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箋上相思,簷下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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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剛漫過相府西跨院的雕花窗欞,白詩言就被簷下燕子的啾鳴驚醒了。她支著肘坐起身,錦被滑落肩頭,露出半截雪膩的脖頸。案頭銅雀燈燃著最後一點燭芯,結了圈淺淺的燭淚,像極了她昨夜沒寫完的信尾那抹暈開的墨痕。
    窗紙被晨露浸得發潮,隱約映著廊下石榴樹的新綠,葉片上的露珠順著葉脈滾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響。
    “小姐醒了?”青禾挑簾進來,捧著描金漆盤,“剛從井裏湃過的梅子水,加了冰糖,您潤潤喉。”她說話時帶著小心翼翼,昨夜小姐伏案寫信到三更,最後趴在信箋上睡著了,鬢角碎發都被淚水浸得打卷。
    白詩言接過白瓷碗,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混沌的神智清醒幾分。目光掃過床頭信箋,最上麵那張寫了一半,墨跡被淚洇開個小團,昨夜寫到“聽聞你傷勢又...”,鼻尖一酸,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信紙邊緣還留著淡淡的牙印,是她咬著紙角強忍哽咽時留下的。
    “墨公子那邊……有消息嗎?”她用銀勺輕攪梅子水,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水麵晃出她的倒影,眼眶微紅,像含著兩汪未幹的清泉。
    “寅時墨家小廝來過,說墨公子有些風寒,晨起喝了藥才穩住。”青禾往銅爐添了塊沉香,“小廝還說,您前日送的護心符,公子貼身戴著呢,夜裏摸著那金線,倒比尋常安神香管用。”
    白詩言鬆了口氣,指尖撫過枕邊素色錦緞。那是她新繡的護心符,金線勾的鳳凰翅膀還沒完工,針腳歪歪扭扭,像隻沒睡醒的鳥兒。昨夜繡到三更,眼皮打架時紮了手,血珠滴在鳳凰尾羽上,暈開個小紅點,倒像天然的朱砂痣。她當時對著紅點傻笑,說這是給鳳凰點了眼睛,定能護著墨泯平安。
    “把那個取來。”她指了指妝台竹籃,裏麵是清晨掐的茉莉,帶著露水清香。青禾剛遞過籃子,就見她拈起朵半開的茉莉,小心翼翼塞進護心符夾層:“這樣她貼身戴著,既能安神,又能聞著花香,就當……就當我在她身邊了。”
    青禾看得眼圈發紅,轉身要拿針線:“小姐再繡幾針?您昨日說要在鳳凰翅膀上加圈銀線,月光下能泛光呢。”
    白詩言搖搖頭,將護心符折好放進錦袋:“來不及了,讓小廝送去吧,就說這符沾了晨露,靈氣足。”話音剛落,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媳婦隔著門簾道:“小姐,林府的春春來了,說是有急事求見,在垂花門哭呢。”
    白詩言心裏咯噔一下。自前日知道林悅的事後,本想著今日去細談,怎麽天剛亮就哭著來了?她將錦袋塞給青禾:“你先讓人把這個送去墨府,說我晚些再寫信。”
    林府丫鬟春春是哭著進來的,青布裙褲沾了泥點,發髻散了半邊。她剛跨進月洞門就“撲通”跪下,額頭磕得青石板邦邦響:“白小姐救救我們家小姐!老爺剛才把小姐鎖進西廂房,說午時不點頭嫁去王家,就請族老斷親,從此不認她這個女兒!”
    “怎麽回事?”白詩言連忙扶她起來,青禾遞過帕子和茶水,“前日不是說好了先拖著?”她記得林悅說過,林尚書最看重家族臉麵,斷親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可見是真動了肝火。
    春春灌了半盞茶水,哽咽著說:“今早王鹽商家的媒婆帶著八抬聘禮堵在門口,紅綢子纏到門柱上,街坊四鄰圍了半條街看笑話。老爺被氣得發抖,回來就燒了小姐攢的話本,還說賀公子是市井無賴,再敢踏近林府半步,就打斷他的腿!”
    白詩言指尖猛地攥緊帕子,素色綾羅被捏出深深褶子:“賀延峰呢?他知道嗎?”
    “賀公子今早就去碼頭扛活了,”春春抹著眼淚,從袖中掏出個揉皺的紙團,上麵沾著點灰燼,“小姐讓我別告訴他,怕他衝動闖禍。可……可小姐剛才偷偷塞給我這個,讓務必交給賀公子。”
    白詩言展開紙團,林悅的字跡被淚水泡得發漲:“延峰,若我嫁了,勿念。你要好好活,戒了賭,找個好姑娘。那支珠花我收著,就當你送我的了。”最後三個字塗了又寫,墨跡重重疊疊,像顆被揉碎的心。紙角還沾著焦痕,想來是從火堆裏搶出來的。
    “胡鬧!”白詩言低喝一聲,指尖卻在發抖。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林悅性子柔,被逼到這份上,怕是真沒了退路。王鹽商的兒子王胖子是出了名的紈絝,去年在畫舫強搶民女,還是父親出麵才壓下去的,林悅嫁過去哪裏是嫁人,分明是入了狼窩。
    “青禾,去賬房支五十兩銀子。”白詩言站起身,裙裾掃過矮幾,帶落了那碗梅子水,青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再備車,我們去林府。”
    “小姐!”青禾連忙拉住她,“相爺一早就去衙門了,臨走前還說讓您今日整理書冊呢!再說林尚書的脾氣您知道,最是好麵子,這時候上門怕是要碰一鼻子灰。”
    白詩言猛地轉身,眼眶紅得像浸了血,卻沒掉淚:“可林悅跟我從小玩到大,勝似親姐妹,現在她有難,我能眼睜睜看著?”她抬手攏了攏鬢發,發間珍珠步搖是林悅去年送的生辰禮,說是攢了三個月月錢買的,“王胖子是什麽貨色,街坊誰不知道?林悅嫁過去,不出半年就得被磋磨死!”
    春春哭得更凶了:“小姐說,要是真嫁了,就趁夜裏投井。她房裏那口荷花缸,昨夜就灌滿了水……”
    白詩言心頭一緊,忽然想起林悅房裏那口青花缸,是她親手種了碗蓮的,平日裏寶貝得緊,連換水都要自己來。這是打定了主意,寧死不嫁。
    “青禾,你去送護心符時,告訴墨泯一聲,林府這邊有點麻煩,讓她多留意賀延峰,別讓他衝動行事。”白詩言從妝奩裏翻出支赤金點翠步搖,是母親賞的,“這步搖你先拿去當了,換些銀子給賀延峰的老娘送去,就說是林悅讓給的,讓老人家安心養病。”
    青禾接過步搖,指尖發顫:“小姐,您這是……”
    “我去林府走一趟。”白詩言打開衣櫃,挑了件月白色素裙,上麵隻繡了幾枝蘭草,“林尚書最疼他老娘,老太太前日還念叨著想吃我做的杏仁酥,我正好借著送點心的由頭去見她,老人家說話,林尚書總得聽幾分。”
    青禾眼睛一亮:“還是小姐想得周到!老太太最疼二小姐,去年二小姐被老爺罰跪,還是老太太拄著拐杖護下來的!”
    白詩言對著鏡子理了理衣襟,嘴角露出淺淡的笑:“再備些老太太愛吃的蜜餞,要城南‘福瑞齋’的,讓掌櫃多放些桂花糖。對了,把我那套翡翠頭麵帶上,說是給老太太請安的禮。”
    她轉身時瞥見案頭信箋,忽然抽出最上麵那張沒寫完的,疊成小方塊塞進袖中。那上麵有墨泯的字跡,是前日回信時不小心蹭上的,帶著點淡淡的藥香,像極了此刻窗欞間漏進來的、混著草木氣的晨風。
    墨泯是被窗紙上的輕響驚醒的。她正盤膝運功,丹田處的氣旋剛在右脈繞了三圈,就聽見“篤篤”聲,像是有人用指尖叩擊受潮的窗紙。左脈的冰龍趁機反撲,寒氣順著經脈往上竄,凍得她指尖瞬間結了層白霜,喉間湧上股腥甜。
    “誰?”她低喝一聲,聲音帶著剛從調息中回神的沙啞。窗外的響動頓了頓,隨即傳來小火怯生生的聲音:“少爺,是我。”
    墨泯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冰龍的寒氣讓視線發花。起身時動作太急,腰間舊傷被扯得發疼,玄色長袍下滲出點幽藍血跡,那是寒毒與火毒糾纏的顏色,在晨光裏泛著妖異的光,像深冬湖麵碎裂的冰紋。
    窗紙被風掀起一角,露進半道斜斜的晨光,正好照在榻前那盆文竹上。葉片上的露水墜在尖端,顫巍巍晃了晃,“嗒”地落在青石板上,驚得她喉間的腥甜又湧了湧。
    “進來。”她低啞的聲音剛落,門閂“哢噠”轉開,晨光順著門縫漫進來,在地上拖出道細長的光帶。
    小火推門進來,手裏捧著錦盒,見墨泯指尖凝著白霜,忙將盒子往桌上一放,從袖中掏出個巴掌大的錫罐:“少爺,後廚剛煨好的酸梅湯,用井水湃了半個時辰,您抿兩口簌簌火氣。”他揭開罐蓋,酸香混著涼意漫開來,“方才去井台打水,見簷下茉莉開了頭茬,摘了兩朵泡在裏麵,您聞著提神。”
    墨泯瞥了眼錫罐裏浮著的茉莉,花瓣沾著水珠,接過錫罐時,指尖的白霜遇著涼意悄無聲息地化了。她的目光落在錦盒上,眉峰微蹙:“這是什麽?”
    “是白小姐讓人送來的,”小火笑得眉眼彎彎,“青禾姑娘說,這是小姐新繡的護心符,裏麵塞了新鮮茉莉,讓您聞著安神。對了,青禾姑娘特意提了句,讓您多照看下一個叫賀延峰的人,別出什麽亂子,卻沒說這人是誰。”
    “賀延峰?”墨泯指尖一頓,錫罐沿的水珠滴在袖口,暈開一小片深色,“讓人去查查他做了什麽事,能讓詩言特意叮囑。”
    小火應聲時,墨泯已打開錦盒。素色錦緞上,金線繡的鳳凰歪歪扭扭,翅膀上還沾著幾針沒拆幹淨的線頭,夾層裏的茉莉散著清甜的香。她指尖撫過笨拙的針腳,忽然想起白詩言繡東西時的模樣:總愛把繡繃架在膝頭,陽光照得發頂泛著金,錯了針就鼓著腮幫子瞪繡繃,活像隻被惹惱的小鬆鼠。
    將護心符貼身收好,墨泯抓起牆上的劍往書房走,劍鞘上的同心結穗子晃出細碎的鈴聲。剛到回廊,就見彥子玉、彥子鶴候在階下。
    “少主。”兩人齊齊拱手,見墨泯臉色發白,都頓了頓,“要不改日再匯報?”
    墨泯擺擺手,踏進書房:“說吧,北地的皮毛生意怎麽樣了?”
    彥子玉翻開隨身小冊子:“回少主,上月古紗納送來的狐裘比往年少了三成,說是雪災傷了獸群。我讓人查了,其實是二皇子的人在半路截了貨,想壓價賣給咱們。”他抬眼時寒光一閃,“要不要讓墨甲衛去‘討’回來?”
    “不必。”墨泯端起小火剛沏的濃茶,苦澀感壓下喉間的腥甜,“讓賬房把價錢抬兩成,給古紗納送去批傷藥,就說是軒墨莊賠的雪災救濟。”她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二皇子想借皮毛斷咱們的貨,偏不讓他如意。”
    彥子鶴接著道:“南邊綢緞莊倒順,就是茂柵城新出了種‘水紋紗’,顏色透亮,咱們的雲錦被壓了風頭。我讓人仿製了些,總差著點光澤,想請少主示下……”
    “把雲錦的價砍三成。”墨泯打斷他,目光落在窗外竹影上,“讓繡娘在雲錦裏摻些銀絲,做成‘月光錦’,隻供給官宦家的女眷。尋常百姓要水紋紗便讓他們買,咱們掙該掙的錢。”
    彥子鶴眼睛一亮:“少主高見!這就像把珍珠和石子分開賣,兩頭都不耽誤!”
    墨泯剛要再說,左脈的冰龍突然竄動,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她猛地按住桌沿,指節泛出青白。彥子玉剛要上前,被她抬手止住:“無妨,你們……”話未說完,眼前忽然發黑,案上的茶盞“哐當”摔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濕了賬冊。
    “少主!”小火連忙扶住她,見她唇色泛青,忙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快含顆凝神丹!”
    墨泯咬住藥丸,清苦的藥味漫開時才緩過口氣。她擺了擺手,聲音虛弱卻清晰:“子玉,你去安排北地的事,順便……”她頓了頓,想起賀延峰的名字,“讓人去林府附近看看,賀延峰若在那打轉,就盯著別讓他惹事。”
    彥子鶴收拾著地上的碎片,低聲道:“少主還是歇著吧,剩下的事我們記著就行。”
    墨泯點點頭,被小火扶著往臥房走時,忽然回頭:“子鶴,讓茂柵城的繡娘多備些薄荷香囊,送紫彥城的鋪子寄賣。”她記得白詩言信裏提過林悅愛薄荷香,或許能派上用場。
    回到臥房躺下,護心符在衣襟裏微微發燙。沒過多久,小廝回來複命,聲音壓得極低:“那賀延峰跟林家小姐好上了,聽說兩人本想私奔,被林尚書發現,才把二小姐鎖了起來。”
    墨泯指尖在被麵上劃著圈,原來詩言惦記的,是林悅的心上人。她忽然想起白詩言信裏畫的那對並肩的蝴蝶,旁邊寫著“好姻緣該護著”,嘴角不由泛起淺淡的笑意。
    “讓人盯著他,”她對著門外道,“別讓他在林府附近惹麻煩。”
    窗外的蟬鳴漸起,護心符裏的茉莉香混著藥味漫開來。墨泯合眼時,聽見小火在廊下跟彥子玉交代:“北地的事別太急,少主這身子,經不起再折騰出亂子了……”
    陽光漫過窗欞,在錦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誰撒了把暖融融的星子。
    林府的垂花門旁,白詩言正對著守門的老管家笑盈盈地說話。她手裏提著食盒,裏麵是剛出爐的杏仁酥,香氣順著竹籃縫隙漫出來,饞得門房小丫頭直咽口水。
    “張爺爺,前日老太太還念叨著想吃我做的杏仁酥,這不,剛出爐就給您送來了。”白詩言將食盒遞過去,又從青禾手裏接過個錦袋,“這裏麵是城南‘福瑞齋’的蜜餞,老太太愛吃的桂花糕和話梅都有,您受累給遞進去?”
    張管家是看著白詩言長大的,當年她跟著母親來赴宴,總愛纏著他要糖吃。他接過食盒,歎氣道:“白小姐,不是老奴攔您,實在是……二小姐被老爺鎖在房裏,老爺正在氣頭上,誰去都沒用啊。”
    “我知道林伯伯氣性大,”白詩言眨了眨眼,從袖中掏出個小巧的銀鎖,上麵刻著“長命百歲”,“這是我給老太太新求的平安鎖,銀鋪師傅特意在鎖芯裏嵌了顆珍珠,說是能安神。您就幫我通傳一聲,說我給老太太送平安鎖來了,保證不多待,就陪她說幾句話。”
    張管家看著銀鎖,又聞著食盒裏的杏仁香,終究是心軟了:“您且在門房等著,老奴去去就回。”
    門房裏的小丫頭見白詩言氣質溫婉,說話和氣,忍不住湊過來:“白小姐,您是二小姐的朋友吧?我們二小姐今早被老爺罵得可慘了,哭得眼睛都腫了。”
    白詩言摸出塊桂花糖遞給她,笑得溫和:“我是你家二小姐的手帕交,她常跟我提起你,說你手巧,會給她編絡子。”
    小丫頭臉一紅,接過糖塊:“二小姐待我們好著呢。其實……其實二小姐昨夜就把自己的首飾都包好了,說要是真嫁去王家,就把這些都留給老太太。”
    白詩言心裏一動,剛要再問,就見張管家快步回來,臉上帶著點喜色:“白小姐,老太太讓您進去呢!說在西暖閣等著您。”
    西暖閣裏,林老太太正歪在鋪著軟墊的太師椅上,手裏捏著顆蜜餞,見白詩言進來,忙招手讓她到跟前:“詩言來了?快讓奶奶瞧瞧,這陣子又清減了。”
    白詩言挨著老太太坐下,親手剝了顆話梅遞到她嘴邊:“老太太才是,前日見您還精神著呢,怎麽今日看著沒精打采的?定是林伯伯惹您生氣了。”
    老太太被逗笑了,點了點她的額頭:“就你嘴甜。還不是你林伯伯,為了悅兒的婚事,把家裏攪得雞飛狗跳的。”她歎了口氣,“那王家是什麽人家?王胖子去年還因為搶人家姑娘被官府抓了,悅兒嫁過去,不是往火坑裏跳嗎?可你林伯伯說了,王家有鹽引,能幫他在戶部謀個好差事……”
    “老太太,您糊塗了。”白詩言接過青禾遞來的杏仁酥,放在老太太手裏,“林伯伯如今已是正三品尚書,還愁什麽差事?倒是王家,聽說最近跟二皇子走得近,前幾日還有人看見王鹽商往二皇子府裏送了兩車東西呢。”
    老太太捏著杏仁酥的手頓了頓:“你說什麽?王家跟二皇子有關係?”
    “可不是嘛。”白詩言壓低聲音,“我爹前幾日在衙門還念叨,說二皇子最近動作頻頻,怕是要跟太子爭個高下。這時候跟王家扯上關係,萬一將來二皇子失勢,林伯伯豈不是要被牽連?”她見老太太臉色發白,又添了句,“再說了,林府就悅兒一個嫡女,您舍得讓她去王家受委屈?前幾日我還見悅兒偷偷抹淚,說要是嫁了,就再也不能陪您吃杏仁酥了。”
    老太太眼圈一紅,拄著拐杖就往起站:“這個老糊塗!為了個破差事,要把我孫女推進火坑!詩言你等著,我這就去罵醒他!”
    白詩言連忙扶住她:“老太太別急,您這麽去,林伯伯肯定聽不進去。不如……”她附在老太太耳邊低語了幾句,老太太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連連點頭:“還是你這丫頭機靈!就這麽辦!”
    林尚書正在書房裏踱來踱去,手裏的旱煙杆敲得地麵邦邦響。王鹽商剛派人來催,說三日後的婚期不變,還暗示若林府敢悔婚,就把他去年收王家好處的事捅出去。他正心煩意亂,就見老母親拄著拐杖闖了進來,身後跟著白詩言,兩人臉上都帶著怒意。
    “你個老糊塗!”老太太一進門就用拐杖指著他,“你要把悅兒往火坑裏推嗎?”
    林尚書連忙扶住母親:“娘,您怎麽來了?這事兒子自有安排……”
    “安排?你安排著讓我孫女去給那王胖子當玩物?”老太太氣得發抖,“我剛從王家回來的親戚那兒聽說,那王胖子去年就打死過一個丫鬟,你要讓悅兒步她的後塵?”
    林尚書一愣:“娘,您聽誰胡說的?王家怎麽會……”
    “我胡說?”老太太從袖中掏出張紙,拍在桌上,“這是我讓詩言托人查的,王家這三年仗著有鹽引,不知逼死了多少人!你為了自己的前程,要把女兒的命搭進去?”
    林尚書拿起紙一看,上麵密密麻麻寫著王家的劣跡,連哪年哪月逼死了誰都寫得清清楚楚,末尾還蓋著紫彥城有名的“百曉生”私章,這人從不胡說,寫出來的事必有憑據。
    “這……這……”林尚書臉色發白,手裏的紙都在抖。
    白詩言適時開口:“林伯伯,其實老太太不是反對您給悅兒找婆家,隻是王家實在不是良配。您想想,若悅兒真在王家受了委屈,您這尚書做得再大,心裏能安嗎?”她話鋒一轉,“再說了,王家跟二皇子走得近,如今朝堂局勢微妙,您這時候跟王家聯姻,怕是會引火燒身啊。”
    林尚書心裏咯噔一下。他最看重的就是仕途,若真被二皇子牽連,別說尚書之位,怕是連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林尚書有些遲疑:“可……可王家那邊……”
    “這有何難?”白詩言笑了笑,“老太太剛才說了,她娘家有個遠房侄孫,是個舉人,如今在江南做知縣,人品相貌都好,不如……”
    老太太立刻接話:“對對對!那孩子我見過,一表人才,還是個讀書人,比那王胖子強百倍!明日我就讓人去江南送信,讓他來京城一趟,跟悅兒見見麵。”
    林尚書眼珠一轉,這倒是個好主意。江南知縣雖官階不高,可老太太娘家在江南頗有勢力,若能搭上這層關係,將來調任江南也未可知。而且用這門親事回絕王家,也不算駁了王鹽商的麵子。
    “還是娘和詩言想得周到。”林尚書臉上露出笑意,“那……就依娘的意思辦。”
    白詩言心裏鬆了口氣,麵上卻不動聲色:“林伯伯能想通就好。其實悅兒心裏……”
    “別提那個丫頭!”林尚書臉一沉,“若不是她跟那個賀延峰不清不楚,哪有這些事?我告訴你,就算不嫁王家,也絕不能讓她跟那市井無賴來往!”
    白詩言剛要再說,就見老太太用眼神製止了她,便笑著打圓場:“林伯伯消氣,年輕人的事,慢慢說嘛。我剛給悅兒帶了些蜜餞,去看看她。”
    林悅的西廂房裏,窗紙都被糊死了,屋裏暗沉沉的。她正坐在床邊發呆,手裏捏著那支賀延峰送的珠花,眼淚無聲地往下掉。聽到開門聲,她以為是父親又來逼她,猛地把頭埋進被子裏。
    “悅兒,是我。”白詩言的聲音溫柔地響起。
    林悅猛地抬起頭,見白詩言提著食盒走進來,眼圈瞬間紅了:“詩言……”
    白詩言打開食盒,拿出幾樣點心:“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了?是你愛吃的桂花糕和杏仁酥。”她把點心放在桌上,挨著林悅坐下,“別擔心,事情已經解決了,你爹同意不嫁王家了。”
    林悅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真的?我爹他……他怎麽會同意?”
    “是老太太出麵說的情,”白詩言拿起那支珠花,簪在她發間,“老太太還說,要給你介紹個江南的舉子,人很好的。”
    林悅的臉瞬間白了:“江南的舉子?我不要……我隻要賀延峰……”
    “傻丫頭。”白詩言歎了口氣,“你爹現在對賀延峰意見那麽大,硬來是不行的。我已經讓墨泯把賀延峰安排在軒墨莊做事了,隻要他好好幹,做出成績來,你爹總會改變看法的。”她握住林悅的手,“你要相信賀延峰,也相信你自己。給彼此一點時間,好嗎?”
    林悅看著白詩言真誠的眼睛,點了點頭,眼淚卻又掉了下來:“詩言,謝謝你……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跟我還客氣什麽?”白詩言幫她擦了擦眼淚,“快嚐嚐這桂花糕,還是熱的呢。”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春春急匆匆跑進來:“小姐,白小姐,老爺讓二小姐去前廳呢,說是有客人來了。”
    林悅心裏一緊,看向白詩言。白詩言給她使了個眼色:“別怕,去吧,有老太太在呢。”
    林悅跟著春春出去後,白詩言也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她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掏出那封沒寫完的信,放在林悅的梳妝台上,那上麵有墨泯的字跡,或許能給林悅一點安慰。
    離開林府時,日頭已經偏西。馬車裏,白詩言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嘴角露出點淺淡的笑。這次總算沒白跑,林悅的事暫時解決了,賀延峰也有了好去處,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小姐,您真是太厲害了!”青禾一臉崇拜,“三言兩語就把林尚書說動了,還讓老太太幫著咱們說話!”
    白詩言笑了笑:“不是我厲害,是林尚書自己心裏也有顧慮。他最看重的是仕途,隻要讓他覺得跟王家聯姻有風險,他自然會改變主意。”她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裏麵是墨泯上次給她的安神丸,“對了,護心符送到了嗎?墨泯她……還好嗎?”
    “送到了,”青禾點頭,“墨公子的小廝說,公子收到護心符很高興,還說讓您別擔心,她自己能照顧好自己。對了,墨公子還讓小廝給您帶了樣東西。”青禾從包裏拿出個油紙包。
    白詩言打開一看,是半盒胭脂,玫瑰膏的香氣漫出來。她認得這盒子,是城南那家老字號的,上次逛街時她多看了兩眼。
    “墨公子說,這是她路過胭脂鋪時買的,覺得這顏色適合您。”青禾笑得促狹,“小廝還說,公子挑了好久呢。”
    白詩言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撫過胭脂盒上的指痕,是墨泯的,她的指腹有層薄繭,是常年握劍留下的。她忽然想起墨泯回信時的樣子,定是皺著眉,認真地挑選,生怕挑錯了顏色。
    “你看我這記性,”白詩言把胭脂盒放進包裏,“忘了給墨泯帶些杏仁酥了,她上次說愛吃的。”
    “小姐別著急,”青禾笑著說,“咱們明日再做些送去就是了。再說,墨公子要是知道您幫了林小姐這麽大的忙,定會很高興的。”
    馬車剛到相府門口,就見管家急匆匆跑來:“小姐,老爺回來了,在書房等著您呢。”
    白詩言心裏咯噔一下。父親這個時辰回來,定是知道了林府的事。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下衣襟:“知道了,我這就去。”
    走進書房時,白景鴻正坐在太師椅上看書,見她進來,放下書:“回來了?林府的事,辦得不錯。”
    白詩言愣了愣,沒想到父親會誇她:“爹……”
    “你能想到從老太太入手,還能點出王家與二皇子的關係,說明你長大了。”白景鴻歎了口氣,“隻是官場險惡,以後行事要更謹慎些,別讓人抓住把柄。”
    白詩言點了點頭:“女兒知道了。”
    “墨泯那邊,你也多留意些。”白景鴻看著她,“那小子身世複雜,你跟她來往,要多加小心。”
    “爹,墨泯她……”白詩言還想辯解著,“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白景鴻打斷她,“她對你或許是真心的,但江湖險惡,人心叵測,你不能太單純。”他從抽屜裏拿出個小盒子,“這是我讓人給你找的補藥,墨泯那身子,或許能派上用場。”
    白詩言接過盒子,心裏暖暖的:“謝謝爹。”
    “去吧,早點休息。”白景鴻揮了揮手,重新拿起書。
    走出書房時,月光已經爬上牆頭。白詩言看著手裏的盒子,忽然覺得,無論未來有多少困難,隻要身邊有這些關心她的人,她就什麽都不怕了。
    墨泯別院的臥房裏,墨泯正坐在窗邊運功。左脈的冰龍和右脈的火鳳漸漸平息,丹田處的氣旋越來越穩,這是前所未有的好兆頭。她知道,這與白詩言送的護心符有關,那上麵的金線和茉莉香,總能讓她心神安寧。
    小火端著碗蓮子羹進來:“少爺,白小姐派人送杏仁酥來了,說是剛出爐的,讓您趁熱吃。”
    墨泯睜開眼,接過杏仁酥,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清甜的香氣漫開來,帶著點淡淡的桂花味,是白詩言獨有的味道。她拿起一塊放進嘴裏,酥鬆香甜,瞬間驅散了體內的寒氣。
    墨泯漫不經心的詢問著:“白小姐那邊,還有什麽消息?”
    “小廝說,白小姐把林府的事辦妥了,林尚書已經答應不嫁王家了。”小火笑得眉眼彎彎,“還說白小姐很厲害,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林尚書和老太太。”
    墨泯嘴角露出點淺淡的笑:“她向來機靈。”
    “少爺,您是不是該給白小姐回信了?”小火提醒道,“您都好幾天沒給她寫信了。”
    墨泯點了點頭,走到書桌前,鋪開宣紙。研墨時,她忽然想起白詩言信裏的話:“你的字太淩厲了,要是能溫柔些就好了。”她便刻意放緩了下筆的力道,讓字跡柔和了些。
    “今夜月色很好,護心符很香,杏仁酥很甜。”她寫道,“林府的事,你做得很好。等我傷勢再穩些,帶你去看荷花。”
    寫完後,她又覺得太直白,想改改,卻又不知道該怎麽改。最後,她拿起那枚沒繡完的劍穗,放在信裏一起封好。
    “把這個送去相國府。”她對小火說。
    小火接過信,看著墨泯臉上的笑意,偷偷地笑了,自家少爺,終於有了點人情味。
    窗外的月光灑在信紙上,墨字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墨泯望著窗外的月亮,忽然覺得,這個夏天,因為有了白詩言,變得格外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