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蕭肅從宅子裏慢慢走出來。空氣裏混著血腥味和火藥味。火把的光照在死人的臉上，有猙獰的，有怕的，有解脫的。
    劉三刀和老杜快步迎過來。
    “大人，差不多都搞定了。”劉三刀用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悶聲悶氣地說。他有點累，但更多的是興奮，“沒跑幾個，就算有那麽一兩個漏網的，估計也是‘鬼手’那幫滑溜的，他們藏的本事是有點東西。”
    老杜接著說：“大概數了下，打死七十多，烈風死士五十來個，‘鬼手’刺客二十來個。有十來個重傷被抓了，還有七個服毒死了。就三個氣息怪的刺客，身法確實太刁，趁亂，利用地形和煙霧彈跑了，沒追上。”
    林蕭肅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手下人躬身回話，說清點已畢，逃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但為首的頭目和大股人手皆已就擒。
    “鬼手”的人，藏匿逃遁的本事向來不差，有漏網之魚，不奇怪。
    “屍首攏一處燒了，傷員都給我捆嚴實了，別讓他們有樣學樣，跟著自盡。”林蕭肅吩咐下去，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波瀾，“特別是那幾個帶頭的，好生照看，一個都不能讓他們死了。”
    “屬下明白！”劉三刀和老杜一抱拳，嗓音還帶著方才廝殺的粗糲。
    林蕭肅的腳步停在不遠處，那裏幾個錦衣衛正按著一個男人。那人一身血汙，衣袍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發髻散亂地糊在臉上，混著泥土和幹涸的血漬，早先那點文士的體麵蕩然無存。他的一條腿以一個古怪的角度撇著，顯然是廢了。
    他一挪步，地上那人便抖得更凶了。先前林蕭肅在亂戰中如何幹淨利落地了結對手，這人可是看得分明，那股子狠戾勁兒，此刻想來依舊讓他膽寒。
    林蕭肅在那人跟前站定，靴尖幾乎要挨到他蜷著的身體。
    “你，叫什麽？”林蕭肅開口，語調平緩，“來這兒，想做什麽？影子派你來的？”
    那人猛地抬起臉，滿麵驚惶。他怎麽會說出影子？！這可是他們“鬼手”裏頭最核心的代號！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些什麽搪塞過去，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在這位爺麵前耍花腔，無異於自找苦吃。進了錦衣衛那暗無天日的詔獄……他狠狠打了個哆嗦，怕是想死都難。
    一股難聞的騷臭味從他身下散開，那人涕淚齊下，再也撐不住。
    “我……我說……我都說……”他嗓子嘶啞，帶著哭音，身子抖得不成樣子，“小人……小人代號青隼……是……是奉了風使大人的令，來……來轉移此地密室中的要緊物件……再……再把所有痕跡都抹幹淨……”
    風使？
    林蕭肅握著刀鞘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蜷。
    這名號，他在北境時便有耳聞。黑山部的百夫長，還有那個塔木托，都曾提及此人，說是烈風部落中地位尊崇，專司策劃隱秘勾當的關鍵人物。
    他本以為風使隻在北境興風作浪，未曾想，其觸手竟已探入京城腹地，直接在此間調度人馬！
    這京城的水，當真比他預料的還要深不見底。
    “風使是何人？現在何處？”林蕭肅追問，聲音沉了幾分。
    青隼麵無人色，抖得愈發厲害：“風使……風使大人的名諱……我……我這等小角色……哪裏有資格曉得……隻曉得他……他在京中……京中……”
    他說到此處，像是想起了什麽極為駭人的事情，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竟一時失語。
    林蕭肅的眉頭蹙了起來。這風使的來頭，恐怕不簡單。
    詔獄深處，石階盤旋而下，空氣裏盡是潮濕的黴味與淡淡的血腥氣。
    角落的刑架上，用粗大的鐵鏈鎖著一人，正是先前被擒的另一名頭目，毒蛇。他此刻渾身血跡斑駁，發髻散亂，哪裏還有半分先前的悍勇沉穩，隻剩下殘喘的狼狽。那條被打斷的腿軟塌塌地垂著，稍一晃動，便引來一陣壓抑的悶哼。
    林蕭肅負手站在毒蛇麵前，並不急著開口。
    周遭隻有火把嗶剝燃燒的聲響，以及毒蛇愈發急促的喘息。
    毒蛇的牙關開始格格作響。落到錦衣衛指揮使的手裏，後果如何，他清楚得很。眼前這個年輕人，手段之酷烈，他已是領教過的。
    “抬起頭來。”林蕭肅的聲音依舊平淡。
    毒蛇費力地仰起臉，頸上的鐵鏈隨之發出嘩啦的刺耳聲響。
    林蕭肅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的代號，毒蛇，倒也貼切。說說看，影子派你們來，究竟想做什麽？”
    毒蛇嘴唇翕動，眼珠子轉了轉，顯然在肚子裏編排謊話。
    林蕭肅唇角牽動了一下，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弧度，卻讓毒蛇心頭一凜。他隻覺得對方那平靜的注視，仿佛能將他五髒六腑都看個通透，任何齷齪念頭都無所遁形。一股莫名的壓力從林蕭肅身上散發出來，對於毒蛇這種常年行走在陰暗裏的人來說，這種感覺比刀子割在身上還要難受。
    “呃啊！”“毒蛇”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紮了一下，額角瞬間滲出黃豆大的汗珠。他感覺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攪在了一處，一種源自骨子裏的恐懼讓他幾乎要窒息。
    “在我麵前，最好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小伎倆。”林蕭肅的聲音依舊平靜，“給你一個機會，坦白交代，或許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毒蛇那點負隅頑抗的心思，在這無形的威壓下，徹底垮了。他知道，任何隱瞞和欺騙都是枉然，隻會招來更可怕的折磨。
    “我……我說……大人，我說……”毒蛇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哭腔，再無半分先前的硬氣，“此次……此次行動，確實是影子大人親自下的命令。”
    “目的？”
    “影子大人察覺錦衣衛已經開始調查城南那處廢棄宅院，便……便命我等連夜前往，銷毀所有可能暴露的證據，轉移……轉移密室中存放的重要物品。”毒蛇咽了口唾沫，艱難地繼續說道：“同時……也是想試探一下……試探一下大人的實力，以及錦衣衛對此事的掌握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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