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氣，不生氣。
    縱然是親舅舅，從前不曾往來過，興許日後也不會相認。
    崔敏之按捺住怒氣，不願做什麽辯解：“既然華尚書不歡迎敏之登門，那敏之也不便叨擾。告辭！”
    崔敏之抬腳就要走，隻聽華貞昱一聲嗬斥：“你看到了吧！她根本不在意你！”
    崔敏之的腳被粘在原地，回首望去，華仲盈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
    隔著門房的身影，華仲盈始終沒有踏過那道門檻，就如他始終越不過心頭的那道檻。
    “華仲盈——”崔敏之暗自感歎，華家的人一個兩個的，走路怎麽沒有聲音！
    門房退讓到一邊，露出身後形單影隻的華仲盈。
    距離上次相見，不過幾日光景，華仲盈卻憔悴了很多。華仲盈著一身素色長袍，越發沒有了顏色，大抵又瘦了不少，長袍穿在身上晃晃蕩蕩的，多了幾分飄逸，幾分仙氣，就是不像個人。
    “你——”崔敏之自知有愧，不知如何開口。
    “晉縣主親自登門，蓬蓽生輝。快請進。”華仲盈依舊沒有踏出門檻，隻是側身讓出位置，可以讓客人進屋。
    華貞昱不歡迎崔敏之，但華仲盈卻請她入府。
    這門，到底該不該進呢？
    崔敏之左右為難。
    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留在京城了，流雲絲的事她再不搞清楚，就隻能去求助賀遐。崔敏之更不想麵對賀遐。
    沒有太多的時間讓她糾結，崔敏之一腳踏入了華府。
    徒留華貞昱原地拂袖。
    華仲盈的姿態實在鬆弛，素色長衫十分隨便、鬆鬆垮垮地扣著，領著崔敏之進屋之後，就席地而坐，隨便束起的冠此刻有些鬆散，被他一把拽了下來，任由長發落在肩頭，垂於胸前。
    “這些日子，不曾去當值？”
    崔敏之環顧華仲盈的屋子，酒壺、茶具散落四周，書籍、卷軸紛亂堆砌，著實是一副頹廢模樣。這樣去衙門，早就該被禦史參上一本吧。
    如果說沒有，定然是他都不曾去過。
    華仲盈輕笑：“嗯，沒什麽意思。”
    “對不起。”
    崔敏之知道，是她的錯。
    華家向安樂侯府提親之事，整個京城都傳遍了。以華仲盈華二公子的美名、以崔敏之安樂侯府千金的惡名，這樁親事從一開始就少不了閑言碎語。
    華家這聘禮都一路高歌、鞭炮齊鳴地過去了，最後卻又原封不動地抬了回去。
    這下誰都有了揣測：安樂侯府拒絕了華府的提親！
    崔敏之拒絕了華仲盈的求親！
    這個熱鬧可就大了！
    華府畢竟是清貴人家，哪裏能丟得起這個人。從小到大，華仲盈哪裏受過這樣的風言風語。就算是華貞昱被誣陷入獄那會，華仲盈也沒有麵臨過如此大的流言。
    那會，他知道華貞昱是清白的。那會，他還有相信他的清流一黨。
    可現在，華仲盈是真的沒有信心去麵對那一切。
    崔敏之的確是不喜歡他的。
    華仲盈本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用提親的方式幫崔敏之確定親事，逃避聯姻的人選。大不了以後退親麽，找個八字不合之類的借口，雖不體麵，也有理有據。
    可誰料，根本沒有走到那一步！
    安樂侯一家被宣入宮，太子殿下直接讓人傳話讓他們把聘禮抬回去，最後也隻等到了安樂侯府的一聲傳話，說是不能與華府結親了。
    崔敏之選擇嫁去西黎。
    華仲盈想不通，他就這樣不好，讓崔敏之寧願選擇嫁去西黎，也不願意接受他的求親？
    華仲盈想要勉強自己笑一下，扯出來的笑臉實在難看，讓崔敏之的心疼又加劇了，隻能作罷，擺擺手，歎了口氣，實話實說：“我沒有怪你，就是，不知道怎麽去麵對那些同僚。最近他們看我的眼神裏，全是可憐與同情。我不需要那些。”
    華仲盈拽過一個蒲團，示意崔敏之也坐。
    “等他們知道你是要嫁去西黎，恐怕會更同情我。”華仲盈仿佛已經預見了衙門裏長官、同僚看熱鬧的心態。“大概會以為，你我是被朝局犧牲的有情人，從同情變成惋惜吧。”
    原先以為華仲盈被崔敏之拋棄，而後又以為華仲盈崔敏之被拆散，他們隻會用自己腦補的劇情來選擇對華仲盈的態度。
    “其實都不是。對吧？”華仲盈一手撐著頭，一幅慵懶的作派，目光依舊炯炯。
    “對。”崔敏之在蒲團上坐下，接上了華仲盈的問題，“我是自願去西黎的。”
    “不是我，也不是祺王殿下。”華仲盈苦笑，“父親說的沒錯，是我太天真了。”
    華貞昱？哦，華貞昱以為她崔敏之是什麽人？像極了皇後娘娘的女人。
    這麽說，華貞昱大概也猜到了崔敏之的“野心”：成為西黎的王後。
    對此，崔敏之並不想解釋。
    就讓華仲盈這樣以為，也沒什麽不好。反正她去西黎要做的事，也不比成為西黎的王後簡單到哪裏去。
    “那你願意幫我嗎？”崔敏之斬斷自己對華仲盈的後悔與歉意。
    她沒有時間了，有些事再不弄清楚，她就沒有機會了。
    “我？”華仲盈連連搖頭，滿臉失望：“敏之小姐太看得起我了，我一個小小的校勘，哪裏能幫得到殿下？”
    “小姐”、“殿下”，很好，華仲盈這是真的要與她劃清界限了。
    “你知道流雲絲嗎？”崔敏之不再與他廢話，開門見山。
    “流雲絲？”華仲盈猝不及防，他怎麽也想不到，崔敏之提出的幫忙，竟然會落在一方小小的絲絹上。
    “絲帛錦緞，這個靜姝比我懂——”
    崔敏之立刻站起身來：“那我去問靜姝妹妹。”
    “敏之——”
    華仲盈忍不住跟著起身，三兩步追過來，踢到了地上的酒壺，一股酒香彌漫，讓華仲盈的眼神都模糊了起來。
    “離京的時候，我希望以前的華二公子能來送我。”崔敏之拋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你知道的，姑娘我一向愛圖個虛名，都要走了，是得讓京城的姑娘們再羨慕羨慕！”
    崔敏之舉手輕搖：“我崔敏之可是安樂侯府唯一的千金，皇後娘娘的親侄女！被我拒絕，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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