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絲藏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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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如絲,纏綿地浸潤著朱雀大街的每一寸石板。水霧蒸騰,夾雜著濃鬱的鐵鏽味,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深藏的秘密。
謝明微靜靜地站在隴西李氏的車轅前,指尖輕輕撫過那鎏金紋飾,銅綠在她指腹泛著幽冷的光,映照出她眼中複雜的情緒。
她的目光望向賑濟棚前,那裏蜿蜒的人影如同一條長龍,在細雨中緩緩蠕動。
三日前沈硯舟立在船頭說的那句“菩薩低眉時,手中念珠亦是殺人鏈”,此刻在她耳邊回響,讓她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謝姑娘這纏絲銀鐲,倒像是專為開鎖而鑄。”沈硯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身著月白錦袍,衣袂飄飄,在潮濕的空氣中泛著冷冽的磷光。執傘的手腕微傾,青竹傘骨上雕刻的二十四橋浮雕在雨中滲出鐵礦腥氣,為他的出場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謝明微微微後退半步,繡鞋不經意間碾碎了青磚縫裏的晶亮鹽粒。那正是隴西李氏私鑄官銀特有的霜花,她心中一動,卻不動聲色地屈膝替老嫗包紮潰爛的腳踝。
腕間銀針悄然挑走車轅暗格裏的鐵屑,針尖磁粉吸住的寒鐵碎末泛著幽藍,與半月前邙山爆炸案殘留的箭簇如出一轍。
這一發現讓她的眼神更加堅定,卻也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沈硯舟忽地俯身,迦南香混著龍涎味彌漫過來,縈繞在她耳際。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姑娘可知,隴西的狼最愛啃噬偽善者的骨頭?”指節掠過老嫗腕間結痂的傷口,熒粉凝成的突厥文字在潰爛處若隱若現。
謝明微指尖微顫,藥粉簌簌落進陶碗。她抬頭,目光與沈硯舟對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沈公子這手岐黃術,倒比太醫院更懂望聞問切。”混著硝石的米粥在雨中泛起漣漪,倒映出三皇子門客匆匆閃入戶部庫房的身影。
雷暴劈開庫房死寂,樟木箱的黴味裹著陳年賬冊的墨臭撲麵而來。謝明微的素紗襦裙輕輕掃過《漕運誌》卷宗,腕間銀鐲輕叩箱鎖,機關轉動的輕響混著雨聲。
當沈硯舟的機關鳶掠過梁柱,叼走的扉頁在雨中顯形——浸過熒粉的“隴西”二字下,突厥可汗的狼頭徽正咬住三皇子印鑒。
“姑娘查賬的手,倒是比禦史台的朱筆更利。”沈硯舟折扇掃過她發間步搖,碎鏡片映出梁上懸著的鐵鏈——那捆過謝尚書雙手的刑具,此刻正鎖著李氏私鑄的官銀箱。
謝明微的呼吸陡然輕了三分,指尖撫過鐵鏈鏽跡:“沈公子可知,被這寒鐵鎖過的人,骨縫裏會滲進邙山的土腥氣?”她忽然轉身,袖中磁粉灑向賬冊,熒火在潮濕的墨跡間遊走如毒蛇,噬出隴西李氏與突厥往來的血契密文。
沈硯舟的折扇“哢嗒”展開,瘦西湖煙雨在扇麵流動成礦脈圖:“就像姑娘腕間銀鈴,明明沾著謝氏血,偏要扮作慈悲音。”扇骨暗藏的鱗紋薄刃擦過她耳垂,削斷一縷青絲。
戌時的茶樓浸在鐵鏽與龍涎交織的霧氣裏,謝明微望著沈硯舟沏茶的手勢。他執壺的腕骨凸起處帶著機關師特有的薄繭,沸水衝開碧螺春的刹那,茶香裏滲出戶部地窖的腐朽味。
“揚州鹽商最忌串味。”他推過茶盞,釉麵蓮花在熱氣中綻開,盞底陰刻的《璿璣圖》殘章滲出熒粉色茶湯,“好比這摻了邙山硝石的碧螺春,終究要露出馬腳。”
謝明微抿茶時睫羽輕顫,袖口掃落的香灰在桌麵拚出“鹽鐵”草書:“沈公子這迦南香,不也混著隴西鐵礦的腥氣?”
燭火搖曳間,她腕間銀鈴輕響,震落梁上積灰——混著熒粉的塵埃在《漕運誌》上凝成星象圖,天樞位的血色光斑正對應禦書房方向。
沈硯舟的折扇突然抵住她執盞的手:“姑娘可知,你每聲咳嗽,都在震碎棋局?”他指腹摩挲她虎口薄繭,那是常年操控機關鎖留下的印記,“就像三日前那碗藥,表麵醫者仁心,實則種下噬骨蠱。”
茶湯在寂靜中漸漸冷卻,謝明微的銀針悄然刺入案幾縫隙。當更鼓聲漫過三重宮牆,地磚下傳來機關轉動的悶響——二十年前父親埋在此處的謝氏金印,正在龍椅地基深處嗡鳴。
謝明微的素紗襦裙再次掃過李氏貨船甲板。指尖觸到暗艙門的狼頭浮雕時,沈硯舟的折扇已抵住她後心:“這艙門需謝氏血脈澆灌,姑娘可舍得?”
艙門彈開的刹那,迦南香化作毒瘴撲麵。二十四個檀木箱爆出裹著鹽霜的火藥筒,鎏金紋路與李氏祠堂先祖畫像如出一轍。
謝明微踉蹌後退,腕間銀絲纏住貨架機關,磁粉悄無聲息吸走三枚箭簇。
“公子這出偷梁換柱,倒比隴西皮影戲更精妙。”她碾碎火藥引信,熒粉在指尖燃起幽藍鬼火,“隻是忘了,皮影演得再真,幕後之手總會留下破綻。”
沈硯舟的折扇映出血色礦脈圖:“就像姑娘借流民遞的密信,不也引來了滅口的刀?”
他忽然擒住她手腕,青玉扳指擦過銀鐲纏絲紋,“這鐲子鎖著謝府百年機關術,卻鎖不住你的殺心。”
驚雷劈開夜幕時,謝明微的銀針彈向燭台。當機關鳶撲滅火光,潑灑的蠟油在《漕運誌》上流淌成河——混著海鹽的液體顯形前朝密道圖,與謝尚書沉船案的卷宗嚴絲合扣。
父親那柄斷在運河暗礁的青銅劍,此刻正在地底發出龍吟般的震顫。
沈硯舟的瞳孔驟然收縮,折扇機關鎖住她咽喉:“你早知李氏貨船載的不是鹽?”
“沈公子不也早知,我遞的不是藥?”謝明微的指尖撫上他腕間血脈,銀針在黑暗中泛著冷光,“就像此刻,你折扇抵著我咽喉,我銀針抵著你命門——究竟是誰在誰的局中?”
驟雨砸在船舷上,兩人呼吸在血腥味中交織。謝明微忽地輕笑:“公子可知,菩薩低眉不是為慈悲?”
她腕間銀鈴震碎艙壁暗格,裹著油布的《璿璣圖》在火光中舒展——正指向禦座上那頂沾滿謝氏血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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