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橋畔風刀鎖影搖,劍指情深破崖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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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卷著碎石子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冰碴子。白詩言裹緊了墨泯披給她的外衫,仍覺得那風順著衣領往裏鑽,刮得脖頸生疼。青衣人在前麵帶路,兩條腿抖得像篩糠,每挪一步都要往斷魂橋的方向瞟一眼,眼皮跳得快要粘在一起,喉結滾來滾去,像是有團滾燙的棉絮堵在嗓子眼。他身後跟著的五個漢子更是不濟,有個矮胖些的早癱在地上,被同伴架著胳膊才勉強挪動,褲襠處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在寒風裏凍得硬邦邦的。
“他們……他們腿都軟了。”白詩言拽了拽墨泯的衣袖,聲音被風吹得發飄。方才那青衣人提到斷魂橋時,臉白得像剛從冰水裏撈出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整話,連帶著另外幾個漢子都縮在後麵,腳像釘在地上似的,被墨泯冷掃一眼就嚇得直打哆嗦,卻寧願硬著頭皮挨凍,也不肯往前多挪半尺。有個瘦高個甚至掏出隨身攜帶的符紙,哆嗦著往額頭貼,符紙卻被狂風卷走,他“嗷”地一聲癱坐在地,眼淚鼻涕混著往下淌:“完了完了,神佛都不護著咱們了!”
墨泯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衫滲過來:“你聽這風聲。”她目光掃過前方雲霧翻湧的山口,那裏的風裹著細碎的聲響,“像不像有人在哭?”
白詩言側耳細聽,隻覺得風穿過峽穀時帶著自然的呼嘯,雖有些刺耳,卻實在聽不出什麽哭聲。她往墨泯身邊靠了靠,忽然發現青衣人的褲腳在滴水,不是汗,是剛才慌不擇路踩進了山澗,此刻濕漉漉地貼在腿上,凍得他牙關打顫,卻連攏一攏褲腳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隻剩層皮囊晃悠。他懷裏揣著的酒葫蘆不知何時摔在地上,烈酒灑了一地,在寒風裏騰起白霧,他卻渾然不覺,眼裏隻剩對斷魂橋的恐懼。
“再、再往前……就到了……”青衣人突然停下腳,猛地往後縮了縮,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燙了一下,膝蓋一軟差點跪倒,慌忙扶住旁邊的老樹幹才站穩,指節摳得樹皮簌簌掉渣,“那橋……那橋不能看,看了會招邪祟……李寡婦家的娃,就因為在橋邊多瞅了兩眼,回去就發了瘋,抱著柱子喊‘霧裏有手抓我腳’,沒三天就沒了……”
他身後的幾個漢子更是誇張,絡腮胡直接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腦袋,嘴裏念念有詞,不知在求什麽神佛,聲音抖得不成調:“山神爺饒命……小的隻是帶路的……要抓抓那兩位……”;年輕些的那個臉色慘白如紙,眼睛瞪得滾圓,卻空洞得沒有焦點,像是魂兒已經飛了一半,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手腳並用地往後爬:“我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我娘還等著我回家娶媳婦呢!”
墨泯抬腳往前行,靴底碾過石子發出“咯吱”聲,那幾個漢子竟嚇得同時瑟縮了一下,像受驚的兔子。“帶路。”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目光掃過青衣人時,對方像被鞭子抽了似的,慌忙點頭,抖著腿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兩步,矮胖漢子突然“噗通”跪地,抱住墨泯的靴子就啃:“二位行行好!繞路吧!那橋是吃人的!上上個月我表舅公的三侄子,就是在橋上被霧卷走的,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走了約莫一炷香,前方的路突然斷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峽穀橫在眼前,兩岸的崖壁像被巨斧劈開,裸露出青黑色的岩石,上麵爬滿了幹枯的藤蔓,風一吹就簌簌作響,像垂掛的碎骨。
而峽穀之上,懸著的便是斷魂橋。說是橋,其實是由青石板和木板交替鋪成的,兩側各有一條鏽跡斑斑的鐵鏈當扶手。青石板大多還結實,隻是邊緣被風雨啃得有些殘破;木板卻糟了不少,有的爛得隻剩半截,露出下麵黑漆漆的縫隙;有的被蟲蛀空了心,踩上去能聽見“咚咚”的空響;最險的幾塊已經歪歪斜斜,一半搭在鐵鏈上,一半懸在半空,被風吹得來回晃蕩,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鐵鏈上掛著些破爛的布條,想來是過往行人留下的信物,此刻在風裏飄蕩,像招魂的幡。
“就、就是這兒了……”青衣人猛地停住腳,像是被無形的牆擋住,再也不肯往前挪一寸,渾身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過、過了橋,穿、穿過黑風口……就到了……”他說著,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額頭“咚咚”地往地上磕,額角很快滲出血跡,“二位,這橋真的不能過!前幾天那樵夫就是在這兒沒的,剛踏上橋,底下的霧就跟活了似的往上湧!白茫茫的裹住他的腳,然後是腰,最後連頭都吞了!我們隻聽見霧裏傳來‘啊’的一聲慘叫,人就沒影了!第二天霧散了,橋上空空的,連雙鞋都沒剩下!”
他身後的漢子們也跟著跪了一片,年紀稍長的那個突然指著峽穀底,聲音抖得不成調:“那霧是會漲的!隻要有人上橋,它就順著鐵鏈往上爬!慢的纏腳踝,快的直接罩天靈蓋!十年前……有批官兵硬闖,整隊人都被霧卷了去,慘叫聲在穀裏飄了三天三夜,最後啥都沒剩下!有膽大的下去看過,峽穀底隻有些零碎的骨頭,上麵還沾著白毛,不知道是啥東西啃的!”
瘦高個突然哭嚎起來:“我爹就是那隊官兵裏的!他臨走前給我娘磕了三個頭,說一定活著回來……結果呢!連塊墳頭都沒有!二位還年輕,何必跟這橋較勁啊!”絡腮胡也跟著抹眼淚:“是啊是啊!我們這幾個都是附近村裏的,每年清明都來橋邊燒紙,光去年就燒了三十幾堆!都是被這霧吞了的!你們這一去,不是白白送死嗎?”
青衣人見墨泯神色未動,急得喉結滾了幾滾,突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拔高聲音:“有別的路!二位,咱們有別的路走啊!”他膝行著往前湊了半尺,手指死死摳住地麵的碎石,指節泛白,“往南繞,走青石澗那邊,雖說要繞些彎子,翻兩座山、過片沼澤地,但都是實路,沒這霧,也沒這要命的橋!”
墨泯抬眸看他,目光落在他哆嗦的唇上,淡淡吐出兩個字:“多遠?”
青衣人被這眼神看得一激靈,連忙回話:“不、不遠……也就……也就半個月的路程……”他越說聲音越小,偷偷抬眼瞟著墨泯的臉色,“要是趕得緊,日夜不停地走,說不定十三四天就能到……”
墨泯指尖在袖中輕輕摩挲著,眉峰微蹙。半個月……他垂眸望著腳下的碎石,指節無意識地收緊。繞路雖穩妥,可耽誤的時日裏,誰也說不準會出什麽岔子。他側過頭,目光輕輕落在白詩言臉上,她正望著峽穀底翻滾的霧,睫毛被山風吹得輕輕顫動,眼底雖有幾分好奇,卻沒什麽退縮的怯色,見墨泯看來,還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問“怎麽了”。
墨泯的心莫名定了定。她知道她的性子,看似溫和,骨子裏卻藏著股韌勁,從不是會被嚇退的人。更何況,繞路的風險未必就比眼前這橋小,荒山野嶺的,變數隻會更多。
她轉回身,從行囊裏抽出條長繩,一端係在自己腰間,另一端遞給白詩言,語氣恢複了先前的沉穩:“係上。”
青衣人見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急得直拍大腿,卻被墨泯掃過來的一眼釘在原地,剩下的話全堵在了喉嚨裏,隻能眼睜睜看著兩人開始準備上橋,嘴裏喃喃著“這是何苦啊”,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淌,砸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白詩言接過繩子係好,忽然注意到墨泯的眼神有些凝重,正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圍的山林。“怎麽了?”她小聲問。
“沒什麽。”墨泯握住她的手,目光卻仍在林間逡巡,剛才一路走來,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們,那感覺若有若無,像風吹過草葉的輕響,可每次回頭,都隻看見空蕩蕩的樹林和搖晃的枝葉,什麽都沒有。
墨泯忽然俯身,“我背你。”她不由分說將白詩言架到背上,手臂穩穩托住她的膝彎,掌心貼著她的腿彎,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道,“抓牢了。”
白詩言下意識摟住她的脖頸,臉頰貼在他溫熱的後頸,聞到皂角混著陽光曬過的幹爽氣息。“不用的,我自己能走。”她小聲嘟囔,指尖卻誠實地抓緊了她的衣襟,被她反手按了按後背:“聽話。”
那青衣人見他們真要上橋,哭得更凶了,膝行著往前挪了兩步,死死抱住墨泯的腿:“求您了!真的不能走這橋!往南繞,雖說要走上半個月,可都是平路,安全得很!您看這姑娘細皮嫩肉的,哪禁得住霧裏的東西纏?那霧裏有爪子的!先前有個客商的小妾,被霧卷了去,第二天在下遊找到半截胳膊,指甲縫裏全是黑毛!”他邊哭邊抬頭,眼裏的恐懼混著絕望,“您要是嫌遠,我給您帶路,走小道,日夜不停地趕,說不定十天就能到!隻求您別踏這橋,那霧一沾上人影,就跟活了似的往上湧,之前有隊誤入的客商……剛走到橋心,霧就漫到胸口,接著就是骨頭撞石頭的悶響,最後連點聲息都沒了啊!”
墨泯眉頭微蹙,腳下稍一用力,青衣人便像被拋起的麻袋般摔在地上,卻仍不死心,爬起來還要往前撲,被墨泯冷冷一瞥,瞬間僵在原地,嘴唇哆嗦著,眼裏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連再挪半步的力氣都沒了。
墨泯沒再理他,隻淡淡一瞥,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青衣人頓時僵在原地,手腳都軟了,想再撲卻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倆,一步步往橋邊挪。
橋不算太爛,隻是透著股陳年的破敗。青石板被磨得發亮,偶爾有幾塊鬆動的,踩上去“空咚”一響;木頭的就斑駁得厲害,有的爛出個大洞,有的被蟲蛀得隻剩層殼,踩上去“咯吱”一聲空響,倒也還能承重。
白詩言聽著風聲,隻覺得是山間正常的穿堂風,呼呼的挺尋常,不像墨泯說的有什麽哭聲。可墨泯總皺著眉,時不時往身後瞥,明明有被跟蹤的感覺,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像有雙眼睛藏在暗處,氣息若有若無的,怪得很。
鐵鏈被踩得“咯吱”作響,墨泯的腳步很穩,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咚”聲,落在木板上時,總會先用腳尖輕輕點兩下,確認結實才敢落下。白詩言從她肩頭望下去,見她特意避開那些發黑的木板,專挑青石板或紋路緊實的木料下腳,心裏暖融融的。
剛上橋沒兩步,墨泯忽然停住,側耳聽了聽,低聲道:“好像有人跟著。”
白詩言探頭望了望,橋身雖有些破敗,青石板和木頭交錯著鋪就,木頭的地方有的爛了個窟窿,有的空了半截,但整體還算能走。她沒聽見什麽異常,隻笑道:“哪有?許是風聲太響了。”
墨泯沒說話,眼神卻更銳利了,像在搜尋什麽,可直到踏上中段,除了腳下木頭“哢嚓”的朽壞聲,什麽都沒發現。
剛走到第五塊板,峽穀底的霧氣忽然動了。起初隻是一縷細白的煙,順著鐵鏈的縫隙往上湧,像一鍋剛燒開的米湯,咕嘟咕嘟地漫上來,眨眼間就舔到了他的靴底。
“來了來了!霧漲上來了!”青衣人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怪叫,聲音裏的恐懼像淬了毒的針,紮得人耳膜生疼,“快跑!快往樹上爬!遲了就來不及了!”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手腳並用地往旁邊那棵老鬆樹撲去。粗糙的樹皮刮得他手心生疼,可他像是感覺不到似的,指甲死死摳進樹縫裏,借著蠻力往上躥,枯樹枝勾住了他的衣角,“刺啦”一聲撕開個大口子,他也顧不上管,嘴裏隻反複嘶吼:“快爬!爬慢了就得被霧卷走!”
“媽呀!”瘦高個被這陣仗嚇得魂飛魄散,拽著身邊的矮胖漢子就往樹上拖,“胖子!快!你想被霧啃成骨頭渣子嗎?”矮胖漢子本就腿軟,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肚皮撞在樹疙瘩上,疼得直抽氣,卻也顧不上喊疼,手腳亂蹬地跟著往上爬,肥碩的身子在樹杈間擠得咯咯響,嘴裏哭嚎著:“等等我!別丟下我!我不想死啊!”
絡腮胡慌得手忙腳亂,抓住根細樹枝就往上蹬,誰知那樹枝“哢嚓”一聲斷了,他整個人順著樹幹往下滑了半尺,後腰撞在凸起的樹瘤上,疼得眼前發黑。“救命!救命啊!”他死死抱住樹幹,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裏,聲音抖得不成調,“霧要漫上來了!它要抓我的腳了!”
“伸手!”年輕漢子已經爬到了樹腰,見他遇險,急得探出半個身子,伸手去夠他的衣領,“抓住我!使勁往上蹬!”絡腮胡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拚盡全力抓住他的手腕,兩人在搖晃的樹杈間拉扯,樹皮蹭掉了好幾塊皮,血珠混著冷汗往下滴,終於跌跌撞撞地爬進了茂密的枝葉間。
“都往高了爬!”青衣人趴在最粗的樹杈上,低頭望著漸漸漫上岸邊的霧氣,聲音發顫,“這霧邪性得很!爬低了照樣能被卷進去!王老八就是躲在矮樹杈上,被霧順著樹幹爬上去卷走的!連喊都沒來得及喊一聲!”
眾人被他這話嚇得渾身一激靈,顧不上喘息,又拚命往更高的樹杈挪。矮胖漢子爬得慢,褲腳已經沾到了霧氣,嚇得他嗷嗷直叫,連滾帶爬地往上躥,結果腳下一滑,半個身子懸在半空,多虧瘦高個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腰帶,才沒掉下去,兩人抱著樹枝直哆嗦,牙齒打顫的聲音在風裏都聽得見。
樹上的人個個麵色慘白,望著穀底那片翻湧的白霧像活物般往上漫,手心裏全是冷汗,抓著樹枝的指節泛白,連呼吸都不敢大聲,誰都知道,這霧一旦追上,便是屍骨無存的下場。
墨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抓緊。”她腳下的步子沒停,卻明顯放慢了速度,每落一步都要停頓半瞬,像在掂量木板的承重。
霧氣漲得極快,順著橋板的縫隙往上冒,很快漫過了墨泯的腳踝。白詩言忽然看見她踩上一塊邊緣翹起的木板,還沒來得及提醒,就聽“哢嚓”一聲脆響,木板裂了道縫“小心!”她失聲驚呼。
可奇怪的是,那道裂縫並沒有繼續擴大,墨泯的腳穩穩地落在上麵,仿佛踩的不是塊朽木,而是實心的青石板。她甚至還借著這木板的支撐,往前邁了一大步,避開了旁邊一塊已經懸空的木板。
樹上的漢子們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絡腮胡手一鬆,差點從樹上滑下去,抓著樹枝嚷嚷:“邪門了!這板去年就該爛透了,怎麽還能站人?”青衣人眉頭擰成疙瘩,盯著橋麵喃喃:“不……不對啊……往常這霧到膝蓋就該往上竄了,今兒個怎麽慢悠悠的?莫不是被什麽東西鎮住了?”
說話間,墨泯又踩上一塊空響的木板,“哢啦”一聲,像是從中間斷成了兩截,可腳下的觸感依舊堅實。她忽然低笑一聲,帶著點了然:“這橋倒是會裝神弄鬼。”
白詩言這才發現,那些看起來爛得不行的木板,踩上去脆響連連,卻偏偏斷不了;反倒是幾塊看著結實的青石板,腳下偶爾會傳來細微的鬆動感。霧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擦過腳踝,涼絲絲的像水草拂過,她剛想開口,就被墨泯按住了手背:“別說話。”
走到橋中央時,霧氣終於漫了上來,悄無聲息地舔過腳踝,又順著褲管往上爬,不過片刻就漫到了墨泯的腰際,將兩人徹底裹進一片白茫茫裏。白詩言隻覺得周圍靜得詭異,除了墨泯沉穩的呼吸和腳下偶爾傳來的聲響,再無其他,沒有墨泯說的哭聲,也沒有預想中的慘叫,隻有霧裏藏著些細碎的動靜,像鱗片劃過石頭的沙沙聲,若有若無地跟著。
她下意識攥緊墨泯的衣角,忽然感覺腕間的紅豆玉墜燙得厲害,低頭時,竟見紅光透過衣袖滲出來,在霧裏暈開一小片暖融融的光暈。那些鱗片摩擦般的聲響追到光暈邊緣,竟詭異地頓了頓,像被什麽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外麵。
“還剩多少步?”她小聲問,聲音在霧裏打著旋,散得慢極了。
“快了。”墨泯的聲音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喘息,腳下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脆響,是塊朽空的木板徹底塌了半邊,露出底下黑漆漆的窟窿。她卻像沒事人似的,踩著木板邊緣的殘茬穩穩落地,甚至還借著慣性往前跨了半步。
白詩言盯著她,忽然明白過來:她或許早就察覺不對,卻故意不說破。總時不時側耳,眉峰微蹙,像在捕捉什麽,可每次回頭都隻看見白茫茫的霧,連個影子都沒有。那種被跟蹤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有雙眼睛貼在背後,可霧裏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和偶爾的木板斷裂聲,再無其他。
墨泯忽然停步,猛地回頭,霧裏空蕩蕩的,隻有紅光暈染的那片光暈在微微晃動。她眉頭鎖得更緊,眼底閃過一絲銳利,卻終究什麽都沒發現,隻能拽著白詩言繼續往前走,那鱗片摩擦的聲響也跟著動了動,始終不遠不近地綴在光暈外頭。
樹上的青衣人急得直拍大腿:“不對不對!今天太奇怪了!這霧怎麽不動了?往常這時候早該淹到胸口,開始往人脖子裏鑽了!前年有批不信邪的人來過橋,就是這時候被霧纏住了,一個個哭得跟殺豬似的,最後全沒了!”他話音剛落,突然發現峽穀底的霧氣開始往岸邊漫,不由臉色大變,“糟了!霧朝我們這邊來了!”
眾人這才發現,霧氣像有生命似的漫延上來。矮胖漢子離得最近,嚇得連忙往樹頂爬,褲腿卻不小心掃到了垂下來的藤蔓,藤蔓上沾著的霧珠頓時像活過來似的,順著他的褲管往上鑽。“救命啊!”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眼睜睜看著白霧漫過腳踝,小腿上的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我的腿!我的腿沒知覺了!”
瘦高個想去拉他,卻被青衣人一把按住:“別碰!這霧沾不得!”話音未落,矮胖漢子的慘叫聲突然戛然而止,整個人被白霧徹底裹住,隻露出兩隻在霧裏胡亂抓撓的手。片刻後,霧氣散去,樹杈上隻剩一件空蕩蕩的衣服和幾縷散落的頭發,人竟憑空消失了!
“二柱子!”絡腮胡發出淒厲的哭喊,其他幾個漢子也嚇得魂飛魄散,拚命往樹頂爬,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青衣人癱在樹杈上,嘴唇哆嗦著:“原來……原來不止橋上……隻要是霧裏……都會吃人……”他這才明白,這麽多年他們隻知道斷魂橋上的霧會吞人,卻從未想過這霧竟能漫上岸來。那些年村裏莫名失蹤的獵戶、采藥人,怕是都折在了這霧裏。
年輕漢子嚇得牙齒打顫,死死抱著樹幹不敢動,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該來……我們都要死在這兒了……”絡腮胡紅著眼眶,望著二柱子消失的地方,拳頭攥得咯吱響,卻連一句狠話都說不出來,在這能吞噬人命的白霧麵前,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顯得那麽蒼白。
橋麵上,墨泯似乎察覺到了岸邊的異動,腳步微頓,側頭往樹的方向瞥了一眼。白詩言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正看見矮胖漢子消失的那片樹杈,心猛地一沉。她終於明白,這些人為何會怕成這樣,這霧不是傳說,是真的能吃人。
“別看。”墨泯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快到了。”她腳下加快了速度,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沉穩的聲響,仿佛要將岸邊的恐懼和絕望都踩碎在腳下。
絡腮胡忽然指著橋麵,聲音都變了調:“退...了...霧退了!”
話音剛落,白詩言就感覺腳下的霧氣開始變淡,順著橋板的縫隙往下縮,像被什麽東西吸回了峽穀底。她低頭望去,隻見那些“斷裂”的木板依舊裂著縫,卻詭異地連在一起,沒有一塊真的掉落,而霧裏的細碎聲響早已消失。岸邊的霧氣也跟著往回退,像被無形的手拽著,重新沉回峽穀,隻在草地上留下一層濕漉漉的痕跡,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墨泯腳下突然一沉,這次是實打實的下陷感,她踩的木板真塌了下去,露出黑漆漆的縫隙!可她像早有準備,借著下陷的力道猛地往前一躍,穩穩落在前方的青石板上,動作快得像隻貓。
“抓牢!”他低喝一聲,連續踩過三塊木板,每塊都發出“哢嚓”的斷裂聲,卻沒有一塊真的碎掉。那些看似朽爛的木板像被施了咒,明明裂得觸目驚心,卻始終保持著支撐的力道,仿佛在刻意為他們鋪路。
樹上的漢子們徹底傻了。青衣人扒著樹杈的手指一鬆,上半身猛地往前傾,整個人像片枯葉似的往下滑,虧得絡腮胡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後領,才沒讓他從丈高的枝頭墜下去。他懸在半空晃了晃,嘴裏張著,卻忘了呼喊,隻剩眼珠子瞪得滾圓,望著橋麵上那兩人的背影,像被抽走了魂魄。
年輕漢子死死抱著樹幹,指節摳得樹皮都掉了層,喉嚨裏“嗬嗬”地響,像被人扼住了脖頸,發不出完整的音節。他看著那白霧在兩人腳下溫順得像寵物,看著那些能吞噬性命的木板在他們踩過時乖乖承重,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的恐懼像個笑話,不是這橋太可怕,是他們沒那個本事過。
絡腮胡最是誇張,嘴張得能塞進個拳頭,口水順著下巴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濕痕。他想起村裏老人說過的話,說斷魂橋不是誰都能過的,隻有身賦異稟、命格強硬的人才能平安走過,當年花尊花聖帶著長老們過橋時,也是這般風平浪靜,連霧都沒敢往上湧。
“是活菩薩……真的是活菩薩啊……”青衣人突然喃喃道,聲音裏帶著哭腔,又有幾分激動,“除了花尊花聖和幾位長老,這還是頭一回見外人能鎮住這霧!他們……他們是真的能過去!”
“可不是麽,方才兩人剛踏上橋麵,穀底的霧果然像被驚動似的往上湧,可還沒等漫到腳踝,就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按住了似的,猛地往後縮了縮,在橋邊打著旋,再不敢往前挪半分。二柱子被霧卷走時,橋麵上的霧甚至還往後退了半尺,像是在刻意避開那兩人。”絡腮胡仍在一旁嘖嘖稱奇。
年輕漢子抱著樹幹直哆嗦,嘴裏“嗬嗬”地發著聲,想說什麽,卻連句完整的話都擠不出來,隻覺得那兩人的背影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明明橋是破敗的,明明霧是該湧上來的,可偏偏在他們腳下,一切都變得乖乖的,連那霧都像被馴服了似的,伏在橋底不敢抬頭。
三人懸在樹杈上,望著那兩個身影在橋麵上穩步前行,青石板的地方透著冷硬,木頭的地方有的爛了、空了,可兩人走得穩穩當當,墨泯時不時側頭,像在警惕什麽,卻什麽都沒發現。樹上的他們徹底傻了,忘了呼喊,忘了掙紮,隻剩滿心的茫然和恐懼,眼睜睜看著那座曾吞噬過無數性命的斷魂橋,在那兩人腳下,溫順得像條被馴服的狗。
當墨泯背著白詩言踏上對岸土地的刹那,兩人同時回頭望去,峽穀底的霧像被抽走了魂魄,正順著橋身緩緩沉降,退回到原先的位置,溫順得如同蜷在穀底的白蛇,再無半分往上竄的凶相。斷魂橋在陽光下愈發清晰,青石板的地方透著冷硬的灰,木板的地方有的朽成空洞,有的邊緣爛得發脆,卻都穩穩當當地支著,像剛卸下一場虛驚。
墨泯沒回頭,隻反手將白詩言往懷裏帶了帶,腳步不停往黑風口去。樹上那三人的驚歎還在風裏飄,哭嚎聲被風撕得零零碎碎,落進耳裏隻剩些不成調的抽噎。白詩言回頭時,見他們還掛在樹杈上,手腳並用地扒著枝椏,像三隻被釘在半空的蟬,明明離地不過丈許,卻抖得像要從枝頭墜下去。
風裏的沙礫刮得更密了,打在臉上生疼。墨泯將白詩言護在臂彎裏,指尖總覺背後有目光黏著,可每次側耳細聽,除了風聲卷著沙礫的呼嘯,再無其他。那種感覺很奇怪,像有什麽東西貼著橋身的陰影跟著,卻連片衣角、半縷氣息都抓不到。
“好像有人……”白詩言剛開口,就被墨泯按住了唇。她眼神示意她噤聲,自己則凝著眉往橋的方向掃了眼,木板在風裏晃出空洞的回響,鐵鏈上的鐵鏽簌簌往下掉,什麽都沒有。
可就在轉身的瞬間,眼角餘光似乎瞥見橋尾的木板動了動,不是風刮的那種晃,倒像有什麽東西從朽空的木板裏鑽了出來,快得隻留下道灰影。等她定眼去看,隻剩塊爛得發空的木板在原地蕩,邊緣的木刺閃著白森森的光。
“走吧。”墨泯攥緊白詩言的手,步子邁得更急了。身後的風聲裏,那些抽噎漸漸淡了,卻多了些更細碎的動靜,像有人踩著朽木的空洞處,發出“咚咚”的悶響,不遠不近地綴著,跟著他們往黑風口去。而峽穀底的霧,不知何時又漫上了橋身的青石板,正順著木板的縫隙往上爬,像在無聲地追逐。
樹上的三人望著他們消失在黑風口的背影,又看了看重新開始翻湧的白霧,半天沒回過神。青衣人抹了把臉,突然朝著黑風口的方向拜了三拜:“活菩薩保佑……活菩薩保佑……”絡腮胡和年輕漢子也跟著拜,臉上的恐懼漸漸被敬畏取代,他們知道,從今往後,斷魂橋的傳說裏,要多兩個能平安走過的外人了。
風還在峽穀裏打著旋,卷著碎葉掠過橋麵的朽木,發出細碎的聲響。墨泯背著白詩言踏上對岸時,那些追著橋身攀援的白霧像是被無形的牆擋住,在橋尾處翻湧了幾下,終究還是沉沉落回穀底,隻留下幾片被霧水打濕的枯葉,在風裏打著轉兒。
剛走出沒幾步,山風忽然變了性子。先前在橋畔還帶著幾分嗚咽的柔勁,到了黑風口地界,像是被什麽東西逼得改了道,陡然變得沉猛起來。卷著砂礫撞在崖壁上,發出“嗚嗚”的低吼,像是有無數野獸藏在暗處,正對著來人亮出獠牙。
墨泯將白詩言放下,卻沒鬆開牽著她的手,隻反手解下腰間長繩纏回行囊,指尖在她腕間輕輕捏了捏:“擔心腳下。”
白詩言點點頭,目光掃過眼前的路徑。說是風口,其實是道狹窄的山坳,兩側崖壁陡峭如削,中間隻容得下兩人並行的土路,路麵布滿碎石,偶爾還能看見半埋在土裏的鏽鐵屑,想來是過往行旅留下的兵器殘骸。風從坳口灌進來,帶著股鐵鏽混著腐葉的氣息,聞著有些發悶。
“剛才橋尾那動靜,你聽見了嗎?”白詩言壓低聲音,想起踏上對岸時那道一閃而過的灰影,指尖下意識攥緊了墨泯的衣袖。
墨泯腳步未停,目光卻在兩側崖壁上逡巡,聲音壓得極輕:“不是跟著我們的。”她頓了頓,補充道,“是跟著霧來的。”
白詩言心頭一凜。跟著霧來的?難道那霧裏真藏著什麽東西?
正想著,前方的風突然變了方向,不再是直來直去的穿堂風,反倒帶著些微的回旋,像是被什麽東西擋住了去路。墨泯猛地停步,將白詩言往身後帶了帶,自己則微微側身,目光如炬般投向坳口深處。
不過數十步開外,黑風口的盡頭赫然出現了兩道身影。那兩人就站在土路中央,一身玄色勁裝,腰間佩著製式相同的長劍,站姿筆挺如鬆,竟將狹窄的通路堵得嚴嚴實實。他們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鋒,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來人,連風卷動衣袍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顯然是經過嚴苛訓練的好手。
“有人。”白詩言輕聲道,墨泯指尖已經摸到了袖中藏著的短匕。這兩人的氣場與先前遇見的那些人截然不同,身上沒有半分畏縮之氣,反倒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凜冽,像兩把收在鞘中的利劍,雖未出鞘,卻已鋒芒畢露。
墨泯沒說話,隻是牽著她緩緩往前走。腳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響,在這寂靜的山坳裏顯得格外清晰。
剛走出七八步,對麵的兩人突然動了。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沒開口喝問,隻是手腕一翻,兩道寒光便從劍鞘中躍出,劍尖斜指地麵,卻隱隱透著股淩厲的殺氣。左邊那人往前半步,長劍陡然抬起,穩穩地指向墨泯的咽喉,距離不過三尺,劍氣幾乎要割破衣襟。
“站住。”他的聲音與他的劍一樣冷硬,沒有半分波瀾,“黑風口禁地,外人不得擅入。”
白詩言心頭一緊,下意識往墨泯身後縮了縮,被她按住手背穩住身形。墨泯目光落在那柄劍上,劍身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是淬過特殊藥水的利器,再掃過對方腰間的令牌,一塊玄鐵打造的鷹隼徽記,邊角打磨得異常光滑,顯然是常年摩挲所致。
“我們要去斷雲崖。”墨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種奇特的穿透力,竟壓過了風嘯,清晰地傳到對方耳中。
持劍那人沒回答,隻是眉頭微蹙,握劍的手又緊了緊,劍尖幾乎要貼上墨泯的皮膚:“再往前一步,休怪劍下無情。”他身旁的同伴也同步動作,長劍轉向白詩言,雖未逼近,卻封死了她所有可能閃避的角度。
墨泯這才看清,這兩人不僅站姿穩健,握劍的手勢也透著講究,拇指扣在劍柄第三道纏繩處,食指微屈,顯然是隨時能發出最快刺擊的架勢。尋常江湖人絕無這般功底,倒像是某種秘宗門派的製式手法。
墨泯眼神微沉。這兩人的身手,怕是比她之前遇到的人都要高出一截,尤其是那份臨敵時的冷靜,絕非尋常護衛能比。她緩緩抬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目光卻始終沒離開對方的劍尖:“我們有信。”
說著,白詩言才從墨泯身後探出半張臉,將懷中的牛皮紙封遞出來,指尖微微發顫:“我、我有花尊的親筆信。”
那兩人聞言,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依舊沒有收劍的意思。左邊那人冷聲道:“信?誰知道是不是偽造的。斷雲崖豈容爾等隨意撒野?”
就在這時,坳口深處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威嚴:“讓他們進來。”
持劍兩人聞言,對視一眼,雖有不甘,卻還是依言收劍回鞘,隻是依舊擋在路中,側身讓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眼神裏的警惕絲毫未減。
墨泯牽著白詩言,目不斜視地從兩人中間穿過。經過他們身邊時,白詩言幾乎是貼著墨泯的後背走過的,能清晰地聽見那兩人屏住的呼吸,以及劍柄被攥得發緊的細微聲響。
走過狹窄的通路,眼前豁然開朗。黑風口後竟是片開闊的平台,崖壁上鑿出了數十個石窟,每個石窟前都站著兩名玄衣守衛,腰間同樣佩著鷹隼令牌,目光如鷹隼般盯著來人,整個平台上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而平台中央,一個身著灰袍的老者正背對著他們,望著遠處的斷雲崖方向。聽見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來,那是張布滿皺紋的臉,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兩口深井,仿佛能看透人心。
“二位從斷魂橋過來的?”老者開口,聲音雖老,卻中氣十足。
白詩言被這陣仗嚇得縮了縮脖子,還是墨泯輕輕推了她一下,才將牛皮紙封遞過去:“這……這是花尊的親筆信。”
老者接過信,指尖在紙封上撚了撚,又對著光看了看紙頁邊緣的暗紋,才緩緩拆開。他看得極慢,眉頭時而舒展時而蹙起,目光在信上反複掃過,連每個字的筆畫都沒放過。平台上靜得隻剩下風聲,墨泯能清晰地聽見身旁守衛們的呼吸聲,以及老者翻動信紙時的細微聲響。
半晌,老者終於將信紙折好,塞進袖中,目光落在白詩言臉上:“她的字,倒是一點沒變。小姑娘,跟我來吧。”說罷,他轉身便往平台另一側的石階走去。
白詩言卻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緊緊抓住墨泯的衣袖,整個人幾乎躲到了他身後,聲音帶著怯意:“我……我不單獨去。要去我們一起去。”她抬頭望著墨泯,眼裏滿是依賴,“他不能跟我分開。”
老者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眉頭微蹙:“小姑娘這是何意?”
“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斷雲崖是什麽地方。”白詩言的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墨泯跟我一路走到這,要去也是兩個人一起去。不然我們原路返回便是。”
老者的目光沉了沉,掃過兩人交握的手,語氣帶上了幾分冷硬:“斷雲崖立派六百年,規矩就是規矩。外男不得入內,這是祖訓,誰也破不得。”
白詩言從墨泯身後探出頭,雖仍緊緊攥著他的衣袖,聲音卻帶著股豁出去的執拗:“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抬眼看向李長老,睫毛還在微微發顫,眼神卻異常清亮,“我若不願單獨前往,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跟你走。”
她往墨泯身邊靠得更緊了些,像是在汲取勇氣:“要麽我們一起去走,要麽原路返回便是。大不了我們再走一次斷魂橋。”
墨泯低頭看了她一眼,眼底掠過一絲暖意,抬手輕輕按在她的發頂,無聲地為她撐腰。
“放肆!”先前那兩名持劍守衛立刻上前,長劍“噌”地出鞘半寸,寒光直逼墨泯麵門,“敢在斷雲崖跟李長老談條件?”
被稱作李長老的老者抬手製止了守衛,眼神在白詩言和墨泯之間轉了個圈,突然冷笑一聲:“後生倒是有幾分膽色。隻是你當斷雲崖是什麽地方?容得你討價還價?更別提這斷魂橋,豈是爾等說走就走的?此橋自古隻容人走這一回,走了這橋便再無回頭路,既敢踏足,還想輕易折返不成?”
他往前半步,周身的氣場陡然沉了下來,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白詩言的臉:“花尊的麵子,我給。但斷雲崖的規矩,誰也破不得。”
“要麽,你現在跟我走。”老者的聲音冷得像崖底的寒冰,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要麽,從著下去,這黑風口的崖底,從不缺填命的骨頭。”
他抬手往身後的深淵指了指,那裏雲霧翻湧如沸,隱約有呼嘯風聲從底下鑽上來,混著細碎的嗚咽,倒像是無數冤魂在穀底掙命嘶吼。
“斷雲崖的門,隻開這一次。選吧。”他微微揚起下巴,神色冷峻,雙眸仿若寒潭,不帶一絲溫度地盯著二人,周身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場 ,仿佛在宣告著,他們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白詩言咬著下唇,指節攥得發白,將墨泯的衣袖擰出幾道深皺。她先瞥了眼陡峭如削的石階,又掃過周圍守衛們虎視眈眈的眼,最後還是用力搖了搖頭,往墨泯身後縮得更緊,聲音帶著點發顫的執拗:“我不。”
空氣像被無形的巨石壓住,連霧靄都凝在半空不敢流動。守衛們按劍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殺氣在平台上盤旋,幾乎要凍裂腳下的石階。
墨泯指尖輕輕摩挲著白詩言的手背,待她微顫的肩背稍稍穩住,才緩緩抬眼看向李長老。那雙眸子像結了萬年寒冰的深潭,不起半分波瀾,語氣卻平平淡淡帶著山崩於前不動聲色的壓迫:“要麽我們一起上去,要麽我們原路返回。你選。”
李長老眼皮猛地一跳,被那股藏在平靜下的冷意刺得心頭一縮,像是被冰錐悄無聲息地紮了一下。這後生竟有如此氣場?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竟壓得他呼吸都滯了半分。他沉默片刻,臉上的皺紋擰成一團,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聲音裏裹著冰碴子:“斷雲崖的規矩,即便大羅金仙來了,也得乖乖守著!”
墨泯眉峰都沒動一下,隻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嗤笑,那笑意未達眼底,反倒讓周遭的寒氣更重了幾分,像有細碎的冰碴在空氣裏簌簌碎裂:“規矩若攔路,踏碎便是。”
“哦?”李長老眯起眼,指尖撚著花白的胡須,指腹摩挲著粗糙的須根,語氣裏淬著冰碴,“那是來送死的?”
“是來問個究竟的。”墨泯的目光在他臉上頓了頓,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卻透著不容撼動的沉勁,“她為何會被卷進斷雲崖的事裏,總得有個說法。我不是來尋死的,但這事若說不清道不明,誰也別想安生。”
李長老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底閃過一絲驚怒,隨即又被他強行壓下去,換成更深的陰鷙,像醞釀著風暴的烏雲:“好。很好。多少年了,已經很久沒人敢這樣跟斷雲崖的人說話了。”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赤裸裸的威脅,每個字都像沾了毒,“斷魂橋的霧,最喜歡啃硬骨頭。”
墨泯沒接話,隻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動作裏的漠然與篤定,像一記無形的耳光,扇得李長老臉頰發燙。他突然發現,自己刻意釋放的威壓,在對方周身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意麵前,竟像燭火遇著了狂風,連搖曳的力氣都快沒了,隻剩下徒勞的掙紮。
“好。”李長老盯著他看了半晌,目光在墨泯臉上逡巡,像是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骨子裏,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個字,“帶小姑娘去大堂。”他的目光死死鎖著墨泯,帶著不甘與狠厲,“你最好祈禱,待會兒還有底氣說這話。”
墨泯連眼皮都沒掀一下,隻側身護著白詩言,等守衛上前時,淡淡丟出句:“要走一起走。少一個,免談。”
那語氣裏的絕對掌控,讓李長老攥緊了拳頭。可就在這時,他忽然笑了。那笑聲很輕,像枯葉在風裏摩擦,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怪異,像是欣慰,又像是在笑自己,更像是在笑一場即將上演的好戲! 多少年了,竟真有人能憑氣場壓得他喘不過氣,這感覺,倒也新奇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