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聽完了張豐裕那讓人難以忍受的演講，厲有為如釋重負，終於熬到了散會的時刻。他迫不及待地抓起那已經磨損得掉漆的公文包，仿佛那是他逃離這場折磨的救命稻草。
    扶著那酸疼不已的老腰，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厲有為像一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混入人群之中，緩緩地向場外走去。他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與身體的疲憊和不適作鬥爭。
    當他走到門口時，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情景。隻見幾十名大大小小的幹部們，正頂著一張張諂媚的老臉，像眾星捧月般地圍著張豐裕大獻殷勤。他們的臉上洋溢著虛偽的笑容，嘴裏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奉承話，讓人看了不禁心生厭惡。
    厲有為的心中不知為何，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他想起了那天陳東萊大鬧會場的情景，心中對張豐裕和他背後的公司產生了一絲懷疑。
    雖然他對陳東萊所講的那些化學原理並不是很理解，但他畢竟是一個受過正經教育的大學生，總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拿著自己的名譽開玩笑吧？
    他自己的學曆也並不高，高中肄業之後就去當了工人。在社會的底層摸爬滾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好不容易混到了現在這個一官半職。對於自己的能力和水平，他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厲有為心裏很明白，自己的能力其實非常有限，唯一的長處可能就是在協調人際關係方麵比較擅長罷了。憑借著他那八麵玲瓏的處事風格，他能夠與各個領導都維持著不錯的關係。
    然而，當涉及到處理具體的業務工作時，厲有為的不足之處就暴露無遺了。畢竟，辦公室主任這個職位，需要具備很強的決策能力和專業素養。對於下級單位的請示以及上級單位的通知，他都必須先擬好“擬辦意見”，為縣長和幾位副縣長提供參考。
    因此，每當遇到需要對重大文字材料進行把關，或者是碰到財政等棘手問題時，厲有為絕對不會輕易地自作主張。相反，他會虛心地向單位裏那些有能力的年輕人請教，讓他們提供幾套不同的解決方案，然後再從這些方案中挑選出最合適的一套作為最終的解決方案。
    因此，那天陳東萊大鬧會場之後，厲有為不僅找了自家侄兒唐慶偉，詳細詢問了陳東萊的動向；還找到了在開江一中當化學老師的親戚，請他為自己詳細解釋其中的原理，並盡量複現張豐裕做的水變油實驗。
    實驗結果當然是不成功。那位化學老師在臨走前對自己百般抱怨：這種弱智理論就沒必要拿出來驗證了，簡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直到那時，厲有為才意識到，杜洪波與關聲印二人真的有被騙的可能性。他的第一反應便是盡快將此事通報給黨政兩位主官。
    自己畢竟和杜洪波不熟，雖然當過他一年的辦公室主任，但因為杜洪波個人性格太過暴躁，因而實際接觸不多。思來想去，還是去見關聲印比較靠譜。
    然而在一晚上的輾轉反側之後，他還是打消了勸諫關聲印的念頭：槍打出頭鳥，陳東萊都被臭罵成那樣了，自己現在湊上去犯顏直諫，指不定後果比他還慘！
    人家陳東萊畢竟是常務副縣長，身後又有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兩尊大佛當後台，哪怕挨了杜洪波的批，也不會傷及根本；然而自己呢？
    到目前為止，連副處級都沒解決；冒然得罪大領導，指不定就要被發配到某個冷衙門等退休了。
    既然已經不打算趟這趟混水，厲有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化身隱形人，混在人群中，就準備開溜。
    眼看著就要順利地溜到停車場了，厲有為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今天總算是逃過一劫。可就在他準備鬆口氣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有為同誌，你留一下。”
    這聲音對厲有為而言，可謂再熟悉不過了。他像觸電一般，渾身一個激靈，然後迅速轉身，一路小跑，在領導麵前站定：“關縣，市府辦那邊傳回來一個批複，我剛準備回去處理呢。”
    關聲印笑著拍了拍這位“大秘”的肩膀，隨即把他往自己的座駕上引：“不急嘛！我和你一起回不就行了？坐我的車！”
    半推半就地坐上了關聲印的皇冠，厲有為摸著屁股底下的真皮坐墊，聲音顯得有些局促：“關縣，是不是項目出了什麽狀況……？”
    “紅城的項目？怎麽，你也和陳東萊一樣，擔心他們的技術水平？”
    關聲印嗤笑一聲，語氣中帶著些許不屑：“老厲，你要知道，紅城公司手裏有科協和中科院的批文，就連人民日報都報道過他們公司的事跡。你也是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的老同誌了，總不會信不過中樞部委吧？”
    看著一把手狐疑的眼神，厲有為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無奈地答道：“關縣，我對紅城能源科技公司的技術佩服到五體投地，怎麽可能信不過呢？”
    關聲印不知為何，忽然歎息一聲，少頃才說道：“我知道，私營企業的老總為了拉投資，總歸會誇大產品功效。這種事情，可能紅城能源的張豐裕也做過。”
    不會吧？難道領導轉性了？
    厲有為先是一驚，隨即大喜過望：莫非老關縣長終於反應過來，這張豐裕背後肯定有鬼，縣裏應該盡早收手才好？看來開江縣還有得救！
    雖說一百八十萬的資金支持、二百六十萬的貸款都已經打到了紅城能源的卡上，但畢竟經開區的土地還沒正式移交，縣裏還有挽回損失的機會；
    再說了，如果現在就追究紅城能源的責任，讓公安機關追索資金的話，四百多萬的資金，總能夠搞回來一多半。
    還不等厲有為繼續暢想兩位大領導改邪歸正後，自己應該怎麽配合他挽回損失，關聲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