皇子赴西,封蜀涼王。”
    嬈荼心中砰砰直跳,她沒想到沈築在皇帝麵上如此自負。這麽重要的四封旨意,隻以四句話簡單概括,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連一絲商量的口氣都欠奉。
    她不知道,這四句話其實耗費了多少心神,又耗費了多少布局。
    皇上沉默了一會,道:“拒北王,廣陵王,臨疆王,皆是水到渠成之事。隻是六子年剛及冠,就赴西蜀重地,似乎欠妥。你以為……五王如何?”
    “五王怠惰荒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更不妥。”
    嬈荼輕輕皺了皺眉。
    皇帝緩緩道:“那將五王留在京城便妥?”
    “此事皇上自有謀斷,臣不敢妄言。”
    皇帝揮了揮手道:“好一個沈宴冰,朕知道了。既然身子不好,不必送了。”
    瑜親王上前扶住老皇帝,兩個人走出房屋。
    沈築跟在其後,還是踏雪送到了府門外,他看著那輛停在府前的古樸馬車緩緩駛遠,這位注定要成為廟堂權貴風雲的讀書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喃喃道:“隱忍擅謀?三王不及五王。”
    嬈荼在後麵聽到他的話,忍不住道:“既然心中明白,為何要如此坑害五王?”
    他轉身看向她,“坑害?”
    “其餘四王都分封就藩,沈大人卻在聖前直言五王怠惰荒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莫非是記恨舊仇,故意報複?”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原來,我在你心中就是這等陰險小人?”
    “若光明坦蕩,何須處處為難我一個女子?”
    他握住嬈荼的手,“不錯,我就是個陰險小人,我便要處處為難,你逃不了。”
    嬈荼看著他清亮的眸子,忽然感覺有點悲傷。那雙眸子裏空空蕩蕩,卻叫她想起當年初見。
    她收斂心神,問:“皇上會如何安置五王爺?”
    “安置?何來的安置?不殺已是大赦。”
    一直閉口不言的陸知命開口道:“今日沈大人所言,是救五王。”
    嬈荼心中一動,立即恍然大悟,蕭彥寧深得皇帝厭惡,活著已經是一種恩赦,若沈築今日諫言讓蕭彥寧去當蜀涼王,皇上必定懷疑蕭彥寧素日藏拙,那時才真的會動殺機。
    嬈荼從沈築手中抽出手,“你要幫五王爺?”
    “我隻是不願皇上懷疑我與五王有勾結。你現在與其擔心五王,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我,我怎麽?”
    “陸先生有扣指問長生的玄通,接得了那杯酒;你何德何能,敢在聖前夾筷?”
    嬈荼咬了咬唇,暗覺事情不妙,隻得辯解:“當時皇上已經那樣說,我怎可不受?或許皇上並沒想什麽,偏你心思多……”她說到最後,連自己也不怎麽信。
    沈築咳了幾聲,扶在門框上喘息道:“等明日聖詔吧。”
    陸知命告辭回了客舍,嬈荼也要走,沈築道:“你站住。”
    “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去哪?”
    “自然是回梅花塢。”
    “先扶我回書苑。”
    嬈荼看向旁邊的楊謙,“大人太重,我沒有那個力氣。你將大人好生扶到書苑歇息。”
    沈築皺了皺眉,“去書苑,我有話說。”說著,一邊咳嗽一邊徑直往回走。
    嬈荼看著他因為咳嗽而略顯佝僂的背影,遲疑了一下,上前走到他身側將他扶住,“看在你今日發善心救五王爺的份上,幫你一把。”
    他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女人,看在別的男人的份上幫我?”
    嬈荼咬唇,將他送回了書苑寢室。他看著她冷若冰霜的側顏,握著她的手許久不曾放下。
    嬈荼道:“我先走了,大人安歇吧。”
    “阿蘅,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恨不得你死。”
    “為……為什麽?”
    “不為什麽,看不慣。”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自嘲一笑,開口緩緩道:“我這樣的人,本就死不足惜。你既然想讓我死,那半年之後……我這條命,你拿去。”
    嬈荼盯著他的雙目,那其中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蒼涼與釋然。她不覺捂住了心口位置,她還沒有放下,他憑什麽可以釋然?
    “半年?既然不懼死,為什麽還要苟活半年?”她嗤笑。
    他伸手為她拂去肩頭白雪,“一來京城將易主,我不能立即便死;再者……我要好查一查,阿蘅的屍骨在哪。我沈築不懼死,卻怕死後找不到她。”
    嬈荼的腦中有瞬間的空白,她走出房間,大風刮過,將她卷入一場狂風暴雨之中。
    沈築靜靜地站在屋內,看著她飄忽不定的影子消失在漫漫風雪中。他猛咳了幾聲,抵唇的手指上,沾染了一抹殷紅鮮血。
    他毫不在意,隻是喃喃重複:“阿蘅畫竹,五節十九枝,五節十九枝……”
    楊謙實在看不過他家大人一身青衫薄衣就那樣站在門口,上前勸道:“大人,先歇下吧。”
    “楊謙,你說這世上,有無死而複生之事?”
    “屬下從來不信。”
    他笑了笑,點頭道:“是啊,我也不信。派人去青州,查一個人。”
    嬈荼獨自搖船回梅花塢,卻在水路上遇到一張竹筏,筏上一人仰頭平躺,任由風吹水流,他隨波漂動。
    嬈荼沒有說話,撐槳繞過筏子。他沒有起身,氣息全無,好似個死人。嬈荼劃過了十餘丈後,猛然轉頭看向那個筏子。
    糾結許久,她開口叫道:“五王爺?”
    他沒有回應。嬈荼心中暗驚,掉頭劃到筏子旁邊,見他整個人僵硬地躺著,好像已經死了。嬈荼心間大驚,第一反應是陸知命療毒無效,蕭彥寧毒發而亡,忙用槳櫓在他身上推了推,更是惶恐,他的身子當真是僵硬了。
    她忙從船裏找出船錨拋在竹筏上勾住,奮力朝梅花塢岸邊劃。到了岸,又費了死勁將他從筏子上拽下來,顫抖著手去摸他脖間脈息。
    脈像全無!
    在塢上等候許久的山鬼聽到動靜後匆匆趕來,訝異道:“姑娘,這是五王爺?”
    “他……他好像死了。”嬈荼有點語無倫次,她不由晃了晃五王的肩膀,不知為什麽,她覺得他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那許多的謎團,她找誰問去?
    山鬼連忙蹲下為蕭彥寧摸脈,小丫頭“咦”了一下,神情古怪,“這……這怎麽可能?”
    “怎麽辦?能不能救活他?”嬈荼心急如焚。
    山鬼搖頭道:“五王爺沒死,這是龜息之眠。真是奇怪,五王爺怎麽會我們部內獨有的鎮毒之法呢?難道……難道他也是死士?”
    嬈荼聽到他沒死,舒了一口氣,忙道:“先別管這些,現在怎麽辦?”
    山鬼從懷中掏出一顆丹藥塞到蕭彥寧口中,“等一下應該就醒了。”嬈荼等了半晌,果然他輕輕咳了一聲,睜開眼睛。
    “王爺覺得如何?”
    蕭彥寧有些無奈,“不是,我好好躺在湖上,你把我拽上來幹什麽?”
    嬈荼氣悶,忍了一下沒忍住,冷笑道:“下次見到五王爺在湖上躺屍,絕不多事。”
    蕭彥寧坐起身,緩緩吐納了幾下,才對嬈荼問道:“今日,皇上來過了?”
    嬈荼“嗯”了一聲,淡淡道:“皇上開春要辦封太子大典。”
    他微微一笑:“看來三哥要如願以償了。”
    嬈荼看他笑得隨意,心中不由又可憐了幾分,問道:“王爺要何去何從?”
    “正是不知。”他站起身,嬈荼這才發現他衣後濕透,後心之處竟然還有一片血汙。
    他轉頭看著有些愣神的她,笑道:“適才本王在水中療毒化瘀血,姑娘冒冒失失阻斷了我的氣息流轉,現在毒積心脈。”
    嬈荼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好心辦了錯事,有些慚愧道:“那……那我再將你送回筏子上便是。”
    他搖了搖頭,“哪有那麽簡單?”從山鬼手中接過一盞燈籠,猛地抓住嬈荼的手腕,將她帶上竹筏。小筏如箭矢一般破水而出,很快劃入濃霧中。
    小筏緩緩停下,他從懷中抽出一把刀,塞到嬈荼手中,隨即盤膝而坐,“請姑娘為我放血。”
    燈籠安靜地擺在筏子上,他解開上衣,露出健碩的背脊。
    嬈荼拿刀的手微微發顫,她看到他後心之處,有一塊碗口大的傷,新傷老傷,好像是不斷挖肉常年累月積成的恐怖疤痕,怵目驚心。
    蕭彥寧冷笑道:“本王曾與你說過,我八歲那年,食物中被投毒,白白吃了三年,損害的豈止一隻眼睛?”
    嬈荼咬著唇,看著那傷口,這個俊美如妖的男人,曾今、現在、和以後,都在經曆煉獄一樣的折磨。
    “我這條命,就算是活不長,也要以大梁整個皇室來陪葬!”他的聲音不同往日的輕浮,一字一頓咬牙說出,嬈荼能感受到每個字流露出的殺機與恨意。
    “為什麽,要說給我聽?”嬈荼輕聲問。
    他回眸看向她,許久之後,才緩緩道:“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你與本王是一樣的人。嬈荼,你的人、你的身屬於誰都沒關係,但是你的命,是我的。”
    嬈荼淒慘一笑:“王爺要我的命有何用?”
    “看到你還活著,我就覺得還有希望。一個死而複生的人都在掙紮,我還沒死,憑什麽認輸?”
    嬈荼低頭道:“我不想牽扯上這些事情。”
    “你姓許,注定逃不掉。”
    “為……為什麽?青州許氏,從未與朝堂皇權有何牽連。”
    他閉目不答,過了許久才淡淡道:“為我放血。”
    嬈荼盯著他後心處的傷,搖頭道:“我不行……”
    “你知不知道,這些傷口都是怎麽來的?”他緩緩道:“這麽多年,是我自己背過手一刀一刀割出來的。”
    嬈荼捂住了嘴,手中匕首哐啷落入筏子上。
    他嗬嗬一笑,撿起那匕首,反手在背上那處累計著無處傷口的地方狠狠一劃。
    鮮血頓時流出,順著他的背脊,流到筏上,散入水中。
    “嬈荼,本王要告訴你,在這是非之地,最終隻有心狠的人,才能活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