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見我？”
    即使已經基本肯定，謝瑤還是猶豫著問了一句。
    “是啊。姐姐，你和我一樣，姨娘和大哥哥都看不見你嗎？”
    張梓翎眨著一雙純真的大眼睛看著謝瑤，用稚嫩的聲音問。
    但他小臉清子，小腹腫脹，這副容貌實在有些可怕。
    可謝瑤卻並未害怕，反而飄到張梓翎身邊，和他一起坐在棺材板上。並且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是啊，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們呢。”
    她朝張梓翎伸手，隻是嚐試一下。可沒想到，她竟然真的碰到了張梓翎水靈靈、毛糙糙的頭發。那一瞬間，謝瑤有種想哭的衝動。這麽久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碰到東西。
    張梓翎也驚喜的抬頭，雙眼亮晶晶的。他隻是個五歲的孩子，這兩天飄蕩在侯府，看著姨娘為他而傷心，卻什麽都做不了。他的心裏也十分無助。現在有人能碰到他，他怎能不開心。
    於是還不等謝瑤反應過來，張梓翎就撲進了他的懷裏。
    “太好了，終於有人能看到我啦！”
    兩人都是靈魂，所以抱在一起，都沒有感覺到彼此的溫度。可此時此刻，他們的心都十分溫暖。
    “是啊，太好了。”
    謝瑤摸著張梓翎的頭，喃喃自語道。
    可此時，張梓翎卻抬起頭，委屈巴巴的看向了謝瑤。
    “可是我想姨娘。我不想讓姨娘再哭了。嗚嗚。”
    他想哭，可靈魂是沒有眼淚的。
    謝瑤沉默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向這個可憐的孩子解釋“死”這個過於沉重的字眼。
    最終，她隻是笑著說：
    “姨娘雖然看不到你，但姨娘一定會永遠記得你。你也可以看著姨娘，保佑她啊。”
    可張梓翎卻隻是幹嚎著搖頭：“我不要。我想姨娘，想吃她做的酒釀圓子。”
    謝瑤無奈，隻能繼續沉默。
    孩子沒眼淚，卻有哭聲。母親沒哭聲，卻有淚水。兩人分明相隔咫尺，卻永隔天涯。怎一場人間慘劇啊！
    ……
    三天後，一支送殯的隊伍緩緩前行。這自然就是張梓翎的送葬隊伍了。天空陰沉沉的，氣氛壓抑而凝重。
    說是隊伍，不過寥寥數人，幾個家丁抬著那口簡陋的薄棺，看著有幾分無精打采。沒有紙錢飄飛，沒有哀樂奏響，隻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低低啜泣聲。
    雪姨娘被丫鬟扶著，跟在棺材旁。腳步虛浮，雙眼紅腫，淚水止不住地流，她的手中緊緊攥著一隻撥浪鼓，那是張梓翎往日最喜歡的玩具。
    張梓禁也跟在隊伍裏，低垂著頭，神色哀傷，卻又帶著幾分無奈與疲憊。仔細看，他的步伐有些沉重，顯然身上的傷還未好。林遙和林遠跟在他身邊，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哀傷。
    送殯的路崎嶇不平，家丁們的腳步偶爾踉蹌一下，引得那棺材也跟著微微晃動，仿佛躺在裏麵的孩子也在不安地顫抖。路旁偶爾有幾個路人側目，眼中帶著憐憫與歎息，卻也隻是匆匆走過。
    謝瑤牽著張梓翎也跟在棺材旁，臉上也全是悲傷。
    張梓翎是早夭，按規矩是不能入祖墳的。張安和餘氏今天沒有到場，自然也沒給他找一塊風水寶地。
    行至墓地，墓穴也是挖得倉促而粗糙，四周的土堆還帶著新鮮的濕氣。家丁們小心翼翼地將棺材放入墓穴，動作卻因疲憊而略顯笨拙。
    雪姨娘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撲到墓穴旁，放聲大哭起來：
    “我的兒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
    哭聲在空曠的墓地回蕩，更添了幾分淒涼與悲戚。
    張梓禁低著頭，謝瑤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雙拳緊握，眼底發紅，一看也是在強忍著內心的情緒
    沒有過多的儀式，家丁們開始填土，一鏟一鏟的土落在棺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漸漸將那小小的棺材掩埋。風刮過，帶起一陣塵土，模糊了眾人的視線，也似乎在為這可憐的孩子送別。
    “姐姐，他們把我埋了，我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回到姨娘身邊了？”張梓翎問。
    他隻有五歲，對死亡並沒有具體的概念。但他知道，這些人把他的身體裝進了那個盒子裏，然後又埋入了土裏。而他，再也回不去了。
    謝瑤的嗓子裏像是堵了棉花，什麽都說不出來。她不想讓張梓翎知道那殘忍的真相，可她也不想騙他。這個孩子的人生永遠都停在了五歲這一年，他或許永遠都想不明白，大人間複雜的感情，可有些事情，他終究會知道。
    於是謝瑤最終還是溫柔的摸了摸張梓翎的頭頂，輕聲說：
    “是的，你回不去了。但姐姐會陪著你。”
    “嗚嗚。”張梓翎再次哭出聲。
    謝瑤用力的抱著張梓翎，想用自己並不溫暖的身軀，給這個孩子些許溫暖。
    ……
    “姐姐，你叫什麽呀？”
    張梓翎哭累了，謝瑤抱著他跟在送葬隊伍後麵，慢慢的往侯府漂。
    或許是謝瑤的懷抱真的給了他溫暖，又或許是知道自己以後隻能和這個姐姐相依為命了，張梓翎對謝瑤很是依賴。
    謝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道：
    “我叫謝瑤。你以後可以就叫我姐姐，我就叫你翎哥兒好嗎？”
    “好。”
    張梓翎乖巧的點點頭。那張青紫的小臉上，此時也是一片純真。
    兩鬼跟著送葬隊伍回到侯府，這就要告別了。
    “姐姐，我要去陪著我姨娘了。你要去大哥哥的院子嗎？”
    其實謝瑤不是一定要去找張梓禁的，但她覺得，張梓翎一定想自己一個人陪著雪姨娘，自己還是不要打擾他了吧。於是她說：
    “是的。如果你一會兒害怕，或者無聊了，可以來你大哥哥的院子找我。”
    “好。姐姐，你和大哥哥是什麽關係啊？”
    張梓翎答應一聲，又好奇的問謝瑤。
    謝瑤噎了一下，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和張梓禁的關係。想隨便說點什麽，糊弄張梓翎一下吧。又怕張梓翎以後會一直和自己一樣。到時候阿瑤和張梓禁在一起了，又怎麽和這孩子解釋呢？
    “咳。這個有點複雜，以後再慢慢和你解釋。你先去找你姨娘吧。”
    最後謝瑤隻能暫時敷衍道。
    “哦。”
    張梓翎雖然仍是一臉疑惑，但還是乖巧地飄去了寒酥院。他要陪著他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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