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蘊靈詭局,心燈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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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靈殿的銅鍾在辰時三刻準時敲響,厚重的鍾聲裹著斷雲崖清晨未散的寒氣,從主峰之巔滾下來,繞著嶙峋的峰巒轉了三圈,先擦過覆雪的斷雲崖崖尖,再漫過結著冰棱的西跨院窗欞,最後才慢悠悠散進翻湧的雲層裏,連空氣裏都凝著震得人耳膜發酥的餘韻。
白詩言攥著塊素銀令牌,正麵刻著“蘊靈”二字,邊緣錘紋打磨得圓潤,卻仍帶著金屬特有的涼。她指腹反複摩挲著字縫裏的細痕,昨夜特意用暖帕裹著焐了半宿,此刻貼在掌心,依舊像攥著塊剛從雪地裏撿來的碎銀,涼意順著指縫往骨縫裏鑽,指尖都泛起淡淡的麻。
她抬頭望向前方的聚靈殿,殿頂琉璃瓦在晨光裏泛著青紫色的光,不是廟宇琉璃的溫潤瑩亮,反倒像極了青長老藥廬裏那排淬毒冰棱的顏色,冷得發僵,還隱隱透著股說不出的戾氣。風卷著殿角銅鈴的響過來,鈴聲本該清脆,此刻卻混著崖底的寒氣,聽得人心裏發緊,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些。
“這聚靈殿啊,據說打建崖那會兒就有了,算下來得有百餘年曆史。”身邊的小道童捧著個描金銅爐走過,腳步放得極輕,生怕爐裏的檀香灑出來。他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卻還是順著風飄進白詩言耳朵裏,“您瞧見殿門裏那十二根柱子沒?全是整塊墨玉雕成的盤龍柱,柱芯裏藏著曆代花尊的靈力,碰一下都能感覺到暖意呢!”
小道童眼角餘光飛快掃過白詩言腰間白絲帶,又急又快,像是在確認什麽,末了壓低聲音添了句,滿是神秘:“斷雲崖老人們常說,隻有身負花尊血脈的人,才能讓盤龍柱發光,尋常弟子湊再近,柱子都是冷冰冰的。”
白詩言心猛地一跳,攥著令牌的指尖又加了幾分力,指節泛出淡白。昨夜燭火下,墨泯替她包紮“腐骨水”灼出的小臂細痕,那黑紅印子是前日紅藥故意潑的,當時墨泯沾著清涼藥膏的指尖輕得像怕碰碎她,還低聲叮囑:“蘊靈關考的不是靈力深淺,是心性純粹,別被花架子迷了眼。”
那時她不懂這話深意,此刻望著殿門內盤龍柱,龍首綠寶石在晨光裏閃著光,冰涼中裹著說不清的暖意,像藏著團不熄的小火苗。
“磨磨蹭蹭的,還不上去?想杵到天黑?”尖銳嗓音突然從身後刺來,滿是不耐。白詩言回頭,見紅藥換了赤紅雲錦勁裝,玄鐵腰帶上懸著巴掌大青銅鈴,走動時“叮鈴”作響,竟像毒蛇吐信的“嘶嘶”聲,聽得人脊背發寒。
紅藥顯然故意找茬,走過時肩膀狠狠撞向白詩言胳膊。玉牌“啪”地撞在漢白玉石欄上,磕出細印,險些脫手。
“小心!”墨泯的聲音與碰撞聲同時響起。她不知何時繞到身側,穩穩接住下墜令牌,指腹擦過白詩言指尖時,悄悄渡了絲溫熱內力,暖意順著指尖爬上來,瞬間驅散了墨玉的涼。
“抓穩,別再掉了。”墨泯用折扇擋著半張臉,聲音壓得隻剩兩人能聽見,眼神卻格外認真,“記住,待會兒在殿裏無論看到、聽到什麽,都別鬆開令牌,它能擋不少陰邪東西。”
白詩言用力點頭,指腹攥緊素銀令牌,冰涼金屬嵌進肉裏,倒多了幾分實感。可還沒穩住腳步,身後人流像潮水般推著她往前,參選弟子、觀禮長老、仆役把聚靈殿門口擠得水泄不通,推搡間連後退的餘地都沒有。
“都莫急,按次序入殿!”威嚴聲音突然從殿門傳來,壓過所有嘈雜。白詩言抬頭,見白長老身著繡雲紋紫袍,手持玉笏站在正中,腰間青銅令牌輕輕晃動。他身後兩名灰布勁裝護衛正疏導人流,將弟子按院別分成三列,依次引向殿內。
“今日蘊靈關,先過淬靈階,再入殿辨靈蘊。”白長老的聲音借靈力傳遍全場,字字清晰,“台階濕滑且藏靈韻,諸位務必小心,莫要衝撞。”
人群騷動漸息,白詩言卻不敢挪步。方才見前麵弟子踩上台階,有人因靈力相衝疼得皺眉,有人腳下光暈紊亂,顯然被反噬。她攥著令牌的手微微發顫,指尖的涼混著心底的怯,連抬腳的勇氣都沒了。
“怕了?”熟悉的溫和笑意從身側傳來。白詩言轉頭,見墨泯握著折扇站在旁邊,月白錦袍下擺被風掀起。她繞到隊伍這側,目光落在白詩言緊繃的側臉,眼底滿是了然:“淬靈階隻測靈韻,不傷人,別怕。”
“可他們都疼得皺眉了。”白詩言聲音發輕,下意識往墨泯身邊湊了湊,指尖悄悄勾住她袖口,“我又不會武功,萬一……”
“沒有萬一。”墨泯打斷她,反手握住她手腕,掌心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穩穩的讓人安心,“我陪你一起走。”
“我怕。”白詩言還是沒動,聲音裏帶著點哽咽,指了指剛踏台階就疼得齜牙咧嘴的小弟子,“你看,連他都受不住,我踩上去肯定要哭出來的。”
隊伍還在往前挪,很快就輪到白詩言。守在台階旁的護衛見她遲遲不動,忍不住提醒:“白姑娘,請盡快踏上淬靈階,莫要耽誤時辰。”
周圍目光瞬間聚過來,有催促,有好奇,還有紅藥跟班投來的嘲諷。白詩言臉頰發燙,攥令牌的手心沁出薄汗,腳步卻像灌了鉛,怎麽也抬不起來。
墨泯反手握住她的手,抬眼看向護衛,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陪她一起走。她不會武功,我得護著她。”
“不可!”護衛立刻上前,雙手橫在身前,恭敬卻強硬,“按斷雲崖規矩,淬靈階隻許參選弟子獨自通過,旁人不得陪同。墨公子非參選者,不能破例。”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墨泯眉梢微挑,握白詩言的手又緊了幾分,“她若是傷了,這選拔我看也不必繼續了,大不了我們現在就下山,總好過在這受這份罪。”
這話一出,觀禮席上的青長老突然笑了,笑意卻沒達眼底,嘴角弧度帶著邪惡的冷:“嗬,墨公子倒真是護得緊。既然你非要湊,便隨你。”他甩了甩拂塵,目光掃過淬靈階,語氣滿是嘲弄,“但好話說在前頭,淬靈階靈力可不是鬧著玩的,尋常弟子都得脫層皮,你一個‘外人’硬要陪,能不能走完,各憑本事。”
他刻意加重“外人”二字,眼神惡意幾乎要溢出來:“待會兒若護不住人,反倒自己栽在台階上,可別怨斷雲崖規矩嚴,畢竟是你自己要破的例。”
白詩言心頭一緊,下意識攥住墨泯的手:“要不我們算了吧?我不想你受傷。”
“怕什麽?”墨泯低頭看她,眼底堅定壓過周遭惡意,“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她轉頭對青長老,語氣冷得像冰,“多謝長老‘通融’,隻是待會兒若真出了事,斷雲崖怕是也擔待不起。”
青長老臉色一沉,剛要發作,白長老突然開口:“罷了,既然墨公子堅持,便允了。隻是中途若力竭,立刻退出,莫要硬撐。”他顯然怕出意外,既壞了選拔,又落人口實。
“白長老不是說,淬靈階隻測靈韻,不傷根本?”墨泯聲音壓得低,隻對白詩言說,“真疼了,就抓緊我的手。”
白詩言咬著唇剛要點頭,就見白長老持玉笏從殿門走出,紫袍雲紋在晨光裏泛著柔光。他目光掃過停滯的隊伍,最終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眼底閃過絲極深的深意,那目光裏藏著探究,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卻沒多言,隻對身後的弟子沉聲道:“讓後麵弟子稍等片刻,莫要亂了次序。”
墨泯握著白詩言的手,率先踏上第一級台階。腳剛落下的瞬間,白詩言眼尖,瞥見她腳下雲紋驟然泛起一縷極淡的黑光,不是陰影該有的灰敗渾濁,反倒像硯台裏剛磨開的濃墨,裹著層細膩的光澤,順著石紋輕輕漫開,可還沒等旁人看清,又倏地隱了下去,快得像晨光下的錯覺。
“那是……”觀禮席前排的郝長老猛地頓住撚佛珠的手,檀木珠子卡在指縫裏,他身子微微前傾,目光死死盯著墨泯的腳,語氣裏滿是驚疑,剛要追問,墨泯已牽著白詩言踏上第二級台階,那抹黑光徹底沒了蹤影。郝長老眉頭擰得更緊,指腹反複摩挲著佛珠,眼底的疑惑幾乎要溢出來,卻沒再出聲,隻將目光牢牢鎖在白詩言即將落下的腳上,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觀禮席上也瞬間靜了大半,方才青長老的嘲諷還飄在耳邊,不少弟子都伸長了脖子盯著墨泯,眼裏明晃晃寫著“等著看笑話”:畢竟是個沒資格參選的“外人”,偏要硬闖淬靈階,多半走兩步就得被靈韻衝得疼出聲。
“我賭她撐不過三級!”後排有個穿灰布勁裝的弟子壓低聲音,語氣滿是篤定,“你看方才武院那師兄,踩第一級都疼得皺眉,她一個沒靈根傍身的外人,哪扛得住這靈韻衝體?”旁邊幾人跟著點頭,連站在殿門旁的紅藥都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墨泯的方向,眼底藏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銅鈴,似在等著聽墨泯吃痛的悶哼。
可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僵住了,墨泯的腳穩穩落在台階上,月白錦袍的下擺連晃都沒晃一下,臉上更沒半分疼色,嘴角甚至還帶著點淺淡的笑意,仿佛踩的不是藏著烈性靈韻的淬靈階,隻是自家院裏鋪的尋常青石板。
“怎……怎麽會沒事?”方才打賭的弟子下意識張大嘴,聲音都變了調,手忙腳亂地拽了拽身邊人的衣袖,“方才李師兄踩上去都得咬牙忍疼,她怎麽跟踩平路似的?”
郝長老再也坐不住,側頭湊到白長老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藏不住急切:“不對勁!這小子身上肯定有古怪,我方才分明瞥見暗靈韻的影子,可轉瞬間就沒了,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壓了下去!以她這年紀,哪能有這般壓製靈韻的本事?”
白長老沒接話,目光像淬了墨似的盯著墨泯的腳,指節捏著玉笏,連指腹都泛了白,他看得比郝長老更清楚:方才那抹黑光又冒了絲尖兒,順著墨泯的裙擺往下漫,可還沒碰到台階,就被她指尖悄悄溢出的一縷淡白氣息裹住,像被無形的網兜住似的,瞬間壓了回去,快得讓人以為是晨光晃眼。他撚著胡須的手頓了頓,眼底添了幾分更深的探究。
“裝的吧?肯定是硬撐著!”紅藥咬著牙,指甲掐進掌心,低聲嘀咕,可眼神裏的疑惑卻藏不住,她自己踏台階時,那股灼痛感像針似的紮進骨頭裏,到現在小臂還隱隱發疼,墨泯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實在反常得過分。
墨泯像是沒聽見周圍的議論,隻側頭對白詩言彎了彎眼,聲音輕得隻有兩人能聽見:“你看,我說沒事吧?跟著我走,不用怕。”說著,牽著她的手又穩了幾分,穩穩踏上第二級台階。
這一次,連一直斜倚在椅上的青長老都猛地坐直了身子,拂塵上的銀絲垂在身前,卻忘了撥動,墨泯腳下依舊平靜得可怕,連半點靈力相衝的光暈都沒有,仿佛淬靈階裏的靈韻到她這兒,都繞著道走,連衣角都沒碰著。
“這……這不合常理啊!”守在台階旁的白長老座下弟子看得直愣神,下意識撓了撓頭,聲音都有些發飄,“就算是靈根最純粹的內門弟子,踩上去也得有光暈顯形,她怎麽連點動靜都沒有?難不成……”
“不過是晨光晃出來的影子罷了。”旁邊另一個弟子湊過來,小聲打斷他,眼神裏卻沒多少底氣,“許是她衣擺顏色深,被光照著顯出來的,你別跟著瞎猜。”話雖這麽說,卻也忍不住多瞟了墨泯幾眼。
墨泯像是沒察覺周遭的異樣,隻專注地牽著白詩言往上走,每一步都穩得像踩在平地上。隻有白詩言能感覺到,她握著自己的手,指腹處偶爾會傳來一絲極淡的涼意,那涼意裹著點熟悉的靈力氣息,順著指尖往上爬,卻又很快收了回去,顯然是墨泯在悄悄壓製著什麽。
下一秒,白詩言的腳也落在了台階上。沒有預想中的灼痛,反倒有股溫潤的暖意順著鞋底往上爬,像浸在初春剛化凍的溪水裏,舒服得讓人忍不住放鬆。她低頭看去,自己腳下的雲紋竟泛著淡淡的金光,不是耀眼的赤金,是撒了把碾碎的星子,在青石板上鋪開一層柔和的光暈,隨著她的腳步緩緩流動,與墨泯那抹轉瞬即逝的黑光截然不同,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走到第七級台階,白詩言腳下的金光還在慢悠悠轉著,額角卻悄悄沁出了層薄汗,連攥著令牌的手都鬆了些力氣。她側頭看向身邊的墨泯,見她月白錦袍下擺連晃都沒晃,步幅穩得像踩在平地上,忍不住湊過去小聲嘀咕:“你怎麽走得這麽輕鬆啊?我才爬了幾級,就覺得腿沉得慌,明明這台階看著也沒什麽特別的……”
墨泯側頭看她,左眼角疤痕在晨光裏泛著淺白,語氣輕描淡寫:“別多想,先走完台階要緊。”話雖這麽說,握著她的手卻又穩了幾分,指腹還悄悄蹭了蹭她汗濕的手背,像在無聲安撫。
兩人又往上走了兩級,墨泯瞥見她鬢邊沾著的汗絲,聲音裏摻了絲不易察覺的低啞:“是不是又累了?再撐撐,還有三級就到頂了,到頂了就能歇著了。”
白詩言搖搖頭,反手握緊他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莫名安心,連腿上的沉意都輕了些。剛站穩,腳邊的金光突然亮得晃眼,順著青石板漫開,在台階上圈出個小小的光圈,正好將兩人交握的手和影子都裹在裏麵。
觀禮席上的李長老看得眼睛發亮,激動得捋著胡須直點頭,嘴裏還小聲念叨:“金靈根!真是百年難遇的金靈根!”反觀一旁的青長老,臉色沉得能滴出水,盯著那圈金光的眼神像淬了冰,他分明記得宗門卷宗裏寫著,金靈根乃花尊一脈專屬靈韻,怎麽偏偏落在這麽個外來丫頭身上?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白詩言腳下金光突然凝成朵小蓮花,在青石板上停留片刻才散去。墨泯腳下始終平靜,唯有白長老和郝長老交換了個眼神,顯然沒忘那抹暗靈韻。
“進去吧。”墨泯鬆開手時,指尖微微發顫,卻很快恢複如常,替她理了理鬢發,“殿內盤龍柱靈力重,頭暈了就靠我近些。”
白詩言點頭,攥令牌的手心已沁滿汗。她望著殿內盤龍柱,總覺得龍眼裏的綠寶石在盯著自己,身後傳來紅藥的腳步聲,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讓她下意識往墨泯身邊又靠了靠。
“怕她做什麽?有我在。”墨泯察覺到她的緊張,低聲安慰,還故意往她身邊挪了挪,擋住了身後的視線。
兩人並肩往殿內走,身後傳來青長老不滿的冷哼,卻沒人再敢阻攔。殿內十二根盤龍柱在晨光裏泛著墨玉光澤,龍首綠寶石閃著冷光,而殿內的議論聲瞬間炸了鍋,像滾燙油鍋裏潑了瓢水,顯然,方才淬靈階上的金光,已讓所有人都記在了心上。
“金靈根?!我沒看錯吧?斷雲崖百年都沒出過金靈根了!”丹院的李長老猛地從觀禮席的太師椅上站起來,手裏的青瓷茶盞晃出半盞水,灑在他的青布袍角上,他卻渾然不覺,聲音裏滿是激動,“我師父當年跟我說過,傳說初代花尊年輕時參加蘊靈關,腳下的淬靈階就是這般金光!這是祥瑞啊!”
“什麽祥瑞?不過是些旁門左道的伎倆!”青長老的聲音立刻炸起來,攥著拂塵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出青白,唾沫星子都濺到了身前的案幾上,“說不定是她鞋底藏了反光的玩意兒,故意裝神弄鬼!斷雲崖的試煉,容不得外人搞這些貓膩!”
話雖如此,他的眼神卻死死盯著白詩言的鞋尖,那是雙半舊的月白錦靴,鞋麵幹幹淨淨,連塊多餘的玉飾都沒有,根本藏不了東西。可他偏要嘴硬,梗著脖子不肯鬆口,仿佛承認白詩言的金靈韻,就是打了他的臉。
兩人剛要踏入殿門,白長老突然橫過玉笏,擋住去路,紫袍下擺掃過地麵,帶出股嚴肅的風:“墨公子,止步!殿內辨靈蘊是斷雲崖核心試煉,藏著門派百年秘辛,連內門弟子都需持令牌方能入內,你一個外人,絕不可踏進一步!”
“核心秘辛?”墨泯牽著白詩言的手沒鬆,眉梢挑得更高,語氣裏帶著點嘲諷,“方才淬靈階也說‘外人不可陪’,我陪了;現在又拿‘秘辛’當由頭,斷雲崖的規矩,是隻針對我們,還是看誰好拿捏,就給誰立規矩?”
“你這是強詞奪理!”站在白長老身後的武院長老突然開口,聲音像撞鍾般沉,“讓你走淬靈階破例已是底線!殿內盤龍柱藏著‘幻靈術’‘惑心音’,還記著花尊一脈的傳承印記,這些都是斷雲崖的根基,怎能讓外人看見?若是泄露出去,你擔得起責任嗎?”
“責任?”墨泯往前半步,將白詩言護在身後,目光掃過觀禮席上一眾長老,“她若在殿內出半點事,我立刻帶她下山,從此斷雲崖再想尋回花尊血脈,除非我死。這責任,我擔得起,你們呢?”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滾油裏,觀禮席瞬間炸了。青長老猛地拍響桌案,拂塵上的銀絲掃過茶盞,“哐當”一聲,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兩半:“放肆!你一個外人,也敢拿花尊血脈要挾斷雲崖?真當我們不敢動你?”
“動我?”墨泯折扇“唰”地展開,扇麵上的荼蘼花在晨光裏泛著冷光,“你們!可以試試。隻是別忘了,方才淬靈階上,是誰替你們護住了百年難遇的金靈根。現在翻臉不認人,傳出去,不怕江湖人笑斷雲崖‘卸磨殺驢’?”
“你!”青長老氣得渾身發抖,剛要揮手召弟子,白長老卻按住他的胳膊,眼底閃過絲猶豫,白詩言的金靈韻已驚到眾人,若是真逼急了墨泯,把人逼走,斷雲崖損失更大。可他又放不下長老的架子,梗著脖子道:“淬靈階是破例,殿內絕無可能!斷雲崖的規矩,不能一再被打破!”
“規矩!嗬!”墨泯寸步不讓,“她連基本的心法口訣都不會,讓她獨自入殿,跟讓她去送死有什麽區別?你們口口聲聲說‘護持花尊血脈’,就是這麽護的?”
雙方劍拔弩張,連殿外卷進來的寒風都似裹著火氣,刮得殿角銅鈴亂響。觀禮席上的弟子們大氣不敢喘,連一直盯著白詩言的紅藥都忘了找茬,攥著青銅鈴的手緊了緊,隻直勾勾盯著眼前的僵局,誰都看得出來,再爭下去,怕是要鬧到無法收場。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聲音突然從殿內暗處飄來。沒有具體方向,像藏在每根盤龍柱的陰影裏,又像裹著層化不開的寒冰,剛落進耳中,就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連風都似停了半拍:“她要陪,便讓她陪。這般情深義重,最後若是栽了,也是自找。斷雲崖的規矩,還沒閑到去攔著他人尋死。”
這聲音剛落,青長老攥著拂塵的手猛地鬆了,臉色從通紅變成蒼白,竟不敢再反駁;白長老也對著暗處躬身,語氣恭敬得近乎謙卑:“是,尊長。”
墨泯和白詩言對視一眼,滿是疑惑,這“尊長”是誰?斷雲崖有這麽號人物?墨泯下意識凝神運氣,可那暗處像被層無形的屏障裹著,隻觸到片冰冷的虛無,連半分氣息都捕捉不到。更讓她心驚的是,以她的功底,竟完全察覺不到那裏藏著人,這實力,簡直深不可測。
“別多問,先進去。”墨泯低聲叮囑,牽著白詩言往裏走,路過暗處時,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那目光帶著探究,還有幾分說不清的熟悉,卻又快得像錯覺。
殿內十二根盤龍柱早已蓄勢待發,柱身墨玉光澤流轉,龍首綠寶石閃著冷光,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靈力氣息。白詩言剛往前走兩步,就見墨泯用折扇尖輕輕往她左前方指了指。她順著扇尖看去,那裏的雲紋顏色比其他地方淡了幾分,幾乎與青石板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藏在其中的細小凹槽,那是機關的痕跡,邊緣還沾著淡淡的鐵鏽,顯然常年未動,卻依舊能隨時觸發。
她心裏一緊,連忙收腳往右側挪了半寸。腳跟剛落地,就聽見左側傳來“哢噠”一聲輕響,半塊巴掌大的石板突然往下翻,露出黑漆漆的洞口,深不見底,還飄著股混雜著腐葉和瘴氣的腥氣,聞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好險!差一點就掉下去了!”觀禮席前排傳來一陣抽氣聲,郝長老撚佛珠的手頓了頓,語氣凝重,“那是‘噬靈窟’,裏麵的瘴氣能蝕人靈力,一旦掉下去,半柱香內就會變成廢人!”
紅藥站在後麵,臉色瞬間白了,她剛才本想往左邊走,若不是白詩言挪了位置,此刻掉下去的就是她。可她非但不感激,反倒咬著牙揚高聲音:“不過是運氣好罷了!瞎貓碰上死耗子,真以為自己有多厲害?”
墨泯冷冷瞥了她一眼,聲音不大,卻帶著穿透力,清晰傳到青長老耳中:“總好過某些人心術不正,一門心思想著害人,最後差點把自己坑進去。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你沒有,就別嫉妒。”
青長老氣得拂塵都抖了,卻不敢再插嘴,方才尊上發了話,他若是再找茬,怕是要觸怒尊上。隻能憋著怒火,死死盯著白詩言,盼著她待會兒出醜。
沒過多久,十二根盤龍柱突然發出低低的嗡鳴,像遠古巨獸沉在深淵裏的呼吸,震得殿內青石板都微微發麻。白詩言望著最近的那根柱子,龍鱗上的綠光忽明忽暗,竟漸漸映出些模糊的影子:穿素白裙衫的女子在雲霧裏采藥,指尖捏著株泛光的靈草;雪地裏有個渾身是血的人往前爬行,身後拖出長長的紅痕;最清晰的是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踮著腳往竹編藥簍裏放靈芝,辮梢係著的紅頭繩晃啊晃,連繩尾沾著的草屑都看得真切,那模樣、那動作,分明是小時候跟著母親在相國府後園采草藥的自己。
“別看!”墨泯的聲音突然從身側傳來,帶著難掩的急意,他手中折扇迅速指向殿頂的藻井,“那是‘幻靈術’,會勾出你心底最深的執念,再看下去,意識會被纏進影子裏!”
白詩言被這聲喝喚驚得回神,剛要移開目光,後頸卻突然竄起一股刺骨的寒氣,像有隻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後頸。眼前的盤龍柱、藻井、觀禮席瞬間扭曲成一團虛影,再睜眼時,聚靈殿的景象竟又完完整整地落回視野,墨玉盤龍柱光澤流轉如常,觀禮席上青長老的冷哼依舊刺得耳膜發疼,殿角銅鈴“叮鈴”的顫音,連頻率都和方才沒半分差別。
她下意識摸向腰間的素銀令牌,指尖觸到熟悉的冰涼,可方才被黑氣纏頸的窒息感還攥在心口,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疼。她茫然地看向墨泯,見他仍站在身側,折扇還指著藻井的方向,眉梢緊蹙,顯然也沒料到這幻靈術竟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連中斷的間隙都沒有。
墨泯最先察覺到她的失神,握著折扇的手輕輕放下,另一隻手隨即覆上她的後心,掌心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來,像春日裏曬過太陽的暖玉,一點點熨帖著她心口的滯澀。“詩言,回神。”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點安撫的低啞,“剛才隻是幻靈術的餘波,沒纏上你的意識,別怕。”
白詩言順著這股暖意抬頭,撞進他眼底盛著的細碎光裏,他嘴角彎著熟悉的弧度,連眉骨下那道淺疤,都在殿內微光裏透著溫柔。方才幻境裏的虛浮、窒息的餘悸,像被這掌心的溫度和眼底的暖意裹住,一點點散了去,連呼吸都漸漸平順下來。
“辨靈蘊試煉終了!”白長老持玉笏踏上前,紫袍掃過青石板,聲音借靈力撞得殿梁微顫,“烏堯雖重傷,卻扛住幻力衝擊;紅藥、白詩言破境而出,心性達標。三日後啟守靈窟,各回院舍休整,不得擅離!”
“哼,算你命大。”紅藥的聲音立刻插進來,玄鐵腰帶上的青銅鈴晃得人眼暈。她抬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睨著白詩言,裙擺掃過青石板時帶著股傲氣:“別以為過了這關就能沾沾自喜,守靈窟可不是靠‘傻站著’就能混過去的。裏麵的‘噬靈瘴’能蝕骨,‘翻板陷阱’專吞靈力低微之輩,你一個連靈力都不會的相國府小姐,還是早點收拾行李下山,免得三日後死在裏麵,連收屍的人都找不到,反倒讓斷雲崖落個‘苛待貴客’的名聲!”
這話雖衝,卻藏著點不易察覺的提醒。白詩言剛要道謝,就被墨泯牽住手腕往殿外帶。“別理她,”墨泯的聲音壓得低,帶著點笑意,“她是怕你真過了關,搶了她的風頭。”
白詩言忍不住笑出聲,踮著腳湊到墨泯耳邊:“可我覺得,紅藥也沒那麽壞。”
“是是是,我的詩言心最軟。”墨泯捏了捏她的指尖,眼底的寵溺幾乎要溢出來,“不過你也別掉以輕心,守靈窟確實凶險,我晚上給你畫張地圖,把該避開的機關都標出來。”
回到西跨院,白詩言坐在窗邊,看著墨泯在案前鋪紙研墨。他握著筆的手穩得很,筆尖在紙上劃過,很快就勾勒出守靈窟的大致輪廓。“這裏是‘噬靈瘴’的入口,”墨泯指著地圖上的紅點,“你到時候繞著北邊走,那邊有天然的石縫能避開瘴氣;還有這裏,”他又指了指西側的曲線,“‘翻板陷阱’都藏在青石板下,你跟著我畫的虛線走,準沒錯。”
白詩言湊過去,鼻尖蹭到墨泯的胳膊,滿是墨香。“墨泯,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她仰著臉看他,眼裏亮晶晶的,“是不是早就為我打聽好了?”
“不然呢?”墨泯放下筆,刮了刮她的鼻尖,“總不能讓我的詩言去冒險。”
兩人正說著,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紅藥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白詩言,你出來!”
白詩言起身開門,見紅藥手裏攥著個布包,臉色依舊不好看,卻沒了方才的戾氣。“給你。”紅藥把布包扔給她,語氣硬邦邦的,“這裏麵是‘避瘴丹’,能防‘噬靈瘴’的毒氣;還有這個,”她又從袖袋裏掏出個小巧的銅哨,“你要是真遇到危險,就吹這個,附近的巡邏弟子能聽見。”
白詩言愣住了,沒接銅哨。“你……為什麽要幫我?”
“誰幫你了!”紅藥立刻別過臉,耳尖卻悄悄泛紅,“我隻是不想讓你死在守靈窟裏,你好歹是相國府的人,真死在斷雲崖,我還得跟著擔責任。再說了,我要爭花尊之位,可不想讓人說我撿了個‘對手猝死’的便宜!”
她說得嘴硬,可遞銅哨的手卻沒收回。白詩言接過銅哨,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心裏卻暖得很。“紅藥,謝謝你。”
“少跟我來這套!”紅藥往後退了兩步,又恢複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你也別以為有了這些就能贏我,守靈窟裏的機關我閉著眼都能背,你就算有這些東西,也未必能撐到最後。識趣的話,三日後就主動認輸,回你的相國府當你的千金小姐,不比在這受這份罪強?”
說完,紅藥轉身就走,青銅鈴“叮鈴”作響,卻沒了之前的刺耳,反倒多了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白詩言拿著布包和銅哨走進屋,墨泯正站在窗邊,看著紅藥的背影笑。“看來,這位紅姑娘也沒那麽討厭。”
“是啊,”白詩言湊到墨泯身邊,把銅哨舉給他看,“她嘴上厲害,心裏還是挺好的。”
墨泯接過銅哨,指尖摩挲著上麵的紋路,眼底滿是溫柔:“我的詩言總能看到別人的好。不過,就算有了這些,三日後我也會想辦法跟著你,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
“可是白長老說,守靈窟隻許參選弟子進。”白詩言有點擔心。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墨泯捏了捏她的臉,語氣篤定,“放心,我自有辦法。”
兩人又聊了會兒守靈窟的細節,白詩言越聊越興奮,忍不住臭屁起來:“墨泯,你說我這次是不是特別厲害?連幻靈術都能破!”
“是是是,我的詩言最厲害了。”墨泯順著她的話,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不過下次可不能再盯著盤龍柱的影子看了,要是真陷進幻境裏,我可就急壞了。”
“知道啦!”白詩言抱著墨泯的胳膊,靠在他肩上,“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墨泯輕輕拍著她的背,目光落在窗外的斷雲崖上。崖尖的積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知道,三日後的守靈窟,絕不會像現在這麽平靜。可隻要能護著身邊的人,就算闖遍所有凶險,他也心甘情願。
而另一邊,紅藥回到自己的院舍,看著案上的守靈窟地圖,忍不住皺起眉。她想起白詩言接過銅哨時的笑容,心裏竟有點別扭。“真是個笨蛋,”她低聲嘀咕,“連‘避瘴丹’怎麽用都不知道,還想跟我爭花尊之位。”話雖這麽說,她還是從抽屜裏拿出個瓷瓶,往布包裏又塞了兩顆“護心丸”,那是她師父留給她的保命藥,能在靈力潰散時護住心脈。
“就當是……給你個公平競爭的機會。”紅藥把布包放回原處,卻沒發現,自己的嘴角,早已悄悄彎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