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的這番話說完，王五周六小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兩人的表情也越發顯得苦悶。
    在此之前，他們一直都沉浸在絕處逢生的喜悅當中。
    經李暄這樣一提點方才反應過來，安全隻是暫時的，他們的處境沒有得到任何改變！依然拿著連果腹都難的俸祿，依然是錦衣衛之中的最底層，他們現在的風光，完全是因為李暄的緣故，若是哪一日，李暄不在了，他們再遇見之前的那種情況，朱元璋還會讓蔣瓛帶著太醫去登門診脈嗎？
    想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
    他們雖然同樣身處於喚作大明的馬車上，但他們是牛馬，是耗材，是馬兒吃的材料，唯獨不是車上的人。
    願意與他們這樣把酒言歡，還有能力救他們的人。
    這個世界上除了李暄，絕計找不出第二個！
    李暄看著兩人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心中頓時一喜，這反應正是他想要的！事情，正在按照他所設想的方向發展！
    李暄毫不猶豫的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趁著兩人有所反應之前，開口繼續說道：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你們的日子過的都算不錯了，有大把大把的人連吃糠咽菜都是奢望！世人都說，洪武朝乃是前所未有之盛世，可我卻覺得不盡然！”
    話說到這的時候，王五與周六小的表情瞬間變得驚恐了起來，慌忙勸道:
    “李禦史，慎言啊！剛剛那些話說說也就罷了，可這種話，萬萬說不得啊！”
    李暄有些想笑。
    萬萬說不得？
    他若是說得，我今天還不說呢！
    你朱元璋有本事，就馬上來把我腦袋砍了！
    否則我非但要說！
    還要說的很大聲！
    “這裏沒有外人，即便有，我也不懼！身為言官，若是隻懂得溜須拍馬，粉飾太平，那倒不如告老回鄉得了！免得汙了這身衣服！”於是李暄麵不改色地把兩人的話駁了回去。
    王五與周六小一時間酒都醒了大半。
    回想起剛剛自己說的那些話頓時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他們忽然就理解了朝中的那些大臣，為什麽一提起李暄就和見了鬼似得。
    可，畏懼歸畏懼。
    即便心中恐懼，此時王五與周六小依然是伸長了脖子，等待李暄的下文。
    不多時，李暄說道：
    “洪武朝，比起兩晉，比起南北朝，比起元末來，那的確稱得上是盛世，但此盛世非彼盛世！在我看來，如今的洪武朝，距離真正的盛世還差的遠呢！若是盛世，怎會每年都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陛下殺貪官，殺的夠多了吧，可，有用嗎？解決的了問題嗎？根本不行！”
    “我李暄沒什麽遠大的抱負，不欲封侯，不求拜相，唯獨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希望有朝一日，能讓大明的所有百姓都能安居樂業，都能不為一日三餐發愁！然後——哪怕是一個農夫都能識文斷字！”
    “而為了實現這一抱負，我做出了很多嚐試，比如，說服陛下改革科舉！在大明的每一個角落，都興建能供所有孩子免費入學的新式學堂！而建這麽多學堂，是要很多銀子的，於是，我又冒死，說服了陛下改革商稅！將那些富得流油的富商巨賈的銀子收起來，隻要能做到這件事，那麽，或許就能解決蓋學堂所需的銀子的問題！”
    李暄此時的酒已經完全醒了！
    且沒有一點裝醉。
    他理所當然，慷慨激昂地說著這些話。
    而王五和周六小，更是醉意全無，他們筆挺地坐在椅子上，越聽表情就越認真，眼中對李暄的敬意就越高！
    當李暄說到商稅之事的時候。
    兩人皆是忍不住站起來，雙手抱拳，無比恭敬的對李暄行了一個稽首禮。
    此禮，雖比不得先前的三跪九叩。
    但兩者意義完全不同！
    他們三跪九叩，是在感謝李暄的救命之恩。
    而如今行揖禮，乃是發自內心地，對李暄的抱負感到敬佩！
    “先生，您幫我們，莫非也是因為心中的抱負嗎？”周六小行禮後忍不住問道。
    李暄厚著臉皮點頭：
    “沒錯，正是如此！李某，或許救不了天下人，但眼前正在發生的苦難，如何可能視之不見？”
    “先生大義！”王五十分感動：“我……我們當真是受寵若驚啊！我們何德何能，有資格受到先生的如此禮遇？”
    李暄何許人也！
    那可是連涼國公都敬重有加的存在啊！
    對他們而言。
    和龍椅上的皇帝，其實都差不了多少。
    都是隻需要一句話，就能奪走他們一切的存在。
    而就是這樣的存在。
    現在居然和他們說。
    自己最高的理想，是讓他們這些連螻蟻都算不上的人安居樂業！
    “小六。”
    王五忽然扭頭看了同僚一眼，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兩人共事多年，周六小一眼就看出了王五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很是莊重的輕輕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