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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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麽難度?我來剪。”
    溫柔的男子嗓音在嬈荼耳後響起,她驀地一驚,回頭看去,對上他溫柔如水的眸子。
    她立即沉下臉,冷冷道:“大人當你的駙馬,正是春風得意,來我這裏做什麽?”
    沈築攥著她的一縷青絲,用棉巾細致擦拭,“公主還沒入府,我總不好巴巴地去人家公主府。”
    嬈荼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頓時心中大怒,冷笑道:“原來我就是個給沈大人解悶的,等公主來了,哪裏還有我立足之地?”
    沈築“嗯”了一聲,依舊不置可否。
    嬈荼騰地站起來,也不顧身上衣少、青發尚濕,一個勁地把沈築往外麵推。
    沈築被推開了幾步,便站定不動,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拳打腳踢,他嘴角的笑意反而愈發濃鬱。
    山鬼很有眼力見的退出了屋子,小丫頭不由得歎息,暗想沈大人最近真是好脾氣,一個禮部侍郎被擺布成這個樣子,居然還笑得出來!
    嬈荼氣喘籲籲,打了幾十下後被沈築摟在懷中,聽他柔聲勸道:“歇歇再打。”
    嬈荼撅著嘴,氣鼓鼓地轉身往榻上去,嘴裏還罵:“誰稀罕打你,從哪來滾哪去。別讓我見著你這個狠心短命的,大過年的晦氣!”
    沈大人的臉皮有城牆厚,事到如今他也不管了,跟在嬈荼後麵很享受被罵。
    見她濕著頭發就想躺被子裏,他一把將她撈在懷中,自己半靠在被上,對她道:“頭發濕,仔細頭疼。”
    嬈荼在他懷中扭了幾下,沒掙脫開,恨道:“你管得著嗎?放下我!放開!”
    沈築就是不放,笑容恬淡道:“不是要剪一個我出來?”
    嬈荼伸手往炕桌上抓了一把剪刀,抵在他的胸口怒道:“放不放?”
    他的手反而箍得更緊,“不放。”
    嬈荼將剪刀往下抵了抵,他笑看著她,眼中反而有些釋然。
    這種空空蕩蕩的釋然,叫嬈荼心中狠狠一疼,她頹然摔了剪刀,隻覺整個心都揪在了一起,忍不住哭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叫我一剪刀殺了你,你好心安?”
    沈築伸手給她抹眼淚,那淚珠卻越抹越多,嬈荼狠狠推開他的手,“我偏不叫你如意!偏不叫你心安!”
    沈築長眉緊鎖,見她哭哭啼啼沒個盡頭,不由著急起來,將她摟在懷中一頓哄勸,甚至說出許多叫人笑掉大牙的服軟言語,她依舊是哭個不停。
    他急了,將唇湊上去吸允那一顆顆叫人肝腸寸斷的淚珠子,“我沈築不是東西,如今活也不是死也不是,不如一陣風刮來,一陣煙散去了幹淨!”
    嬈荼聽了這話,漸漸止住了哭,別過頭不說話,將唇咬出了血珠子。
    沈築捧著她的臉,強行湊上來噙住她的唇,將那血珠子都舔了幹淨,他啞聲道:“阿蘅,你但凡要怎樣,說出來,要我千刀萬剮還是五馬分屍,都隨你。”
    嬈荼賭氣道:“我不是阿蘅……”
    沒說完,他壓上來狠狠地吻著她,好像在懲罰她的死不認賬。
    許久之後,兩個人終於氣喘籲籲地分開,嬈荼斷斷續續道:“陸先生……說了……你不能……”
    沈築將手從她衣內抽出,將她摟在懷中,他才不管體內有什麽毒,恨不能死在她懷裏。可是陸知命也說了,她現在每日割血化毒,身上很虛。
    他是舍不得她。
    嬈荼垂眸道:“知道你怕死,這就是老天爺給你的懲罰,叫你到嘴邊也不能吃,比太監還慘。”
    沈築有些無奈,“以後不許說這些葷話。”
    嬈荼點頭道:“以後你死了,哪還管得了這麽多?保管你聽不到就是了。”
    “我死了,我的魂也纏著你。”
    嬈荼不再說話,低頭細細琢磨他這話中的意思,她現在竟不知道他究竟明晰了多少,不知道他叫她阿蘅,是真的認出了她,還是僅僅把她當成替代。
    沈築見她安靜了,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柄剪刀,從桌子上抽了一張紅紙,折了幾下,剪出一個小人的輪廓。
    嬈荼見那小人雖然沒有眉眼,但身段分明與自己相似,便悶悶地道:“不是剪一個你麽?誰讓你剪我了?”
    沈築於是又抽出一張紙剪了個書生的輪廓,嬈荼拿在手上細細打量,沉吟道:“不太像。”
    “不像?”
    嬈荼接過剪刀,將他的袖子處剪出一本書的形狀,點頭道:“這才是你呢,走路還握著書,就知道裝!”
    見沈築不說話,她於是又抽出一片紅紙剪出一頭小毛驢,用糯米漿糊粘在那個握書小人的後麵,由一條細細的紅紙牽連,“這才是,牽驢,握書,偷閑。”
    沈築“嗯”了一聲,“是我。”
    嬈荼麵不改色,心中卻是如驚濤駭浪,當年許蘅與沈築初見,他牽著一頭毛驢。如今她故意剪出當年的場景,他居然不感到驚訝。
    嬈荼明白了,他不是將她當成替代,憑借他的縝密心思,不可能糊塗至此。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經知道了她是誰。
    她心中微慌,不知沈築是何時知道,想了想,似乎裴青薇死時就有了破綻。可他既然知道她是許蘅,當年之事如果另有隱情,他為什麽不解釋?
    苦澀一笑,隱情?原來她到了這時候還幻想著會有什麽隱情。他冷落了她五年,害死了她的孩子,深仇大恨,有什麽隱情可以解釋過去?
    她不由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肉中。
    “在想什麽?”
    她抬頭看向她,怔了怔,下意識搖頭:“沒有……今兒過年,咱們吃什麽啊?”
    沈築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天都快黑了,你才想起來?”
    “嗯,我餓了。”
    山鬼在外麵適時出聲:“姑娘,有望月樓送來的年夜飯,宮中也賞賜了各色糕點吃食。”
    沈築道:“宮中的點心,讓山鬼送來你嚐嚐?”
    嬈荼搖頭:“不吃宮裏的東西,聽聞北境的乳酪香甜,我想吃。”
    他點頭,對外頭吩咐道:“山鬼,拿我的玉牌去驛館請北境的廚子過來做乳酪。”
    山鬼進來取了玉牌,出府騎馬奔到驛館,出示玉牌,北境使臣忙讓會做乳酪的廚子跟著山鬼過去,還特地吩咐務必做出上好的乳酪。
    暖閣內,嬈荼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沈築隻怕又說錯了話惹她哭,因此也不多言,隨手拿了本舊唐書看。
    嬈荼見他不理人,心裏又別扭起來,扯了扯他的袖子,滿滿看不順眼的表情。
    “怎麽?”他問。
    “聯對桃符都貼了嗎?”
    “管家貼了大門的。”
    “府內其他的呢?”
    “我的書苑叫楊謙貼了,廚房賬房下人各自的房間,由誰管便是誰的活,不必操心。”
    “這暖閣怎麽沒有呢?”
    “以前沒吩咐過,下人都照了常例。你如今要貼,我吩咐楊謙來收拾。”
    嬈荼笑道:“這不是有紅紙筆墨,還有漿糊?”
    沈築看向桌上的紅紙,點頭道:“也好,隻是許多年不曾提筆寫聯對了。”
    嬈荼令柳杏端來筆墨,親自研磨,沈築見她如此,便提筆在一張大紅宣紙上寫了兩行字:“三春添錦繡,四季壯河山”,筆走龍蛇,氣勢恢宏。
    明明是一副絕妙的聯對好字,千金難買,嬈荼卻硬是擰著眉毛挑刺:“不好不好,哪裏像是聯對?沒半點人情味。”
    沈築謙虛道:“那你來寫,我給你研磨。”
    嬈荼挽了挽衣袖,沉思片刻,在那宣紙上寫下:“琴瑟春常潤,人天月共圓”。
    沈築看著她的“墨寶”,半天沒言語。
    嬈荼咳了一聲,揚眉道:“如何?”,一臉絕不虛心受教的表情。
    沈築昧著良心細細欣賞那兩列歪歪扭扭的字,點頭一本正經道:“挺好的,不失為一種……純真可愛的風格。”
    嬈荼翻了個白眼,“不好就不好,變著法子罵我寫字像小孩?”
    沈築將那紙收起,“貼在內堂倒是可以辟辟邪。”說著下床,要親自去張貼。
    嬈荼連忙跳下床,拿著漿糊罐子跟著去了,在內堂門下踮著腳,用小刷子在上等楠木門上刷滿漿糊,沈築便將“春聯”貼了上去。
    嬈荼在門下仰頭看了看,點頭道:“有那麽一點意思。”
    沈築很想問問有哪點意思,不過還是沒問出口。他盯著那橫豎之間的筆畫,阿蘅寫字,橫豎之間從來沒有過渡,如今是就算故意變了字體,可這個習慣卻是沒變。
    阿蘅,是阿蘅。
    很快,山鬼將做好的乳酪端了過來,濃濃的鮮奶味,嬈荼從沒見過,不由笑道:“這味道怎麽這麽香?隻不知聞久了會不會頭暈。”
    沈築親自挖了一勺乳酪湊到她唇邊,她本不想讓他喂,可是看到那一團白綿綿軟趴趴的東西趴在勺子裏,煞是可愛,一時沒忍住,張口將那乳酪含在嘴裏。
    甜滑香濃,明明很好吃,卻礙於是沈築喂的,她偏偏口是心非道:“也就這樣吧,沒什麽大不了的。”
    沈築點頭,“是啊,沒什麽大不了的。”說著將玉碗放在了桌子上,對山鬼道:“那北境廚子手藝不好,還不叫人給打出去?”
    嬈荼皺了皺眉,拽住他的衣服道:“大過年的,你這人怎麽這樣?偏偏喜歡給別人找不痛快,不管好不好吃,也是費時費力做出來的,沒賞賜就罷了,還要將人打出去,有沒有良心?”
    沈築想了想,點頭道:“夫人說得對,你以為當如何?”
    嬈荼道:“再給我嚐嚐味,剛剛沒品出來。”
    於是沈築喂她吃了一整碗,她才點評道:“也還可以吧。”
    沈築對山鬼道:“聽見沒有,賞!”
    山鬼笑道:“那北境的廚子在外頭候著呢,剛才特使說了,如果大人喜歡,就將廚子留下。”
    嬈荼搖頭:“不留。”
    沈築道:“你若喜歡,留下也無妨。”
    “留他做甚?他從北境遠道而來,家中定有妻兒,叫人家骨肉分離麽?”
    山鬼退了出去,沈築心中默念那句“家中定有妻兒”,隻覺肝腸寸斷。
    夜幕降臨,皇宮方向有煙火升空,璀璨萬裏。嬈荼推窗去看,眸中映照出絢爛煙花,她歎道:“金陵城,金陵城……”
    輝煌之下,卻是涼薄。
    沈築拿火鉗在炭盆內撥弄,將那熾熱猩紅的炭火上鋪灑一層白灰,不至於太過焦灼炙熱。
    他輕聲道:“那座皇城煙火璀璨,住在裏麵的人卻各懷心思,皇權之下,哪有什麽天倫之樂?”
    嬈荼回過頭來看向他:“既然是這樣,為什麽那些人還鑽營其間不肯放手。”
    “因為他們或者嚐試過權利的滋味,或者見識過權利的威嚴。”
    “權利?”嬈荼不解。
    “權利,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不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麽迷人。”
    “那你呢?你來這裏,也是為了權利嗎?”
    沈築拿著火鉗子的手微微頓了頓,隨即笑道:“是。”
    嬈荼擰了擰眉,她覺得他在說謊,他不是一個會為權利癡狂的人。
    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人,她覺得那個人留在這座危機四伏的金陵城,也並不是為了權利。他或許是個有野心的人,但他的野心是來自他的仇恨。
    除夕夜,五王府。爆竹齊鳴,笑語喧闐。三間抱廈、內外廊簷,換門神、帖聯對、新油桃符,處處煥然一新,花團錦簇。
    殿堂之上,樂師鼓瑟吹笙,美人載歌載舞,一片盛世祥和。
    細樂幽幽下,香香嫋嫋中,五王爺蕭彥寧一襲淡紫衣袍,斜臥老檀雕花大榻之上,懷抱溫香軟玉,正是悠然自得。
    將近子時,他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陽穴,醉意深沉,揮了揮手對左右道:“都散去罷,本王一人守歲。”
    大殿之上聲樂消散,眾人各自得了金銀鏍子壓歲錢,紛紛退下。
    很快,殿上唯有蕭彥寧一人。一陣涼風迎麵而來,不知何時,殿外已經是大雪紛飛。他微微笑了笑,披發跣足,走出了殿堂。
    這位王朝最落魄的王爺,身披絳紅鶴氅,手持孤燈一盞。赤腳走在王府之中,腳步優雅,似是閑庭信步。
    懸在廊道上的燈籠被他一盞一盞點亮,大雪飄在他的衣衫發上,他自渾然不覺。
    院中空無一人,蕭彥寧卻好似在對誰傾述一般,輕聲說道:“以前哪,在我很小的時候,每當過年時,總是我來貼聯對,母妃去點紅燈。而今風流雲散,人非物亦非。才知人生孤苦,不過是守歲無人陪,一人獨點燈。”
    蒼涼孤寂,喃喃自語。
    “母妃,你死之後,我就再也不是什麽意氣風發少年郎了。陰謀詭計,詭計陰謀,這十幾年的苦苦經營,兒子雖然一無所有,但至少,還沒死。”
    “沒死,就有很多可能。”
    他看向院子南麵,微笑道:“那個女人,她不會唱菩薩蠻,可卻讓我很心動。此次離開京城我會帶上她。母妃你若在天有靈,一定也會覺得,她是個很不錯的女人。江山,我要。美人,我也要。”
    寂靜的金陵城主道上空無一人,家底殷實的人家,院門口懸掛了紅燈籠,照映著門上的嶄新聯對,門前地麵上鋪著一層細碎且鮮紅的爆竹炸出的碎屑。
    雪落在地麵上,映襯著這座城,有些冷豔。
    城門外,驛道上晃動著一個小小的人影。孩子裹著厚重的棉襖,頭上頂著一個破貂帽,是個七八歲的男孩,滿臉煤黑,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隻剩兩隻眼睛閃著晶亮的光芒。
    陸知命站在城門外不遠處,看到男孩的身影後,他徐徐上前,走到他麵前站定。
    有個奇怪名字“五月”的男孩仰頭望著道士,孩子並不感到驚訝害怕,開口問:“是陸先生麽?”
    陸知命點了點頭:“是誰救你出東海無極島?”
    “救我的那個人說了,不可說。”
    “既然死裏逃生,為何還要入金陵?你知道,這座城裏有很多人,都不想讓你活下來。”
    “請先生送我去找青州許蘅。”
    陸知命看著孩子,問道:“你找她做什麽?”
    “她可以救我。”
    “你在東海無極島,本來已無性命之憂。”
    孩子搖了搖頭,並不解釋什麽,睜著明亮雙眸固執地看著陸知命。
    陸知命藏在袖中的手快速掐訣,知道這孩子是受了高人指點,所以才執意來找許蘅,也許孩子也並不清楚找許蘅究竟要做什麽,隻是連遭磨難,想尋求一個庇護。
    陸知命溫言道:“現在不是時候,再遲些吧。”
    五月並沒有糾纏,很聽話地點了點頭:“救我的人說,但憑陸先生做主。”
    陸知命用袖口為孩子擦了擦臉頰,牽住他的手道:“附近有個靈寶莊,先去那裏暫住幾日。”
    京城欽天監內,一位目盲十幾年的老監正忽然推門而出,用那雙瞎了十幾年的混濁老眼望向天空,他喃喃道:“紫氣東來三萬裏,紫氣東來三萬裏啊……沈長林,難道這也是你留下來的後手?”
    沈長林,沈築之父。
    梅花塢落了一夜的雪,第二日嬈荼推開窗戶時,竟然看見閣樓下麵有兩個雪人,山鬼在底下笑道:“姑娘,看我堆的怎麽樣?”
    “哪個是你推的?”
    山鬼指著那個大的,洋洋得意。
    嬈荼“哦?”了一聲,故意拉長尾聲,笑問:“那個小的是誰堆的?”
    山鬼瞥了眼筆直站在一旁的楊謙,更加得意。
    嬈荼抿唇微笑,“你怎麽這麽粗野?堆個雪人都四仰八叉不知收斂,再這麽野下去,三十板子以後還有你吃的。”
    山鬼聞言不由摸了摸屁股,前些日子在火鍋館裏的那場大鬧,回來又遭了三十杖責,隻是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板子落在屁股上極響,偏偏不是很疼。難道她已經習慣了?
    山鬼歎了口氣,跟著姑娘沒殺過什麽人,反倒是練就了一項挨板子的技能,她這個死士當的,也太沒水準了。
    咦?主子最近怎麽沒傳喚了呢?難不成覺得自己太沒用,棄子了?山鬼這樣想,越發有些憂鬱。
    嬈荼不理會小丫頭的心思,問道:“沈築呢?”
    “回夫人,沈大人去書苑了。”楊謙在旁回道。
    嬈荼眯了眯眼睛,隨即無所謂一笑,“他倒是真忙。”
    沈築正在書房內翻開一本《參道契》,將那書翻看了好幾遍,手指輕輕拂過破舊泛黃的書頁,沉吟道:“是家父親筆,為何會在先生這裏?”
    陸知命在一旁慢悠悠喝茶,“此書是武當山掌教道人張玉輔交給我的,令尊昔年與武當山有些機緣。”
    “陸先生想說什麽?”
    “在下是修道之人,本該置身事外,隻是現在事情有些複雜。我想,不如回頭再看看那些陳年舊事,令尊這本《參道契》中其實早已埋了伏筆,也許,他早就料到自己會死在青州許氏策劃的那場陰謀下。”
    沈築微微皺眉。
    “令尊的確是死於青州許氏家主許茂春之手,但在下以為,當年他辭官回鄉,不是要落葉歸根,而是為求一死。他自知忤逆先皇,必有一死。”
    沈築在桌麵上重重一拍,“先生不可妄言!”
    陸知命平靜道:“在下不敢有半句偏頗之言。當年沈老大人辭官,是因為不願做皇室的鷹犬走狗,不願逆天去篡改王朝氣運。而青州許氏家主徐茂春,沽名釣譽之輩,秘密策劃那場陰謀除去沈大人,是為獻媚於皇室。”
    沈築握緊了手中的《參道契》,恨道:“若是獻媚,吃相也太難看!他們暗中操控,指使人誣陷我父是妖人,將他當街活活燒死。說我娘被妖術蒙心,請巫士為我娘驅邪,什麽驅邪?竟是……讓她被那癲巫士淩辱至死……”
    他猛咳了幾聲,嘴角滲出血絲。
    陸知命起身按住他後心,緩緩道:“平心靜氣。”
    沈築一拳捶在案上,“不平則鳴,血仇慘案,如何靜心!”
    陸知命道:“許茂春暗中害死你父,朝廷其實心裏清楚,卻並不買賬,先皇下詔書追封你父為青詞令。而青州許氏一族則在短短幾年間迅速凋零,隻有一脈苟存下來。徐茂春暴斃而死,子孫凋零,第三代也隻有許蘅一個孫女,家族已無男丁。青州許氏,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沈築閉上了眼睛,爹娘死前慘狀猶在眼前……
    陸知命繼續道:“許蘅之父當年或許也參與了那場陰謀,可是,那時的她卻是個不到十歲的女孩,且她十歲之前與外祖母生活在鄉下農莊,對那場暗中策劃的陰謀一無所知,許家知情者後來更是閉口不談。她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的家族密謀害死了令尊令堂。這些年她為父輩的罪過,已經背負的夠多了。你……該放過她了。”
    沈築睜開了眼,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滿心苦澀。
    “你說我父是自求一死,那為什麽要借青州許氏之手?”
    “在下猜測,當時沈老大人算出青州許氏會出一名奇女子,極負幼鳳殊貴,卻是孤鸞命格,日後或將顛覆廟堂江湖兩個天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