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舊恨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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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嬈荼揚手一拋,將手裏的青橘拋入窗中,沈築伸手接過,“沒看見陸先生麽?再扔一個進來。”
    嬈荼從筐裏挑了幾個黃皮橘子,捧進屋送到陸知命麵前,“先生吃這甜的。”
    沈築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青橘子,有些寒酸,“不是,你這區別對待,能不能別這麽明顯?”
    嬈荼丟給他一記堪稱媚眼的白眼,“愛吃不吃,不吃還我。”
    沈築拔開橘子皮,掰了一瓣丟進嘴裏,點頭道:“酸!”
    嬈荼眸光一閃,脫口問道:“很酸嗎?”
    “很酸啊。”
    “給我嚐嚐。”
    “你吃你那甜的去,跟我搶什麽?”沈築笑看著嬈荼,語氣像在是逗小孩。
    嬈荼丟給他一記實實在在的白眼,轉身出了屋。
    沈築等她走後,斂去臉上的笑意,過了許久才輕聲道:“想吃酸的?”
    陸知命正用鐵鉗撥弄炭火,聞言雙手微微一頓。沈築沉默不語,卻將陸知命的細微反應盡收眼底。
    嬈荼出了門,轉過一處牆角便站住了身,扶牆一頓幹嘔。柳杏兒正巧看見,忙跑過來扶住她,憂心道:“姑娘你怎麽了?”
    嬈荼搖了搖頭,“前天陸先生開的藥還在熬吧?”
    “嗯嗯,已經溫在爐子上了,等姑娘用過早膳去喝呢。玉秀嫂子做了胭脂鵝脯,可香了,就著粥吃,鹹津津的,姑娘一定喜歡。”
    嬈荼低聲道:“我現在不想吃葷腥的東西,你去告訴玉秀,單送一碗清粥到我屋裏。”
    “姑娘不和大家一起吃麽?”
    “不了,我再去歇歇,待會沈大人要是問起,就說我困了,千萬別提別的,知道麽?”
    “哦哦,知道了。”
    嬈荼回屋內歇下了,柳杏兒謹記她的囑咐,等著沈大人問話。哪知席間沈大人隻是安靜吃飯,一句話也沒問。
    倒是吃過了飯後,沈築撂下碗就去了寢屋裏。他見嬈荼躺在床上,瞪著兩隻眼睛舉著縣誌看,不由氣道:“睡覺便睡覺,看書便看書,你躺在床上舉著書,不累?”
    嬈荼理直氣壯道:“不累啊。”
    沈築看了眼旁邊的空碗,“就隻喝了碗白粥?”
    “玉秀還煮了幾節山藥我吃。”
    “嗯,山藥對身體好。”
    嬈荼道:“之前在山澗裏我烘的山藥,你是百般嫌棄的。”
    “還不是因為你做得太難吃了,難以下咽。”沈築拿開她懷裏捧著的縣誌,“屋裏這麽暗,能看著什麽?傷眼睛。”
    嬈荼道:“悶得慌,想去走走,又怕人看見麻煩。”
    “怕什麽,戴上帷帽就是了。”
    “可是人家會認出你呀,我那位大舅娘見了你的尊容,現在莊上肯定傳開了,說沈大人你是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家。”
    沈築被氣笑了,“你確定傳的不是豐神俊朗的活神仙?”
    “沈大人,你怎麽沒點自知之明呢?”
    沈築將她扶起來,“覺得悶就出去走走,被人認出又如何。”
    嬈荼聽了他這話,忽然展顏一笑,“沈郎,咱們去賣橘子吧!”
    “嗯?”
    “院子裏還好多橘子呢,咱們吃不下,放著也是壞了。”
    “不去,金陵城那邊若知道我沈築回青州賣橘子,定會笑話。”
    “你不去,我去。”嬈荼掀被而起,走到門外就去招呼李漁收拾東西。
    ……
    很快,姑射洲的渡口處就擠滿人,因為有個神妃仙子在渡口擺攤賣橘子。而一身白玉袍子的沈大人就蹲在那裏給仙子打下手。
    橘子被瘋搶一空,嬈荼手捧著幾十枚掙來的銅板,一顆一顆地數著,眼神都帶著笑,是真的歡喜。
    沈大人見她財迷的樣子,不知從哪裏翻出一根麻繩給她,“將銅板穿成一串,好拿。”
    嬈荼接過麻繩,穿成一串一共九十八枚。她對沈築道:“你借我兩個銅板,我湊成一百文。”
    沈築皺眉:“我哪有兩個銅板?”
    嬈荼想了想,“也是,沈大人哪有帶小錢的習慣。我的三千兩銀票準備好了麽?”
    “沒有。”
    嬈荼氣鼓鼓地瞪著的沈大人,“小氣鬼,我不依,你將我從玉和樓帶出來,都沒給贖身的銀錢。”
    沈築不理會她的胡攪蠻纏,將她扶起來。嬈荼哎呦一聲,整個人直往下軟。
    沈築緊張道:“怎麽?”
    “我……我腿麻了?”
    “坐了許久,讓你站起來走走你也不聽,現在腿麻了?”沈築一邊斥責,一邊蹲下來給她揉腿。
    渡口處,一個擺攤賣字的中年儒生笑看向二人,歎道:“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嬈荼抬頭望去,見他一身青布儒衫,雖然縫了幾個補丁,洗的發白,但幹淨精神,沒有絲毫落魄寒酸,反而有股子鬆柏的傲氣。
    她扶著沈築走去一看,見儒生攤子前擺著幾本書冊,並幾幅字畫。嬈荼看著那些字畫,有些吃驚,她雖然於字畫功夫上一般,但評鑒的眼光還有的,因指著一幅瘦金文問:“先生此字,多少銀錢?”
    儒生微笑伸出五個手指:“五十文。”
    嬈荼沉吟道:“五十文太少了,我出一百文。”說著看向沈築。
    沈築道:“你看我幹什麽?”
    “掏錢,我身上不夠。”
    沈築沒奈何,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子送到那位儒生麵前,儒生坦然受之,將那卷瘦金字包好送給嬈荼。
    嬈荼接過了字,那儒生又從攤上拿出一本封麵無字的小本,“給夫人閑讀。”
    嬈荼接過小本,翻開看了幾頁,隻見裏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小楷,都是評論時政、匡世治國之句。沈築從旁邊接過那小本,從頭翻開到最後。
    儒生靜靜站在攤子前,直到沈築將那卷本看完,也沒多言一句。
    沈築放下卷本,臉色有些凝重,將那小本歸還給那儒生,“沈築不便多言,但願意指明一地。以先生之才,不如西赴漢中,隻說是我沈築所薦,到時候自會有人視先生為臥龍鳳雛。”
    儒生神情平靜地推開書卷,拱了拱手:“多謝沈大人指路。”說著也不廢話,拎起早已準備好的包袱,轉身上了渡口的船。攤子上書卷字畫竟然全都不要了。
    嬈荼看了看站在船頭上的儒生,又看了看攤子上字畫,隻見落款之處寫著“鳴岐居士”四字。
    “鳴岐居士?”嬈荼喃喃重複,“他是何人?”
    沈築道:“現在默默無名,但是以後,會是個攪弄風雲的大人物。”
    “你讓他去漢中幫五王爺?”
    沈築看向她,微笑道:“你今日賺大了,五年之後,這百文錢的瘦金書會價值千金。”
    嬈荼看著漫漫一攤子書卷字畫,兩眼放光:“那這些東西加起來呢?”
    沈築收起書卷字畫,賞了她兩個字:“貪心!”
    嬈荼跟在沈大人身邊,問道:“今晚我大舅一家擺宴,你去不去?”
    “不去。”
    “為什麽?”
    “你恨他們入骨?”
    “那倒沒有。”
    沈築望向金陵城的方向,輕聲道:“既然不想讓他們死,現在就別結交了,畢竟金陵城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很喜歡秋後算賬,動不動就要誅滅九族。”
    嬈荼微微一驚,細品他這話的意思,竟是覺得有幾分厭世之感,一時間無言以對。
    沈築握住她的手,“帶你去個地方。”
    山鬼租了一條小船,早在渡口處等待。沈築將嬈荼帶上了船,小船順流而下,很快,嬈荼就聞到空氣中浮動著梅花的清香。江岸上一片鵝黃,是梅花林。
    嬈荼望著滿眼江梅,眸光幽遠,似乎又回到了許多年前,她曾在這片林子裏巧笑嫣然,也曾在這裏傷心欲絕。
    這裏有她最美好的回憶,也有最孤獨的時光。
    小船泊在了岸邊,沈築將嬈荼橫抱起來,抱上了岸,他看著懷中的女人,低聲道:“重了。”
    嬈荼落下地麵,垂眸不語,往林子裏走去。林中,一棵枯樹杵在那裏,她上前細看樹枝上,已經抽出了嫩芽,淡綠幾近透明,看起來那樣脆弱,可是嬈荼知道,幾度春風後,它們就會綠得鮮活。
    老桃樹後麵的青瓦舍已經不見了,但還能看見殘存的低矮牆基。
    沈築看著過於沉默的她,溫聲道:“阿蘅……”
    “我不是阿蘅。”嬈荼微微抬頭,望著桃樹的枝椏,倔強而固執。
    沈築沉默片刻,道:“對,你不是阿蘅,我也不是沈宴冰。阿蘅……在這裏待了兩千一百三十九天。”
    嬈荼不語,走到一處牆基邊想要坐下。沈築將她拉入懷中,自己在牆基上坐下,然後將她按在自己的腿上。
    他捏著嬈荼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你這幾日,身上總犯懶。”他道。
    嬈荼搖頭:“我們回去吧。”
    沈築默了片刻,緩緩道:“這個孩子若不想要,我會找最好的大夫幫你滑胎,用最不傷身的辦法。”
    嬈荼驚了一下,下意識捂住小腹,眼神驚懼,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看出端倪的。
    他柔聲道:“別怕”
    嬈荼掙紮著要起身,卻被他死死抱住,她驚慌道:“你放開我,是我的孩子,你再也別想把他搶走!”
    沈築濃眉緊鎖,“你先別激動,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沈築一生無後,隻是……你願意生下我的孩子麽?”
    嬈荼捂住心口,她哭道:“不是你的,就隻是我的,是我腹中的骨肉,與你有什麽相幹?”
    沈築捧住她的臉,噙住她的唇,帶著蝕骨柔情,“阿蘅,阿蘅……此生是我沈築誤了你。”
    嬈荼淚流滿麵:“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千刀萬剮!如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算什麽?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就嫁給府尹的公子,就算給他當小妾,又怎麽樣?”
    沈築紅著眼睛,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任由她傾訴這許多年的委屈,他隻要她都宣泄出來,他默默地聽著就好。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失去了所有?你知不知道清江的夜裏有多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站船上,隻是想讓你回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沈築,你不是人,你沒有良心。我等了那麽久,等你摟著別的女人回來,等來你的冷落折磨……”
    沈築輕輕晃著她,喃喃道:“我不是東西,我該死一千次一萬次,該被你剜了心剝了皮抽了筋……”
    嬈荼哭得滿臉通紅,斷斷續續道:“你不是喜歡青樓女子嗎……不是喜歡流連風塵嗎?好,我就變成最放蕩的女人,我就是要勾引你,要報複你,把你弄得身敗名裂,我……我才歡喜……”
    沈築“嗯”了一聲,點頭道:“是,我甘願被你折磨,被你報複,我死在你手上是我的造化。省得午夜夢回時想著你的影子,想著你的笑,想著你縫補的衣裳,想著你做的飯菜,想得發瘋……”
    嬈荼抽抽噎噎,感受到自己臉頰上滴落的溫熱,她睜開眼,看到他眼中的淚。她不再哭訴,愣愣地看著他。
    許久之後,她才黯然道:“是我癡心錯付了……”
    沈築微微抬頭,逼回眼中的淚,“沒錯,是你錯付了。我娶了你,卻……卻不肯真心待你。如今的苦果,是我自作自受。”
    他憐惜地為她擦去麵上的淚,“阿蘅,我欠你的,我拿命來還。”
    嬈荼本來止住了淚,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又哭了,“我要你的命幹什麽?沈築,你從來都沒為我想過。你滾吧!滾回京城娶你的公主,這輩子我都不願見到你了。”
    她扯下貼身的荷包塞到他手中,“這是你的解藥,你給我滾的遠遠的!”
    他握著那瓶解藥,一時隻覺五內俱焚,他知道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原諒。可他不能再拖累她了,他唯一能做的,隻是為她安排好餘生,讓她可以擁有一份相對平和的心境。
    他將那解藥收入懷中,“阿蘅,這幾日,你當我是宴冰好不好,就幾日。”語氣中帶著令人心顫的悲慟。
    嬈荼看著他的眼睛,這是她癡迷了許多年的眼睛,因為這裏麵蘊含著無盡柔情。這也是她怨恨了許多年的眼睛,因為它似乎永遠帶著冷漠涼薄。
    她忍不住捧住他的臉,在那兩片薄唇上印了淡淡一吻,口中輕輕道了兩個字:“宴冰。”
    換來的,是他熱切而壓抑的繾綣依戀。
    山鬼在林子外麵等了許久,才等到沈大人抱著嬈荼出來。山鬼有些納悶,因為她不僅看到嬈荼的眼睛紅腫,甚至連沈大人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她訥訥道:“兩位主子,你們……”
    沈築道:“回去吧。”
    “哦……”
    小船劃到對岸,嬈荼是被沈大人抱回院子裏的,她哭得實在沒了力氣,摟著沈築的脖子有些昏昏沉沉。
    陸知命見到這副光景,為嬈荼探了探脈,沒說什麽。倒是沈築的一句話叫他微驚,“勞煩陸先生開些安胎的藥。”
    陸知命一驚之後,淡然地點了點頭。“胎象有些不穩,實在不宜傷心傷神。”
    沈築道:“我知道了。”
    謝老夫人這一天都沒怎麽見到嬈荼,聽說她是被姑爺抱回來的,心裏著急,打發玉秀來問。嬈荼在床上道:“是前幾日趕路沒緩過來,叫姥姥別擔心,待會去看姥姥。”
    山鬼和柳杏端了煮好的上藥來,沈築掰開喂她吃。嬈荼一時間哪能把他當成當年的宴冰,有些事情有些人,消失了便永遠回不來。
    不過經兩個人把話說開,嬈荼倒也不裝了,態度變得琢磨不定。就比如這會,沈築喂她吃山藥,她就乖乖吃了,也沒往日那麽抗拒,隻不過好臉色是沒有的。
    吃過了東西,和沈築去謝老夫人房中陪老夫人說了會話,那邊大舅家來人請了兩次,第一次沈築回說不去,第二次那位大舅娘親自來請,被楊謙堵在了門口沒進來。
    夜深了,嬈荼收拾妥當在床上躺下了,不知是大哭一場還是有身孕的緣故,身子乏的很,很快就睡了過去。
    沈築等過了子時,走出院子,楊謙早已備好了馬在外麵等著。他翻上馬背朝沈家老宅行去。
    嬈荼睡得淺,隱約聽到馬蹄聲,立即驚醒,一看沈築已經不在房內,她喊來了山鬼,“你偷偷看看陸先生和楊謙在不在。”
    不時山鬼回來,搖頭道:“都不在,連珍瓏也不在。”
    嬈荼便吩咐她:“暗自去沈家老宅看看,今夜有動靜。別被人發現。”
    山鬼十分喜歡這種窺察探看的任務,滿口答應地去了。
    嬈荼等了許久,天光微芒時,山鬼從窗戶外麵翻了進來,將她嚇了一跳。
    她拍著胸口道:“進來就走門,怎麽從窗戶翻進來?”
    山鬼拍了拍腦門,“剛才在沈家老宅翻了好幾個窗戶,一時沒緩過勁兒來。姑娘你擔待些。”
    嬈荼忙問打聽到什麽。山鬼道:“不知道沈大人設了什麽陷阱,將那位來搶黑色帛書的女人抓住了,你猜是誰?”
    “我哪猜得出?”
    “那女人我們在金陵城見過,是永子巷火鍋館的老板娘。”
    嬈荼一怔,“老板娘?”她立即想起那位明眸皓齒,稱呼蕭彥寧為“喪家之犬”的女人。“是蕭彥寧的人?”
    山鬼搖頭不知。
    嬈荼又問:“還聽到什麽?”
    “沈大人讓那女人直接去潼川。至於黑帛書上究竟是什麽內容,沒探聽到。”
    “潼川?竟然不是漢中。”
    “是蜀中潼川,不是漢中。”
    嬈荼有些奇怪了,她知道六王會赴蜀中稱王,難道那火鍋店老板娘是六王爺的人麽?
    山鬼又道:“那老板娘的武功,有西蜀遺風,是青城派的武學傳承。”
    嬈荼點了點頭,輕聲道:“她說話帶有西蜀口音,應該時西蜀遺民。”
    山鬼納悶道:“不知道沈大人到底在幹什麽,一會叫賣字的老儒生去漢中,一會又叫火鍋館子的老板娘去潼川,你說他到底在布什麽局呢?”
    嬈荼道:“你要想知道,就去套楊謙的話。”
    山鬼抬了抬眉毛:“楊謙就是個木頭,哪有話套呢?再說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你隨意問問,也不吃虧。”
    “姑娘,你別看楊謙愣,可是有些方麵,他好像跟沈大人學了十足。”
    “什麽?”
    “就是不動聲色,卻很色。”山鬼煞有介事地在她耳邊道。
    嬈荼忍笑問:“你怎麽知道?”
    “就比如那次,我挨了三十板子,那人居然要看我屁股上的傷。”
    嬈荼伸手在山鬼太陽穴上戳了一下,“恁地記仇?人家楊謙不過是一時情急生亂。別給我扯這些沒用的……不過楊謙此人,不僅聰明還十分謹慎,你真的未必能從他那裏問到什麽。”
    “我也這麽覺得。”
    “那你就去沈家老宅,給我盯緊。白天先去歇息,等晚上再探。”
    山鬼答應下來,卻聽外麵馬蹄聲響起。山鬼從嬈荼的房間中出去,見楊謙在門外栓馬,小丫頭對楊侍衛粲然一笑,將楊謙給嚇愣了一下。
    “楊大哥,你從哪裏回來?”山鬼甜甜道。
    屋內的嬈荼聽到那句矯揉造作無比的“楊大哥”,不禁咳嗽了幾下,有些無語,隻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楊謙也沒好到哪去,仿佛當空一個雷劈打在他頭上,默了許久才尷尬道:“山鬼,你還是直接叫我楊謙好了……那個,沈大人叫我出去辦事,所以才回來。”
    山鬼受挫,斂去臉上擠出來的笑容,此時她很想殺人。
    青江之上,沈築陸知命和珍瓏三人同乘一舟。陸知命道:“我已經察覺到殺機。昨晚老宅子來了不少人。”
    沈築道:“不是衝我來的,是衝著阿蘅來的。這個時候,瑜親王絕不會讓我死,他恨不得派京中禁衛軍保護我的安全。”
    “是潯陽公主的人?”
    “是啊,帶著殺機,看來公主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想讓阿蘅回去。”
    “阿蘅回京,危機重重。但若留在這裏,隻怕等你一走,會更加危險。”
    沈築點頭讚同陸知命的話,“我知道潯陽公主會下定決心,但沒想到她會這麽等不及。”
    “你有對策了嗎?”
    沈築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他道:“此番回京,我已是抱著必死之心。”
    “你若不在老皇帝前諫言讓蕭彥寧去漢中,或許瑜親王登基後,不會那麽急著卸磨殺驢。”
    沈築搖頭道:“封太子大典之後,北境使團離京,北境要亂,蕭彥寧必須去漢中。我不是為了一瓶解藥才答應蕭彥寧,他是個可以為大梁百姓守國門的人,讓他留在漢中,至少……至少北境五年之內不敢輕舉妄動。”
    “那五年之後呢?”
    “江山是逐鹿者的遊戲,但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將手一揚,瓷瓶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摔入水中,直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