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走馬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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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嬈荼身前,手指輕觸她臉上的紅痕,隨即轉頭看向山鬼:“你的主子被人欺淩,做奴才的該怎麽辦?”
小丫頭滿麵怒容,身子一移,眨眼功夫滑到昌平郡主身前,抬手狠狠賞了她兩巴掌。
火候拿捏恰到好處,不至於把她打暈過去,卻也打了個滿口鮮血。昌平郡主眼淚嘩嘩而下,雙手捧著臉頰她悲憤交加:“好!好!沈大人,五王爺,今日之恥,本郡主記下了!”
沈築看向她,一字一句沉聲問道:“你記下了什麽?”
昌平郡主被他的陰鬱眼神嚇住,頓時不敢說話。
沈築緩緩道:“山鬼,回去領三十大板。”
山鬼低頭應了一聲:“是。”
沈築拉住嬈荼的手,“不老實待在家裏,非要出來惹事,被人打了你才開心?”
嬈荼甩了甩胳膊,“還不是你去參加什麽宮宴,把人家丟在一旁不理會。”
聲音酥媚的幾乎要勾了人的魂魄,沈築看了蕭彥寧一眼,沒有說話,攬著嬈荼的腰走出館子。
嬈荼回頭對蕭彥寧嫵媚一笑,蕭彥寧也回了一個溫和灑然的微笑。
山鬼有些心悸,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五王爺眼神沉靜,他並沒有在笑。
寂靜的巷弄中,他拉著她的手走得緩慢,“鬧這麽一著,故意壞我名聲?”
嬈荼看著他的修長身影,嘀咕道:“不過是一時無聊,誰想到這麽多?”
沈築轉頭看向她,“臨走還敢跟五王拋媚眼?恨不得叫全城都知道你放蕩輕浮,好叫皇帝順理成章賜婚潯陽公主給我?”
嬈荼不與他深沉如井水的眸子對視,抬頭看天,她喃喃問道:“宮中的花燈好看嗎?”
沈築心中微軟,訓斥的言語便說不出口,想了想隻得作罷。他沈築將死之人,還在乎什麽名聲?他此時此刻要的,不過就是她的展顏一笑。
她多笑一下,他就多賺了一分。
嬈荼踏入停在街邊的樸素馬車時,卻發現車內還有個異服女子,細氈胡衫雙袖小,腰肢肌膚外露,呈現出女子柔美的腰線,不足盈盈一握,裙子上還係有一條革帶,革帶上附綴以若幹條小帶金鈴鐺。
女子明眸皓齒,隻是肌膚微黃,神情楚楚,有些萎靡。
嬈荼麵不改色,轉身便要下車,沈築在後麵堵住她,“想幹什麽?”
嬈荼淡淡地道:“我不坐車。”
沈築皺了皺眉,扶著她的腰將她推了進去,隨即也坐了進去。
他瞥了眼縮在角落的北境美人,吩咐道:“你出去。”
北境美人哆嗦了一下,連忙要退出,嬈荼看在眼中咬了咬唇,伸手搭在美人的纖細肩膀上,對沈築瞪眼道:“幹嘛讓她出去,這麽冷的天,你想凍死小美人?”
說著竟然將自己的披風解開,體貼地披在北境美人的身上,那美人被縈繞芳香的溫暖披風圍住,反而抖得更加厲害。
嬈荼拍了拍她的背,憐惜道:“別怕,這男人一沾上女人身子,就活活是個禽獸,妹妹受苦了吧,別怕別怕,還疼不疼了?”
沈築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隨即伸腳輕輕踢了踢嬈荼,斥道:“胡說什麽?女子的臉麵還要不要?”
那北境女子伏地顫聲道:“夫人錯意了,大人隻是將奴婢帶回來伺候夫人的。”
嬈荼訝異道:“你是北境進奉來的美人,給我做個丫鬟怎麽行?”
沈築氣悶,“好了!”
北境美人連忙爬出了馬車,沈築一伸胳膊將嬈荼帶入懷中,裹在自己的披風裏。嬈荼千嬌百媚地哼了一聲,一個勁地往他身上聞。
沈築抬眼,“屬狗的?”
嬈荼憤憤然:“怎麽這麽濃的酒氣?不會是為了掩蓋女人的脂粉味吧?”
沈築捧起她的臉,他想在那雙眸子裏看到一絲醋意,可是,唯有輕淡的笑。
他的心有些疼,沉默了半響才道:“哪有什麽脂粉味,是酒水沾上了衣。”
嬈荼若有所思,“聽聞公主在宮宴上潑了個主動朝你獻媚的北境美人,英雄救美給攔下了?”
沈築“嗯”了一聲,盯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幹幹淨淨,空空蕩蕩。
嬈荼別過臉,不去看他,不去理他。
他輕聲道:“北境使臣將那女子送給我,就給你做婢女吧。”
嬈荼也不輕不淡地“嗯”了一聲,“你為這美人跟公主過不去,如今卻送給我做婢子,不是打公主的臉麽?”
“你怕?”
“我怕什麽?沈郎什麽時候娶公主入門啊?”她躺在他懷中,手指纏繞著他鬢角垂下的一縷白發。
沈築心中氣悶至極,閉目不再言語。
“今日一鬧,隻怕明天彈劾你的奏折要如雪片一樣落在聖上案前。”她似笑非笑。
“不用你提醒。”他手指輕輕揉著她臉頰上的紅痕,漫不經心地道。
“沈築,你真要娶公主?”她不再笑,拉了拉他的鬢發追問。
沈築垂眸溫聲道:“你不是不在意?”
“隨你吧。”她起身要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沈築按住她的腰,“過幾天就是除夕了,去買幾盞花燈。”
“花燈……夜深了,店鋪早就關門了。”
沈築對駕車的楊謙吩咐:“去楊家燈鋪。”
楊謙應了一聲,將車駛向東街,停在一家已經打烊的燈店前。楊謙跳下車拍門,拍了好久,老板罵罵咧咧來開門,“大晚上的……”
髒字還沒說出口,立即頓住,老板拍了拍臉又驚又喜,“楊公子?”
“我來取早先預訂的燈。”
“好好好好好……早就預備下了,三盞燈,還是老樣式,這就給您拿。”
不時楊謙拎著三盞燈回來,點亮了其中一盞,送入車廂內。嬈荼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盞走馬燈,既驚且喜。
沈築眼光微柔,燈麵上繪製的武將騎馬的圖畫,緩緩轉動,看起來幾人你追我趕一樣,來往穿梭不停,故名走馬燈。
嬈荼捧著燈座,她的臉被燈的暖黃映照成明黃色,一雙眸子閃著異樣的光芒。她喃喃道:“走馬燈,燈走馬,燈熄馬停步。”
沈築拎起另外兩個沒有貼剪圖案的燈,“這兩盞燈,咱們回去自己來剪紙貼圖,好不好?”
嬈荼喜歡極了那燈,捧在懷中愛不釋手,聽沈築提議便隨意點頭道了一個“好”字。
離除夕還有三日,朝堂休沐,元宵後才開朝。這幾日沈築哪也沒去,就在梅花塢林間的青瓦小舍中。
嬈荼不願去青瓦舍,成日和山鬼柳杏兒兩個丫頭窩在暖閣,吃甜蜜餞喝桂花釀看書,氣態越發慵懶。春夏秋冬被沈築打發回公主府,嬈荼也不管,樂意眼不見心不煩。
陸知命每日會來與嬈荼療毒,日日熏草藥,浴藥湯,通筋脈竅穴,然後割血小半碗,幾日下來流出的血漸漸由黑轉紅。
每次療毒時沈築皆在一旁,見她明明被藥熏得難受,卻做強顏歡笑,除了跟著難受竟然毫無辦法,懊惱之餘唯有深深悔恨。
除夕,晨曦,外頭剛放了爆竹,陸知命又來梅花塢。嬈荼正在歪在炕上被沈築哄著剪紙,看到陸知命,她苦笑央求:“陸先生,今兒先放我歇息一日吧。”
陸知命微笑道:“今日不熏藥浴湯,隻取血。”
她伸出兩隻手腕,割出的舊傷還滲著血絲,可憐兮兮望著陸知命。
沈築取出一個異常精致的檀木盒,對陸知命道:“這是太醫署送來的清血毒的藥。”
陸知命打開盒蓋,隔著好遠嬈荼就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見陸知命笑道:“的確是好藥,比割血化毒有效,不過……此藥千金難得,大人能得幾顆?”
沈築一聽有效,心中大喜,“你需要幾顆,我便能得幾顆。”
嬈荼道:“隻怕我要把你吃窮。”
他隨口反問:“散盡家財,是什麽官?”
陸知命哈哈笑道:“道法自然,修什麽道?”
嬈荼對這兩人的禪機插不上話,吃下那顆丹藥,由陸知命以道門玄通敲擊竅穴,隻覺得那丹藥入腹,藥效通達筋脈,渾身氣血流轉,異常舒暢。
陸知命告辭離開,嬈荼笑道:“今兒除夕,你去哪裏?”
“除夕新桃換舊符,前日在城外山上采藥,和山間一個老人家討要了一味天麻根,答應老人贈送桃符,如今便去還禮。”道士說著頷首為禮,轉身離開。
嬈荼看著他的身影遠去,心中微凜,她、沈築、蕭彥寧……他們這些人留在金陵,皆有各自的理由。那麽陸知命呢?他為了什麽?
沈築揮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沒好氣道:“眼都看直了?就那麽好看?”
嬈荼回過神對他微微笑道:“真的很好看呀。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年輕的活神仙呢?”
沈築冷笑一聲,“好不好看,都跟你沒半枚銅錢的關係。”
嬈荼撚起一片剪紙貼在燈麵上,笑道:“我看不看,也與你沒半枚銅錢的關係。”
楊謙在門外稟告:“大人,有聖意,半柱香後司禮監掌印太監就來送旨。”
“司禮監?”嬈荼笑意玩味,“看來大人要得一場好姻緣。”
沈築沉默不語,他早就料到皇上會在今日下詔,令他尚娶潯陽公主。前幾日在那火鍋館子的一場風波,惹得龍顏不悅,不僅僅禁了蕭彥寧的足,還扣了沈築半年俸祿。
想想這樁令人頭疼的公案他便覺得頭大,若非這場大鬧,原本娶公主的事情還有轉機。如今算是徹底觸了皇上逆鱗,若再不知進退,必惹龍顏震怒。
沈築就算再可以恃才傲物,也頂不住天子之怒。
他揉了揉眉心,潯陽公主的事,皇上已經給足了台階下,如果今日拒不接旨,那嬈荼宣州罪臣之女的身份便藏不住,不管是真是假,大過年的將人給提到吏部大牢,總不是一件好事。
瞥了眼麵帶笑意的嬈荼,他沒好氣道:“你故意的?”
嬈荼異常委屈:“但凡女子,誰想和別人共侍一夫?”
沈築眼神溫和衝淡了幾分,也不多言,起身隨楊謙去府門準備接旨。
嬈荼懶懶地倚在背垛上,令柳杏兒在燈麵上刷糥米糊,她挑著炕桌上淩亂的紅剪紙,一張一張粘在燈麵上。
剪紙是兩個小人,一男一女。男子牽著毛驢,驢背放書卷;女子挽著竹籃,樹下摘青梅。
嬈荼點燃燈芯,走馬燈緩緩轉動。
牽驢的書生緩緩走在青山綠水間,偶遇了一位青澀的姑娘,她在樹下摘青梅,笑臉純淨,他上前問路,青衫淡泊。
那年,緣起。
光影在她的臉上流轉,嬈荼的眼神忽然由恍惚變成幽怨,很快又充斥著仇恨決然。她猛然拂袖將那燈籠掃落,燈籠落在地麵上,燭火倒在燈壁,立即燃起大火。
柳杏兒嚇了一跳,連忙去撲火。
嬈荼喝道:“讓它燒,燒了幹淨!”
柳杏兒頓時不敢動,呆呆地看著那燈籠燈麵燒毀,很快燈骨也燃成灰燼,她聽到姑娘淒涼笑道:“問什麽路?從一開始就是騙局,沈築、沈築,你為什麽要那樣對我?我究竟……究竟做錯了什麽?”
沈府正門,司禮監太監聲音尖細宣讀聖旨:“應天順時,受茲明命:禮部侍郎兼國子監祭酒沈築,心有溝壑、腹藏春秋,驚才絕豔乃天下書生楷模,特賜封號八鬥大學士,天下書生意氣風流共一石,沈卿可獨占八鬥;潯陽公主秉性柔嘉,持躬淑慎,賜婚沈築,元宵之日,月圓禮成。畢——”
沈築神情淡然,舉手過頂接下聖旨。竟是沒對那司禮監太監說一句好話,轉身便走。
那位宣旨的太監愣在當場,他宣讀過不少皇帝賜婚聖旨,從沒有一位像沈大人這般反應。高傲冷漠,乖乖,皇上說他可容沈築恃才傲物,隻是這位讀書人也忒傲氣了點!
沈築去了書苑,將聖旨隨意一放,令楊謙研磨,他則在書案上鋪展開一張大宣,拿細毫筆勾勾畫畫,很快勾出一張大梁版圖。
楊謙看得直咋舌,“大人真是好本事!”
沈築看著那張地圖,凝眉沉思。這對他本就不算什麽,當年遊學數年,早就走遍大梁河川。大梁不在他手中,卻在心間。
他拿朱筆在襄陽城方位畫了一個叉,然後在蜀涼交接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畫了一個圓,沉吟道:“棄襄陽而赴漢中,則可柳暗花明。”
楊謙看不懂也聽不懂,噤聲不言。
沈築又在宣紙上勾出一條紅線,從漢中到潼川,經襄陽過信陽而直擊金陵。他放下毫筆,折好宣紙交給楊謙,緩緩道:“用你的本事,送到五王的案前,能不能做到?”
楊謙低頭回了一個字:“能!”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是!”
楊謙走後許久,沈築才緩緩走出書苑。他給蕭彥寧指路“漢中”,是看出當今皇室無能,至於蕭彥寧會不會趕赴那貧瘠之地,又到底能不能耐得住寂寞有所成就,那就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了。
梅花塢內,暖閣房門緊閉。沈築上前敲了敲,小丫頭柳杏探出腦袋看是沈築,有些猶豫,一時竟然不敢開門。
沈築皺了皺眉,伸手在門上一推,發現那門居然從裏栓住了。“柳杏,夫人在幹什麽?”
柳杏很想說夫人什麽也沒幹,就是不想見你,可她沒這份膽子,畏畏縮縮道:“夫人……睡下了……”
沈築抬頭看了看天,正是午時該吃飯的時間,他疑惑道:“可是身上不好?怎麽這時候睡下?”
“不……不是吧……”
他長眉緊鎖:“開門!”
柳杏被喝住,愣了一下,隻好硬著頭皮上去解栓,嬈荼的聲音從裏麵傳來:“不許開!”
柳杏一時間左右為難,懊惱自己怎麽聽到聲音非得伸脖子看一眼,憑白惹事!
沈築聽到嬈荼賭氣的聲音,有些糊塗,沉聲問柳杏,“她又發什麽邪火?”
柳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得一五一十道:“姑娘貼好了燈麵,看那燈麵轉了幾圈,不知怎麽就氣了,摔了燈籠,還吩咐不讓大人進來……”
沈築眉頭微舒,空站了一會,也沒發火,居然默不作聲地走了。
柳杏驚訝這沈大人被姑娘磨得越來越沒脾氣,不由暗自佩服姑娘好本事。
嬈荼微微推開窗扇一縫,看見沈築孤身走在去梅林的那條路上,她唇角微動,眼中卻氤氳著不出己願的漠然。
他當年是如何對她,她便一點點還回去。明明還了手,可是為什麽,心裏這麽悶,悶悶地疼……
沈築回到梅林青瓦舍,清清冷冷,他坐在破舊的書案前,手指撫摸著斑駁凸凹的書麵,眼睛看著那個被他摔碎,又請匠人用銀絲金釘補好的瓷瓶。書案是青州的,瓷瓶是青州的,就連這屋內的一磚一瓦,都是從青州運來的。
青州的房子沒了,青州的情成了恨,他沈築在此,終究是一無所有。
一個不速之客的歎息聲打破了他的暗自傷神,他轉頭看向門外,卻是蕭彥寧靠在那顆枯桃樹下,嘴裏叼著枯草一根,神情散漫地看著周圍紛紛飄落的黃梅。
那年沈築初入京城,看見蕭彥寧靠在宮中的一棵老槐樹下,頭枕著雙臂,懶散地仰頭望天。那一次,沈築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他見天上流雲變化,陽光溫淡,從那時起,他就不覺得那個廢物王爺真是個廢物。
沈築緩緩道:“來幹什麽?”
“本以為沈大人有美在側,除夕佳節,該是其樂融融的場景,怎麽這等淒慘境遇?”
“如果王爺來是為了譏諷沈某,你可以走了。”
蕭彥寧拋了個玉葫蘆,被沈築抓住,葫蘆中瓊漿玉液亂晃,酒氣醉人。沈築將那酒葫蘆又輕輕拋了回去,“五王爺的酒,恕沈某沒膽量喝。”
蕭彥寧歎道:“你這個人,有時候實在是很無趣。雖然本王經常被人投毒刺殺,可還是活了三十年。這人啊,什麽時候死是老天爺定下的,你怕也沒用,不如放肆一點,反而得個瀟灑。”
“沈某一世為人,與瀟灑無緣。五王爺同樣不是灑脫之人,否則也不會暗中布置那麽多算計。”
蕭彥寧拔開酒壺玉塞喝了口酒,在口中含了片刻才緩緩咽下,他歎道:“此酒綿柔,塞上苦寒,以後可就喝不到這樣的酒了。多謝你給我擇了那塊惡山惡水,漢中四麵迎敵,真是一個好地方。”
“惡山出餓虎,惡水出猛龍。”
蕭彥寧好奇問道:“沈大人以後是何打算?”
“不勞費心。”
“真要娶我那公主妹子?”
“京城尚有些布局未完成,我不能立即便走。”
蕭彥寧“嗯”了一聲,明白他的意思,不能立即走,那是躲不了要娶公主了。他無所謂道:“反正你的那位心肝美人也不是很在乎。”
沈築忽然正眼看向他,緩緩道:“她在乎什麽?”
“情這個東西,我也不太敢懂。”蕭彥寧苦笑。
沈築起身走出瓦舍,“不奉陪了。”
蕭彥寧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笑嘻嘻道:“我還有話沒說完,別急啊。”
沈築皺眉道:“什麽?”
“你想不想知道,那年我見到她時,她是什麽樣子?”
沈築沉默,心間卻在劇烈震蕩,過了許久才拂袖冷言道:“不想!”
蕭彥寧看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有些惆悵,有些失落。
那年見到她時,她與死人無異。如今光鮮亮麗的美人,不過是個被仇恨驅使的傀儡。
沈築來到暖閣,柳杏兒正在往外倒水,看到沈築又回來,小丫頭驚了一下,三步並兩步往回跑想要關門,被沈築一個淩厲眼神嚇得不敢動彈。
他推門走進屋,水霧氤氳。她隻穿著輕薄的紗衣,頭發濕漉漉的還滴著水,竟是剛沐浴過的樣子。呆呆趴在梳妝台前,下巴撐在手背上,沒有看銅鏡中的自己,而是盯著案上的那盞走馬燈。
燈麵上貼著小猴小貓小狗各種動物剪影,剪的粗劣難看,她卻瞧得出神。沈築默不作聲,上前接過山鬼手中的棉巾,為她輕輕擦拭濕發。
嬈荼悠悠吩咐道:“山鬼,再剪一個沈大人出來。”
山鬼在身後幹著急,姑娘啊姑娘,平時挺機警的,怎麽這會就看不見沈大人來了呢?
“山鬼?”
小丫頭隻得硬著頭皮道:“不太會。”
嬈荼嗯了一聲,喃喃道:“越醜越好,知道你不太會,隻剪個大致的影子,就剪他擺著一張臭臉冷冷冰冰不理人的樣子吧……”
山鬼欲哭無淚,“這有點難度……”
沈築的嘴角卻是輕輕翹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