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霜刃冰心護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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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外的鬆濤聲本是尋常,今夜卻混著血影衛倉皇逃竄的腳步聲,像擂鼓般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刀疤臉被兩個手下架著跑了半裏地,才猛地甩開他們的手,捂著被銀針劃傷的肩膀齜牙咧嘴。那傷口周圍泛著淡淡的青黑,針尾淬的烏頭汁正順著血脈往上爬,疼得他冷汗直流。
“媽的!”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視線死死鎖在地上抽搐的手下身上。那人手腕被墨泯捏出五道青紫色指痕,此刻已腫得像發麵饅頭,指縫間凝著層薄霜,顯然是中了某種陰寒內勁。刀疤臉後頸的冷汗順著衣領往下淌,那青衫人明明隻動了兩根手指,卻比夜棺姬的鐵鋤更嚇人。銀針劑量刁鑽,既不致命又讓人半癱,分明是拿捏著分寸的狠角色。
他摸出腰間的傷藥往肩上抹,藥膏觸到傷口時“滋滋”冒白煙,疼得他倒吸冷氣。這傷藥是聽風樓特製的“化毒散”,對付尋常毒物立竿見影,此刻卻隻能勉強壓製烏頭汁的蔓延。刀疤臉盯著掌心融化的藥膏,突然想起出發前大人的囑咐:“白景鴻一家人,必須活擒。”
“頭,咱們撤吧?”有個血影衛顫聲勸道,手腕上的銀針孔還在滲血,半邊身子都麻著。他的鐵鏈落在地上,鏈環上凝著層薄霜,那是剛才被墨泯掌風掃過留下的痕跡,“那小子太邪門了,咱們耗不過他。”
“撤?”刀疤臉猛地回頭,銅鈴眼裏滿是猙獰,“大人交代的事辦砸了,回去也是個死!”他踹了腳旁邊的鬆樹,震落的鬆針粘在沾滿血汙的衣襟上,“去年老三沒能按時帶回貢品,被大人扔進蛇窟,慘叫聲在樓裏響了整整一夜。你想步他後塵?”
血影衛們噤若寒蟬。去年那夜的慘叫聲他們都聽過,像烙鐵般刻在腦子裏。有個新來的血影衛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青銅麵具,指腹觸到麵具上的冰紋時,突然想起出發前聽風樓地牢裏的景象,十幾個沒能完成任務的死囚被鐵鏈鎖在冰柱上,凍得隻剩一口氣,眼珠卻還直勾勾地盯著牢門。
刀疤臉從懷裏掏出個黑布包,裏麵是半包迷魂煙。那煙紙泛著油光,是用桐油浸過的,防潮且易燃。“都給我打起精神!”他咬開火折子吹了吹,火星在風中明明滅滅,“繞到後牆放煙,嗆也得把他們嗆出來!”
血影衛們麵麵相覷,沒人敢應聲。剛才墨泯彈指間廢人的狠勁還在眼前晃,那個試圖偷襲白景鴻的同伴,被銀針釘在供桌腿上,針尾的烏頭汁混著香灰燒得皮肉滋滋作響,慘叫聲差點掀翻祠堂的頂。有個血影衛的腳踝還在滲血,那是被墨泯一腳踩斷鏈環時刮傷的,此刻傷口周圍竟結了層冰碴,疼得他額頭冒汗。
“誰不去,老子現在就廢了他!”刀疤臉抽出腰間的短刀,刀背狠狠砸在旁邊的樹幹上,震落一地鬆針。他心裏清楚,這群人是被嚇破了膽,可他更清楚,完不成任務的下場。聽風樓的酷刑裏,最溫柔的是斷指,最常見的是剜眼,而最讓人恐懼的,是被扔進養著冰蠶的寒潭,那些蟲子專噬活人的血肉,卻會留下完整的骨架,去年有個弟兄就是這麽沒的,撈上來時骨架上還掛著層薄冰。
一群人硬著頭皮,貓著腰繞到祠堂後牆。牆根的青苔上還沾著血跡,是剛才被墨泯打退時留下的。刀疤臉親自點燃迷魂煙,黑灰色的煙柱順著窗縫往裏鑽,帶著刺鼻的甜香。那煙裏摻了曼陀羅花粉和硫磺,聞多了不僅會昏迷,還會讓人四肢抽搐,尋常解藥根本解不了。他特意往煙裏加了三錢“醉仙藤”,那是西域特產的毒草,燃燒後的煙氣能穿透內家真氣,就算是玄甲衛的護體罡氣也擋不住。
“頭,這煙真能管用?”有個血影衛壓低聲音問,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解藥囊。那裏麵是聽風樓給的“醒神丹”,據說能解百毒,可他剛才親眼看見,被墨泯銀針射中的同伴吃了丹藥,傷口反而腫得更厲害。
刀疤臉沒回頭,耳朵貼在牆根聽動靜:“放心,這煙裏的醉仙藤是大人特意從西域弄來的,就算是千機衛的高手也扛不住。”他突然抬手按住那血影衛的嘴,“別出聲!”
祠堂裏靜悄悄的,隻有燭火偶爾爆響。刀疤臉的心跳得像擂鼓,剛才墨泯破夜棺姬迷魂散的手法他看得清楚,那人隻是揮了揮袖子,飄散的藥粉就像被無形的牆擋住,落在地上凝成了細小的冰晶。他盯著窗縫裏旋出的煙柱。
“成了!”有個血影衛低呼,“裏麵沒動靜,肯定被熏暈了!”他舉著鎖鏈就要衝,卻被刀疤臉一把拉住。
刀疤臉眯著眼打量窗縫,那煙柱進去時是直的,出來時卻打著旋,像是被什麽東西擋了下。他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剛才墨泯揮手間就破了夜棺姬的迷魂散,這人怕是懂防毒的門道。“再等等。”他按住腰間的信號筒,指腹觸到筒身的冰紋時,突然想起大人交代的後手,“冰爺”的玄冰裂天刃能凍結方圓十丈的空氣,隻要信號彈升空,不出三刻就能趕到。
可沒等他想好,後牆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道縫,裏麵傳來白詩言帶著哭腔的聲音:“爹……我好暈……”
刀疤臉眼睛一亮,猛地踹開木門:“抓活的!”舉著短刀第一個衝進去,剛要喊出第二聲,視線就撞進一片青影裏,墨泯正與黑袍人纏鬥在供桌左側,玄冰裂天刃的藍光擦著她肩頭飛過,帶起的寒氣讓她青衫下擺凝了層薄霜,卻見她手腕一翻,軟鞭如靈蛇纏上刀背,借力旋身避開鋒芒的同時,左手已探向供桌下的暗格。
“不自量力。”墨泯的聲音裹在鐵器碰撞的脆響裏,右手剛格開黑袍人壓下來的刀柄,左手已揚出三道銀光。銀針成品字形劃破空氣,掠過兩人交錯的身影縫隙,精準釘向衝在最前的三個血影衛膝蓋。針尾淬的烏頭汁混著香爐裏濺出的熱灰,觸到皮肉便“滋滋”燒起來,三人慘叫著跪倒,鎖鏈拖在地上撞出雜亂的脆響,瞬間攪亂了後牆衝來的陣型。
刀疤臉這才驚覺上當,怒吼著揮刀砍向墨泯後心,卻見對方借著黑袍人逼來的刀勢猛地旋身,青衫如鼓滿的風帆繃起,足尖點過供桌邊緣時,竟從案上抄起那隻燒得通紅的銅燭台。燭火在他掌心明明滅滅,他反手擲出的瞬間,右掌已印在黑袍人胸口,這一掌帶著冰勁,打得黑袍人踉蹌後退,而銅燭台已帶著呼嘯風聲,直取刀疤臉麵門。
“鐺!”短刀與燭台相撞的刹那,火星劈頭蓋臉潑了刀疤臉一身,他鬢角的頭發燎得焦黑,一股糊味混著血腥氣鑽進鼻腔。還沒等他站穩,就見墨泯已借著黑袍人後退的空隙,左手食指中指並攏,夾起枚從供桌縫裏滾出的銅錢,指節一彈,銅錢便如飛蝗般射來,正打在他握刀的手腕“陽溪穴”上。
“呃!”刀疤臉隻覺一股陰寒順著經脈竄上胳膊,半邊身子頓時發麻,短刀“當啷”落地。他眼睜睜看著墨泯右手軟鞭突然散開,鐵環“嘩啦”繃直,一半纏向黑袍人揮來的刀身,另一半竟繞過供桌腿,帶著冰碴兜頭罩向自己腳踝,那動作快得像道閃電,明明前一瞬還在應付黑袍人的殺招,此刻卻能分毫不差地鎖死他的退路。
黑袍人見狀怒吼,玄冰裂天刃藍光暴漲,刀背的冰龍圖騰仿佛活了過來,張口噴出寒氣直凍墨泯心口。墨泯卻不閃不避,反而借著這刀風的推力,將軟鞭往回一收,鐵環瞬間勒緊刀疤臉的腳踝,同時左掌帶著白霜印向黑袍人麵門。這一下兩敗俱傷的架勢,逼得黑袍人不得不撤刀自保,而刀疤臉已被軟鞭拖得“噗通”倒地,門牙磕在青磚上,滿嘴是血。
“撤!快撤!”刀疤臉連滾帶爬地嘶吼,卻發現軟鞭鐵環已與皮肉凍在一起,稍一掙紮就扯得筋脈生疼。他抬頭看見墨泯正與黑袍人鬥到香案旁,玄冰裂天刃的寒光幾乎貼著對方咽喉掠過,可那人左手竟還能在香案上一掃,供品盤裏的蓮子、幹果被他盡數抄起,屈指一彈便化作暗器,一顆蓮子正中他額角,打得他眼冒金星,而另外幾顆幹果則精準砸在試圖上前的血影衛手腕上,逼得他們鎖鏈落地。
更駭人的是墨泯的身法。她時而如柳絮飄飛,避開黑袍人縱橫的刀勢;時而如磐石紮根,軟鞭鐵環在她手中轉出層層防禦,將香案後的白家三口護得密不透風。有個血影衛瞅準空隙,舉鏈砸向白景鴻後腦,墨泯竟在被黑袍人逼得單膝點地的瞬間,右腳猛地踹向供桌腿,案上的青銅爵杯“嗖”地飛出,正撞在血影衛手腕上,鏈環脫手的脆響裏,還混著她反手甩出的銀針破空聲,那針擦著黑袍人耳際飛過,釘在血影衛肩頭,針尾震顫的嗡鳴,像在宣告死亡倒計時。
“廢物!”黑袍人見刀疤臉等人非但沒幫忙,反而成了累贅,怒得刀勢更猛。玄冰裂天刃在他手中化作冰輪,刀風所及之處,地磚凍出蛛網般的裂紋。墨泯卻借著這冰輪的旋轉,突然矮身旋出,軟鞭如靈蛇出洞,一端纏住黑袍人持刀的手腕,另一端竟卷著案上的鐵香爐,帶著火星砸向刀疤臉那群人。
香爐在地上滾出半丈遠,火星濺在血影衛腳邊,嚇得他們連連後退。墨泯趁機發力,軟鞭猛地繃緊,黑袍人被拽得一個趔趄,墨泯已欺身而上,右掌貼著刀背滑向對方心口,掌風裏的寒氣讓黑袍人衣襟瞬間結霜。就在這生死相搏的刹那,她還不忘側頭掃了眼刀疤臉,左手食指虛點,明明沒發暗器,卻嚇得刀疤臉抱著頭縮成一團,那眼神裏的冰寒比玄冰裂天刃更刺骨,仿佛在說“下一個就是你”。
刀疤臉終於崩潰了。他看著那些被暗器釘在地上哀嚎的手下,看著那青衫人在黑袍人的刀影裏遊刃有餘,甚至能用眼神逼退自己,終於明白這人根本不是在“分心”應付他們,而是把這場混戰當成了單方麵的狩獵。他連滾帶爬地解開凍在腳踝上的軟鞭,顧不上皮肉被撕下的疼痛,嘶喊著:“撤!快撤!留著命回去報信!”
血影衛們如蒙大赦,拖著傷兵往木門逃。墨泯卻在此時突然鬆手,任由黑袍人掙脫軟鞭後退三步,自己則借著這空隙,反手抽出靴中短刀,手腕一抖,刀光掠過供桌,斬斷了最後兩個血影衛的鎖鏈,不是留活口,是故意讓他們拖著斷鏈逃竄,那踉蹌的背影,更能反襯出他此刻的遊刃有餘。
黑袍人看著滿地狼藉,又看了眼氣定神閑立在香案旁的墨泯,突然覺得掌心的玄冰裂天刃都在發燙。這人明明在與自己死鬥,卻能將後牆的亂兵收拾得服服帖帖,暗器與掌法、防禦與進攻,竟能分得如此清晰,仿佛他有兩雙眼睛、四隻手,這種近乎妖異的掌控力,讓他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墨泯用靴底碾滅地上的火星,青衫上的冰霜漸漸融化,暈出深色的水痕。她抬頭看向黑袍人,指尖轉著枚剛撿回的銅錢,眼神裏的冰寒褪去些許,卻多了層嘲弄:“現在,該解決我們的事了。”
夜棺姬在廊柱後看得眼皮發燙。她躲在陰影裏已近一炷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鐵鋤柄,鋤尖的幽藍毒液沾了些木屑,散發出苦杏仁般的氣味,那是用七種毒蛇膽汁混合砒霜熬製的“腐骨水”,見血封喉,專破內家護體氣勁。
祠堂裏的混戰她看得清楚:墨泯被黑袍人纏住時,左肩挨了一記玄冰裂天刃,青衫瞬間凍成硬塊,可她反手甩出的銀針依舊精準;血影衛第三次衝鋒時,她明明被鎖鏈纏住了右腿,卻借著旋轉的力道踢飛了供桌上的青銅鼎,砸得三個血影衛骨斷筋折。最讓她心驚的是墨泯的眼神,每次看向香案後的白家人時,那冰潭般的眼底會泛起一絲暖意,可轉瞬間又會被更甚的寒意覆蓋,像極了聽風樓冰窖裏凍著的黑曜石。
“蠢貨。”夜棺姬咬碎了牙花子,鐵鋤在掌心轉了半圈。她終於看出墨泯的破綻:為了護住香案後的白家三口,他始終側著身,後背留給了西側的廊柱,那裏正是祠堂的死角,連燭火的光都照不到。尤其是白景鴻,那老東西握著短刀的手在抖,指節泛白卻不敢出鞘,顯然是外強中幹,隻要能繞到她身後……
她突然揚聲尖笑,鐵鋤猛地砸向旁邊的香爐:“野小子!你護得了一時,護得了一世嗎?”火星四濺的瞬間,她衝牆角的刀疤臉使了個眼色。那刀疤臉正往嘴裏塞止痛丹藥,見狀連忙踹了身邊最壯實的血影衛一腳:“去!繞供桌後麵!”
那血影衛會意,抱著鐵鏈貓腰往供桌東側挪,靴底碾過冰碴的輕響被香爐碎裂聲蓋得嚴嚴實實。另有兩個血影衛心領神會,借著殿柱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摸向香案西側,三人呈犄角之勢,目標直指白景鴻暴露在外的後心。他們的鎖鏈上纏著布條,是為了消除碰撞聲,這是聽風樓對付千機衛時常用的伎倆。
墨泯正與黑袍人拆到第七招,玄冰裂天刃的寒氣已凍透她左肩衣料。聽見夜棺姬的叫囂,她眉峰微蹙,剛要側頭,黑袍人卻抓住這瞬間破綻,刀勢陡變,冰刃貼著她頸側掠過,帶起的勁風割破了皮膚,血珠剛滲出就凝成冰粒。
就是現在!夜棺姬眼底精光爆射,厲聲喝道:“動手!”
三個血影衛同時暴起。最東側的那個已摸到供桌後,鐵鏈尾端的鐵鉤帶著破風銳響,直砸白景鴻後心,那鐵鉤上還沾著前番廝殺的血漬,在燭火下泛著猙獰的光;西側兩人也舉鏈撲上,鏈環相撞的脆響裏,能聽見他們刻意壓低的獰笑。
“爹!”白詩言的驚呼聲剛出口,就被花凝玉死死捂住嘴。指腹下的臉頰滾燙,女兒瞳孔裏映出的寒光讓花凝玉心口一縮,鐵鉤距丈夫的官袍隻剩半寸。她下意識地往墨泯的方向靠了靠,卻被白景鴻一把拉住,那手冰涼,掌心全是冷汗。
墨泯眼角的餘光恰好瞥見這幕,原本與黑袍人纏鬥的掌風突然變了。那股子陰冷的氣場像被驟然點燃的冰焰,瞬間翻湧起來,她手腕一翻,避開玄冰裂天刃的劈砍,同時身形如鬼魅般折轉,幾乎是貼著供桌滑到香案前,背對著白家人,直麵撲來的血影衛。
“誰敢動。”三個字,不高,卻像從冰窖深處撈出來的,帶著能凍裂骨頭的寒意。墨泯甚至沒抬手,隻是微微側頭,那雙冰潭般的眼睛掃過衝在最前麵的血影衛。那血影衛的鎖鏈已舉到半空,對上這眼神的瞬間,卻像被施了定身咒,手臂僵在原地,鎖鏈“哐當”砸在自己腳背上。他看著墨泯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冷,突然想起小時候掉進冰窟的感覺,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結,連骨頭縫裏都透著寒意,手腳像被無數冰針紮著,動彈不得。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想喊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墨泯抬手,指尖夾著的三枚銅錢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上啊!怕他幹什麽!”夜棺姬的鐵鋤已舉到半空,紅裙掃過供桌時帶翻了燭台,火星濺在墨泯肩頭,卻被他周身的寒氣瞬間撲滅,隻留下個焦黑的小點。她看得清楚,這青衫人護著香案後的人,後背正是破綻,鐵鋤刃口的毒液在火光下泛著幽藍,那是用七種毒蛇膽汁熬製的“腐骨水”,專破內家護體氣勁。三年前她用這毒殺過的武林盟主,那老頭的護體罡氣在“腐骨水”麵前,就像紙糊的一樣。
可鐵鋤剛要落下,墨泯忽然回頭。那眼神沒帶半分殺意,卻像寒冬的湖麵驟然冰封,夜棺姬手腕猛地一麻,鐵鋤差點脫手。她踉蹌著後退時踩碎了地上的冰碴,這才驚覺自己鬢角的珍珠釵竟凝了層白霜,剛才那一眼,竟讓她內息都亂了,丹田處像塞了塊冰。五年前見過的邪王修羅也帶著這樣的眼神,那時她躲在樹後,看著那人徒手捏碎仇家的喉骨,指尖的血珠落地即凍,此刻祠堂裏的寒意,竟與那日如出一轍。
“嗷——”有個血影衛突然嘶吼著撲上來。是刀疤臉那個剛從鄉下招來的侄子,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沒見過墨泯的手段,隻當她是裝腔作勢,鎖鏈掄得像風車,直取墨泯側臉。鏈環撞在一處的脆響裏,還混著他的叫罵:“鄉巴佬裝什麽狠!”他的鎖鏈上還沾著鬆針,顯然是從後牆一路追來的,褲腳還在往下滴水,是剛才翻牆時蹭到的露水。
墨泯連頭都沒回。左手在香案上一掠,白詩言早上塞給她玩的那枚銅錢已夾在指間,屈指彈出的瞬間,她正側身避開黑袍人斜劈的刀勢,銅錢卻像長了眼睛,“噗”地穿透血影衛的手背,深深嵌進香案前的青磚裏。銅錢邊緣的白霜迅速蔓延,將那隻手與青磚凍成一體,血珠剛滲出就凝成冰晶,疼得血影衛在地上翻滾,鎖鏈拖過冰麵的聲響比哭嚎更刺耳,他看著自己被凍在磚上的手,眼裏滿是難以置信的恐懼。
這一下徹底撞碎了血影衛的膽氣。他率先往後退,鎖鏈撞在殿柱上的脆響像發令槍,剩下的人頓時潰散,有的被同伴絆倒在牌位堆裏,膝蓋磕在冰碴上滲出血來;有的慌不擇路撞翻了香爐,滾燙的香灰灑在腳上,竟顧不上疼,隻是連滾帶爬地往殿門逃,踩碎的冰碴混著香灰,在地上拖出淩亂的痕跡。有個血影衛跑得太急,撞在門檻上,腰間的青銅麵具掉在地上,露出張稚氣未脫的臉,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嘴角還沾著沒擦幹淨的糖葫蘆渣,那是他出發前在街角買的,本想任務完成後慢慢吃。
“廢物!”夜棺姬氣得鐵鋤砸在供桌上,檀木桌麵瞬間裂開蛛網紋,供品盤裏的蓮子滾了一地,被她紅裙碾得粉碎。她看著墨泯明明被黑袍人逼得步步後退,卻總能在間不容發時護住香案,那青衫下擺掃過之處,連流淌的血跡都結了層薄冰。正想再次上前,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殿門,兩個黑袍人不知何時立在陰影裏,兜帽下的目光正落在墨泯身上,與纏鬥的黑袍人形成三角之勢,三人衣襟下擺都繡著半片冰龍圖騰,合在一起正是完整的玄冰裂天刃紋樣。
這是聽風樓的“冰火三煞”!夜棺姬心裏咯噔一下。她在聽風樓見過這三人的畫像,老大玄冰使擅用玄冰裂天刃,老二赤焰使慣用赤焰焚心劍,老三冰火使則精通冰火箭術,三人聯手從未敗過。去年圍剿奎風寨時,他們一夜之間冰封了整個山寨,寨子裏的三百多號人全被凍成了冰雕,連寨門口的石獅子都結了三尺厚的冰。
纏鬥的黑袍人顯然也察覺到同伴的到來,玄冰裂天刃的刀勢突然變了。不再急於求勝,反而招招封鎖墨泯退路,刀風裏的寒氣越來越重,供桌腿已結了半寸厚的冰殼,連上麵雕刻的纏枝紋都被凍得模糊不清。他看著墨泯始終將香案護在身後,嘴角勾起冷笑,聲音像冰碴在摩擦:“束手就擒,還能留他們全屍。”
墨泯沒接話,隻是握著軟鞭的手緊了緊。鐵環與冰刃摩擦的“咯吱”聲裏,她突然往左側滑出半步,恰好避開殿門方向射來的暗鏢,那鏢上凝著與玄冰裂天刃同源的寒氣,鏢尾還係著根極細的冰絲,顯然是新來的黑袍人所發。軟鞭借著這滑步的力道突然揚起,鐵環“嘩啦”散開,一半纏向身前黑袍人的刀身,一半竟像長蛇般往後卷,精準地纏住了暗鏢的尾羽,冰絲在鐵環上迅速蔓延,卻被她內勁催出的白霜擋住,兩股寒氣相撞,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原來不止一個。”墨泯的聲音終於帶了絲波動,卻不是驚怒,是了然。她手腕翻轉,軟鞭猛地繃緊,暗鏢被硬生生拽偏,擦著白詩言的祭服飛過,釘在香案後的梁柱上,鏢尾的冰碴濺了花凝玉一臉,她卻死死抱著女兒,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花凝玉的指甲深深掐進女兒的衣料,她知道,此刻她們母女任何一點微小的動靜,都可能分了墨泯的心。
殿門的兩個黑袍人同時動了。左側那人抽出腰間短刃,刃身泛著與玄冰裂天刃相似的藍光,刃口還凝結著未化的冰碴;右側那人則摘下背上的弓弩,箭簇在陰影裏閃著幽藍,箭杆上刻著與暗鏢相同的冰紋,顯然與暗鏢同出一轍。三人呈品字形逼近,寒氣在祠堂裏交織成網,連香案上的青煙都被凍成了螺旋狀的冰絲,白詩言呼出的氣在鼻尖凝成白霧,又被花凝玉用掌心悄悄焐化。
墨泯將軟鞭在手腕上纏了兩圈,青衫下的肌肉微微繃緊。她看著步步緊逼的冰刃,聽著香案後妻女壓抑的呼吸,掌心的軟鞭鐵環突然發燙,那是她早年間在西域用玄鐵混合寒潭冰精所鑄,遇強則剛,此刻正隨著她的內息發出輕微的震顫,鐵環相接處的冰碴,映出她眼底越來越沉的寒意。
夜棺姬看著僵持的四人,又瞥了眼門口的兩個新黑袍人,突然覺得這祠堂像個巨大的冰窖。她悄悄往後退了半步,紅裙下的腳碾著地上的冰碴,這兩個人,誰輸誰贏都與她無關了,再留下去,怕是要被這股子寒氣凍成冰雕。這青衫人的冰勁,比聽風樓冰窖裏的千年寒冰還要凜冽,剛才她鐵鋤上的“腐骨水”,竟被這寒氣凍成了冰晶,失去了毒性。
紅藍光芒在供桌前劇烈碰撞,墨泯左肩的冰殼與右肩的焦痂同時迸裂,血珠剛滲出就被兩股極端氣息拉扯,一半凝成冰晶,一半灼成黑灰。這是她剛才硬接黑袍人一掌留下的傷,那掌風裏帶著冰火雙勁,尋常人挨一下就得筋脈盡斷,可她隻是皺了皺眉,仿佛感覺不到疼。她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香案後的白家人,白景鴻正用身體擋在妻女身前,盡管雙腿在微微發顫,卻依舊挺直了脊梁,那身洗得發白的官袍,在燭火下泛著樸素的光。
三個黑袍人正被她眼中的狠戾懾住,忽聽紅裙破風的銳響,夜棺姬竟抓準這瞬息的僵持,鐵鋤帶起腥風,直撲香案後的白家人!她知道自己打不過墨泯,卻能抓住機會挾持白家人,隻要拿到人質,不愁這青衫人不束手就擒。夜棺姬的算盤打得極精,她算準墨泯被三個黑袍人纏住,分身乏術,隻要能抓住白詩言,就能逼墨泯就範,那青衫人看白詩言的眼神,分明藏著不一樣的情愫。
“找死!”墨泯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子,明明被三柄神兵逼得退無可退,身形卻突然鬼魅般一晃。沒人看清她是怎麽動作的,隻覺青影掠過,一枚銅錢“咻”地破空,精準地砸在夜棺姬的鐵鋤上。那銅錢是她從地上撿的,正是剛才穿透血影衛手背的那枚,此刻被她內勁催動,竟帶著風雷之勢。
“鐺!”銅錢嵌進鐵鋤的凹痕,震得夜棺姬虎口發麻,鐵鋤險些脫手。她踉蹌著後退,看著墨泯明明被玄冰裂天刃逼到喉前,卻能分神傷她,眼中又驚又怒:“你找死!”她不明白,這人怎麽能同時應對這麽多攻擊,難道她有三頭六臂不成?她的鐵鋤柄上刻著細密的紋路,那是她用十年時間,將自己殺過的人的名字刻上去的,此刻這些名字仿佛都在嘲笑她的無能。
這一幕落在三個黑袍人眼裏,無異於公然羞辱。他們三人聯手,竟還讓這青衫人有餘力顧及旁人,傳出去簡直是江湖笑柄。第一個黑袍人怒吼一聲,玄冰裂天刃藍光暴漲,刀身冰龍圖騰仿佛活了過來,張開的龍口中噴出肉眼可見的寒氣,直凍墨泯心口;第二個黑袍人長劍一抖,赤焰焚心劍的火焰突然竄起三尺高,劍招陡變刁鑽,專刺墨泯周身大穴,每一處劍鋒掠過都留下焦黑的痕跡;第三個黑袍人則變換箭路,冰火箭不再直取墨泯,而是貼著地麵滑行,冰箭撞地生霜阻礙腳步,火箭落地燃火封鎖退路,冰火交織成一張致命羅網。
墨泯左臂的冰殼“哢嚓”裂得更碎,卻迎著寒氣猛地前踏半步。她沒躲玄冰裂天刃,反而用肩頭硬撞刀背,“鐺”的一聲悶響,黑袍人被撞得手臂發麻,刀勢頓了半分。就是這半分,墨泯已側身避開赤焰劍,同時右腳橫掃,踢在第三個黑袍人的膝蓋上。她的動作快得像道閃電,明明是硬碰硬的打法,卻透著種極致的靈巧,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計算著角度和力道。她的軟鞭在此時突然散開,鐵環如流星般飛出,撞向射來的冰火箭,鐵環與箭簇碰撞的火花,在祠堂裏綻開一朵朵短暫的光花。
“呃!”第三個黑袍人弓身踉蹌,射出的冰火箭偏了準頭,擦著墨泯的腰側飛過,射在香案上。供品瞬間結冰,緊接著燃起大火,白詩言嚇得尖叫,卻被花凝玉死死捂住嘴。花凝玉的指甲深深掐進女兒的後背,不是故意的,是怕她的叫聲分了墨泯的心,這孩子此刻是他們全家的救命稻草。花凝玉看著供桌上燃燒的大火,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她和白景鴻剛成親時,也是在這祠堂裏,白景鴻親手為她點燃了一盞平安燈,那時的燭火,溫暖而明亮,不像此刻這般,帶著毀滅的氣息。
“詩言別怕!”墨泯的聲音隔著混戰傳來,冷冽中竟帶著一絲安撫的暖意。她反手一掌拍向夜棺姬再次襲來的鐵鋤,掌風裏的寒氣讓鐵鋤刃口瞬間結了層冰,夜棺姬隻覺一股陰寒順著手臂爬上來,凍得她半邊身子發麻。墨泯眼角的餘光瞥見白詩言露在母親衣襟外的半張臉,那上麵還沾著剛才撒落的香灰,像隻受驚的小貓,心頭莫名一緊,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夜棺姬又驚又怕,這青衫人分明已身負重傷,卻像不知疼痛的修羅,既要應付三個頂尖黑袍人,還要護著身後的累贅,竟還能遊刃有餘地傷她。她的鐵鋤被凍住了大半,鋤尖的毒液在寒氣中凝結成晶,失去了原本的陰毒,此刻在她手裏倒像塊沉重的廢鐵。夜棺姬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在這青衫人麵前,所有的算計和手段都顯得那麽可笑。
三個黑袍人徹底被激怒了。他們從未被人如此輕視,尤其是在這等生死相搏的局麵下。第一個黑袍人將玄冰裂天刃舞成冰輪,刀風過處地麵結出半尺厚的冰層,連空氣都仿佛被凍得凝固;第二個黑袍人赤焰焚心劍急刺如電,火焰順著劍勢在地麵拖出長長的火尾,所過之處木柴供品盡數燃著,火勢借著風勢迅速蔓延;第三個黑袍人忍著膝蓋的疼,冰火破穹弓連珠箭發,紅藍毒箭織成密不透風的網,箭尖的寒芒與火光交織,映得祠堂的梁柱忽明忽暗,像地獄的鬼火在跳動。
墨泯的身影在冰火交織的網中穿梭,青布衫被劃破數道口子,露出的皮肉上,冰霜與火焰交替蔓延,像幅詭異的畫卷。她避開玄冰刃的劈砍,反手扣住赤焰劍的劍身,任憑掌心被灼得冒煙,同時抬腳踢飛冰火箭,箭簇擦著她的靴底飛過,在青磚上留下一道焦痕。她的軟鞭在此時化作數道殘影,時而纏繞敵刃,時而抽向敵人破綻,鐵環碰撞聲、冰火交擊聲、皮肉灼傷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一曲慘烈的廝殺樂章。
“說……何人指使你們的?”墨泯突然開口,聲音裏的寒意幾乎凝成實質。她猛地發力,將赤焰劍往玄冰刃上一送,兩柄神兵再次相撞,震得兩個黑袍人同時後退。借著這空隙,她看向第三個黑袍人,眼神裏的冷意讓對方搭箭的手頓了頓。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兵器碰撞的脆響和火焰燃燒的劈啪聲,落在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墨泯的心裏其實也充滿了疑惑,這些人對白家人的執著,遠超她的想象,背後,一定還藏著更大的秘密。
沒人回答。三個黑袍人對視一眼,眼中隻剩殺意。這青衫人必須死,否則今日之事傳出去,他們“冰火三煞”在江湖上再無立足之地。第一個黑袍人突然冷笑一聲,聲音像冰碴在摩擦:“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他手腕翻轉,玄冰裂天刃突然化作數道冰影,從不同角度劈向墨泯,刀身帶起的寒氣讓周圍的燭火都矮了半截,仿佛連光線都被凍住了。
墨泯的指尖又多了三枚銅錢,在掌心轉出冷光。那是她剛才從地上撿的,是白詩言撒落的祭品之一,此刻卻成了她手中最淩厲的武器。她看著步步緊逼的三人,看著香案後瑟瑟發抖的白家三口,看著地上蔓延的冰火與血跡,周身的氣場突然變得極其危險,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火焰燃燒的速度都慢了下來,每一縷煙都在空中拉出長長的軌跡,清晰可見。
“那就……都留下吧。”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青衫在紅藍光芒中劃出一道殘影,竟主動迎向了三柄神兵。供桌上的燭火“噗”地全滅了,隻剩下兵器碰撞的火花,在黑暗中映出他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像極了雪夜荒墳裏的磷火,陰冷,且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