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長安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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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的柳絮正漫過朱雀門的飛簷。東宮的梧桐樹下,李象捧著一卷《金剛經》靜坐,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素色的襴衫上,映得衣擺繡的暗紋蓮花微微發亮。作為李承乾的嫡長,自幼便常隨祖父李世民與祖母長孫皇後禮佛,近來祖母的生辰將近,他望著經卷上“福慧雙增”四字,忽然起身,玄色的書童連忙跟上——少年要去太極宮請旨了。
    太極殿的玉階旁,新抽條的翠竹沾著晨露。李象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聲音清朗如叩玉磬“兒臣懇請父皇恩準,於長安城西南擇地建寺,為祖父祖母祈福。”李承乾正批閱奏折的朱筆一頓,抬眼望見兒子眼底的懇切,那眼神像極了長孫皇後生前禮佛時的專注。他想起貞觀初年,自己尚為太子時,曾與父親在感業寺為母親祈福,那時的香火氣息,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你想建怎樣的寺?”李承乾放下朱筆,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殿內的晨光裏流轉。
    “不求奢華,”李象叩首更深,“但求殿宇能容譯經之人,香火可續慈悲之心。”
    三日後,敕令傳至將作監。選址定在開化坊,原是隋代的一處舊園,南臨朱雀大街,北望皇城角樓,流水穿園而過,正合“曲水流觴”的意趣。開工那日,李象親自扶著第一塊奠基石,石上刻的“獻福”二字,是他摹著祖父李世民的筆跡寫就。工匠們從終南山采來青石,將園中的老槐悉數保留,隻在樹下增設石桌石凳,供往來僧俗休憩。
    消息傳到東宮,太子詹事送來一幅《洛陽伽藍記》的摹本“殿下,此寺可仿永寧寺格局,增建九層浮圖?”李象卻指著書中“白馬寺譯經台”的圖樣“浮圖不必高,譯經台卻要敞亮。”他親自設計譯經堂的窗欞,要六扇全開時,能讓晨光鋪滿整座經案;簷下要懸銅鈴,風起時能伴誦經聲成韻。
    次年春,獻福寺初成。大雄寶殿的匾額由李承乾題寫,筆力渾厚如泰山,卻在“福”字的最後一筆處微微收鋒,似藏著對長孫皇後的溫柔。李象邀來十位高僧駐錫,其中便有年方弱冠的義淨,彼時他剛從西域帶回幾部貝葉經,正愁無處翻譯。譯經堂的第一縷晨光裏,義淨展開經卷,李象親手研墨,墨香混著窗外的槐花香,在宣紙上暈開淡淡的暖意。
    李象常於退朝後輕車簡從而來,有時在譯經堂聽義淨講解梵文,有時在放生池邊喂魚,看錦鯉從石橋下遊過,像極了祖母長孫皇後裙擺上的魚紋。寺中的老槐漸漸枝繁葉茂,夏日裏濃蔭蔽日,常有貧家子弟在樹下讀書,僧人們便端來茶湯,任他們讀到月上中天。
    而在長安城的另一端,西明寺的鍾聲正與薦福寺相和。這處原為隋朝楊素宅邸的院落,貞觀十年時由李承乾敕令改建為寺。楊素舊宅的畫棟雕梁被悉數保留,隻將正廳改為佛殿,偏院辟為僧寮。李承乾親筆題寫的“西明”匾額懸於山門,取“西方淨土,光明普照”之意。
    西明寺的譯經事業,比薦福寺更早起步。貞觀年間,玄奘大師曾在此短暫駐錫,將帶回的部分佛經存放於寺內藏經閣。到了李象監國時,義淨常往返於兩寺之間,上午在薦福寺與弟子們校勘經文,午後便赴西明寺查閱玄奘留下的譯稿。李象為兩寺各備了一套《一切經音義》,供譯經者參考,書頁間常夾著他親手批注的蠅頭小楷。
    有一回,李象在西明寺的藏經閣發現一卷殘破的《法華經》,紙頁泛黃如秋葉,卻在“藥王菩薩品”處有朱筆圈點。寺僧告知,這是長孫皇後生前常讀的經卷,當年由李承乾送入寺中供養。李象將經卷小心托在掌心,仿佛觸到了祖母的溫度,他當即請工匠重裝經卷,在卷首題下“皇祖母手澤”五字,存入紫檀木匣。
    此後每年的上元節,薦福寺與西明寺同時點亮千盞燈。李象站在薦福寺的譯經堂前,看百姓們舉著花燈從朱雀大街湧來,孩子們繞著老槐樹追逐,笑聲混著鍾聲漫過長安城的夜空。義淨捧著新譯好的《心經》走來,月光落在經卷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
    “殿下,”義淨合十,“兩寺譯經已逾百卷,皆賴聖恩。”
    李象望著遠處西明寺的燈火,那裏的藏經閣正亮著一盞孤燈,想必是僧人們在連夜抄寫經文。他忽然想起幼時,祖父李世民曾指著長安城的地圖說“寺觀不在多,能安民心便好。”此刻的長安,梵音與市井聲交織,香火與炊煙共升,或許正是祖父與祖母期盼的太平景象。
    一陣風過,薦福寺的銅鈴輕響,西明寺的鍾聲遙遙應和。李象低頭看向掌心,不知何時沾上了一點墨痕,像顆小小的星子。他知道,這些寺宇不隻是祈福的場所,更是時光的容器——裝著李世民的雄才,長孫皇後的慈悲,李承乾的期許,還有他自己,對這片土地最深的溫柔。
    那日,李象在薦福寺譯經堂校完最後一卷經文,已是暮色四合。寺僧送來晚齋,他卻望著窗外發呆——今日是長孫皇後的忌辰,往年此時,他總會隨父親李承乾去感業寺上香,今年卻因兩寺事務繁忙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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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西明寺遣人送來了這個。”小沙彌捧著個紫檀木盒進來,盒上雕著纏枝蓮紋,正是他眼熟的樣式。打開一看,裏麵竟是一卷手抄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字跡娟秀溫潤,末尾題著“長孫氏沐手敬書”。
    “這是……”李象指尖輕觸紙麵,墨跡雖已陳舊,卻仍能看出落筆時的虔誠。
    “是西明寺的老僧送來的,”小沙彌解釋,“說這是當年皇後娘娘常讀的經卷,近日整理藏經閣時尋到,知殿下念及皇後,特送來供奉。”
    李象將經卷貼近胸口,忽然想起小時候,祖母常抱著他在偏殿抄經,陽光透過窗紗落在她銀簪上,碎成點點金光。那時她總說“佛在心中,不在寺宇。建寺不是為了求佛庇佑,是為了讓趕路的人有處歇腳,讓心亂的人有處安寧。”
    他起身往西明寺去,晚風掀起衣袍一角,路過朱雀大街時,見幾個書生正圍著賣燈的小販,手裏舉著寫滿祈願的河燈。“聽說薦福寺的河燈最靈,”有個書生笑說,“去年我在那裏放了盞‘求功名’的燈,今年果然中了秀才。”
    “我卻愛去西明寺,”另一個接話,“那裏的藏經閣能抄經,上次抄了卷《金剛經》,家母的咳疾竟真輕了些。”
    李象聽著,腳步不由加快。到了西明寺,山門還未關,守寺的老僧見他來,笑著迎上來“殿下可算來了,義淨法師在藏經閣等您呢。”
    藏經閣的燈果然亮著,義淨正對著兩寺的譯經名錄發愁“薦福寺的《楞嚴經》注本已完,西明寺的《維摩詰經》還缺幾處注解,偏巧負責的僧人身子不適……”
    “我來吧。”李象坐下,接過筆,“祖母的經卷,我替她補完這幾處。”
    燭火搖曳中,他想起祖母抄經時的模樣,筆尖竟也多了幾分溫潤。義淨在旁看著,忽然道“殿下可知,兩寺的鍾聲總在同一刻響起?是當年皇後娘娘定的規矩,說‘福慧本是一體,何必分彼此’。”
    李象筆尖一頓,望向窗外。果然,遠處薦福寺的鍾聲悠悠傳來,西明寺的鍾緊接著應和,聲波在夜空中交織,像兩隻手輕輕相握。
    他低頭繼續抄寫,墨滴落在紙上,暈開一朵小小的雲。或許祖母說得對,建寺也好,抄經也罷,終究是為了那份藏在煙火裏的溫柔——讓趕路人有歇腳的石凳,讓念親人有寄托的經卷,讓長安城的每一盞燈,都照著日子裏的盼頭。
    夜深時,李象捧著補完的經卷走出藏經閣,見兩寺的河燈正順著朱雀大街旁的水渠漂遠,一盞連著一盞,像串起的星星。他忽然明白,自己築起的哪裏是寺宇,分明是把祖父母的慈悲,釀成了長安城的尋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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