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織怨蠱】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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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岩根本不是白瑜的對手,他不過是個普通人類。
“——愚蠢的男人而已。”白瑜補充評價。
霍雲川對鬆岩這樣仗勢欺人的男人一臉不屑,不過好在他平時情緒並不怎麽外露,但白瑜不一樣,她就差把“我瞧不起你”四個字寫臉上了。
他們跟著鬆岩沿著進寨的道路徑直往前走,幾乎是從苗寨當中最繁華的地方穿行而過。
無論是男女老少見了都極為驚訝,古老的宅規是不歡迎任何外人的。
加上大山的阻隔,他們幾乎是被歲月和時代遺忘了。
但這一次寨子裏頭竟然來了外人!
還是寨頭親自帶進來的!
這在封閉的苗寨當中如同是一個爆炸般的消息,人們紛紛趕來,但不敢當著寨頭的麵圍觀,於是便偷偷躲在暗處探頭張望,還有膽子大些的裝作經過,用餘光不停打量被寨頭帶進寨子的兩個人。
但有些年歲大些的便認出了白瑜如今頂著的那張臉。
“是娜衫!”
“娜衫!回來了!”
“她不是跑了嗎?”
“她竟然還敢回來?”
“還帶了個外來的男人!”
娜衫便是阿彩從前的名字,她自從離開了苗寨便改名換姓掩飾身份,隻為了不被找到。
這消息一下子便迅速傳開了,苗寨當中的那些女人們看著她意氣風發走在寨頭身後的模樣,眼裏的羨慕嫉妒甚至都要溢出來了。
但也有不速之客前來,是寨頭都不能輕易招惹的人。
寨子正中的小廣場立著高聳的石牌坊,底下遠遠坐著個裹著黑色頭帕的老婦人。白瑜腳步停了停,她感到了一股敵意。
霍雲川動了動手指,他也感覺到了詭異的力量,顯然這個坐在青石台階上的老婦人並不是普通人。
苗寨當中總有這麽個有些通靈本事的女人,她也是最熟悉阿彩的人之一。
她坐在被全然遮擋了陽光的陰影處,手裏攥著一束枯槁的草葉子在挑揀,聽見動靜,便抬起頭用一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白瑜。
她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了,袖口別著的銀質藥鈴隨著抬手的動作叮當作響,臉上爬滿了溝壑般的皺紋,但周身纏繞著一股讓人不敢輕易靠近的氣息。
白瑜知道她是誰,她衝著霍雲川點點頭,邁步朝著對方走了過去。
鬆岩此刻就是個被操縱的傀儡,白瑜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隨意抬手按了按他的手臂,鬆岩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白瑜從手邊的包裏取出一個紅色錦盒,她臉上笑容燦爛,快步走過去朝著陰影裏的阿婆按照苗寨的禮節行了禮“阿婭婆,是我。”
阿婭婆慢慢挪動了目光打量她,放下手中的草葉,她指節上還沾著些草藥汁液,被她在衣襟上不著痕跡擦去“你是……娜衫?”
老婦人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聽起來嘶啞的厲害。
“是喏”,白瑜笑著應下,“是我回來了。”
她說著遞上手中的錦盒,“這是給您帶的禮物。”
可阿婭婆卻沒接盒子,反而伸手扣住了白瑜的手腕。她掌心的溫度像冰,指腹在白瑜腕間虛虛按著,似乎在分辨什麽。
“你為什麽要回來?”她嘶啞著問。
白瑜氣定神閑“回來看看您呐。”
“你當初對著神樹過誓,不會再回來的”,阿婭婆搖搖頭,渾濁的目光當中多了些許探尋的意味,她的指尖有一點詭異的青色光芒環繞上來,攀著白瑜的手腕往她手臂上爬。
她是會些通靈之術的。
白瑜記起阿彩曾經說過,她少年時試著想要跟阿婭婆學習,阿婭婆是寨子裏的大祭司,也是巫醫和藥祭,體格特殊,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見的東西。
看到她竟然也有靈力光芒,還是與霍雲川相似的草木一係。
不過霍雲川的力量是生機勃勃的自然之力,是清傲高潔的青竹,而阿婭婆的靈力隻是低微,也詭異的很,帶著點被什麽東西沾染過的死氣。
“找寨頭有些事情,有關寨子存亡的……”,白瑜彎了彎眼,語氣分明輕鬆,但說的話卻格外嚴重,她突然聞了聞,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突然轉移了話題“寨子裏在辦喪事?”
阿婭婆卻仿佛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隻慢慢抬頭,目光落在了站在鬆岩旁邊的霍雲川身上。
“你帶了外人進寨?”
“他是我男人。”白瑜從容地回答,回身朝著霍雲川招招手,“你過來,見見阿婭婆。”
霍雲川便平靜地走了過來,他的氣息收斂的極好,在旁人看來他隻是個普通中年男人,可阿婭婆卻能感覺到一絲青竹的氣味在四周縈繞,她微微眯了眯眼。
“你男人是做什麽的?”她試探著問,手還攥著白瑜的手腕,目光卻始終縈繞在霍雲川身上。
“他在鎮上開了家小鋪子,賣些手工做的玩意兒”,白瑜伸手挽住霍雲川的胳膊,習慣性露出些親昵的姿態。
“主要是木工”,霍雲川平靜的補充。
但他能感覺得到,阿婭婆在嚐試著試探他們兩人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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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他們兩人的靈力早已經能夠收放自如,任憑阿婭婆一番試探,也發現不了什麽實質性的證據來。
最多就是有所懷疑。
畢竟按照寨頭的為人行事,逃走的繼室趕回來,甚至還帶了新的男人來,他隻會當場將男的腿打斷,女的沉塘。
而不是像尊貴的客人一樣招待他們。
“禮物您收著”,白瑜將錦盒塞進阿婭婆的手中,聲音難得帶了幾分真誠的溫柔“當初您把家傳的金戒指給了我,才幫我逃了出去。當初那隻戒指被我賣了,實在找不回來了,就按照記憶中的樣子讓人重新定了一隻,算是我的謝禮。”
阿婭婆的手顫抖著打開了錦盒,當中是一隻樣式古樸的金戒指。
這並不是白瑜準備的,而是阿彩收藏了很久的東西。
她以為自己沒機會報答阿婭婆當初送她金戒指的恩情了,可那隻戒指她自從生活安穩下來,就一直在慢慢存錢準備。
就算永遠回不去大山了,她也應該準備這樣一份謝禮。
阿雅婆終於鬆開手,合上錦盒歎了口氣“都是因果,都是因果呐……”
她迎上白瑜的一雙清澈的眼睛,又壓低了聲音說了句,“你說的沒錯,寨子裏確實在辦喪事。”
她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目光掃過遠處被濃霧裹住的後山方向,“越敏的葬禮,就在今晚了。”
白瑜記得那個叫越敏的姑娘,寨子裏最好的繡娘,也是阿婭婆的小徒弟越娜的姐姐。
她今年好像才二十幾歲吧?
竟然就死了?
“是越敏?她怎麽就……”
“寨頭說了,是意外,剩下的,你們就不要多問了”,阿婭婆瞥了一眼遠處站著的鬆岩,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
“鼓藏節的祭祀就在後天了……”
她說完這句就閉了嘴,不再過多追問白瑜所說的那些關於寨子生死存亡的大事。
她知道那是她管不了的事了。
她反手將手中那束草葉子塞進白瑜手裏“最近霧大,路上拿著這個吧,免得沾上了不幹淨的東西。”
白瑜捏著那束草葉子,隻覺掌心傳來一陣刺骨的涼意,仿佛有無數細針在紮著皮膚,但順著她的皮膚有一團淡淡的綠色光芒環繞,她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草葉,那是阿婭婆在保護著她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她”,阿婭婆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卻在那一刻壓低了聲音說,“無論你們想做什麽,千萬要小心。”
白瑜一愣,隨即笑得無比溫柔,她回握了阿婭婆的手,“謝謝。”
阿婭婆卻看到了淡淡的金光順著她的手臂纏繞而上,是溫暖和煦的力量,強大宛若神隻。
她鬆了口氣,原來麵前這個女子比她想象中要厲害的多。
霧氣越來越濃,連身邊的霍雲川都快要看不清輪廓。
他們繼續往前走去,鬆岩又恢複了殷勤引路的模樣,路邊的木樓裏傳來女人們織錦的機杼聲,偶爾還夾雜著孩子的哭鬧,不知道為什麽總像是回蕩著深深的歎息和無限哀怨。
鬆岩把他們送去了寨子高處幽靜的吊腳樓。
吊腳樓是苗寨中獨有的奇特建築,遠看是層層疊疊的灰瓦木樓,屋頂覆蓋著青瓦或杉木皮,曆經風雨,染上深沉的色澤宛若山岩,看起來就好像是從山裏長出來的一樣。但近看才能看清,吊起來的這一角是用巨大的原木柱子支撐,淩空高懸,蜿蜒的木樓梯連接著一層凸出的長廊,當中微微透出起居的燈火。
本應該是溫暖包容的萬家燈火,可此刻卻縈繞著說不清的詭異氣息。
白瑜坐在長廊的美人靠上,仿佛居高臨下一般眺望整個苗寨的夜色,不由皺了皺眉。
“這霧不對勁。”
霍雲川眼看著濃霧幾乎將他們環繞包圍,不緊不慢地坐在了白瑜身邊,端著木杯子喝了一口茶。
“何止是霧不對勁,這裏哪兒都不對勁。”
白瑜從霍雲川手裏拿走杯子,就著他的茶毫不客氣地就喝。
霍雲川一臉無奈“你怎麽不拿自己的?”
“我懶得起來,這兒舒服的很”,白瑜喝了口茶,就著杯底那點茶水隨手往外一潑!
點點水光帶著點流轉的金色,卻在觸到霧氣的瞬間被彈了回來。
白瑜攤手,指著變成一團漆黑的霧氣說“是怨氣。”
按照阿彩的描述,寨子裏的怨氣已經長年累月,女人們遭受不公卻無處伸冤。
那棵老樹恐怕早已經借由這個機會,利用她們的念力吸取怨氣,所以聚集在寨子當中的怨氣才會越來越濃。
白瑜放下杯子抬頭望去,隻見遠處後山那棵老樹的方向,霧氣已經凝成了灰黑色的旋渦,像隻巨大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寨子裏的每一個人。
“要不今晚我們就去把樹砍了吧?”
白瑜轉著手中驀然出鞘的短刀躍躍欲試。
霍雲川對此表示平靜以及默認。
他們正準備下樓去探一探後山山穀,卻見到一個穿粉色苗裙的小姑娘匆匆忙忙跑來,似乎是專程來找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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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衫姐姐!”
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你能不能幫幫我,我阿姐她、她……”
“她的死不是意外,對嗎?”
白瑜看著站在樓梯底下的小女孩,她是越娜,看起來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她是寨子裏最有靈力天賦的小姑娘。
“你相信?”
越娜很意外,“你竟然相信?我找了很多人,他們都不相信。”
“你為什麽覺得她的死不是意外?”白瑜下了樓梯,她對這種長相可愛又哭得如同小白兔一樣楚楚可憐的小女孩完全沒有免疫力,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
“寨頭說我姐姐是采藍靛草時不小心從懸崖上摔下去的”,越娜抽著鼻子,眼睛紅彤彤的更像小白兔了,“我阿姐不會摔下去的!她采了好幾年藍靛草,閉著眼睛都能走那條路!”
“還有呢?”
白瑜摸了摸她的頭,“你感覺到什麽異常了?”
“這你也知道?”越娜眨著淚光閃閃的大眼睛看著白瑜,崇拜又欣喜。
“你沒跟其他人說你看到了什麽嗎?”
“我說了,可是阿婭婆說,這不是小孩子應該管的事,讓我以後不要再提了,否則……”
越娜委屈地扁起了嘴。
“她是怕你也被害了”,白瑜變戲法一樣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根棒棒糖哄她,“不過你可以告訴我,我旁邊這個叔叔很厲害的,他可以幫你打跑壞人,幫你阿姐報仇。”
霍雲川壓下眼角無奈看她為什麽你是姐姐,而我就是叔叔?
白瑜這是重點嗎?
算了,從執念司的時候開始,他們這群人就經常抓不到重點。現在都到了現代社會了,這毛病還是一點沒改。
“我夢見了阿姐,她告訴我,如果她死了,就去她枕頭裏找她藏起來的荷包”,越娜攥著荷包的手在發抖,那是個嶄新的荷包,但好像上麵的一雙比翼鳥並沒有繡完。
“在天願作比翼鳥……”,白瑜接過荷包,指尖剛觸到繡線,就覺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爬上來。
她沒做任何防備,驟然腳步踉蹌了一下,霍雲川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瞬間白瑜腦海裏突然閃過零碎的畫麵——
越敏在霧裏奔跑,身後有個模糊的黑影緊追不放;
越敏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下跪拜,雙手捧著什麽東西誠心祈禱;
越敏坐在潺潺的溪水旁,有一個男人的身影跟她並肩坐著,給她戴上一個銀鐲子,越敏笑得分外明媚。
……
“比翼鳥啊”,白瑜閉了閉眼,將那些畫麵都從腦子裏散掉,她歎了口氣,“看來,還有另一個人躲在背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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