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菱香繞畫舫,月影纏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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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如碎金般淌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織出細密的光斑。白詩言睫毛輕顫著睜開眼,先撞進眼底的,是墨泯支肘凝望著她的側臉。晨光勾勒著她清晰的下頜線,左眼角那道淺疤被鍍上層暖金,非但不顯猙獰,反倒像枚別致的印記,添了幾分說不清的溫柔。
    “醒了?”墨泯的聲音裹著晨露的微潤,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她指尖輕輕拂過白詩言鬢邊的碎發,指腹蹭過耳廓,癢得人心裏發顫,“再躺會兒?日頭還躲在雲後呢。”
    白詩言往她懷裏縮得更緊,鼻尖蹭過她頸窩的衣襟,冷鬆香氣混著淡淡的藥香漫進鼻腔,像浸了安神香的棉絮,讓人渾身發暖。“不早了,”她的聲音軟得像化開的蜜糖,尾音微微發顫,“不是說今日要去鏡湖采菱角?”
    昨日逛菊展時,墨泯說城外鏡湖的菱角熟了,特意雇了艘畫舫,要帶她去摘最新鮮的菱7角,還要讓船家做剛出水的菱角糕,說那清甜能甜到心裏去。那時她聽得眼睛發亮,連手裏的風車轉得快了都沒察覺,滿腦子都是菱角的脆甜和畫舫上的風。
    墨泯低笑一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時特意弓著背,生怕牽動後背的傷。她的呼吸拂過白詩言的耳廓,帶著滾燙的溫度:“急什麽,”唇瓣擦過她的唇角,像羽毛輕輕掃過,“再親會兒就去。”
    沒等白詩言反應,唇就被含住了。這吻帶著晨起的慵懶,舌尖輕輕舔過她的唇縫,像在品嚐昨夜餘下的甜。白詩言的手本是抵在墨泯胸前,此刻卻不自覺地攀上頸後,指尖穿過順滑的長發,按在她發燙的後頸。那裏的脈搏跳得又急又穩,和自己胸腔裏的鼓點漸漸合了拍,像首隻屬於兩人的曲子。
    窗外的桂花香順著半開的窗縫鑽進來,混著兩人交纏的呼吸,甜得讓人發暈。直到白詩言的呼吸漸漸亂了,唇齒間泛起細碎的輕顫,墨泯才稍稍退開,鼻尖蹭著她的鼻尖,眼底的笑意漫出來:“都親過這麽多次了,怎麽還臉紅得像簷下掛的紅綢子?”
    “還不是你鬧的。”白詩言嗔道,卻主動湊上去,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這一下又輕又快,像蝴蝶振翅般掠過,卻讓墨泯的眼亮了起來,像落了滿眶的星子。
    梳洗打扮時,白詩言特意選了件水綠色的襦裙。裙擺繡著纏枝蓮紋,銀線勾的蓮葉在晨光裏泛著微光,走動時像有流水在裙角晃動。墨泯則換了件月白色的錦袍,外罩件天青色的披風,領口滾著圈銀線,襯得她本就清俊的眉眼愈發溫潤。
    “好看嗎?”白詩言轉身問她,指尖緊張地絞著裙擺,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墨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被磁石吸住般挪不開,半晌才低笑一聲:“好看。”她走上前,替白詩言理了理微亂的鬢發,指尖劃過耳墜時輕輕一捏,冰涼的玉墜撞著耳垂,惹得人輕顫,“比鏡湖的菱花還好看。”
    白詩言被說得臉頰發燙,伸手去推她:“就知道哄我。”
    “是真的。”墨泯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臂彎裏一搭,指尖在她手心裏輕輕捏了捏,“走吧,畫舫早就備好了,船家說今日的風最適合遊湖。”
    畫舫停在碼頭邊,雕梁上纏著新摘的蘆葦,船頭掛著盞藍布燈籠,隨風輕輕晃,像隻調皮的藍蝶。船家是個憨厚的老漢,見他們來了,連忙笑著迎上來:“墨公子,白小姐,菱角糕的米都泡好了,就等你們采了新鮮菱角回來呢。”
    “勞煩張伯了。”墨泯點點頭,扶著白詩言踏上跳板。船身輕輕一晃,白詩言下意識抓緊了墨泯的手,指節泛白。墨泯低笑一聲,將她往懷裏帶了帶,手臂虛虛護著她的肩:“別怕,穩著呢。”
    畫舫裏布置得雅致,臨窗擺著張矮幾,上麵放著成套的青瓷茶具和幾碟精致的船點。白詩言靠窗坐下,看著兩岸的蘆葦往後退,像幅流動的畫。墨泯挨著她坐下,提起茶壺倒了杯茶,水汽氤氳了她的眉眼:“嚐嚐,這是用鏡湖的水泡的雨前龍井,比家裏的多了點水甜。”
    白詩言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在舌尖漫開,果然帶著點湖水的清甜。“好喝。”她眼睛亮了亮,又喝了一大口,唇角沾了點茶沫也沒察覺。
    墨泯看著她滿足的樣子,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她拿起塊梅花狀的船點,遞到白詩言嘴邊,指尖故意蹭過她的唇:“嚐嚐這個,是你愛吃的豆沙餡,張伯特意多加了桂花,很香。”
    白詩言張口含住,豆沙的甜混著桂花的香,在舌尖化開。她鼓著腮幫子嚼著,含糊不清地說:“好吃。”
    船緩緩駛到湖心,張伯放下船槳,船身借著慣性往前漂了漂,在水麵漾開一圈圈漣漪。他用船槳指著前方那片密匝匝的綠:“公子小姐,前麵就是菱角塘了。您瞧那片深綠的,葉子挨得越密,底下的菱角越飽實,都是剛熟的,脆甜得很。”
    白詩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水麵上漂浮的菱角葉鋪得像片綠絨毯,葉縫裏偶爾露出顆黑沉沉的菱角,像誰隨手撒了把圓潤的珍珠。有幾隻蜻蜓停在葉尖,翅膀扇動時帶起細碎的水花,驚得藏在葉下的小魚“嗖”地竄遠。
    “真的好多啊。”她趴在船舷上,指尖差點碰到水麵,“比去年在城郊見的菱角塘密多了。”去年跟著母親去上香,路過的池塘裏也長著菱角,卻稀稀拉拉的,哪像眼前這滿眼的綠,看著就喜人。
    墨泯伸手將她往回拉了拉,掌心按住她的腰側:“小心些,別掉下去。”指尖觸到她裙角的濕痕,知道是方才玩水時沾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腰,“再往前劃劃,到最密的地方摘,保證個個都有拇指大。”
    白詩言被捏得輕顫,轉身時裙角掃過墨泯的手腕,帶著點湖水的涼:“那我們快去吧!我要摘一大筐,回去讓秋姨做菱角糕、炒菱角,還要用菱角米煮粥。”她說著,已經拿起船邊的小竹籃,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星子,仿佛已經看見滿籃的菱角在眼前晃。
    張伯在一旁笑得胡子翹:“小姐放心,這片塘的菱角夠您摘的。去年雨水足,結得比往年多三成,前幾日還有城裏的富戶派船來采,說要醃成酸菱角送親戚呢。”
    “酸菱角也好吃。”白詩言立刻接話,想起去年秋姨醃的酸菱角,酸中帶甜,配粥最是開胃,“等摘夠了鮮的,我們也醃些好不好?”
    墨泯看著她雀躍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漫出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都依你。摘完了咱們就在船上讓張伯煮些,剛出水的菱角煮著吃最香,帶著點湖水的清甜味。”
    白詩言用力點頭,已經迫不及待地往船尾看,恨不得立刻就跳進塘裏。船身緩緩靠近菱角塘,綠得發亮的葉子幾乎要蹭到船板,空氣裏彌漫著水生植物特有的清新氣,混著陽光的暖,讓人心裏也跟著亮堂起來。
    墨泯讓張伯把畫舫劃到菱角塘邊,自己先跳下係在畫舫旁的小漁船,伸手朝畫舫上的白詩言伸出手:“下來吧,我接著你。”
    白詩言搭著她的掌心往下跳時,裙角被風掀起個小小的弧度,水綠色的裙擺掃過水麵,驚得幾隻蜻蜓振翅飛起。“慢點。”墨泯攥著她的手沒鬆開,指尖在她手心裏輕輕捏了捏,直到她站穩才鬆開,轉而扶住她的腰。
    兩人踩著小漁船在菱角塘裏慢慢劃,白詩言伸手去摘菱角,指尖剛觸到水麵,就被冰涼的湖水激得縮回手。“好涼。”她小聲說,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墨泯笑著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懷裏帶了帶,另一隻手探進水裏,熟練地撥開菱角葉,摘下一顆飽滿的菱角。那菱角黑得發亮,兩角微微上翹,像隻調皮的小獸。她把菱角遞到白詩言麵前:“你拿著,我來摘。”
    白詩言捧著菱角,看著墨泯忙碌的身影,心裏甜絲絲的。陽光灑在墨泯的側臉,她的睫毛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滑,滴進領口的衣襟裏。可她毫不在意,隻顧著往白詩言手裏塞菱角,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眼底的笑意比陽光還暖。
    不一會兒,小漁船裏就堆了滿滿一堆菱角,黑沉沉的泛著油光。“夠了夠了,”白詩言連忙拉住她的衣袖,“再摘就拿不下了,張伯的菱角糕也用不了這麽多。”
    墨泯這才停下,用手背擦了擦汗,看著白詩言懷裏抱不下的菱角,眼底的笑意漫出來:“夠你吃好幾天了,吃不膩的話,咱們明天再來。”
    回到畫舫上,張伯早已備好了剝菱角的小刀子和瓷盤。墨泯拿起一顆菱角,熟練地剝開,露出裏麵雪白的菱肉,遞到白詩言嘴邊:“嚐嚐,新鮮的,比放涼了甜。”
    白詩言張口含住,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開,帶著點湖水的清涼,脆生生的格外爽口。“好吃。”她眼睛亮了亮,也拿起一顆學著剝,卻笨手笨腳的,不僅沒剝開,還差點劃破手指。
    墨泯連忙攔住她,把她的手攥在掌心:“我來剝,你吃就好。”她的動作又快又熟練,拇指抵住菱角的尖角輕輕一掰,“哢”的一聲就開了,不一會兒就剝了滿滿一盤菱肉,碼得整整齊齊的像白玉塊。
    白詩言拿起一塊放進嘴裏,看著墨泯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刀光劍影,隻有彼此的陪伴,和滿船的菱香。她悄悄伸出腳,用腳尖輕輕勾住墨泯的腳踝,見她沒躲,心裏的甜又濃了幾分。
    船緩緩往回駛,張伯唱起了當地的小調,歌聲粗獷又悠揚,在湖麵上蕩開圈圈漣漪。白詩言靠在墨泯懷裏,聽著歌聲,看著夕陽把湖麵染成金紅色,像鋪了層碎金。
    “墨泯,”她忽然開口,聲音軟得像棉花,“我們以後常常來好不好?”
    墨泯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悶悶的帶著笑意:“好,隻要你喜歡,我們天天來。等過些日子菱角落了,就來摘蓮蓬,冬天就來滑冰,好不好?”
    白詩言用力點頭,往她懷裏縮得更緊,鼻尖蹭過她的頸窩:“還要讓張伯做菱角糕、蓮子羹,冬天就煮熱茶,我們裹著同一條披風看雪。”
    “都依你。”墨泯笑著答應,指尖輕輕劃過她的發尾,纏起一縷青絲繞在指上,像在編織一個隻有她們懂的秘密。
    就在這時,岸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著灰布短打的小廝踩著水窪跑來,褲腳沾著泥點,對著畫舫揚聲喊道:“墨公子!後巷的張掌櫃托人捎了話!”
    墨泯眉頭微蹙,對張伯道:“靠岸吧。”畫舫緩緩泊在岸邊,小廝雙手捧著張折疊的糙紙,跑得滿臉通紅,彎腰喘著氣道:“公子,張掌櫃說……說‘老鋪子’清幹淨了,往後路過都能安心走了。”
    白詩言沒聽懂這沒頭沒尾的話,隻看見墨泯接過糙紙時,指尖在紙角輕輕頓了頓。展開一看,上麵用炭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幾個字:“風停了,路通了。”
    她的眼神亮了亮,指尖在紙麵輕輕劃過,隨即把紙揉成一團,隨手扔進岸邊的蘆葦叢裏。轉身時,臉上已漾開溫和的笑,伸手揉了揉白詩言的發頂:“沒事了,之前說的那條常走的巷子,以後能放心走了。”
    白詩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見她眉眼舒展,便知道是好事,又往她懷裏靠了靠。夕陽把湖麵染成金紅,波光漫在墨泯側臉,她忽然低頭在她發間輕吻,聲音軟得像浸了水:“以後,去哪裏都能陪你慢慢走了。”
    晚風卷著菱角的清香拂過畫舫,張伯已經在爐上蒸起了菱角糕,甜香混著水汽漫開來。白詩言揪著墨泯的披風帶子把玩,忽然想起什麽,抬頭問:“張掌櫃是誰?你們常打交道嗎?”
    “嗯,”墨泯含糊應著,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是個可靠的人,往後說不定還能請他幫咱們尋些稀罕的菱角種。”
    白詩言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眼睛亮晶晶的:“真的?能種出比今天更甜的菱角嗎?”
    “當然,”墨泯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尖,“等明年,咱們就在別院的池子裏種滿,讓你天天都能吃剛摘的。”
    夕陽徹底沉入水麵時,畫舫上飄起了菱角糕的甜香。墨泯剝了顆剛蒸好的菱角遞到白詩言嘴邊,粉白的菱肉冒著熱氣,甜得人舌尖發麻。白詩言含著菱角,看著墨泯眼底的笑意,忽然覺得那句“風停了”或許藏著很多她不知道的事,但此刻被這樣的甜包裹著,那些事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
    回到岸邊時,暮色已漫過簷角,像融化的蜜糖輕輕淌下來。墨泯牽著白詩言的手往回走,月光灑在青石板上,兩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指尖相觸的地方,連影子都繞成了纏綿的結。
    街角的糖畫攤正冒著熱氣,老師傅握著銅勺在青石板上遊走,糖絲簌簌落下,轉眼就勾勒出條鱗爪分明的糖龍。白詩言忽然停住腳步,指尖戳了戳墨泯的掌心:“你看那龍,比昨日菊展的紙紮龍精神多了。”
    墨泯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見那糖龍翅尾翹得高高的,沾著亮晶晶的糖粒,在燈籠下泛著琥珀光。“想要?”她低頭時,呼吸掃過白詩言的耳廓,惹得人頸間泛起細癢的顫。
    “嗯!”白詩言用力點頭,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墨泯笑著付了錢,老師傅用竹簽挑起糖龍遞過來,白詩言剛要接,又縮回手,踮腳往墨泯嘴邊送:“你先咬一口,要咬龍角。”
    墨泯無奈地低頭,在龍角處輕輕咬了一小口,甜絲絲的焦糖味在舌尖化開。“甜嗎?”白詩言眨著眼睛問,睫毛上沾著點細碎的糖屑,像落了星子。
    “甜。”墨泯伸手替她擦掉,指尖故意蹭過她的臉頰,“但沒你甜。”
    白詩言的臉騰地紅了,攥著糖龍轉身就走,裙角掃過墨泯的鞋尖,像隻鬧別扭的小鹿。墨泯笑著跟上,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掠過街角的陰影,方才糖畫攤旁那兩個穿灰布短打的漢子,指節泛著練武人的厚繭,腰間鼓鼓囊囊的,絕非凡人。
    往前沒走幾步,白詩言又被街邊的珠花攤勾住了眼。攤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珠花,有珍珠攢的,有點翠的,最惹眼的是支通草做的菱角花,嫩綠水靈,像剛從鏡湖裏撈出來的。“這個好看。”她拿起珠花往發間比了比,回頭問墨泯,“配我的襦裙嗎?”
    墨泯剛要答話,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兩個灰衣人正往這邊靠,手已悄悄按在腰間,那裏分明藏著短刃。她不動聲色地往白詩言身邊靠了靠,指尖在她發間輕輕一繞,把那支菱角花插好:“配,比湖裏的菱花還配。”
    話音剛落,斜對麵的酒肆二樓忽然傳來陣極輕的衣袂翻動聲,快得像風吹過窗紙。墨泯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是她布在暗處的人。
    白詩言正低頭翻看攤上的流蘇,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兩聲細不可聞的悶響,像熟透的果子墜進草叢。她疑惑地回頭:“什麽聲音?”
    “許是貓打翻了東西。”墨泯拿起條青藍流蘇,替她係在腕間,指尖不經意間劃過她的脈搏,“你看這顏色,配你今日的鐲子正好。”那流蘇穗子掃過手腕時,她清晰地感覺到,街角的兩道視線驟然消失了。
    白詩言被腕間的流蘇吸引了注意力,輕輕晃著手腕,看穗子在月光下劃出細碎的弧。“真好看,”她仰頭笑時,左頰的梨渦盛著月光,“比上次在軒墨莊見的雲錦流蘇還好看。”
    墨泯笑著應和,目光卻掃過酒肆二樓的陰影,那裏的窗紙輕輕晃了晃,像是有人收了刀鞘。她知道,方才那兩個灰衣人,此刻怕是已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巷尾的垃圾堆後,連句呻吟都不會留下,就像從未出現過。
    “往前走吧,”墨泯牽起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間的流蘇上輕輕捏了捏,“張伯說給咱們留了菱角粥,再晚就涼了。”
    白詩言乖乖跟著她往前走,嘴裏還念叨著:“回去要把這珠花插在鏡台上,還要讓青禾學學怎麽做通草花,等明年菱角熟了,咱們就插滿一屋子……”
    她的聲音像銀鈴般灑滿長街,渾然不知方才擦肩而過的殺機。墨泯聽著她嘰嘰喳喳的絮語,掌心的溫度漸漸熨熱了指尖,那些藏在暗處的刀光劍影,本就不該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路過巷口時,墨泯狀似無意地往陰影裏瞥了眼。月光恰好落在牆根的陰影處,那裏的青磚似乎比別處深了些,像被什麽東西浸過,又很快被晚風吹幹,了無痕跡。她輕輕握緊白詩言的手,步子邁得更穩了些。
    “怎麽了?”白詩言察覺到她的力道,抬頭望過來,糖龍的尾巴在她掌心輕輕晃。
    “沒什麽,”墨泯低頭時,眼底的冷意已化得幹幹淨淨,隻剩下溫柔,“在想明天帶你去吃城東的桂花糕,聽說老師傅新做了菱角餡的。”
    “真的?”白詩言的眼睛立刻亮了,把方才的小插曲忘得一幹二淨,“那要早點去,去晚了怕是又賣光了。”
    兩人的笑聲漫過長街,月光把他們的影子又拉長了些,交纏的地方,連風都帶著甜。墨泯知道,隻要她在,就絕不會讓那些暗處的汙穢,染了她眼底的清亮。就像此刻,風拂過簷角的銅鈴,叮當聲裏,隻有她和她的糖龍,她的珠花,和一路走不完的甜。
    回到別院時,院門剛推開條縫,就聽見秋姨的大嗓門從廚房飄出來:“張媽你這糖放少了!白小姐愛吃甜口的,菱角糕得多撒兩把桂花糖!”
    白詩言剛邁過門檻,就被秋姨拉著胳膊往飯廳帶,老太太手勁大得很,袖口沾著點麵粉也不在意:“哎喲我的小祖宗,可算回來了!張伯派人來說你們采了滿船菱角,我特意燉了菱角排骨湯,還蒸了新米糕,就等你們呢!”
    飯廳的八仙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糖醋排骨裹著琥珀色的汁,剛出鍋的菱角糕冒著熱氣,上麵撒著金燦燦的桂花,連涼拌菱角都切得整整齊齊,淋著香油泛著光。秋姨往白詩言手裏塞了雙筷子,又轉身去廚房端湯:“快嚐嚐這排骨,我燉了兩個時辰,骨髓都化在湯裏了!”
    白詩言夾了塊排骨放進嘴裏,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開,卻沒吃出多少味道。她看著滿桌的菜,心裏還惦記著方才街上那兩聲悶響,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筷子。
    “怎麽不吃啊?”秋姨端著湯出來,見她沒動筷子,眼睛瞪得溜圓,“是不是不合胃口?早知道你愛吃甜,我該讓張媽多放兩勺糖的。”她說著就要去廚房重新做,被墨泯攔了下來。
    “秋姨,她就是累了。”墨泯笑著把湯碗往白詩言麵前推了推,“剛在船上吃了不少菱角,這會兒怕是不餓。”
    秋姨這才作罷,卻還是站在桌邊絮叨:“累了才更要多吃點!你看這小臉白的,定是在湖上吹了風。我去給你沏壺紅糖薑茶,驅驅寒就好了。”說著又風風火火地往廚房跑,裙角掃過凳腳,帶起一陣風。
    墨泯看著白詩言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裏有些心疼。她放下筷子,牽起她的手往院子裏走:“咱們去院子裏透透氣,讓秋姨慢慢忙。”
    剛走到月亮門,就聽見秋姨在廚房喊:“張媽你把那碟鹽漬梅子端出來!白小姐吃排骨怕膩,配著梅子正好!”接著是碗碟碰撞的脆響,夾雜著老太太的笑聲,熱鬧得像過年。
    院子裏的桂花樹下擺著張矮桌,上麵放著壺桂花釀和幾碟小菜,是秋姨下午就備好的。墨泯倒了杯酒遞給白詩言,月光透過花葉灑在酒液裏,泛著細碎的金芒:“嚐嚐這個,秋姨去年釀的,埋在桂花樹下剛挖出來,味道淡得很。”
    白詩言抿了一口,甜絲絲的酒液滑過喉嚨,帶著點桂花的清香,果然不嗆人。她看著墨泯仰頭喝酒的樣子,月光灑在她側臉上,連睫毛的影子都顯得格外溫柔,心裏的悶意漸漸散了些。
    “詩言,”墨泯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點認真,指尖在她手心裏輕輕畫著圈,“等把別院的西跨院翻修完,咱們就在院裏搭個荼蘼花架好不好?”
    白詩言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落了滿眶的星子,猛地抬頭望她:“荼蘼花架?要那種能爬滿半麵牆的?開重瓣白荼蘼的那種?”
    “嗯,”墨泯笑著點頭,指腹蹭過她的掌心,帶著點薄繭的癢,“就種你最愛的重瓣白荼蘼,讓花藤爬滿整個花架,等春末開花時,像搭了個香雪棚。”她自然記得,白詩言案頭總擺著荼蘼花枝,晨起梳妝時愛摘一朵別在發間,說這花雖開在春末,卻比桃李更盡興。
    “要搭得高高的,能遮住半麵牆!”白詩言忽然湊上前,鼻尖差點碰到她的下巴,手指在她胸口輕輕點著,“再在花架下鋪層青石板,擺張竹榻,我躺著繡東西,你坐在旁邊翻賬冊,花瓣落下來沾在繡繃上,咱們就當是天然的花樣。”
    墨泯低笑出聲,把她往懷裏帶了帶,讓她坐在自己膝頭:“都依你。再在花架邊種叢薄荷,你夏天總愛犯困,摘幾片葉子揉碎了聞,清清涼涼的正好提神。”她瞧著白詩言近來總在午後打盹,案上的書頁常被風吹得亂翻,想著有薄荷香提神,或許能舒坦些。
    “那得讓秋姨在花架旁支個小炭爐,”白詩言的指尖勾著她的衣襟,聲音軟得像棉花,“暮春開花時就烤栗子吃,荼蘼花落在栗子殼上,你剝殼時沾得滿手香,我就湊過去聞,保管你笑我貪心。”
    “哪是貪心,”墨泯捏了捏她的臉頰,指尖沾著點桂花糖的甜,“是我樂意讓你沾滿身花香,比熏香還好聞。”
    白詩言被說得臉紅,往她頸窩鑽了鑽,鼻尖蹭過她的衣領:“那還要在花架盡頭搭個小秋千,吊在最密的花枝下,蕩起來時能碰落滿袖花瓣,咱們並排坐著,你給我講生意上的趣事,好不好?”
    “好,”墨泯的聲音裹著笑意,低頭時唇瓣擦過她的發頂,發間還別著那支通草菱角花,“再讓花農多送些花籽來,你不是說每種花都想試試?就在荼蘼架周圍種滿,春有牡丹,夏有荷,秋有菊,冬有梅。可你記住,”她忽然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抬頭看著自己,眼底的認真藏不住,“再美的花,都不及你鬢邊那朵荼蘼好看。”
    白詩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湊上去,在她唇角輕輕咬了一下:“那你要說話算話,等荼蘼花開了,不許總忙那些瑣事,要天天陪我在花架下曬太陽,從清晨到日暮。”
    “遵命,我的小娘子。”墨泯笑著應下,低頭吻住她的唇,桂花的甜混著荼蘼的香漫開來,像把這滿院的溫柔,都揉進了這個纏纏綿綿的吻裏。月光穿過花枝,在兩人交纏的衣襟上投下斑駁的影,像誰用銀線繡了朵永不凋謝的荼蘼。
    白詩言靠在她懷裏,聽著她描繪未來的美好生活,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廚房的方向傳來秋姨的大嗓門:“小姐!公子!薑茶沏好了!要不要端到院子裏?”
    “不用了秋姨!”白詩言揚聲應道,聲音裏帶著笑意,“我們這就回去喝!”
    她抬起頭,看著墨泯眼底的月光,輕聲說:“隻要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好。”
    月光灑在兩人身上,桂花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混著廚房飄來的薑茶香,甜得讓人發醉。
    秋姨端著薑茶出來時,看見兩人在桂花樹下相視而笑,悄悄退了回去,對著張媽笑:“你看這倆孩子,真好。”張媽擦著碗,也跟著笑:“可不是嘛,比院裏的桂花還甜。”
    風拂過桂花樹,落了兩人滿身花瓣,像誰撒了把碎金。夜漸漸深了,白詩言靠在墨泯懷裏,眼皮越來越沉。她打了個哈欠,指尖無意識地蜷住對方的衣襟,呼吸漸漸綿長,唇角還噙著淺淺的笑意,許是夢到了昨日鏡湖的菱角,又或是夢見了江南的煙雨。
    “困了?”墨泯低頭,見她眼睫在月光下輕顫,像隻累極的蝶。她小心翼翼地將人抱起,手腕翻轉時避開了後背的舊傷,腳步輕得像踩在雲絮上,生怕驚擾了這安穩的夢。
    將白詩言輕輕放在床上,墨泯替她蓋好繡著纏枝蓮的錦被,指尖拂過她鬢邊的桂花碎,動作溫柔。她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輕吻,聲音低得像歎息:“快睡吧。”
    轉身走出臥房時,墨泯順手滅了廊下的燈籠,隻留月光順著窗欞淌進屋裏,在錦被上投下斑駁的花影。她往書房走,青石板被踩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驚得簷下的夜鳥撲棱棱飛遠,翅膀帶起的風卷落幾片晚桂,落在她的肩頭。
    剛推開書房門,一道黑影便從梁上無聲滑落,單膝跪地時衣袂幾乎沒帶起風,唯有腰間的玄鐵令牌輕輕撞了下地麵,發出極輕的“叮”聲。
    “少閣主。”暗衛的聲音壓得極低,像磨過的砂石,混著窗外的風聲,透著股肅殺。
    墨泯走到案前,指尖在硯台上輕輕一叩,墨錠與青石相觸的脆響劃破寂靜:“說。”
    “聽風樓的餘孽已清剿七成,剩下的散落在霧隱山一帶,屬下已布下‘鎖魂陣’,三日內可盡數拿下。”暗衛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打開,裏麵是幾頁泛黃的信紙,“隻是在隱藏的密室發現了這個,似與二皇子有關。”
    墨泯接過信紙,燭火在她眼底跳動。紙上的字跡歪斜扭曲,卻能辨認出“借影衛百人,助登大寶”的字樣,落款處畫著半朵血色海棠,那是二皇子私設暗部的標記。
    “聽風樓的影衛擅長易容術,”暗衛補充道,“屬下查到,上月潛入國庫的黑衣人,用的正是他們的獨門縮骨功。”
    墨泯指尖捏著信紙的邊角,指節泛白:“二皇子想要影衛做什麽?國庫的賬冊他還沒貪夠?”
    “不止這些。”暗衛的聲音又沉了幾分,“霧隱山的‘蝕心閣’最近動作頻繁,閣主的養女半月前曾入過二皇子府,據說帶去了瓶‘牽機引’,那毒能讓人神智受控,唯命是從。”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映得墨泯眼底一片寒芒。蝕心閣的毒術詭譎,“牽機引”更是陰毒至極,中者七日之內會淪為行屍走肉。二皇子若用這毒對付朝臣,甚至……對付太子身邊的人……
    “讓‘墨影’盯緊蝕心閣,”墨泯將信紙湊到燭火邊,火苗舔上紙角,迅速將那些字跡吞噬成灰燼,“尤其是那瓶‘牽機引’,不惜一切代價毀掉。”
    “是。”暗衛剛要起身,又被墨泯叫住。
    “府中及相國府加派三倍人手,”她望著窗外的月光,聲音裏裹著不易察覺的軟,“西跨院的窗下要布‘風鈴陣’,哪怕掉片葉子都要報來。”
    暗衛應聲消失在陰影裏,書房重歸寂靜。墨泯走到書架前,抽出本泛黃的兵書,指尖劃過“攻心為上”四個字,眼神漸漸變得銳利。二皇子急功近利,倒是比太子更容易露出破綻,隻是蝕心閣與聽風樓勾結,背後怕是還有更大的網,去年南邊有異動時,聽風樓曾往那邊送過三船鐵器,當時她隻當是尋常走私,如今想來,怕是早與某些勢力勾連。
    她忽然提筆在紙上勾勒,月光落在紙上,映出幾筆潦草的輪廓,像座無名小鎮,鎮口有棵老槐樹,樹下仿佛還坐著個穿水綠襦裙的姑娘,正仰頭笑著,鬢邊別著支通草做的菱角花,手裏捏著串沒吃完的糖畫。
    天快亮時,墨泯才吹滅燭火。走回臥房時,見白詩言翻了個身,錦被滑到腰間,露出的肩頭沾著根桂花枝。她彎腰替人蓋好被子,指尖不經意間碰了碰那溫熱的肌膚,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眼底卻漾開溫柔的笑意。
    窗外的桂香漫進來,混著帳內的安神香,甜得像浸了蜜的月光,將這短暫的安寧,悄悄藏進了黎明前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