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玉透星軌,情牽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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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府的晨露還凝在雕花窗欞上,折射出細碎的光。白詩言坐在妝鏡前,指尖反複摩挲著那枚碎裂的白玉佩。玉佩是昨日從祠堂混戰中拾到的,邊角的棱角硌得掌心發疼,卻不及心口翻湧的萬分之一。鏡麵裏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夜的夢境清晰得可怕,墨泯單膝跪在祠堂的青磚上,青衫後背滲出大片暗紅的血,玄冰裂天刃留下的白霜正順著血脈蔓延,像極了冬日裏冰封的河流,連指尖都透著刺骨的寒意。
“小姐,廚房新蒸了芙蓉糕,是按墨公子愛吃的方子做的,加了些桂花蜜。”青禾端著描金食盒進來時,見她又對著碎玉出神,鬢邊的珍珠步搖歪了也沒察覺。食盒裏的熱氣氤氳而上,模糊了銅鏡一角,倒讓鏡中人影添了幾分暖意。
白詩言猛地抬頭,銅鏡裏的人影晃了晃,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對,送過去!”她起身時動作太急,帶倒了妝台上的螺鈿胭脂盒,緋紅的粉末灑在月白色裙擺上,像落了片驟然綻放的晚霞。那抹豔色刺得她眼睛發疼,忽然想起墨泯後背結著薄冰的傷口,喉間一陣發緊。
青禾連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慢點,您這身子還虛著呢。”又低聲勸道,“昨兒老爺和夫人特意吩咐過,不讓您隨便出門。祠堂的賊人雖被打退,誰知道有沒有藏在暗處的眼線?要不還是讓小廝送去?”
白詩言攥緊食盒的錦帶,指節泛白:“我親自去才放心。你沒瞧見她昨天那模樣,後背的傷……”話說到一半就哽住了,喉間像堵著團浸了水的棉花。祠堂混戰中,玄冰使的掌風本是衝她來的,墨泯卻像陣風似的擋在她身前,硬生生挨了那一掌。當時青衫就結了層薄冰,墨泯卻隻是回頭對她笑了笑,那笑容裏的疼,她現在想起來還心口發顫。
剛走到垂花門,就見白景鴻夫婦迎麵而來。花凝玉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繡玉蘭花的褙子,鬢邊插著支點翠步搖,看見白詩言身後跟著拎著藥箱的府醫,眼神頓時沉了沉,卻還是柔聲道:“言兒這是要去哪?廚房剛燉了燕窩,加了血燕和冰糖,正想讓你趁熱喝。”
“我……我去看看墨泯。”白詩言的聲音有些發虛,食盒在懷裏微微發燙,“她昨天傷得那麽重,我不親眼瞧瞧不放心。”
白景鴻往前站了半步,官袍的下擺掃過青石板,發出窸窣的聲響。他昨日在祠堂被人所傷的手臂還纏著繃帶,此刻眉頭微蹙:“張武已經帶著上好的藥材過去了,還有兩名經驗豐富的府醫,比你去合適。你身子弱,昨日受了驚嚇,還是在府裏歇著吧。”他頓了頓,語氣軟了些,“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硬朗得很,不會有事的。”
“可我想親自去……”白詩言的聲音低了下去,指尖絞著食盒帶子,眼底掠過一絲憂慮,“爹,您不知道,墨泯她從來不讓外人看診的。府醫去了也是白去,她那性子,寧肯自己硬扛著,也不會讓陌生人碰她的傷口。”
花凝玉上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絹帕傳過來:“傻孩子,這才更不能讓你去。她連府醫都不肯見,你去了,難道她就能鬆口讓你看傷口?指不定還會為了不讓你擔心,故意裝作沒事人一樣,反倒耽誤了換藥。”她替白詩言理了理鬢發,“再說,那些賊人說不定還在附近盯著,你這時候出門,豈不是給她添亂?她本就心思重,再為你分心,傷勢如何能好得快?”
白詩言望著父母凝重的神色,指尖的錦帶幾乎要被絞斷。她太了解墨泯了,那人看似溫和,實則防備心極重,尤其是在受傷時,更是把自己裹得像塊密不透風的石頭,連句痛都不肯說。府醫送去的藥材再好,她若不肯好好用,又有什麽用?
眼圈一紅,她將食盒遞給身旁的小廝:“李福,你聽好。到了墨府,你就說這是我親手做的芙蓉糕,必須看著她吃兩塊才能回來。”見李福點頭,又補充道,“府醫帶來的暖肌膏,你告訴她是南疆草藥特製的,對付玄冰寒氣最有效。用法我寫在紙上了,讓她務必按方子來。”她頓了頓,刻意加重了語氣,“你再跟她說,若是嫌麻煩,我可以每日過去幫她熏洗換藥,這話你得原原本本帶到。”她料定墨泯為了不讓她奔波,定會乖乖照做。
李福連忙躬身應下:“小姐放心,小的一定把話帶到,盯著墨公子吃了糕點才回來。”
白詩言看著李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口像壓著塊浸了水的石頭。晨風吹過,帶著巷尾槐樹的清香,卻吹不散心口的滯悶。她忽然想起昨日墨泯推開她時的力道,看似輕柔,實則決絕,掌心還殘留著她身上的寒氣,像握著塊化不開的冰。
“回去吧,”花凝玉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等會兒讓廚房做你愛吃的杏仁酪,加些蜂蜜,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白詩言點點頭,轉身時腳步有些沉。廊下的玉蘭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踩在沒說出口的擔憂上。
墨泯別院的臥房裏,墨泯正倚在榻上翻看著密報。後背的傷口被玄冰裂天刃的寒氣所傷,稍一動作就牽扯著筋骨發麻,像有無數根細針在皮肉裏攪動。她卻毫不在意,指尖在“斷魂閣”三個字上重重劃過,眼神冷得像臘月的冰湖。
“少爺,相國府的小廝來了,說是白小姐讓送來些點心。”小斯捧著食盒進來,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忍不住低聲道,“還帶了位府醫,說是白小姐特意囑咐,一定要給您看看傷勢。”
墨泯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密報上頓住:“府醫不必進來了,讓他在門外等著。點心留下。”她向來不喜外人碰自己的傷口,尤其是那些帶著探究目光的醫者。
小斯雖有些疑惑,還是依言退了出去。片刻後,臥房的門被輕輕叩響,李福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墨公子,小的是相國府的李福。我們家小姐說,這芙蓉糕是她親手做的,加了您愛吃的桂花蜜,讓小的務必看著您吃兩塊才敢回去。”
墨泯放下密報,眼底掠過一絲無奈,卻又藏著不易察覺的暖意:“進來吧。”
李福捧著食盒走進來,將糕點擺在榻邊的小幾上,又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小姐還說,府醫帶來的暖肌膏是用南疆草藥特製的,對付玄冰寒氣最有效。她知道您不愛讓外人碰傷口,特意讓小的把用法寫在紙上了。”說著,他將一張折疊整齊的宣紙遞過來,“小姐還說,若是您嫌麻煩,她可以每日過來幫您熏洗換藥——”
話未說完,就見墨泯接過宣紙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李福識趣地閉了嘴,躬身道:“小的就在門外候著,等您嚐過糕點再回去回話。”
臥房裏重歸安靜,墨泯展開宣紙,上麵是白詩言清秀的字跡,一筆一劃寫得認真:“艾草需用沸水浸泡半個時辰,待水溫微涼再熏洗,暖肌膏每日辰時、酉時各敷一次,記得別用蠻力撕扯傷口的紗布。”末尾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寫著“乖乖聽話”四個字,那筆跡帶著點孩子氣的執拗。
她指尖撫過那稚嫩的筆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這丫頭,竟用這種方式逼她聽話。
掀開食盒,一股桂花蜜的甜香漫開來。裏麵是她愛吃的芙蓉糕,做得小巧精致,上麵還點了點胭脂紅,顯然是用心做的。她拿起一塊,放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甜而不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和記憶裏白詩言指尖的味道重疊,那是上次她幫白詩言摘廊下的玉蘭花,指尖蹭到她發間的香氣,也是這般清甜。
吃了兩塊糕點,她對著門外揚聲道:“回去告訴你們家小姐,糕點很好吃,藥膏我會按時用。”
李福在外頭應了聲“是”,腳步聲漸漸遠去。墨泯重新拿起那張宣紙,看了許久,才小心地折好放進袖中。她喚來暗衛:“把府醫帶來的藥膏留下,讓他先回吧。另外,去庫房取些上好的血燕和長白山參,送到相國府,就說是……謝白小姐的芙蓉糕。”
小斯領命而去,臥房裏又隻剩下她一人。後背的寒意仍在隱隱作祟,但心口卻像被那桂花蜜的甜意浸著,暖融融的。她拿起榻邊的暖肌膏,擰開蓋子聞了聞,草藥的清香中帶著一絲淡淡的花香,想必是白詩言特意加了她喜歡的蘭草汁。
“真是……”墨泯低聲失笑,指尖在藥膏瓶身上輕輕摩挲,“拿你沒辦法。”
窗外的日光透過竹簾灑進來,在榻前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將藥膏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重新拿起密報,隻是這一次,指尖的力道柔和了許多,連帶著看那些冰冷的字跡時,眼底也多了幾分溫度。
“少閣主,查到些眉目了。”一名暗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梁上,聲音壓得極低,“斷魂閣在紫彥城的據點藏在城西的廢棄窯廠,昨晚有三撥人進出,其中一個身形與聽風樓的玄冰使極為相似。屬下還查到,那窯廠附近常有太子太傅的人出沒。”
墨泯指尖收緊,芙蓉糕的碎屑落在膝頭:“盯緊窯廠,尤其是與玄冰使接觸的人。另外,查清楚他們與太子太傅的密會內容,切記不要打草驚蛇。”“是。”暗衛應聲消失。
臥房裏重歸寂靜,墨泯放下食盒,後背的寒意順著血脈往上湧。她起身時踉蹌了一下,扶住牆才站穩,忽然覺得這偌大的宅院空曠得可怕。沒有白詩言在身邊嘰嘰喳喳,連空氣都變得沉悶起來。往日裏她總嫌府邸太吵,腳步聲、蟲聲,鳥聲,風聲、燭火搖曳聲,此刻卻都清晰得刺耳。
不知走了多久,竟晃到了書房。書架上的古籍還保持著上次翻閱的模樣,案幾上的硯台凝著半幹的墨。她隨手抽出一本《炎華異聞錄》,指尖劃過書頁上“落星穀”三個字,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從暗格裏取出兩個錦盒。
墨泯指尖撚起那塊流轉著五彩光暈的寶石,指腹摩挲著溫潤的石麵。寶石觸手微涼,卻在掌心漸漸泛起一絲暖意,那些流轉的光暈像是活物般,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映得她眼底也染上幾分碎光。她又換過那塊幽邃的玉石,指尖劃過表麵細碎的紋路,像是在觸摸某種古老的密碼,紋路深處藏著不易察覺的凹凸,像是被人用特殊手法精心雕琢過。
她將兩塊玉石在掌心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叮”聲,像是兩塊沉睡的古玉在低聲應答。反複翻轉間,她忽然注意到寶石背麵有處極淺的凹槽,而玉石邊緣恰好有個凸起的小點,大小形狀竟隱隱相合。
墨泯眉峰微挑,試著將凸起對準凹槽輕輕按下。隻聽“哢”的一聲輕響,兩塊玉石竟真的嵌在了一起,縫隙處嚴絲合縫,仿佛本就是一體。她抬手將拚合的玉石舉到陽光下,原本雜亂的紋路此刻順著拚接處延展,那些細碎的光紋在宣紙上投下更完整的軌跡,雖仍缺著一角,卻已能看出星圖的輪廓——北鬥七星的位置赫然在目,隻是勺柄處的光芒格外黯淡,像是被什麽東西遮蔽了。
她指尖沿著星圖的紋路細細劃過,忽然在玉縫銜接處摸到一處細微的刻痕,湊近了才看清,是個極小的“墨”字,刻得極深,像是用墨家特製的玄鐵刀刻下的。
打開的瞬間,兩道微光在昏暗的書房裏亮起。一塊是天華城所得的神秘寶石,表麵流轉著五彩光暈;另一塊是紫金閣拍下的玉石,幽邃的光澤裏藏著細碎的紋路。這兩塊石頭,都曾被紫玉提及與落星穀有關,卻始終看不出關聯。
墨泯把兩塊玉石捏在手裏轉了轉,像孩童擺弄新奇玩具般,讓它們在掌心來回滾動。寶石的五彩光暈蹭過指尖,涼絲絲的,像攥著把流動的碎光;玉石則沉甸甸的,紋路硌著掌心,帶著種古舊的溫潤。她忽而將兩塊石頭往中間一撞,“叮”的一聲脆響,像風鈴被風掃過,光暈和幽光在碰撞處攪成一團,又倏地分開。她盯著石頭邊緣看了半晌,忽然像發現什麽好玩的事,用拇指把寶石推過去,讓它貼著玉石蹭來蹭去,看光暈如何在幽紋上漫開,又被紋路截成一段段的碎金。
墨泯將兩塊玉石並排放在陽光下,光斑透過石身落在宣紙上,映出雜亂的紋路。她忽然想起古籍裏的記載,試著將兩塊玉石的邊緣對齊,那些看似雜亂的紋路竟隱隱相連,像幅被撕碎的星圖,隻是中間還缺著一角。
“還差一塊……”她喃喃自語,指尖撫過玉石冰涼的表麵,忽然注意到寶石內側有行極細的刻字,需得對著光才能看清:“三星聚,穀門開。”
陰墨瑤端著空藥碗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她看著墨泯望向窗外的側臉,蒼白裏透著一股執拗的冷意,後背的傷明明疼得連呼吸都輕了幾分,卻偏要裝作無事人一般。
“墨泯。”她輕聲開口,語氣比剛才緩和了許多,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軟意,“您明知道玄冰寒氣霸道,拖得越久越難根治。方才煎藥時我特意加了暖血的紅景天,您若實在嫌苦,庫房裏還有去年從外地帶來的陳皮蜜餞,我去取些來?”
墨泯回過頭,眸色裏的冷意淡了些:“不必了,忙你的去吧。”
陰墨瑤卻沒動,隻是垂著眼道:“我不是催你,是真的擔心。你忘了小時候學武,為了練‘踏雪無痕’摔斷了腿,硬撐著不肯上藥,最後還是我把您捆在床榻上,請醫官來看的?”她抬眼時,目光裏帶著點舊事的溫度,“那時你就說,傷痛忍忍就過去了,可後來落下陰雨天腿疼的毛病,每到那時,不還是得靠藥湯吊著?”
墨泯的指尖頓了頓,想起那年雪夜,陰墨瑤捧著滾燙的藥碗守在她床邊,眼睛熬得通紅,嘴裏念叨著“以後再逞強,我就告訴義父去”,手上卻細心地為她按摩膝蓋。
“知道了。”她終是鬆了口,聲音放輕了些,“藥我會按時喝,你去處理墨淩閣及鳳城的事吧,那邊不能再出亂子。”
陰墨瑤這才應了聲“是”,轉身時腳步放得很輕。走到門口時,她又停住,回頭看了眼墨泯握著玉石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顯然是又想起了什麽煩心事。
“墨泯。”她低聲道,“落星穀的事急不來,您先顧好自己。”說完便輕輕帶上了門,將書房的寂靜與沉鬱都關在了裏麵。
門合上的瞬間,墨泯望著案上的玉石,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陰墨瑤的心思,她不是不懂。從小一起在長大,陰墨瑤為她擋過暗箭,陪她熬過最艱難的日子,那份情誼重逾千斤。隻是有些話,不必說破,才能讓這份相伴走得更久。
她拿起一塊玉石,貼在眉心。冰涼的觸感壓下心底的燥意,卻也想起白詩言送的芙蓉糕,甜香裏裹著的暖意,竟比這玉石更能讓她定神。
她忽然拿起筆,蘸著濃墨將那些相連的紋路拓下來。墨跡在紙上暈開時,竟隱約顯出一隻展翅的烏鴉,與暗衛在城西暗巷查到的令牌圖案,一模一樣。那是斷魂閣的標誌。
夜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燭火搖曳。墨泯將拓紙折好藏進袖中,指尖殘留著玉石的涼意,心口卻燒得厲害。她想起白詩言送點心時,李福說小姐站在門內望了許久,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才肯回去。
“等這一切結束……”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散了,“就帶你去看北邊的星星。聽說那裏的星星會落在山間,像滿地的碎鑽。”
正想著,就見丫鬟匆匆進來稟報:“少爺,張武來了,說是相爺讓他來探望您。”
墨泯愣了一下,沒想到白景鴻會派人來。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沉聲道:“讓他進來。”
張武走進書房,手裏捧著個精致的禮盒,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墨公子,屬下奉相爺之命來探望您。相爺說,多謝您昨日在祠堂出手相助,相府欠您一個人情。”
墨泯微微頷首:“張護衛客氣了,我與詩言是朋友,出手相助是應該的。”
張武將禮盒放在案上:“這是相爺特意讓屬下帶來的,說是些上好的藥材,有天山雪蓮和千年人參,對您的傷勢有好處。相爺還說,等您傷好些了,希望能親自登門拜訪,與您好好聊聊。”
墨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沒想到白景鴻的態度會轉變這麽快。昨日在祠堂,這位相國看她的眼神還帶著審視與防備,今日卻主動示好。但她還是不動聲色地說:“替我多謝相爺的好意,等我傷好些了,定會登門拜訪。”
張武又說了些客套話,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案上的文書,見墨泯神色淡然,便識趣地起身告辭:“那在下先回去複命了,墨公子好好休養。”
看著張武離開的背影,墨泯若有所思。白景鴻的態度轉變,顯然是認可了她的能力和為人。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至少,她和白詩言之間的阻礙,又少了一個。
她拿起案上的禮盒,打開一看,裏麵果然是些名貴的藥材,還有一瓶上好的傷藥,瓶身上刻著“凝神堂”三個字——那是紫彥城城最有名的藥鋪,尋常人根本買不到裏麵的珍品。看來白景鴻是真的想與她交好。
墨泯將禮盒收好,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白景鴻的示好來得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前日祠堂一戰,她的身手與決斷已足夠讓這位老謀深算的相國刮目相看。而那句“登門拜訪,好好聊聊”,更是暗藏深意,恐怕不隻是感謝,更想探探她的底細,掂量掂量是否值得拉攏。
“少閣主,白相此舉,顯然是有意將您收為己用。”暗衛不知何時出現在房梁上,聲音壓得極低,“需不需要屬下查查他最近的動向,看看他與太子太傅是否有私下往來?”
“不必。”墨泯抬手打斷,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裏,“他想談,我便陪他談。但我的立場,絕不會因任何人動搖。”她頓了頓,補充道,“密切留意相府動靜,尤其是白相與朝中官員的往來,若有太子太傅的消息,立刻回報。另外,加派人手守著相府四周,別讓斷魂閣的人有機可乘。”“是。”暗衛應聲隱去。
書房內重歸寂靜,墨泯拿起那兩塊玉石,借著燭火反複端詳。透光的紋路在指尖流轉,像極了記憶中落星穀的星軌圖。她翻閱數千古籍,才在一本殘缺的古籍看到記載,落星穀的入口每百年才隨三星匯聚而開啟,而開啟的鑰匙,正是三塊刻有星圖的奇石。傳說穀中藏著冰魄珠,能醫死人、肉白骨,更能控製人的神智——這也是斷魂閣和暗影教不擇手段要找到它的原因。
“他們得手,天下必亂。”墨泯指尖捏著寶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窗外的風卷著竹影晃過窗欞,像極了暗影閣那些藏在暗處的刀光。她忽然想起那本古籍最後一頁手寫的話:“守住落星穀,就是守住天下蒼生。”那時她還不懂,一塊珠子,怎會有如此大的威力?如今看來,這背後牽扯的,遠比她想象的更複雜。
相國府的回廊上,晨露還掛在朱漆欄杆的雕花上,晶瑩剔透。白詩言望著巷口李福遠去的方向,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直到青禾在身後輕喚,才回過神來。
“小姐,您都站在這兒半個時辰了,露水重,擔心著涼。”青禾遞上一件素色披風,“李福去得久,定是墨公子留他說話呢,您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白詩言接過披風披上,指尖還是涼的:“我就是擔心,她不肯好好上藥。你也知道她那性子,向來報喜不報憂。”
“小姐放心,您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墨公子怎會不聽話?”青禾笑著打趣,“再說了,她要是不乖乖聽話,您就真的天天去給她換藥,到時候她還能把您趕出來不成?”
白詩言被逗得笑了笑,眉眼舒展了些:“你呀,就知道拿我打趣。”話雖如此,心裏卻安定了不少。她了解墨泯,那人看著冷淡,其實最吃軟不吃硬,她那句“親自過去幫忙”,墨泯定能聽懂其中的擔憂。
正說著,就見青禾指著回廊盡頭道:“小姐,您看,那不是張武嗎?”
白詩言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張武正大步走來,左臂的繃帶滲出暗紅的血漬,顯然是方才在墨府奔波時扯裂了傷口。他肩頭的甲胄還沒卸,走起路來帶起一陣風,看見白詩言,腳步立刻加快,隔著幾步就抱拳道:“小姐,屬下剛從墨公子府裏回來。”
“她怎麽樣?”白詩言迎上去,聲音裏藏不住的急切,連帶著指尖都微微發顫。
張武臉上露出幾分寬和的笑意:“小姐放心,墨公子恢複得還算穩妥。但聽小斯說,她後背的傷看著猙獰,好在沒傷著心脈,就是玄冰裂天刃的寒氣鑽得深,得每日用艾草熏洗,再敷上暖肌膏,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他頓了頓,從懷裏掏出個小巧的青瓷瓶,“這是墨公子讓屬下交給您的,說是您上次落在她書房的安神香。”
白詩言接過瓷瓶,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上來。瓶身上還留著淡淡的蘭草香,讓她忽然想起那夜在書房,她嫌燭火晃眼,墨泯便點了這安神香,說這是南疆特有的“靜魂草”所製,能寧心定神。那時她靠在軟榻上翻話本,墨泯坐在案前批賬,燭火在她側臉投下暖黃的光暈,連帶著空氣裏都飄著香灰與墨香交織的甜。她還記得自己耍賴,非要墨泯念話本裏的故事,墨泯拗不過她,便低低地念起來,聲音比安神香還讓人安心。
“她還說什麽了?”白詩言摩挲著瓶身,聲音有些發啞。
“墨公子說,讓您別掛心祠堂的事,那些賊人她會料理妥當。”張武撓了撓頭,又補充道,“還說……等她傷好些,就親自來拜訪老爺和夫人。屬下瞧著,她雖臉色蒼白,但精神頭足,正讓暗衛查斷魂閣的據點呢,桌上還攤著密報呢。”
白詩言這才鬆了口氣,將瓷瓶緊緊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一點暖意:“我知道了,你快下去歇著吧,讓府醫重新給你換藥,別耽誤了傷勢。”
張武應聲退下後,白詩言握著瓷瓶往閨房走,廊下的玉蘭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軟綿綿的。回到房裏,她將安神香擺在妝台上,與那枚碎玉佩並排放著,一青一白,倒像是一對。
青禾端來杏仁酪時,見她對著空食盒出神,忍不住笑道:“小姐要是實在惦記,不如讓小廚房燉些藥膳?就說是給墨公子補身子的,既合情理,也能讓她知道您的心意。當歸黃芪燉雞湯,再配些山藥蓮子粥,都是補氣血的,最適合她現在吃。”
白詩言眼睛一亮,拍了下手:“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青禾,你去告訴廚房,把藥膳做得精致些,用那個描金的食盒裝上,再讓李福送去。對了,讓廚子在粥裏加些桂花,她喜歡這個味道。”
青禾剛應著要走,就見院外的小丫鬟掀簾進來,福了福身道:“小姐,老爺讓您去書房一趟,說是有要事商量。”
白詩言心裏“咯噔”一下,握著瓷瓶的手指緊了緊。她望著窗外飄進的玉蘭花瓣,忽然有些發慌,父親素來不喜歡她與墨泯走得太近,方才想去探望的事,莫不是被他知道了?
她跟著小丫鬟穿過回廊,繞過錦鯉池,一路往書房走。廊柱上的燕巢裏,幾隻雛燕正張著嘴啾啾叫,母燕掠過低空銜來蟲食,畫麵溫馨得讓人心安。可白詩言的腳步卻越來越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虛浮得很。
書房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父親翻動卷宗的沙沙聲。白詩言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了門。
白景鴻正坐在案前翻看卷宗,案幾上擺著盞新沏的龍井,熱氣嫋嫋。看見白詩言進來,他放下手中的狼毫,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
白詩言在椅子上坐下,指尖緊張地絞著帕子,低聲道:“爹,您找我?”
“張武回來都說了?”白景鴻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卻並不嚴厲。
“嗯,”白詩言點點頭,“他說墨泯恢複得還不錯,就是寒氣入體,得好好調養。”
白景鴻放下茶盞,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言兒,你是不是覺得爹對墨泯太過嚴苛了?”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父親會這麽問,遲疑著說:“女兒知道爹是為了我好,隻是……墨泯她是真心對我好,昨日在祠堂,她為了護著我們,差點……”話說到一半,又想起昨日那驚心動魄的場麵,聲音哽咽了些。
“爹知道。”白景鴻打斷她,聲音沉了沉,“昨日之事,爹都看在眼裏。墨泯那孩子,有勇有謀,重情重義,這樣的人才,確實難得。”
白詩言驚訝地抬起頭,沒想到父親會對墨泯有這麽高的評價。往日裏,父親提起墨泯,總是說“身份不明,需多加提防”,今日卻用了“難得”二字。
白景鴻看著女兒驚喜的眼神,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也別高興得太早。爹雖然認可她的為人,但她的身份確實敏感。一個商戶子弟,卻有如此身手,背後肯定不簡單。而且她與那些邪祟都有牽扯,現在朝堂局勢又複雜,你們走得太近,難免會引人非議。”
“可我不在乎那些非議!”白詩言急忙說,“我相信墨泯,她絕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她若想對相府不利,昨日就不會舍命相護了。”
“爹也希望如此。”白景鴻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這樣吧,等過段時間,那些邪祟的事了結了,爹就正式邀請墨泯來府裏做客,好好跟她談談。到時候若是她真如你所說,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白詩言眼睛一亮:“真的?”“爹什麽時候騙過你?”白景鴻笑著搖搖頭,“不過這段時間,你還是要安分些,別總想著往她府裏跑。等墨泯傷好些了,爹讓她主動來府裏,這樣也顯得咱們相府有氣度,不會讓人說閑話。”
“嗯,女兒知道了。”白詩言重重點頭,心裏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父親肯鬆口,已是天大的進步,她不能太貪心。
從書房出來,白詩言覺得連廊下的花兒都變得格外鮮豔。她連忙讓青禾去吩咐廚房,把藥膳做得精致些,最好再配上一小碟桂花蜜餞,她記得墨泯喝藥時總皺著眉,有蜜餞陪著,或許能好受些。
墨府書房內,墨泯正對著地圖部署。她在相府外圍布下了三層暗衛,又讓人盯著城西窯廠,隻等三日後收網。陰墨瑤端來的藥已經涼透,她卻渾然不覺,指尖在“落星穀”三個字上重重一點,那裏藏著太多秘密,或許也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
“少閣主,雁回穀傳來消息,秦風說冰魄珠不僅能控製神智,還與傳說中失傳的豹符有關。”暗衛的聲音打破寂靜,帶著一絲急促。
墨泯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震驚。皇室豹符……曾經在古籍看過,上古皇室豹符,據說藏著足以顛覆世間的秘密,能號令天下殘留的皇室舊部。曾經就有人說過,此符若落入奸人之手,必生禍亂。
“讓秦風仔細回憶,冰崖裂縫裏是否有類似兵符的物件。”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另外,加派一倍人手守著落星穀入口,任何人不得靠近。告訴秦風,隻要他能想起更多線索,我保他安全,還會解了他身上的子午斷魂咒。”
暗衛退下後,墨泯望著窗外的月光,指尖有些發涼。冰魄珠與皇室豹符有關……這意味著,斷魂閣和暗影教尋找冰魄珠,恐怕不隻是為了控製神智,更是為了豹符。若是讓他們得手,後果不堪設想。
她忽然想起白詩言踮腳吻她時的溫度。那是在一個雨夜,兩人躲在假山後避雨,白詩言怕得發抖,卻還是緊緊抓著她的衣袖。後來雨停了,月亮出來了,白詩言忽然踮起腳,在她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像羽毛拂過,軟得讓人心顫。她說:“墨泯,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那柔軟的觸感像團火,燒得她心口發燙。是啊,有她在,還有什麽好怕的?
“等這一切結束……”她輕聲說,指尖撫過地圖上的落星穀,“就帶你去看那裏的星星。聽說那裏的星空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夜風穿過窗欞,帶著遠處的犬吠,為這注定不平靜的夜晚,又添了幾分緊張。三日後的對決,不僅關乎相國府的安危,更牽扯著江湖與朝堂的風雲。而那兩塊玉石上的紋路,仿佛也在月光下流轉,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