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月落眉彎,心事暗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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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詩言坐在梳妝台前,指尖撚著那枚墨泯送來的胭脂,玫瑰膏的甜香漫在微涼的空氣裏,混著窗縫漏進來的桂花香,織成一張軟乎乎的網。銅鏡裏映出她微紅的臉頰,方才試了點胭脂在唇上,顏色比春日桃花淡些,比朝露海棠深些,倒真像墨泯會挑的樣子,不張揚,卻藏著點說不出的溫柔。
青禾在身後幫她解著發辮,木梳齒劃過發絲,簌簌地響。“小姐,您都對著鏡子笑半個時辰了。”她忍不住打趣,“不過這胭脂顏色確實好,襯得您膚色更白了,墨公子眼光真不錯。”
白詩言抬手按了按發燙的耳垂,鏡中人影晃了晃,鬢角碎發垂下來,遮住半隻泛紅的眼尾。“胡說什麽。”她嘴上嗔怪,指尖卻又旋開胭脂盒,指腹沾了點膏體,在虎口處輕輕暈開,“就是覺得……顏色還算雅致。”
其實是想起墨泯挑胭脂時的模樣。定是站在櫃台前,背著手,眉頭微蹙,聽著掌櫃絮絮叨叨介紹,卻隻盯著她上次多看兩眼的那盒,末了還板著臉問“這個最襯皮膚白?”,惹得掌櫃暗自偷笑。她仿佛能看見墨泯付錢時,指尖在荷包上頓了頓,許是想起她總說“花錢要省著點”,卻還是眼也不眨地買下,轉身時劍穗上的銀鈴輕輕晃了晃。
“對了小姐,”青禾換了把桃木梳,梳齒上纏著點茉莉香膏,“方才賬房說,墨公子讓人送來兩車新米,說是南邊剛收的晚稻,特意給府裏熬粥用的。還附了張紙條,說‘新米性溫,適合養脾胃’。”
白詩言的心像被溫水浸過,軟得發顫。她前幾日在信裏提過一句“近來總覺得胃裏發寒”,不過是隨口抱怨,墨泯竟記在心上。南邊的晚稻金貴,尋常人家難得吃到,這兩車米,怕是夠相國府吃小半年了。
“讓廚房明日熬新米粥。”她輕聲道,鏡中映出窗外的月亮,圓得像枚白玉佩,“多熬些,給巷口張婆婆也送些去,她孫子總說想吃新米。”
青禾應著,忽然“呀”了一聲,從妝奩底層翻出個錦袋:“差點忘了!這是墨公子隨米一起送來的,說是給您解悶的。”
錦袋裏滾出幾顆圓潤的石子,上麵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有個紮著高髻的,裙擺畫得蓬鬆,活脫脫是她賭氣時的樣子;還有個束著發的,肩上斜挎著劍,不用看臉也知道是墨泯。最底下那顆石子上,兩個小人並肩坐著,頭頂畫了個圓圓的太陽,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曬太陽”三個字。
白詩言把石子攥在掌心,冰涼的石麵被體溫焐得發燙。她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兩人在別院的廊下曬太陽,墨泯靠在柱子上假寐,她偷偷在她手背上畫小老虎,被發現時,墨泯也不惱,隻捉住她的手腕,用指腹輕輕蹭掉墨跡,指尖的薄繭掃過皮膚,癢得她直縮手。
那時多好啊。沒有阻礙,沒有權勢,沒有門第之見,隻有陽光落在發頂的暖,和簷下燕子偶爾的啾鳴。
可現在……她低頭看著石子上的小人,忽然歎了口氣。父親雖不再明著反對,可那日書房裏的話還在耳邊:“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墨泯的身世像團迷霧,軒墨莊的勢力盤根錯節,連父親都要忌憚三分,這樣的人,真的能陪她安穩過一生嗎?
林悅的事像根刺,紮在她心頭。林尚書不過是忌憚王家的鹽引,就逼得女兒差點投井;父親手握重權,若真要拆散她和墨泯,怕是有一百種法子。到那時,她能像林悅那樣,為了墨泯不顧一切嗎?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銅鏡邊緣,那裏刻著細小的纏枝紋,是母親當年選的樣式,說“纏枝綿延,寓意好”。可這纏繞的枝蔓,若纏得太緊,會不會也變成束縛?
“小姐,您在想什麽呢?”青禾見她對著銅鏡發呆,鬢邊的珍珠步搖都歪了,“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白詩言回過神,連忙撫平眉心:“沒什麽。”她將石子放回錦袋,塞進妝奩最底層,上麵壓著墨泯寫來的信,“對了,明日去給墨泯送些新做的糕點,就做她愛吃的鬆子糕吧,多加些核桃碎。”
“您前幾日不是說,墨公子咳嗽剛好,不宜吃太油的?”青禾取來睡前讀的話本,放在床頭小幾上,“醫書說,核桃性熱,怕是會引動火氣。”
白詩言拍了下額頭:“瞧我這記性。”她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夜風帶著桂花香湧進來,吹得燭火晃了晃,“那就做山藥糕,加些蜂蜜,溫性的,適合她現在吃。”
她望著院中的石榴樹,枝頭掛著幾個飽滿的果子,青紅相間,像極了墨泯偶爾泛紅的耳尖。墨泯總說她“心思細”,可她這點細,在墨泯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墨泯會記得她不愛吃蔥薑,每次送點心都特意囑咐廚房挑幹淨;會記得她夜裏怕黑,送來的夜明珠總比別家亮些;甚至會記得她隨口說的一句“城西的海棠開得好”,第二日就遣人折來插瓶。這樣的墨泯,怎麽可能是父親說的“人心叵測”?
可……她又想起墨泯身上的疤痕,想起她在祠堂時眼底的冷,想起墨家人那種恭敬又畏懼的語氣。那樣的墨泯,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像藏在雲後的月亮,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她能接受那樣的墨泯嗎?接受她曾經的刀光劍影,接受她如今的身不由己,接受那些她永遠無法觸及的過往?
夜風卷起窗紗,拂過臉頰,帶著點涼意。白詩言忽然想起墨泯信裏的話:“等我傷愈,帶你去看最美的花海。”最美的花海該是什麽樣的?定是漫山遍野,像雲霞落在地上,墨泯牽著她的手走在花海裏,衣角沾著花瓣,鬢邊落著春風。可那樣的日子,真的能等來嗎?
她從袖中掏出那張沒寫完的信,上麵有墨泯蹭上的字跡,帶著點藥香。指尖撫過那模糊的墨痕,忽然有了主意。她走到書桌前,鋪開信紙,研墨時特意多放了些溫水,讓墨汁淡些,寫出來的字也軟些。
“今夜月色很好,”她提筆寫道,“青禾說,你送的新米熬粥很香。我讓廚房留了些米湯,明日給你送去,溫溫的,養胃。”
停頓了一下,她又寫:“方才看了看你送的石子,那個曬太陽的小人,畫得真像我們去年冬天的樣子。”
筆尖頓在紙上,暈開個小小的墨點。她咬了咬唇,繼續寫:“父親說,過幾日帶我們去城郊的溫泉山莊,那裏的泉眼能治風寒。我想著,你體內的寒或許能試試,便求父親多備了間院子。”
放下筆,她將信紙吹幹,折成小巧的方塊,放進貼身的荷包裏。荷包是她新繡的,上麵繡著兩隻交頸的鴛鴦,用的是冰蠶絲,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
她知道,未來或許有許多阻礙,或許有許多她現在想不通的事。但就像林悅說的“隻要心裏有彼此,就能走下去”,她心裏的她,就是墨泯信裏的花海,是石子上的太陽,是此刻窗外的月亮,是那些點點滴滴、藏在細節裏的溫柔。
“小姐,該睡了。”青禾端來溫水,“再熬下去,明日該起不來了。”
白詩言點點頭,接過銅盆,將手浸在溫水裏。水麵晃出她的倒影,眉眼彎彎,帶著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或許不用想那麽多。她想,隻要一步一步往前走,隻要彼此心裏都念著對方,總有一天,能走到那些隻在夢裏出現過的、安穩的日子裏。
窗外的月亮又升高了些,透過石榴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像誰撒了把星星。白詩言躺在床上,指尖摩挲著荷包裏的信,聞著淡淡的墨香,漸漸沉入夢鄉。夢裏,她和墨泯坐在畫舫上,兩岸桃花紛飛,墨泯遞給她一塊蓮子羹,笑著說:“你看,我說過會帶你來的。”
而此刻的墨府,墨泯正對著那枚護心符出神。白詩言繡的鳳凰歪歪扭扭,卻像有了靈性,金線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能想象出白詩言寫信時的樣子,定是咬著唇,眉頭微蹙,寫幾句又停下,對著信紙發呆,像隻認真的小鬆鼠。
小火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放下一碗山藥羹:“少爺,廚房新做的,您嚐嚐。”
墨泯接過碗,舀了一勺,甜而不膩,溫溫的,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得丹田處的氣旋都穩了些。“白小姐那邊……”她輕聲問,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小廝說,小姐今晚在書房寫了很久的信,”小火笑得促狹,“還讓青禾姑娘明日送山藥糕來,特意囑咐多加蜂蜜。”
墨泯的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來,眼底的寒意被暖意取代。她放下碗,走到窗邊,望著相國府的方向,月光正好落在她的側臉,左眼角的疤痕在月色下泛著淺淡的光,卻不再顯得猙獰。
她知道,白詩言定是在擔心她,定是在為他們的未來胡思亂想。可她不怕。她經曆過比這難百倍的日子,她都熬過來了,如今有了想守護的人,這點阻礙,又算得了什麽?
她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木牌,上麵刻著兩個字“等我”。這是她剛刻好的,打算下次見麵時,偷偷塞給白詩言。
等她壓下體內的毒,等她理清那些陳年舊賬,等她有足夠的能力護她周全,她定會牽著她的手,去遍所有她想去的地方,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
夜風穿過回廊,帶著桂花香,也帶著遠方的牽掛。兩個房間,兩盞燭火,兩顆緊緊相依的心,在月色裏,默默期待著明日的晨光,期待著那些尚未說出口的承諾,能在未來的日子裏,一一實現。
夏季的日頭毒得像要把人烤化,相國府西跨院的葡萄架卻綠得透亮,藤葉間垂著串青葡萄,被曬得泛著油光。白詩言提著食盒站在廊下,看青禾往食盒裏塞冰袋,袋裏的冰塊撞擊著發出脆響,混著荷葉的清香漫開來。
“小姐,這酸梅湯冰了一整夜,保證到林府還是涼的。”青禾用棉巾裹住冰袋,“柳小姐說在巷口等著,要不要讓小斯去催催?”
白詩言搖著團扇,扇麵上是墨泯畫的荷,筆尖蘸了銀粉,轉著圈扇時,荷葉邊的銀粉像落了層月光。“不用,可兒向來守時。”話音剛落,就見柳可兒提著個竹籃從巷口跑過來,藕荷色羅裙沾了些汗濕的印子,鬢邊插著朵半開的荷花,說是路過荷塘折的。
“可算來了!”柳可兒把竹籃往石桌上一放,裏麵是剛買的糖炒栗子,還溫乎著,“我娘說這栗子養胃,給林悅帶些。對了,她那性子你也知道,別老提賀延峰,省得她又哭鼻子。”
白詩言笑著點頭,兩人坐上馬車。車簾外的蟬鳴此起彼伏,像支沒盡頭的曲子,車輪碾過青石板,晃得食盒裏的酸梅湯輕輕撞著瓷碗。白詩言掀開一角車簾,見街旁的柳樹綠得發沉,賣冰酪的小販推著車跑,木盒上的棉被曬得發白,忽然想起墨泯信裏說的“別院的井水湃西瓜最甜”,指尖在扇麵上輕輕點了點。
林府的角門虛掩著,春春正踮腳往巷口望,見了她們忙把門拉開,聲音壓得低:“小姐在後花園呢,說是要賞花,可早飯就喝了兩口粥,剛才還對著荷花缸發呆。”
後花園的荷花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著水珠,映得池邊的青石板都亮堂起來。林悅穿著件月白襦裙,坐在垂柳下的石凳上,手裏捏著片荷葉,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臉色透著股不正常的白,連唇色都淺淡得很。
“悅兒!”白詩言提著食盒走過去,荷葉的清香裏混著點淡淡的藥味,她心裏咯噔一下,“怎麽不在屋裏待著?這日頭多毒。”
林悅抬頭時笑了笑,眼尾卻有點泛紅:“屋裏悶得慌,來池邊透透氣。”她起身時動作慢了些,手往小腹處虛虛按了下,被白詩言看在眼裏。
柳可兒已經把栗子倒在碟子裏,剝開一顆遞過去:“快嚐嚐,熱乎的,你最愛吃的糖炒栗子。”
林悅剛接過栗子,忽然捂住嘴,轉身對著荷花池幹嘔起來,肩膀抖得厲害,連鬢邊的碎發都汗濕了。春春連忙遞過帕子,她接過擦了擦嘴角,臉色白得像宣紙:“沒事……許是方才聞了荷葉的腥氣。”
白詩言把酸梅湯遞過去,冰瓷碗貼著她的手背:“先喝點涼的壓一壓。”她注意到林悅的指尖泛著涼意,連最熱的伏天,手心都沒點汗意。
“這幾日總這樣?”白詩言挨著她坐下,狀似無意地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搭在脈門上。林悅的脈搏跳得有些亂,快一陣慢一陣,像受驚的小鹿,既不是她常見的風寒浮脈,也非體虛細脈,她沒摸過這種脈象,一時摸不準這脈象究竟對應什麽狀況,心裏莫名發緊。
她鬆開手,端起酸梅湯遞過去,語氣盡量輕鬆:“脈象看著有些浮亂,許是天熱心慌。實在不舒服別硬撐,我那老禦醫瞧內科最是拿手,回頭我讓人送帖子請他來給你把把脈。”
“就……就今日這樣。”林悅抽回手,往嘴裏塞了顆梅子,酸得眉眼都皺起來,“許是天太熱,沒胃口。”
柳可兒正剝著栗子,聞言抬頭:“我娘說伏天得吃點帶油的,你這樣光喝稀的可不行。前幾日我見賀延峰在碼頭扛活,曬得跟黑炭似的,還說要給你攢聘禮呢,你可得養好身子等著。”
提到賀延峰,林悅的臉頰才泛起點紅,卻又很快褪去:“他那人……就會說好聽的。”話雖這麽說,嘴角卻彎了彎,“前日托人送了包新炒的瓜子,說是碼頭旁的攤子買的,鹹香得很。”
白詩言看著她強裝無事的模樣,心一點點往下沉。方才搭脈時那亂得蹊蹺的脈象總在心頭盤旋,她把帶來的山藥糕往林悅麵前推了推,輕聲道:“這是廚房新做的,加了蜂蜜,溫溫的不刺激,你多少吃些。”
見林悅隻淺嚐一小口便放下,瓷勺在碗沿輕輕磕出輕響,她終是按捺不住擔憂,伸手覆在林悅手背上:“悅兒,你若真不舒服,千萬別瞞著。我認識的老禦醫,專瞧這些疑難雜症,咱們找個由頭請他來給你瞧瞧?就說你近來總失眠,讓他開些安神的方子,誰也不會起疑。”
“真的沒事!”林悅急忙擺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顯了些,“就是天熱罷了,過幾日就好。”她拿起塊栗子塞進嘴裏,嚼得很慢,像是在忍著什麽。
柳可兒打圓場:“許是真熱著了,咱們去亭子裏坐著吧,那兒有樹蔭。”她拉著林悅往八角亭走,石桌上的酸梅湯正冒著絲絲涼氣,荷葉的影子在湯麵上晃來晃去。
三人剛在亭中石凳坐下,便有穿堂風卷著荷香掠過,吹散了幾分暑氣。柳可兒隨手將鬢邊的珍珠串撥到耳後,那珠子是昨日在西市淘來的,據說是西邊商人帶進來的海水珠,顆顆滾圓,被風一吹,便折射出細碎的光。
她拿起冰鎮酸梅湯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眉飛色舞地開口:“你們是沒瞧見那琉璃鏡,巴掌大的一塊,要價二兩銀子!我當時就驚了,心想誰會花這冤枉錢,結果轉頭就見吏部侍郎家的三小姐買了兩麵,說要一麵放妝台,一麵揣在袖裏隨時照......”
話沒說完,就見林悅握著荷葉扇的手頓了頓,扇尖斜斜指向池邊,眼神飄得老遠。柳可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垂柳的綠絛被熱風拂得垂進水裏,攪得滿池荷葉沙沙響,倒像是誰在水麵織了張軟綠的網,網住了那點說不明道不明的心思。
“看什麽呢?”柳可兒用胳膊肘撞了撞她,“難不成池子裏有賀延峰給你藏的寶貝?”
林悅猛地回神,臉頰騰地泛起薄紅,捏著荷葉往額前擋了擋。陽光透過葉隙漏下來,在她臉上投下星星點點的光斑,倒把那點因著心事泛起的蒼白柔和了些。“胡說什麽,”她小聲嘟囔,“就是看那並蒂蓮開得好。”
白詩言端起酸梅湯抿了口,瓷碗外凝著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在石桌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她看著林悅耳尖那抹紅,忽然笑了:“可兒說得也不算錯,前幾日我聽春春說,賀延峰為了看你一眼,在尚書府牆外的老槐樹下站了半宿呢。”
“真的?”柳可兒眼睛一亮,扒著亭欄就往池邊望,“在哪在哪?我倒要瞧瞧這賀延峰長了幾顆腦袋,敢在尚書府門口蹲點!”
“別鬧。”林悅伸手去拉她,指尖絞著襦裙上的蘭草紋,聲音軟得像棉花,“他才不會做這種孟浪事。以前他送我回家,到了巷口就停住了,說‘小姐的清譽比什麽都重’,還讓我快些進門,別讓夫人等急了。”
“喲——”柳可兒拖長了調子,往她身邊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她鬢角,“聽聽這語氣,活脫脫把自己當姑爺了。說真的,跟男人處對象到底是啥滋味?我可好奇得緊,你倆快說說!”
林悅的臉更紅了,抓起碟子裏的梅子就往柳可兒嘴裏塞:“吃你的吧,滿嘴跑馬車!”
梅子的酸勁嗆得柳可兒直皺眉,她卻偏不依,吐掉核又追問:“說說嘛說說嘛!比如他牽你手的時候,你心跳是不是跟打鼓似的?還有還有,他跟你說貼心話時,你會不會臉紅到耳根?”
林悅被問得手足無措,隻好往白詩言身後躲:“詩言你看她!”
白詩言笑著按住柳可兒的肩膀:“別欺負悅兒了,你這般好奇,不如自己找個如意郎君試試?”
“我才不要!”柳可兒梗著脖子,“我就是想聽聽嘛。你倆一個跟賀延峰眉來眼去,一個跟墨公子書信傳情,就我跟個悶葫蘆似的,多不公平。”她眼珠一轉,忽然拽住白詩言的手腕,“那你先說!墨公子給你寫信時,都寫些什麽肉麻話?”
白詩言指尖一顫,酸梅湯差點灑出來:“哪有什麽肉麻話,不過是些尋常瑣事。”
“尋常瑣事能讓你對著信紙笑半宿?”柳可兒促狹地眨眨眼,“青禾都跟我說了,上次墨公子送你那盒胭脂,你揣在袖裏摸了又摸,跟揣著寶貝似的。”
“那是……那是料子好。”白詩言強裝鎮定,耳尖卻紅得能滴出血來。
“我不信!”柳可兒轉頭衝林悅使眼色,“悅兒你說,賀延峰肯定跟你說過好聽的吧?”
林悅咬著唇憋了半天,小聲道:“他……他說我笑起來的時候,比栩泱山的朝陽還好看。”說完飛快地低下頭,耳根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哎喲喂!”柳可兒拍著石桌直笑,“這比肉麻話還甜呢!那他牽你手沒?我聽說習武的漢子手都糙得很,是不是跟砂紙似的?”
“才不是!”林悅急忙辯解,“他……他知道要牽我手,特意提前去河邊洗了三遍,還往手上抹了我給的杏仁膏。”
白詩言聽得心頭一暖,想起墨泯幫她戴發簪時的樣子,明明指尖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卻特意放輕了力道,生怕弄疼她。
“那你們有沒有偷偷約著見麵?”柳可兒窮追不舍,“比如在哪個巷口碰個頭,遞個帕子傳個話什麽的?”
林悅的臉更紅了,從袖中掏出個疊得方方正正的帕子,上麵繡著半朵梔子花:“上次我托他去書坊找《漱玉詞》,他送來時,帕子上多了半朵花,說是……說是等我繡完另一半。”
“瞧瞧瞧瞧!”柳可兒指著帕子衝白詩言笑,“這比你那‘尋常瑣事’浪漫多了吧?”
白詩言也不惱,從荷包裏掏出顆瑩白的珠子:“墨泯前日送我顆夜明珠,說我夜裏看書費眼。她還說……”她頓了頓,嘴角泛起淺笑,“說這珠子的光,趕得上我書房那盞琉璃燈。”
“嘖嘖嘖,”柳可兒搖頭晃腦,“一個送夜明珠,一個繡梔子花帕,合著就我沒人惦記是吧?”
三人正笑鬧著,柳可兒忽然想起什麽,從竹籃裏掏出個小巧的銀香囊,往石桌上一放:“對了,這是我昨日在西市買的,說是用西域香料做的,能驅蚊。你們倆拿著,賀延峰總在外頭跑,林悅你給他送去;墨公子不是總熬夜看書嗎?詩言你也給她帶去。”
林悅拿起香囊聞了聞,一股清冽的香氣鑽進鼻腔,頓時覺得暑氣消了大半:“這香料不錯,比我家那些熏香好聞多了。”
白詩言笑著把香囊收進袖中,心裏想著,等下次見墨泯,就說這是她特意尋來的,讓她看書時別總被蚊子咬。
這時,林悅忽然“呀”了一聲,從袖中掏出個小小的錦囊:“差點忘了,這是賀延峰托我給墨公子的,說是他撿的,看著像塊好玉,讓墨公子幫忙看看成色。”
白詩言接過錦囊,觸手溫潤,打開一看,裏麵是塊半透明的玉佩,映著天光泛著淡淡的綠,上麵雕著隻展翅的鳳凰,尾羽栩栩如生,倒和她給墨泯繡的護心符有些像,她繡的護心符上,也有隻鳳凰,隻是沒這麽精致。
“我替她收著,改日給她送去。”她把玉佩放回錦囊,小心地塞進袖中,那裏還放著墨泯寫的信,帶著點淡淡的藥香,混著荷香,格外安心。
話音剛落,柳可兒已湊近過來,指尖繞著鬢邊珍珠串打轉,眼裏閃著好奇的光:\"說起來,你們倆跟心上人相處,到底是什麽滋味?真有話本裏寫的那般,見著麵就心慌手抖?還有那些親密的舉動,比如牽個手什麽的,是不是像揣了隻兔子在懷裏怦怦跳?\"
林悅被問得臉頰緋紅,攥著荷葉扇的手緊了緊,偏過頭去看池裏的荷葉:\"哪、哪有你說的這般誇張。\"
白詩言接過話頭,語氣緩了緩:“其實也未必都像話本裏寫的那樣,不過是尋常相處時,心裏總多些牽掛罷了。”她說著,不動聲色地又打量了林悅兩眼,見她臉色依舊發白,心裏那點不安又重了些。
八角亭的石桌上,酸梅湯碗外凝著的水珠順著碗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濕痕,轉瞬間就被熱風烤幹了。柳可兒用銀簽子撥了撥碗裏的酸梅,忽然抬眼看向兩人,壓低聲音:“說真的,你們覺得……男人和女人之間,真有話本裏寫的那種‘非君不嫁’的情意嗎?”
林悅愣了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半朵梔子花帕:“我覺得……有。就像賀延峰說的,哪怕將來隻住茅草屋,隻要身邊是我,他就覺得比住尚書府還踏實。”
白詩言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酸梅湯碗的邊緣,想起墨泯來。她唇邊漾開點淺淡笑意:“應該有的。就像墨泯,總把我那些隨口說的小事放在心上,比記他自己的事還牢。”
柳可兒托著腮,望著池裏的並蒂蓮發呆:“那我什麽時候才能遇到這樣的人呢?不用像賀延峰那樣會扛活,也不用像墨公子那樣會做生意,隻要……隻要能記住我愛吃哪家的糖糕,下雨時能記得給我送傘就好。”
林悅笑著推她一把:“急什麽,緣分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說不定七夕燈會上,就有哪家公子哥被你的水紅襦裙迷住了呢。”
“去你的!”柳可兒作勢要擰她胳膊,三人又笑作一團,驚得荷葉上的蜻蜓振翅飛遠。
三人正說笑間,春春匆匆跑來,手裏捧著個荷葉包:“小姐,廚房剛蒸了新藕,讓您嚐嚐。”
林悅接過荷葉包,一股清甜的香氣漫開來。她掰開一截遞給白詩言,又遞了一截給柳可兒,自己也拿了一截,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甜意在舌尖散開。
“對了,下個月的七夕燈會,聽說有拋繡球的,還有猜燈謎贏金簪的,咱們去看看?”柳可兒忽然眼睛一亮,“說不定能淘些新奇玩意兒。”
“好啊好啊!”林悅立刻響應,“我聽賀延峰說,七夕的孔明燈最亮,能把心願帶到天上呢。”兩人都看向白詩言,眼裏閃著期待的光。
白詩言心裏一動,想起墨泯信裏的話:“七夕夜裏,我帶你去護城河放燈吧,那裏的燈最多,能照亮整個河麵。”她點了點頭,嘴角彎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我去問問墨泯,看她那天有沒有空。”
“肯定有空!”柳可兒拍著胸脯,“她要是敢沒空,我就帶著林悅去她府上堵她,讓她給咱們當免費的向導,逛遍整條燈街!”
三人都笑起來,笑聲驚飛了荷葉上的蜻蜓,紅翅膀在陽光下劃出道弧線,落在不遠處的蓮蓬上。熱風卷著荷香漫過來,帶著點甜,又帶著點涼,把少女的羞赧和期待都揉進了這伏天的蟬鳴裏。
“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柳可兒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栗子殼,“再不走,日頭該把咱們曬成幹梅子了。”
三人並肩往角門走,林悅的腳步還是有些慢,偶爾會按住小腹,眉頭微蹙。白詩言看在眼裏,心裏悄悄想著,等過幾日,定要拉著她去看大夫,不管有什麽事,她們三個總能一起扛過去。
走到角門時,白詩言忽然回頭,見池裏的並蒂蓮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著水珠,像極了她和墨泯信裏畫過的模樣。她心裏輕輕念著,七夕燈會,一定要和墨泯一起來看,還要放一盞最大的孔明燈,把她們的心願都寫在上麵。
這個夏天,或許有暑氣蒸騰,有心事重重,卻因著身邊這兩個嘰嘰喳喳的身影,變得格外清亮起來。亭外的蟬鳴依舊聒噪,卻像是在為這即將到來的七夕伴奏,熱熱鬧鬧的,藏著說不盡的歡喜和期待。
柳可兒忽然想起什麽,拉著她們的手停下腳步:“對了,七夕那天,咱們都穿新做的襦裙去吧?我做了件水紅色的,上麵繡了纏枝蓮,肯定好看。林悅你呢?”
“我做了件月白色的,賀延峰說我穿白色好看。”林悅的臉微紅,聲音卻帶著點小得意。
“那我就穿青藍色的吧。”白詩言笑著說,“墨泯說,我穿青藍色像池裏的荷葉,看著清爽。”
“那可說好了,七夕那天,咱們在護城河邊的柳樹下碰頭,誰也不許遲到!”柳可兒伸出手,掌心向上。
林悅和白詩言相視一笑,也伸出手,三隻手疊在一起,溫熱的觸感傳遞著彼此的心意。
“一言為定!”
熱風卷著荷香漫過來,帶著點甜,又帶著點涼,仿佛在為這約定作證。這個夏天還很長,日子也還很長,總有足夠的時間,去等一場七夕的燈會,等一次心動的相逢,等一段慢慢圓滿的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