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蕊台餘悸,影隨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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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台的玉磬餘音尚未散盡,瓊台之上已掀起無形的驚濤。十二道水幕映著曆代花尊的影像,將三級玉階襯得愈發莊嚴肅穆,可那溫潤的白玉欄杆後,藏著的卻是比崖底瘴氣更濃的算計。白詩言站在第二級玉台的晨光裏,指尖攥著袖中的藥丸,瓷瓶冰涼的觸感順著血脈往心口鑽,卻壓不住那股突突直跳的慌。
“快看,紅藥已經動手了!”觀禮席後排,一個穿灰布褂子的仆役突然低呼,手裏的掃帚“哐當”掉在地上。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左側玉案前的紅藥已提起銀質藥鏟,指尖撚著株紫黑相間的花草,花瓣邊緣泛著詭異的銀光,正是斷雲崖罕見的“噬魂花”。她眼神輕蔑地掃過台下,將花瓣湊近鼻尖輕嗅,嘴角勾起抹冷笑,顯然早已認出。
“不愧是青長老的得意門生,這‘噬魂花’連內門弟子都未必認得,她竟一眼就識破了!”丹院的李長老捋著胡須,語氣裏滿是讚歎,目光卻不經意地往青長老方向瞟了瞟。青長老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絲得意,隨即又恢複了那副刻板模樣,隻是撚著茶蓋的指尖更快了些。
白詩言的心跳得像擂鼓。她麵前的玉案上,整整齊齊擺著三十種花草,半數都是她從未見過的品種。最左側那株卷葉草正泛著銀光,與墨泯說的“幽冥草”特征吻合,可草葉間爬著的幾隻青蟲卻讓她心頭一緊,那蟲子通體碧綠,與“蝕骨蟲”的幼蟲極其相似,顯然是有人故意放在這裏的。
“小心蟲!”墨泯的聲音突然鑽進耳畔,帶著真氣特有的震顫。白詩言下意識縮回手,果然見那青蟲猛地抬頭,口器裏吐出絲般的毒液,落在玉案上“滋滋”冒煙。她後背瞬間沁出冷汗,若是慢了半分,此刻指尖怕是已被腐蝕得血肉模糊。
觀禮席上頓時響起片低低的驚呼。“那不是‘噬葉蟲’嗎?怎麽會出現在識蕊台?”“聽說這蟲子的毒液沾膚即爛,放在這兒分明是想害人!”負責看管花草的藥童臉色慘白,慌忙跪下磕頭:“長老饒命!弟子不知何時爬進來的……”
青長老猛地拍響桌案,茶盞裏的水濺出半盞:“廢物!連幾隻蟲子都看不住,還敢在花尊選拔上出岔子!”他眼神陰鷙地掃過白詩言,語氣裏的寒意幾乎要凝成冰,“還不快把蟲子處理掉,耽誤了選拔,小心你的皮!”
墨泯站在右側玉案前,看似專注地辨識著花草,右手卻已悄悄探入袖中。那裏藏著三枚淬了麻藥的銀針,針尾刻著極小的雲紋,是她早年在江湖上行走時特製的暗器。方才那“噬葉蟲”出現的瞬間,她的指尖已扣住銀針,若不是白詩言躲得快,此刻怕是已有一枚銀針釘在蟲身之上。
“紅藥姑娘好身手!”觀禮席上突然爆發出喝彩。隻見紅藥已辨識完第十種花草,正將一株“血心蘭”的根莖剖開,淡紅色的汁液順著銀鏟滴落,在白玉案上暈開點點紅痕,像極了凝固的血。她抬頭時恰好對上白詩言的目光,嘴角勾起抹挑釁的笑,故意將“血心蘭”往“腐心草”旁邊挪了挪,動作隱蔽卻帶著十足的惡意,這兩種花草本就相似,如此一來更難分辨。
白詩言的指尖微微發顫。她能感覺到紅藥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辨識花草。她深吸一口氣,按照墨泯教的方法,先看根莖是否有細毛,再聞氣息是否帶著淡淡的甜香。果然,那株被紅藥挪動過的“血心蘭”根莖有細小的絨毛,而旁邊的“腐心草”則光滑如玉,兩者雖相似,卻藏著本質的區別。
“不錯,竟沒被紅藥誤導。”墨泯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絲不易察覺的讚許。白詩言心中一暖,剛要落筆,卻見眼前的“幽冥草”突然晃動了一下,草葉間竟飄出縷淡紫色的煙霧。她心中警鈴大作,立刻想起墨泯的囑咐,屏住呼吸的同時摸出那粒青灰色藥丸,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咳咳!”前排突然傳來幾聲咳嗽。一個武院弟子不知何時湊近了白詩言的玉案,此刻正捂著口鼻直跺腳,臉色漲得通紅:“這什麽東西……嗆得人喘不過氣……”他踉蹌著後退,不小心撞翻了旁邊的藥罐,褐色的藥汁潑了滿地,其中幾滴恰好濺在白詩言的裙角,瞬間暈開深色的痕跡。
“是‘迷魂煙’!”觀禮席上的郝長老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怒意,“這‘幽冥草’被人動了手腳,碾碎的草葉混著‘醉仙藤’的花粉,才會生出這種迷煙!”他猛地拍響桌案,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是誰如此大膽,敢在花尊選拔上耍這種陰招!”
墨泯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她看得清楚,那武院弟子撞翻藥罐時,袖口閃過抹極淡的青色,那是青長老座下弟子特有的袖標。幾乎在郝長老開口的同時,她袖中的銀針已脫手而出,“咻”地一聲釘在那武院弟子的靴底。那弟子剛要再說些什麽,突然腿一軟跪倒在地,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響,顯然是被麻藥麻住了喉嚨。
“怎麽回事?”白長老皺起眉頭,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弟子,又看向青長老,“青長老,這可是你的人?”青長老臉色鐵青,狠狠瞪了眼地上的弟子,強作鎮定道:“許是這小子笨手笨腳,自己不小心沾了迷煙,與旁人無關。”他說著對身邊的阿竹使了個眼色,阿竹會意,立刻上前將那弟子拖了下去,動作快得像在處理什麽燙手山芋。
白詩言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低頭看著裙角的藥漬,那褐色的痕跡竟在慢慢變深,散發出股淡淡的腥氣,這不是普通的藥汁,而是摻了“腐骨水”的毒液!若是沾染的時間長了,怕是連骨頭都會被腐蝕。她慌忙從腰間解下帕子擦拭,可那毒液卻像附骨之疽般滲進布料,怎麽也擦不掉。
“用旁邊的‘清霖草’擦!”墨泯的聲音帶著急意。白詩言循聲望去,果然見玉案角落放著株葉片晶瑩的青草,正是能解百毒的“清霖草”。她連忙摘下葉片揉碎,將汁液塗在裙角的藥漬上,褐色的痕跡果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那股腥氣也隨之消散。
觀禮席上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這分明是有人故意針對那外來的姑娘!”“又是迷煙又是毒液,也太狠毒了些!”“我看八成是紅藥姑娘怕被比下去,才讓人動的手腳!”紅藥聽見這些話,臉色瞬間漲得通紅,猛地站起身:“胡說八道!誰看見了?有證據嗎?”她眼神凶狠地掃過觀禮席,嚇得幾個小聲議論的弟子連忙低下頭。
烏堯一直沉默地站在中間的玉案前,此刻突然輕笑一聲。他指尖撚著株“斷魂草”,語氣平淡卻帶著說不出的嘲諷:“與其在這裏爭論誰動了手腳,不如抓緊時間辨識花草。畢竟,香可快燃盡了。”眾人這才注意到,主台中央的香已燃到隻剩寸許,火星“劈啪”跳動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紅藥臉色一變,也顧不上爭吵,連忙轉身繼續辨識。她的速度極快,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清脆響亮,顯然是想在香燃盡前完成所有辨識。白詩言也加快了速度,有了墨泯的指點和“清霖草”解了毒,她的思路愈發清晰,那些原本陌生的花草在她眼中漸漸變得熟悉起來。
“還有三株!”墨泯的聲音帶著提醒。白詩言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最後三株花草上:一株是葉片帶鋸齒的“斷魂草”,一株是紫色花苞的“腐心草”,還有一株是散發著甜香的“蝕心花”。她按照墨泯教的方法,一一寫下答案,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就在這時,紅藥突然放下了筆。她長舒一口氣,挑釁地看向白詩言:“我可寫完了。某些人若是識相,就趁早認輸,省得待會兒香燃盡了出醜。”她說著整理了一下衣袍,動作間故意撞了下旁邊的玉案,案上的“蝕心花”猛地晃動,花粉簌簌落下,正好朝著白詩言的方向飄去。
“小心花粉!”墨泯的聲音剛落,一枚銀針已如閃電般射向那株“蝕心花”。銀針精準地穿過花瓣,將花枝釘在玉案上,晃動的花朵瞬間穩住,那些即將飄向白詩言的花粉也隨之落下,盡數落在案上。
紅藥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你幹什麽?!”墨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十足的威懾力:“我隻是不想有人破壞選拔規矩。”她的右手仍在袖中,顯然還握著暗器,若是紅藥再敢有小動作,下一枚銀針怕是就要釘在她的袖口了。
觀禮席上的長老們神色各異。白長老若有所思地看著墨泯,眼神裏帶著探究;郝長老捋著胡須,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青長老則死死攥著拳頭,指節泛白,顯然是被墨泯的舉動氣得不輕。
“還有最後一株!”白詩言的聲音帶著緊張。她麵前隻剩下最後一株“噬魂花”,這株花草與紅藥先前辨識的那株不同,花瓣邊緣的銀光更淡,根莖處還沾著些許泥土,顯然是剛被換過的。她仔細觀察著,突然想起墨泯說過,真正的“噬魂花”花瓣背麵會有細小的絨毛,而眼前這株卻光滑如玉,這是假的!
“是‘替身草’偽裝的!”白詩言提筆疾書,筆尖在紙上劃過最後一個字時,主台中央的香恰好燃盡,火星“啪”地一聲熄滅,升起縷細煙。
整個瓊台瞬間安靜下來,連風都仿佛停了。負責收卷的道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將三人的答卷收起,呈給主院五老。五老傳閱著答卷,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殿內隻剩下紙張翻動的輕響,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凍住了。
紅藥站在原地,臉色有些發白。她沒想到白詩言竟能在最後時刻完成辨識,更沒想到自己的幾次小動作都被墨泯識破。烏堯則依舊麵無表情,仿佛這場選拔的結果與他無關。
終於,白長老抬起頭,目光掃過三人,朗聲道:“識蕊關,紅藥、烏堯、白詩言,皆過!”他將玉牌往案上一放,指尖在冰涼的玉石上輕輕叩了叩,又特意看向白詩言,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許,“尤其是白詩言,在接連遭遇變故的情況下仍能保持鎮定,辨識精準,實屬難得。
觀禮席上的喧嘩先是如沸水中的氣泡,細碎而密集,隨著白長老宣布結果的話音落地,那些細碎的聲響突然匯聚成浪,瞬間漫過瓊台的每個角落。前排的丹院長老們率先起身,李長老花白的胡須在胸前劇烈晃動,他攥著案幾邊緣的指節泛白,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諸位瞧見沒有?那‘替身草’的脈絡與‘噬魂花’幾乎如出一轍,便是老夫親自上手,也未必能在香燼前辨明!這姑娘的眼力,怕是得了花尊親傳的精髓!”
他身旁的赭長老剛放下茶盞,盞底與案幾碰撞發出清脆的“當”聲,茶水濺出的細珠落在袍角,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反複摩挲著茶盞邊緣:“早年我在藏經閣見過‘噬魂花’圖譜,那花瓣背麵的絨毛細如蛛絲,需得借著三分晨光七分靈氣才能看清。方才白姑娘站在背光處,竟能識破偽裝,這份對靈氣的感知,連紅藥都稍遜一籌。”
兩人的讚歎像投入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層層漣漪。觀禮席中間的各院弟子們再也按捺不住,原本對紅藥一片傾倒的武院弟子們此刻麵麵相覷,其中一人手裏的劍穗不慎滑落,在青磚上掃出細碎的聲響:“我、我剛才還說她認不出‘幽冥草’……”話未說完便被身旁的同伴肘了一下,那同伴望著白詩言的方向,喉結滾動:“別說是你,便是我師父來,未必能在迷煙與毒蟲夾擊下穩住心神。”
丹院的藥童們擠在欄杆邊,手裏的藥簍晃出半片幹枯的“噬魂花”花瓣,那是他們提前備好的標本,此刻卻被捏得發皺。“你看這花瓣邊緣的鋸齒,”一個藥童舉著標本對照遠處的玉案,聲音發飄,“白姑娘辨出的‘替身草’,鋸齒比這標本鈍了半分,若不是對藥性了如指掌,絕不可能僅憑這點差異斷定!”
後排的仆役雜役們更是炸開了鍋。負責清掃的老仆拄著掃帚直起身,背脊的佝僂似乎都舒展了些:“當年花尊在靜思崖辨藥,也是這般,旁人都道她慢了,誰知最後偏是她分毫不差!”燒火的丫頭們抱著柴火蹲在角落,其中一個偷偷掀開灶門,火星映紅了她的臉:“我瞧見紅藥姑娘辨‘蝕心花’時,指尖在號牌上滑了三下,哪裏有白姑娘穩當?”
青長老座下的弟子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先前替紅藥傳遞消息的小道童縮在柱後,手裏的傳訊符被捏得發軟,方才他正要將“替身草”的破綻偷偷遞傳給紅藥,卻被墨泯投來的冷光釘在原地,此刻看著白詩言從容收牌的模樣,喉結動了動,終究沒敢再吭聲。
唯有郝長老端坐不動,指尖撚著顆佛珠,佛珠在掌心轉出溫潤的光澤。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穿透喧嘩:“辨藥如識人,急者易失其真,緩者易失其時。這三人,紅藥快在捷,烏堯穩在準,白詩言勝在韌,倒是各得一味真意。”
這話如同一股清泉,瞬間澆熄了幾分躁動。觀禮席上的議論聲漸漸沉澱,轉為對三人特質的品評。“紅藥姑娘辨‘血心蘭’時,那速度快得像陣風,若論銳氣,怕是無人能及。”“烏堯公子雖話少,可每辨一味藥,都像在秤上稱過般精準,不多一分不少一毫。”“還是白姑娘難得,被‘噬葉蟲’毒液濺到袖口時,竟還能盯著‘噬魂花’的絨毛細看,這份定力,才是成大事的模樣。”
白詩言站在玉階下,聽著這些或遠或近的議論,忽然覺得袖中的香囊燙了起來。她轉頭望向墨泯,對方正抬眸望來,晨光順著墨泯的發梢滑落,在她眼底織出細碎的光。兩人都沒說話,卻像聽見了彼此心底的聲音,這場識蕊關,從來不是終點。
此時,負責傳訊的道童手裏捧著三張鎏金帖子:“蘊靈關明日未時二刻開考,請三位持帖前往聚靈殿候命。”帖子遞到白詩言手中時,她指尖觸到紙麵凸起的紋路,那觸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讓她心頭莫名一動。
觀禮席的喧嘩還在繼續,李長老已拉著赭長老往殿後走,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得趕緊去藏經閣找找‘蘊靈訣’的孤本,這屆弟子的路數,怕是要破了先例……”
此刻,瓊台的風似乎都停了,隻剩下無數目光交織,有期待,有審視,有暗藏的殺機,卻都在她坦蕩的眼神裏,漸漸化作了無聲的敬佩。
白詩言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向墨泯,兩人目光相接,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與欣慰。墨泯朝她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冬日裏的暖陽,瞬間驅散了白詩言心中所有的不安。
白長老清了清嗓子,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明日未時二刻,爾等三人需前往聚靈閣,參加第二關‘蘊靈關’的考驗。”他頓了頓,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此關考驗的是爾等對靈氣的掌控與運用,需將自身靈氣注入靈玉之中,使其煥發出璀璨光芒。切記,需在靈香燃盡之前完成,否則便視為失敗。”
紅藥的臉色更加難看,她狠狠地瞪了白詩言一眼,轉身就走,裙擺掃過玉案時帶起一陣風,顯然是氣極了。烏堯也跟著離開了,隻是走之前,他若有似無地看了墨泯一眼,眼神裏帶著探究,仿佛在掂量什麽。
白詩言長舒一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向墨泯,兩人目光相接,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墨泯朝她點了點頭,指尖悄悄收回袖中,那三枚銀針已用去兩枚,剩下的一枚仍藏在袖中,隨時準備應對接下來的變故。
觀禮席上,青長老陰沉著臉,對身邊的阿竹低聲道:“去查查那丫頭的底細,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麽來頭,敢跟我青長老作對!”阿竹連忙點頭應是,眼神裏帶著狠戾,轉身快步離去。
陽光漸漸升高,將瓊台照得愈發明亮。可白詩言卻覺得,這陽光背後藏著的陰影更濃了。識蕊關的驚險隻是開始,接下來的蘊靈關和渡墟關,怕是會更加凶險。但隻要有墨泯在身邊,有那枚藏在袖中的銀針,有彼此眼中的信任,她就有勇氣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絕不退縮。
白詩言被墨泯扶著走下玉階,腳底剛觸到青石板,忽然甩開她的手,原地轉了個圈,水綠色的裙擺掃過階下殘雪,揚起細碎的雪沫。她叉著腰看向墨泯,鼻尖凍得通紅,眼裏卻閃著狡黠的光:“你瞧見沒?最後那株‘替身草’,我一眼就認出了!紅藥剛才那臉色,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怕是這輩子都沒這麽憋屈過。”
墨泯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模樣,指尖還殘留著她胳膊上的涼意,嘴角忍不住彎了彎:“是,你厲害。”
“那是自然。”白詩言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像是想起什麽趣事,“還有那個武院弟子,被你一針釘在地上時,腿抖得跟篩糠似的,青長老的臉都綠了,我看他下次再不敢隨便派人來搗亂。”她邊說邊學著青長老吹胡子瞪眼的模樣,手指捏成拳頭往桌上捶,逗得旁邊路過的小道士都忍不住偷笑。
墨泯跟在她身後,聽著她嘰嘰喳喳地細數剛才的驚險,從“噬葉蟲”吐毒液到“蝕心花”飄花粉,連觀禮席上誰皺了眉、誰歎了氣都記得一清二楚。“你不知道,紅藥把‘血心蘭’往‘腐心草’旁邊挪的時候,我心裏可樂了 ,就這點小伎倆,還想難住我?”她忽然湊近墨泯,聲音壓得低了些,帶著點邀功的雀躍,“我辨出‘替身草’的時候,是不是特別快?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看根莖、聞氣味,一對照就清清楚楚。”
墨泯的腳步慢了些,抬手按了按胸口,喉間泛起一絲淡淡的腥甜。方才在識蕊台,她不僅要辨識自己案上的花草,還要時刻留意白詩言那邊的動靜,幾次傳音都動用了真氣,尤其是最後提醒她避開“蝕心花”花粉時,幾乎是將內力凝在舌尖,此刻丹田處隱隱發空,連帶著指尖都有些發顫。
“嗯,很快。”她應了一聲,聲音比平時低啞了些,刻意放慢呼吸來掩飾氣脈的紊亂。
白詩言卻沒察覺,還在自顧自地說:“郝長老剛才看我的眼神,你瞧見沒?那可是讚許呢!我就說嘛,花尊讓我來參選,肯定是知道我有這本事……”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墨泯,見她臉色有些蒼白,眉頭微蹙著像是不舒服,才後知後覺地收了話頭,“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墨泯搖搖頭,剛想說“沒事”,卻忍不住低低咳了一聲,抬手捂住嘴的瞬間,指縫間竟溢出一絲暗紅。她連忙側過身,用衣袖擦去唇角的血跡,聲音壓得更低:“許是剛才站得久了,有些乏。”
白詩言的心猛地一沉,剛才的得意瞬間煙消雲散。她想起墨泯幾次傳音時,聲音都帶著不同尋常的震顫,還有射向“蝕心花”那枚快得看不清的銀針,那哪裏是簡單的暗器,分明是耗了內力的。“你是不是……用了太多真氣?”她伸手想去碰墨泯的胳膊,指尖剛觸到衣袖就被躲開,隻覺得那布料下的手臂涼得驚人。
“小事。”墨泯直起身,強行壓下丹田的滯澀,扯出個淺淡的笑,“回去歇會兒就好。”
這時聽風獸從人群裏擠了過來,龐大的身軀撞開圍觀的弟子,嘴裏叼著個油紙包往白詩言手裏塞。打開一看,竟是幾塊溫熱的桂花糕,想必是它不知從哪個灶房叼來的。白詩言沒心思吃,把糕往墨泯手裏塞:“你快吃點,墊墊氣。”
墨泯咬了一口糕,甜香混著溫熱的氣息滑入喉嚨,稍微壓下了些腥甜。聽風獸用頭輕輕蹭著她的後背,像是在給她傳遞暖意,鬃毛上的雪粒落在她肩頭,很快被體溫烘成細珠。
“都怪我。”白詩言看著墨泯蒼白的臉,心裏又悔又急,“剛才光顧著高興了,都沒注意到你不舒服……早知道就不跟你說那麽多了。”
墨泯咽下糕點,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動作比平時輕了些:“跟你沒關係。”她往西跨院的方向偏了偏頭,“走吧,回去我調息片刻就好。”
白詩言指尖還殘留著墨泯掌心的微涼,聽著她應下那句“好,聽你的”,鼻尖忽然一酸,忙低下頭盯著腳下的青石板,免得眼淚掉下來。耳廓卻捕捉到聽風獸喉嚨裏發出的輕響,像誰在懷裏揣了個小暖爐,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意。
“這畜生倒是通人性。”墨泯的聲音裏帶了點暖意,白詩言抬頭時,正見她抬手摸了摸聽風獸的頸鬃,指尖穿過粗硬的長毛,不知觸到了什麽,聽風獸竟舒服地晃了晃腦袋,龐大的身軀往墨泯腿邊又蹭了蹭,尾巴尖掃過地麵的殘雪,濺起細碎的雪沫子,倒像是在撒嬌。
白詩言心裏那點酸澀忽然就淡了些。她也學著墨泯的樣子,伸手拍了拍聽風獸的側腹,那裏的鱗片雖然堅硬,卻能感覺到皮下溫熱的脈動,像揣著顆小小的太陽。“可不是嘛,比某些人懂事多了。”她瞥了墨泯一眼,語氣裏帶著點嗔怪,手卻更緊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三人慢慢往回走,聽風獸龐大的身軀像道天然的屏障,不僅擋住了迎麵刮來的寒風,也隔開了兩側投來的目光。那些目光裏,有丹院弟子的敬佩,方才她辨識“替身草”的利落,顯然是驚到了不少人;有武院弟子的嫉妒,尤其是幾個曾被紅藥拉攏過的,此刻正對著她的背影竊竊私語;更多的是探究,像在打量什麽稀奇物件,目光黏在她和墨泯交握的手上,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白詩言索性目不斜視,隻盯著墨泯的鞋尖往前走。墨泯的雲紋靴沾了些雪水,在青石板上留下淡淡的濕痕,像串省略號,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驚險。她忽然想起觀禮席上那些議論,什麽“外來者”“闖斷魂橋”,心裏明鏡似的,從她在識蕊關寫下最後一個答案的瞬間起,就已經成了許多人眼裏的“眼中釘”。
“走快點吧。”白詩言輕聲說,扶著墨泯的手又用了點力,“回去你好趕緊調息。”
墨泯嗯了一聲,腳步卻沒加快,隻是側頭看了看她緊繃的側臉,忽然道:“別在意那些眼神。”
“誰在意了。”白詩言嘴硬,耳根卻悄悄紅了,“我隻是想趕緊回去給你煮點熱湯。”
聽風獸像是聽懂了“熱湯”二字,喉嚨裏的呼嚕聲更響了,龐大的身軀往前竄了竄,竟小跑著在前麵領路,尾巴甩得像麵小旗子,惹得路邊幾個小道童慌忙往牆根躲。
白詩言看著那毛茸茸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墨泯也跟著笑,笑聲牽動了氣息,忍不住低低咳了兩聲。白詩言立刻收了笑,緊張地扶住她:“怎麽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沒事。”墨泯搖搖頭,喘勻了氣才道,“就是覺得……有你們在,倒也沒那麽難。”
陽光恰好穿透雲層,落在三人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聽風獸的影子像座小山,穩穩地護在兩人腳邊,而她和墨泯的影子緊緊挨著,仿佛連風都吹不散。白詩言看著那交疊的影子,忽然覺得,就算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了。
回到西跨院,白詩言終於鬆了口氣。她癱坐在椅子上,看著墨泯往爐子裏添柴,火光跳躍著,映得她的側臉格外柔和。“你說,蘊靈關會是什麽樣子?”白詩言忍不住問道,語氣裏帶著一絲忐忑。
墨泯沉吟片刻:“蘊靈關,顧名思義,應該是考驗對靈氣的掌控。斷雲崖以丹藥聞名,想必也注重靈力的運用。我們得提前做好準備,尤其是你,可能會成為他們針對的重點。”她頓了頓,從懷裏摸出個小巧的香囊,遞給白詩言:“這裏麵裝著‘清心散’,能穩定心神,抵擋靈力衝擊,你帶在身上。”
白詩言接過香囊,放在鼻尖輕嗅,一股清苦的藥香鑽入鼻腔,讓她精神一振。“謝謝你,墨泯。”她看著墨泯,眼神裏滿是感激。墨泯笑了笑:“跟我還客氣什麽。”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敲門聲。墨泯瞬間警惕起來,示意聽風獸守在門口,自己則握緊了袖中的銀針,緩緩走去開門。門外站著個小道童,手裏捧著個錦盒:“長老讓我送來蘊靈關的號牌,請白姑娘和墨公子收好。”
墨泯接過錦盒,打開一看,裏麵放著兩塊玉牌,上麵刻著“蘊靈”二字。她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問題,才讓道童離開。關上門,墨泯將其中一塊玉牌遞給白詩言:“看來蘊靈關很快就要開始了,我們得抓緊時間休息。”
白詩言點點頭,拿著玉牌摩挲著,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總覺得,這場花尊選拔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而她和墨泯,已經被卷入了這場漩渦之中。
夜幕降臨,斷雲崖被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西跨院的廂房裏,燭火搖曳,白詩言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她能聽到墨泯在隔壁房間翻書的聲音,還有聽風獸偶爾發出的呼嚕聲。這些聲音讓她稍微安心了些,卻還是抵擋不住內心的恐懼。
突然,窗外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白詩言瞬間驚醒,握緊了枕邊的銀簪。墨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別怕,是我。”門被輕輕推開,墨泯走了進來,手裏拿著把劍:“外麵有動靜,我去看看,你待在屋裏別出來。”
白詩言點點頭,看著墨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裏的擔憂越來越深。她走到窗邊,悄悄掀開一條縫往外看,隻見月光下,幾道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往院子裏摸來。聽風獸低吼一聲,龐大的身軀擋在門口,與那些黑影對峙著。
墨泯的聲音在院外響起,帶著十足的寒意:“不知各位深夜造訪,有何貴幹?”黑影們沒有回答,直接朝著墨泯撲了過去。墨泯的身影在月光下穿梭,劍光閃爍,很快就與那些黑影纏鬥在一起。
白詩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緊緊攥著銀簪,恨不得衝出去幫墨泯。可她知道,自己出去隻會添亂。就在這時,聽風獸突然怒吼一聲,朝著一個黑影撲了過去,那黑影慘叫一聲,被聽風獸撲倒在地。
其他黑影見狀,頓時亂了陣腳。墨泯抓住機會,劍光如練,瞬間劃破兩名黑影的衣袖,露出裏麵青灰色的勁裝,竟是青長老座下的弟子。她眼底寒光一閃,手腕翻轉間,兩枚銀針已脫手而出,精準地釘在剩下兩名黑影的膝彎。
“噗通”兩聲悶響,黑影重重跪倒在地,掙紮著卻站不起來。墨泯收劍而立,月光灑在她身上,月白錦袍泛著冷光,左眼角的疤痕在暗影裏若隱若現:“回去告訴青長老,耍這些陰溝裏的手段,隻會讓人不齒。”
黑影們臉色慘白,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夜色中。聽風獸仍在低吼,龐大的身軀擋在院門口,琥珀色的瞳仁警惕地盯著黑暗,直到確認再無威脅,才緩緩退回白詩言窗下,用頭輕輕蹭了蹭窗欞,像是在報平安。
白詩言推開窗,看著墨泯收劍的背影,眼眶突然有些發熱。墨泯轉身時恰好撞見她泛紅的眼尾,腳步頓了頓,聲音放柔了些:“嚇到了?”
“沒有。”白詩言搖搖頭,指尖緊緊攥著窗沿,“隻是覺得……他們太過分了。”
墨泯走到窗下,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斷雲崖的水本就深,從我們踏進來的那一刻起,就該料到這些。”她仰頭望著天邊的殘月,聲音裏帶著幾分沉凝,“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撐下去。等過了蘊靈關,或許就能摸到些頭緒了。”
白詩言望著她眼底的堅定,心裏的慌亂漸漸散去。她伸手從窗內遞出塊幹淨的帕子:“擦擦吧,劍上的血濺到衣袖了。”墨泯接過帕子的瞬間,指尖不經意地觸到她的掌心,兩人皆是一怔,隨即像被燙到般縮回手,空氣中突然彌漫起幾分微妙的尷尬。
“早些睡吧。”墨泯轉身往自己房間走,腳步比平時快了些,“明日還要應對蘊靈關。”
聽風獸往白詩言腳邊蹭了蹭,喉嚨裏發出溫順的輕吟。她低頭摸了摸獸毛,忽然發現它頸間的舊傷處,青黑色的疤痕竟比昨日淡了些,想來是金瘡藥起了作用。“倒是委屈你了,跟著我們擔驚受怕。”她輕聲呢喃,指尖順著斷角往下滑,觸到那處凹凸不平的愈合口時,心裏忽然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