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員工或許還能在憤怒後繼續日常，但他們這些身處核心戰場邊緣、與核心人物緊密相關的人，已經能清晰地聽到那令人窒息的炮火轟鳴。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唐錦弦正在核對部門月度預算報表，內線電話響了。
    是部門直屬上級，IT運維支撐部的部長張福全的秘書，也是秘書團隊的組長周曉楠打來的。
    “錦弦，忙嗎？張總這邊有個緊急任務，需要所有部門秘書配合執行一下。”
    周曉楠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幹練，但今天似乎多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鄭重。
    “周姐你說。”唐錦弦立刻拿起筆。
    “是這樣，集團層麵下達了一個統一的宣傳引導任務。
    要求我們務必通知到部門每一位員工，特別是各級主管和骨幹，希望大家能在今天下班前，統一在微信朋友圈轉發一篇文章。
    鏈接我發你Welink了。”
    唐錦弦有點疑惑。
    公司雖然常有內部宣傳要求，但如此緊急且強調“統一”、“務必”的朋友圈轉發任務，還是頭一次遇到。
    她點開鏈接，跳轉到的是一篇發布在公司官方公眾號上的文章，標題是《沒有傷痕累累，哪來皮糙肉厚，英雄自古多磨難》。
    文章配圖是一張觸目驚心的照片 —— 一架二戰中被打得像篩子一樣渾身彈孔累累的伊爾2攻擊機，卻依然堅持飛行，艱難地返回了基地。
    文章以此比喻華興當前麵臨的嚴峻挑戰，強調困難巨大，但華興人必將像這架“爛飛機”一樣，憑著信念和韌勁，堅持到底，飛回來。
    “這篇文章...”唐錦弦瞬間明白了背後的深意。
    這是在用最直觀、最悲壯的形象，向全體員工和外界傳遞華興的態度和決心。
    “看到了吧？”周曉楠的聲音壓低了些：
    “張總特意交代，這是非常重要的士氣凝聚和對外表態。
    讓大家轉發時，可以配上‘心潮澎湃’、‘致敬英雄’、‘華興加油’之類的簡單文案，不要過多評論，尤其不要發表過激或不當言論。
    你馬上在部門各個群裏通知一下，特別是那些不太看群消息的同事們，最好電話確認一遍。”
    “明白，周姐，我立刻辦。”唐錦弦感到了任務的份量。
    她立刻行動起來，先在部門的幾個大群裏轉發了鏈接和通知，然後開始梳理名單，給那些平時不太關注線上通知的老員工和資深專家逐一打電話。
    “王工，您好，我是秘書處唐錦弦。公司這邊有個統一的宣傳安排，希望您方便的時候能在微信朋友圈轉發一篇文章...”
    “李工，打擾了，關於朋友圈轉發一篇公司文章的事...”
    電話那頭，反應各異。
    年輕員工大多立刻心領神會，表示馬上轉發；
    一些老工程師則略顯疑惑，但還是表示配合：“哦哦，好的小唐，轉發是吧？行，我讓我家孩子幫我弄一下。”
    也有少數敏銳的，會多問一句：“小唐，是出什麽大事了嗎？”
    唐錦弦隻能按照指示，委婉回答：“是公司統一的正麵宣傳，鼓舞士氣。”
    整個下午，她的微信朋友圈仿佛被刷屏了。
    清一色的那架傷痕累累的伊爾2飛機圖片，配著各種簡短的加油鼓勁的文字。
    放眼望去，一片悲壯與昂揚交織的海洋。
    唐錦弦自己也轉發了。
    她還選了一張拍得最清晰彈孔最密集的飛機特寫圖片單獨發了一次，配文很簡單：“前行之路，雖艱必達。”
    發完之後，她久久地看著那張圖片不言不語。
    這架倔強飛行的“爛飛機”，仿佛看到了無數個像鍾耀祖一樣深夜未歸的身影，看到了陳默陳總四處奔波的壓力，也看到了公司高層那份“非常非常難走”的評估背後，所蘊含的決絕和堅韌。
    這一刻，她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普通員工與高層視角的鴻溝。
    員工們的轉發，更多的是熱血澎湃，是情感共鳴，是一種“公司叫我們轉發，我們就轉，表明態度支持公司”的集體行為。
    而她，因為鍾耀祖的點撥，卻從那漫天飛舞的“爛飛機”背後，讀出了一份沉默又悲壯乃至破釜沉舟的誓言。
    這不僅僅是對外的宣傳，更是對內的動員和預警。
    準備好，最困難的時刻，可能真的要來了。
    這種認知，讓她心裏沉甸甸的，卻也莫名生出一股力量。
    她做不了技術攻關，也參與不了高層決策，但她可以做好手頭每一件瑣碎的工作，讓像鍾耀祖那樣衝鋒陷陣的人，少一點後顧之憂。
    ......
    接下來被製裁下的日子像上了發條一樣，節奏快得驚人。
    鍾耀祖越來越忙，回家越來越晚，甚至通宵達旦成了家常便飯。
    唐錦弦默默地調整了自己的作息和生活節奏。
    她推掉了幾乎所有不必要的社交活動，下班後不再和同事約著去逛新開的商場，也不再沉迷刷劇看綜藝。
    她每天準時下班，先去研究所生活區的超市或生鮮店，仔細挑選最新鮮的食材。
    鍾耀祖用腦過度，胃口不好，還容易上火。
    她變著花樣地煲湯：冬瓜薏米排骨湯清熱祛濕，天麻魚頭湯補腦安神，山藥玉米雞湯溫和滋養...
    她記得他偶爾提過一句想念家鄉的牛肉丸子，她甚至在網上找了教程，失敗了好幾次，終於複刻出了讓他吃愣住的味道。
    晚上，她很少提前睡。
    要麽在書房處理一些白天沒做完的工作，要麽看一會兒專業書籍給自己充電，要麽就隻是安靜地窩在客廳沙發裏，看一些輕鬆的閑書，耳朵卻始終留意著門口的動靜。
    等待成了夜晚的主題曲。
    窗外蓉城的夜景璀璨依舊，小區裏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路燈柔和的光暈和偶爾駛過的車輪聲。
    她聽著時鍾的滴答聲，心裏計算著他可能回來的時間。
    十二點，一點，甚至更晚。
    她不會頻繁發消息打電話催問，她知道他忙起來根本顧不上看手機。
    她隻是等著。
    有時候等著等著，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直到指紋鎖輕微“嘀嗒”聲將她驚醒。
    她會立刻起身，揉揉眼睛，迎上去，接過他沉重的公文包，聞到他身上濃重的咖啡味和疲憊的氣息。
    “回來了？餓不餓？湯還在鍋裏溫著，給你下碗麵？還是熱點粥？”
    “吃過了...公司宵夜。”他的聲音總是沙啞的，帶著濃濃的倦意。
    “那快去洗個熱水澡解解乏。”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