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靈窟綻露,弑靈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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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雲崖的瘴氣在踏入的瞬間便化作白霧,那霧並非尋常的涼薄,反倒裹著一股軟綿的暖意,像浸了溫水的雲絮,悄無聲息地將白詩言整個人攏住。她指尖還殘留著窟外石壁的糙意,此刻卻被這暖意烘得發僵,連眨眼都慢了半拍。再睜眼時,西跨院的荼蘼已開得潑潑灑灑,粉白的花瓣擠擠挨挨,壓得枝椏垂成弧形,風一吹,便有細碎的花雨落在青石板上,積成薄薄一層。
墨泯就坐在院角的竹椅上,竹椅是舊的,扶手處磨得發亮,她右腿搭在左腿上,姿態閑散,手裏拎著串剛烤好的“霜凝楂”。那山楂串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琥珀色的糖霜裹得厚實,連山楂果上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晶瑩得能映出她身後荼蘼花的影子。白詩言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昨日她攀著斷雲崖的青藤摘的野山楂,斷雲崖的青藤生得潑辣,藤蔓上滿是倒刺,她還記得墨泯回來時,指尖纏著細紗布,紗布下露著道淺紅的劃痕,是被岩縫裏的尖石劃開的,當時她還拿了藥膏,替她細細塗了兩層。
“愣著做什麽?再不吃,糖霜就要被風融了。”墨泯笑著遞來山楂,指尖帶著熟悉的溫意,觸到她掌心時,像落了片暖玉。白詩言依言咬下一顆,牙齒剛觸到糖霜,便有清甜在舌尖化開,緊接著是山楂的微酸,酸得她舌尖輕輕發麻,卻又忍不住想再咬一口。可當她的目光落在墨泯上時,心頭突然竄起一絲怪異,往日裏那張臉在陽光下會泛著淺白,像被月光吻過似的,格外精致好看,此刻卻像蒙了層薄霧,模糊厲害,連最深的那道折痕都看不清楚。
“怎麽不吃了?”墨泯伸手替她拂去嘴角沾著的糖霜,掌心的觸感依舊溫熱,指腹的薄繭蹭過她的唇角,卻少了點真實的糙意,倒像隔著層光滑的錦緞,軟得有些不真切。白詩言晃了晃神,把剩下的山楂塞進嘴裏,含糊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今天的霜凝楂,比上次你冒雨摘的還甜。”她記得上次她去摘山楂時,恰逢斷雲崖下了場急雨,她回來時衣擺全濕了,發梢還滴著水,卻把山楂護在懷裏,連糖霜都沒化掉半分,當時那酸甜裏,還混著雨水的清冽。
第二日天剛亮,墨泯就拉著她往“碎星崖”去。崖邊的晨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奶,風裹著水汽往衣領裏鑽,涼得白詩言縮了縮脖子。墨泯卻熟門熟路,踩著崖壁上的老樹根往上爬,那老樹根盤在岩石上,常年被風雨侵蝕,卻依舊結實,是斷雲崖弟子常走的“近路”。她伸手夠到半懸的“霧茸莓”時,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崖柏的針葉,那針葉帶著細刺,刮得她指腹微微發紅。
白詩言站在崖下,看著她把莓子往她手心裏放,那果子藏在崖柏叢裏,紅得像綴在綠綢上的碎寶石,果皮上還沾著晨露,涼絲絲的蹭著她的掌心。“慢些吃,後麵石縫裏還有,”墨泯替她拂去發間沾著的草屑,指尖沾著的草汁蹭在她手背上,癢得她直笑,“我再去順兩顆崖蜂釀的‘岩蜜’,蘸著吃更甜。”她記得上次為了摘這霧茸莓,她差點被突來的山風刮得踩空,當時她半個身子懸在崖外,手死死攥著樹根,回來時臉色都發白,卻還笑著把最先摘到的那顆莓子遞到她嘴邊。
晚膳時,墨泯端出一籠“蟹黃湯包”,蒸籠掀開的瞬間,熱氣裹著鮮香味撲麵而來,白詩言的眼睛瞬間亮了。那湯包的皮薄得像蟬翼,能清晰看見裏麵橙紅的蟹黃,輕輕咬開一個小口,鮮美的湯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她慌忙用手去接,卻還是漏了些在衣襟上。這時她才想起,這蟹粉是前日她繞去“青長老”的膳房偷來的,膳房本就管得嚴,守房的老仆最是警惕,她是趁老仆打盹時,從後窗翻進去的,還差點被巡邏的弟子發現。那天傍晚還下了陣急雨,她回來時衣擺全濕了,卻把湯包護在懷裏,半點水汽都沒沾到,當時她咬著湯包,隻覺得鮮得要吞掉舌頭,卻沒注意到她肩頭的衣服,已經濕得能擰出水來。
第三日夜裏,白詩言纏著要看星星。墨泯搬來竹梯架在院角,竹梯有些不穩,她便讓她趴在自己肩頭,一隻手緊緊扶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指著天上的銀河,教她認星座。“那是牽牛星,旁邊亮一點的是織女星,”她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帶著溫熱的氣息,“傳說他們每年隻能見一次麵,就靠喜鵲搭的橋。”崖上的風忽然變了向,卷著細碎的荼蘼花瓣落在她發間,她伸手替她攏了攏披風,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手背,那裏本該有塊細小的疤痕,此刻卻光滑如初,連半點痕跡都沒有。
白詩言心裏一沉,又想起方才提斷雲崖長老時的情景,她問起墨泯上次和長老們議事的細節,他卻笑著岔開了話題,說要給她摘崖邊的野菊,眼底那絲慌意,像被風吹皺的水麵,晃了晃就沒了,當時她隻當是自己多心,此刻想來,卻覺得處處透著古怪。
“明天想去看‘雲澗瀑’嗎?”夜裏,墨泯替她掖好被角,聲音溫柔得像帳頂燃著的安神香,那香是她從家裏帶來的,燃著時會散出淡淡的檀木香,能讓人睡得安穩。斷雲崖的夜風裹著鬆濤聲漫進帳子,帶著山林的清冽。白詩言望著她眼底的碎光,忽然問:“墨泯,你還記得上次掉下懸崖那天嗎?”
墨泯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揉了揉她的頭發,指腹蹭過她的耳尖,帶著熟悉的暖意:“小傻瓜,都過去那麽久了,提那個做什麽?快睡吧,明天去雲澗瀑,還能摘崖邊的‘石花菜’,煮成湯鮮得很。”她的語氣自然,笑容也和往常一樣溫和,可白詩言卻敏銳地察覺到,她眼底閃過一絲冷漠,像是在刻意回避什麽。白詩言沒再追問,可攥著錦被的指尖卻泛了白。
同一時刻,守靈窟的另一處幻境裏,紅藥正趴在青石案上翻著那本磨破了封皮的《百草錄》。案頭的“鬆脂燈”燃著暖黃的光,燈芯偶爾爆出一點火星,將書頁上“還魂草”三個字映得清晰,連墨痕暈開的細邊都能數得分明。她指尖反複劃過紙頁,想尋往日翻書時總沾著的“薄荷藥香”,那是她常年泡在藥廬裏染上的氣息,藥廬裏種滿了薄荷,她配藥、曬藥時,指尖縫裏都嵌著這味道,連書頁的邊角都被熏得帶了味,聞著就讓人心安。可此刻觸到的,隻有紙頁幹燥的糙意,像摸了塊沒浸過藥汁的粗麻,連半點熟悉的香氣都沒有。
“紅藥師姐,你要的‘霜露茶’煮好了!”院外傳來師弟林硯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清亮,還沒等紅藥應聲,他就端著陶碗走了進來。“剛去崖邊的泉眼接的活水,煮了足足一刻鍾,你嚐嚐燙不燙?”他把碗遞到紅藥麵前,眼底滿是期待,像個等著被誇獎的孩子。
紅藥抬頭,目光卻先釘在了林硯的腳踝上,眉頭瞬間蹙起:“你怎麽起來了?上周在斷雲崖采‘岩生堇’時被毒蛇咬了腳,我明明叮囑你至少臥榻養傷七日,今日才第三天。”她記得那條蛇是“青蛇”,毒性雖不算最烈,卻也能讓人腫上好幾日,她當時為了給他解毒,還特意去崖底采了“解蛇草”,熬了藥汁給他敷,臨走時反複叮囑,讓他別下床走動,怎麽才三天,他就跑出來了?
紅藥伸手想去碰他的腳踝,林硯卻下意識往後縮了縮,笑著打岔:“嗨,師姐醫術好,敷了你的藥早沒事了!你快嚐嚐茶,涼了就沒那股清勁了。”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也不自覺地飄向別處,像是在刻意避開她的目光。
紅藥沒接茶,視線又掃過他的手腕,往日裏,林硯練劍時被劍氣劃傷的三道淺疤,就留在他的左手腕上,那疤痕顏色偏淺,卻很清晰,是上個月他跟大師兄沈徹對練時劃的,當時深可見肉,她還給他塗了“去疤膏”,說至少要半個月才能消。可此刻再看,他的手腕光滑得像從未握過劍,連半點疤痕的痕跡都沒有。“你的疤呢?”她語氣沉了沉,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那三道疤是上個月跟沈徹對練時劃的,當時深可見肉,怎麽可能三天就消得幹幹淨淨?”
林硯的笑容徹底僵了,嘴唇動了動,剛要開口解釋,師妹蘇禾就抱著一筐“霧茸莓”湊了過來。那筐莓子紅得透亮,顆顆飽滿,還沾著晶瑩的露水,一看就新鮮得很。“師姐別問啦!林硯師弟是怕你擔心才沒說,他身體好著呢!”蘇禾把筐子往石桌上一放,拿起一顆莓子就往紅藥手裏塞,“你看我跟大師兄摘的霧茸莓,剛在後山現摘的,還帶著露水呢,你快嚐嚐!”
紅藥捏起那顆莓子,冰涼的果肉觸著指尖,卻聞不到半點清甜香氣,往年這個時節的霧茸莓,該帶著股沁人的果香,哪怕隻是捏在手裏,指尖都會沾著味,連呼吸裏都能聞到甜意。可這顆莓子,除了冰涼,什麽味道都沒有,像塊染了色的冰疙瘩。她抬頭看向院門口,大師兄沈徹正倚著竹門擦劍,他手裏的劍是“青鋒劍”,劍鞘上刻著斷雲崖的雲紋,劍穗上掛著塊玉佩,那玉佩是師父去年送他的生辰禮,玉質溫潤,上麵還刻著他的名字。
上個月在各院比武時,沈徹為了護她,玉佩被朱佩的劍氣劈出了道裂痕,當時他還懊惱了好幾天,說這是師父送的唯一一件生辰禮,怎麽就破了。紅藥還記得,當時她還安慰他,說等有空了,她去崖底找“補玉石”,幫他把玉佩補好。可此刻望去,那玉佩光潔如新,連半點瑕疵都沒有,裂痕像是從未存在過。“沈徹,你的玉佩怎麽回事?”她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上個月你跟朱佩比劍,玉佩被劍氣劈出了道裂痕,我還說幫你補一補,怎麽現在光潔如新?”
沈徹擦劍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向她,臉上露出一抹疑惑的表情:“許是我記錯了,這玉佩一直好好的,沒裂過。”他的語氣自然,眼神也很平靜,像真的忘了這件事。
“你怎麽會記錯?”紅藥猛地放下莓子,心頭的怪異感像潮水般湧上來,幾乎要將她淹沒,“當時玉佩裂得厲害,你還懊惱了好幾天,說這是師父送的生辰禮,怎麽可能說沒裂就沒裂?”她起身往洞外走,腳步有些發虛,語氣裏帶著幾分不耐煩,“這裏太悶,我出去透透氣。”
剛踏出洞口,風裏飄來的甜香就讓她皺眉,那是荼蘼花的香氣,可陵學窟的荼蘼花明明要下月才開,怎麽會現在就開了?而且這香氣太濃,濃得有些不真實,像用香料調出來的,少了點自然的清冽。她順著香氣往前走,不遠處的石亭裏,白詩言正踮腳給墨泯戴花環,她的指尖笨拙地攏著花瓣,活像隻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雀,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看起來很是開心。
紅藥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地走過去,語氣裏滿是調侃:“白姑娘這花環編得不錯,就是不知道,等明日去了守靈窟深處,你還有沒有心思擺弄這些。”她早就看出來,白詩言對斷雲崖的規矩一竅不通,連斷雲崖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會,卻還想來爭“花尊”之位,簡直是自不量力。
白詩言手一頓,指尖捏著的花瓣險些滑落,她抬眸看向紅藥,眼神裏帶著幾分怯意,卻又不肯退讓:“我……我知道自己不是斷雲崖弟子,我也不知花尊是做什麽的,隻是來赴約僅此而已,至於守靈窟深處的危險,我會小心的。”她雖然不懂斷雲崖的規矩,卻也知道花尊之位不簡單,可她答應了墨泯,要陪他一起來,就不能中途退縮。
“小心?”紅藥嗤笑一聲,上前一步逼近她,目光裏滿是不屑,“你連守靈窟的方位都分不清,談什麽小心?一個連斷雲崖入門考核都沒資格的外人,也敢來爭‘花尊’之位?真當這魁首的位置是路邊野草,誰都能摘?”斷雲崖的入門考核裏,“辨方位”是最基礎的一項,連剛入門的小弟子都能輕易分辨守靈窟的方位,可白詩言卻像個睜眼瞎,連眼前是南是北都不知吧。
墨泯連忙護在白詩言身前,她本就對斷雲崖的規矩不甚了解,卻也聽出了紅藥話裏的嘲諷,隻能皺著眉硬聲道:“紅藥,詩言她隻是不懂這些,不是沒實力。我不許你這麽說她。”她知道白詩言膽子小,怕她被紅藥的話嚇到,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別怕。
紅藥的目光掠過墨泯緊繃的肩線,本想再譏諷兩句,視線卻忽然落定在她的雲紋靴上,方才墨泯護著白詩言時,她分明看得清楚,她大半隻靴子都踩進了渾濁的泥水裏,當時鞋尖還往下滴著泥水,褲腳都濺了不少泥點,看起來狼狽得很。可眼下再看,那靴子竟幹淨得發亮,鞋麵光潔得能映出石亭的簷角,別說泥印,連半點水漬的痕跡都沒有,像是從未沾過髒水。
紅藥的目光又轉回到白詩言身上,沒接墨泯護著人的話,反而突然盯住她捏著花環的手,白詩言指尖還攥著編了一半的荼蘼花環,粉白的花瓣層層疊疊,可奇怪的是,方才石亭外的風明明吹得簷角銅鈴“叮鈴”作響,連她鬢邊垂著的碎發都該被吹得飄動,可這花環上的花瓣卻一片都沒晃,連最易脫落的花萼都牢牢粘在花莖上,像用蠟封死了一般。
“白姑娘,你編花環時沒覺得怪?”紅藥往前半步,語氣裏的調侃散去,多了幾分冷意,“方才風勢不小,石亭的鈴都被吹得亂響,你這花瓣卻紋絲不動,連你耳後垂著的碎發,都沒動過一下。”
白詩言被她提醒,下意識抬手摸向鬢角,指尖觸到的碎發果然貼在耳後,半點風動的痕跡都沒有,連發絲的弧度都和方才一模一樣。她再低頭看手裏的花環,方才還覺得柔軟的花瓣,此刻竟硬得像曬幹的紙,指尖捏著時,連半點柔潤的觸感都消失了,唯有冰涼的糙意順著指尖往上爬。
“這……這隻是巧合吧?”白詩言攥緊花環,試圖說服自己是多心,可指尖傳來的僵硬感卻騙不了人,真正的荼蘼花瓣哪會這樣硬?
“巧合?”紅藥冷笑一聲,伸手指向墨泯的雲紋靴,話仍對著白詩言說,“那方才她為了護你,整隻左腳都陷進泥坑裏,鞋幫沾著的泥塊都快掉下來了,你難道沒看見?現在你再看,”她的指尖頓在半空中,語氣更冷,“她的靴子亮得能映出石亭的飛簷,連鞋縫裏都沒有半點泥屑,這也是巧合?”
白詩言順著她的指尖看去,心髒猛地一沉,像被冷水澆透,她分明記得墨泯方護著自己時,靴確實踩到泥水,褲腳邊都沾著泥點,怎麽才片刻功夫,就幹淨得像剛上了油的新靴?泥漬去哪了?風再大,也不可能吹得連鞋縫裏的泥都幹幹淨淨。
“還有你方才吃的霧茸莓。”紅藥沒給她緩衝的餘地,繼續往下說,目光像帶著刺,“蘇禾給你遞的那筐,你說‘涼絲絲的很爽口’,可斷雲崖的霧茸莓你該嚐過,真正的霧茸莓咬開時,該有股蜜甜的果香,連指尖都會沾著那股甜意,能留半個時辰不散。你剛才吃的時候,聞到那股果香了嗎?”
這話像一根細針,瞬間戳破了白詩言強行維持的鎮定。她猛然想起,方才蘇禾遞來霧茸莓時,她隻覺得果肉冰涼,咬在嘴裏時,除了淡淡的澀味,竟真的沒聞到半點果香,當時她隻當是自己太緊張,沒留意味道,可現在想來,那果肉的質地也不對,硬得像凍了許久的石子,嚼起來還有些硌牙,哪裏是新鮮霧茸莓該有的口感?
“不……不對……”白詩言往後退了半步,目光慌亂地掃過石亭外的荼蘼花叢,滿院的荼蘼開得熱鬧,粉白的花瓣堆得像雪,可仔細一聞,竟沒有半點花香,連一隻蜂蝶都沒有。真正的荼蘼花開時,總會引來蜜蜂繞著花叢飛,花香也該是清清淡淡的,哪會像現在這樣,隻有滿眼的花,卻沒有半點活氣?
紅藥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像崖底的寒冰:“因為這裏是幻陣!白詩言,這裏的一切,全是幻境編出來的假相!你清醒點,再不清醒,等瘴氣纏上你的魂魄,把你困在這虛假的幻境裏,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的話音剛落,白詩言手裏的花環突然“嘩啦”一聲碎成了粉末,粉白的花瓣瞬間化作細沙,從她指縫間漏下去,落在青石板上,又很快消散在空氣裏。緊接著,風終於動了,卻不是方才溫和的暖風,而是帶著腐葉腥氣的冷氣流,猛地灌進石亭,吹得兩人衣袍獵獵作響。
石亭的柱子開始像水波般晃動,原本堅實的木柱變得透明,簷角的銅鈴也“哢嚓”一聲碎成白煙;蘇禾放在石桌上的莓筐、林硯端來的陶碗,全在肉眼可見地消融,連碗裏的霜露茶都化作了霧氣;最讓白詩言心驚的是,墨泯的身影也開始變得透明,她伸出手想抓她,指尖卻穿過了她的衣袖,連半點觸感都沒有。
“墨泯!”白詩言急得伸手去抓,可指尖觸到的隻有一片冰涼的霧氣,什麽都沒抓住。她看著墨泯的身影越來越淡,像要融進身後的荼蘼花叢裏,眼眶瞬間紅了。
紅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將她往石亭後的石壁後拉,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別碰!是幻境裏幻化的虛影!你越碰,瘴氣纏得越緊!”
兩人剛躲到石壁後,眼前的景象已徹底崩塌,滿院的荼蘼花叢化作黑紫色的瘴氣,在半空中聚成漩渦;石亭融成了虛影,連青石板地麵都開始往下陷,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深淵;蘇禾和林硯的身影早已消失,隻剩下一團團渾濁的霧氣在原地打轉。白詩言看著腳下不斷擴散的黑氣,渾身發顫,黑氣纏上她的腳踝時,刺骨的寒意順著皮肉往骨縫裏鑽,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這就是幻陣的異樣?”她聲音發顫,連牙齒都在輕輕打顫。
“是你太沉在假相裏,連最基本的‘活氣’都沒察覺。”紅藥扶著石壁站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看著白詩言蒼白的臉,語氣緩和了些,“真正的草木會動、會有香,會隨著風生長凋零;真正的人會有疤、會有痕跡,會記得你們一起經曆過的事。幻陣編得再像,也補不了這些‘活氣’的破綻,它能模仿模樣,卻模仿不了‘真實’。”
黑氣已纏到了白詩言的小腿,她能感覺到腿上的皮肉都在發麻,像是要被凍僵。紅藥從懷中摸出一個布包,打開後裏麵是一把帶刺的草籽,那是“破幻草”的種子,是斷雲崖弟子用來破除低級幻陣的法器。她將草籽往黑氣裏一撒,草籽落地即生根,瞬間長出翠綠的嫩芽,嫩芽纏繞著黑氣生長,暫時擋住了瘴氣的蔓延。
“現在不是怕的時候!想活下去,就跟我找陣眼!”紅藥抓住白詩言的手腕,拉著她往守靈窟深處跑,“幻陣的陣眼一定藏在有‘真跡’的地方,瘴氣隻能偽造虛假,隻要找到帶著真實痕跡的東西,就能破了這幻陣!”
白詩言咬著牙點頭,跟著紅藥往前跑。身後的瘴氣還在追,黑紫色的霧氣像有生命般扭曲著,不斷吞噬著沿途的景象。她跑的時候,腦海裏不斷回放著幻境裏的細節,墨泯忘記了寒鴉嶺的栗糕,林硯的疤痕消失了,沈徹的玉佩沒了裂痕,還有那些不動的花瓣、幹淨的靴子……原來從她踏入守靈窟的那一刻起,破綻就藏在每一個“過於完美”的細節裏,隻是她被“想和墨泯一起留在斷雲崖”的心思蒙了眼,連這些最基本的異常都沒看見。
而聚靈殿裏,墨泯看著白詩言突然僵在原地,原本還彎著的眉眼此刻空洞得嚇人,剛還在跟自己說話的人兒,怎麽轉瞬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詩言?詩言你怎麽了?”墨泯往前伸手就想碰她的臉頰,想看看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可指尖剛要碰到她的皮膚,一道勁風突然從側麵襲來,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墨泯抬頭,才發現是白長老。白長老怒喝著:“不可!萬萬不可碰她!”“為什麽不能碰?她到底怎麽了?”墨泯急得眼眶發紅,掙紮著想要掙脫,目光卻死死釘在白詩言慘白的臉上,“她方才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僵住?是不是被什麽邪物纏上了?我得看看她!”
“哼,看也是白看。”一道尖刻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青長老擠了出來,臉上滿是嘲諷,聲音尖得像鈍刀刮過青石,刺得人耳膜發疼:“這丫頭就是自不量力!聚靈殿‘靜氣辨幻’的規矩,連剛入門的小弟子都背得滾瓜爛熟,她倒好,兩眼一抹黑就敢闖進來爭花尊?現在被柱靈勾了魂魄,在幻陣裏出不來了,純粹是自己蠢!”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墨泯,語氣更刻薄:“你再往前湊一步,不過是陪她一起送死,到時候連收屍的人都沒有!斷雲崖可不會為了兩個外人,賠上弟子的性命!”
“死老頭!你說誰蠢?”墨泯猛地轉頭瞪他,胸腔裏的火氣“噌”地竄了上來,連聲音都帶著顫,不是怕,是怒。她往前踏了半步,手腕還被白長老攥著,卻偏要掙著看向青長老,眼底的紅血絲都冒了出來:“詩言是沒接觸過你們斷雲崖的幻陣,可她敢來爭花尊,就比你們這些隻會站在旁邊說風涼話的人強!她至少有勇氣,你們呢?隻會看著人陷入危險,還在這冷嘲熱諷!”
“喲,這是急眼了?”青長老被她吼得愣了愣,隨即笑得更放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墨公子,你倒是護著她,可你別忘了,你本就不是斷雲崖的人,摻和花尊之爭已是越界。這丫頭是生是死,是她自己的造化,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就算把她護得再好,她沒那個本事,照樣得死在幻陣裏!”
“就是!”旁邊的灰衣長老也跟著上前一步,皺著眉擺臉色,語氣裏滿是不耐,“墨公子,我們勸你是為了你好!柱靈本就喜怒無常,掌管著聚靈殿的瘴氣,你再在這吵吵嚷嚷,真把它惹急了,不光這丫頭不回來,連我們這些人都要受牽連!你想送死,別拉著我們一起!”
“受牽連?”墨泯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目光掃過那些所謂的長老,又看向周圍低著頭不敢說話的斷雲崖弟子,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爬,凍得她心口發疼,“你們眼裏就隻有自己?詩言還在幻陣裏受苦,你們不想著怎麽救她,反倒在這算著會不會被牽連?這就是斷雲崖標榜的‘道義’?”
“你放肆!”青長老被他噎得臉色漲紅,指著墨泯的鼻子嗬斥,“斷雲崖的規矩輪得到你一個外人置喙?這丫頭是死是活,自有天意,你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們對你不客氣!”他說著,就抬手要去拔腰間的佩劍。
墨泯還想反駁,手腕卻被白長老攥得更緊。白長老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勸:“墨公子,別衝動!現在跟他們爭,隻會耽誤救白姑娘的時間!柱靈勾魂的幻陣最是凶險,拖延得越久,白姑娘的魂魄就越容易被瘴氣纏上,到時候真的回不來了!”
墨泯咬著牙,目光落在白詩言始終僵立的身影上,她還保持著捏花的姿勢,鬢邊的碎發紋絲不動,臉色白得像紙,連呼吸都變得微弱。她胸腔裏的火氣像被澆了盆冷水,卻又悶得發疼。她知道白長老說得對,現在跟長老們爭執,隻會讓情況更糟,詩言還在幻境裏,她不能亂。
墨泯深吸一口氣,終是咬著牙往後退了半步。腳後跟碰到青石板的瞬間,她隻覺得心口發悶,像是有塊石頭壓著似的。
周圍的弟子也跟著竊竊私語起來,聲音不大,卻像無數根細針往墨泯耳朵裏鑽:
“墨公子還是別衝動了,長老們說得對,現在碰不得白姑娘,一碰就會被幻陣纏上。”
“白姑娘也太莽撞了,連幻陣都分不清就敢來守靈窟,這下好了,被柱靈勾了魂,誰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說不定就是墨公子帶了外人來,才擾了柱靈的清淨,不然好好的,柱靈怎麽會突然異動?”
“就是,斷雲崖的花尊之爭,哪輪得到外人來摻和……”
這些話像潮水般裹住墨泯,每一個字都刺得她心口發疼。她攥緊拳頭,他確實不懂斷雲崖的幻陣,連怎麽靠近詩言都不知道,更別說救她了,她現在像個廢人,隻能站在旁邊看著,看著詩言陷入危險,卻什麽都做不了。
就在這時,聚靈殿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方才還嗡嗡的議論聲瞬間消失,連石縫裏穿進來的風聲都停了,隻剩下眾人急促的呼吸聲,在空曠的聚靈殿裏格外清晰,像擂鼓般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墨泯心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順著脊背往上爬。她還沒反應過來,“嗡,!”一聲刺耳的嗡鳴突然從盤龍柱方向炸開,震得她耳膜生疼,連腳下的青石板都在微微發顫,石縫裏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發出“劈啪”的聲響。
她抬頭望去,隻見原本纏繞在盤龍柱上的淡綠微光,竟像被點燃的引線般驟然暴漲,綠光裏裹著細碎的金紋,像活過來的藤蔓般瘋狂扭動、攀爬,順著柱身的龍紋往上繞,很快就將整根盤龍柱裹成了一團耀眼的綠球。更詭異的是,柱身上雕刻的龍紋竟開始發光,鱗片的紋路裏滲出一縷縷烏黑的黑氣,那黑氣帶著股腥甜的腐味,像毒蛇吐信般,在半空中扭曲著,最後竟直直朝著墨泯的方向撲來!
“天哪!柱靈怎麽會主動傷人?”離盤龍柱最近的一個小弟子驚得尖叫出聲,轉身就往後跑,慌亂中撞翻了身邊的青銅香爐。香爐“哐當”一聲砸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火星子濺起來,燙得周圍的弟子紛紛避讓,“聚靈殿的盤龍柱鎮守斷雲崖百年了,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柱靈向來隻護著斷雲崖,怎麽會突然攻擊人?”
白長老的臉色瞬間煞白,手裏的拂塵都在發抖,銀絲上的玉珠撞在一起,發出雜亂的聲響:“是邪氣!是柱靈封印的邪氣被引出來了!這……這怎麽可能?柱靈的封印向來穩固,除非有外力驚擾,不然絕不會出現邪氣外溢的情況!”他往前湊了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可剛靠近盤龍柱三丈範圍,就被黑氣散出的寒意逼得後退,眼神裏滿是驚惶,他活了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柱靈出現這樣的異動。
青長老也沒了方才的刻薄,臉色鐵青地往後退了兩步,目光死死盯著墨泯,語氣裏帶著篤定的指責:“肯定是這小子身上藏了邪物!”青長老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指著墨泯的手都在抖,“不然好端端的,柱靈怎麽會突然異動?定是她身上的邪祟引動了柱靈封印裏的凶性,這才讓邪氣外泄!”
他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滾油裏,周圍的弟子瞬間炸開了鍋,看向墨泯的眼神裏多了幾分驚懼與排斥:
“難怪我剛才就覺得她身上氣息不對勁,原來真藏了邪物!”
“她要是早說自己帶了邪祟,我們也不會讓她進聚靈殿啊,現在好了,連柱靈都被驚動了!”
“快離她遠點,萬一被他身上的邪氣相染,可就麻煩了!”
議論聲像針一樣紮進墨泯耳朵裏,可她沒空辯解,那道撲來的黑氣已近在眼前,腥甜的腐味濃得嗆人,還沒觸到皮肉,就有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毛孔往骨子裏鑽,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寒意她再熟悉不過,像極了體內寒毒發作時的感覺,卻比寒毒更凶、更烈,帶著毀天滅地的戾氣。
墨泯下意識想往後躲,可腳步剛動,腦海裏就閃過白詩言僵立的身影,她若退了,這黑氣要是轉向撲向詩言怎麽辦?她還陷在幻陣裏,連自保的力氣都沒有,一旦被邪氣纏上,後果不堪設想。
“不能退!”墨泯咬著牙,硬生生定在原地,右手悄悄摸向袖中,她攥緊匕首,眼睜睜看著黑氣像條活蛇般,順著她的月白錦袍往皮肉裏鑽。
剛觸到皮膚,墨泯就倒抽一口冷氣,刺骨的寒意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凍得她牙關打顫,連血液都似要凝固。可下一秒,丹田處突然炸開一團滾燙的赤金火焰,是“九轉焚心丹”的藥力!這藥力本是和“陰陽亂”一起壓製她體內寒毒的,此刻被黑氣激怒,竟像蘇醒的猛獸般,順著經脈瘋竄,所過之處,皮肉都像在被烈火炙烤,連鬢角的發絲都被熱氣熏得微微卷曲。
更可怕的是,她脈門深處的兩道舊毒竟同時被驚動了!左脈裏,寒毒凝成的透明冰龍猛地掙出束縛,鱗甲泛著幽藍冷光,掃過經脈時,連筋骨都似要被凍裂,墨泯的指尖瞬間結上一層薄霜,呼出的氣息化作白霧,在胸前凝了又散;右脈裏,噬心蠱毒化作的赤紅火鳳撲騰著翅膀,火焰舔過皮肉,留下灼燒般的劇痛,與冰龍的寒氣相撞時,經脈裏炸開尖銳的刺痛,像有無數把冰刃與火刀在血肉裏反複切割,疼得她渾身抽搐,連站立都不穩。
“陰陽亂”的藥力本是調和之勁,此刻卻像被攪瘋的野馬,在冰龍與火鳳之間橫衝直撞,試圖把兩毒隔開,卻反倒讓寒熱的衝擊更烈。而柱靈的黑氣在經脈裏四處遊走,專挑薄弱處衝撞,赤金、銀白、幽藍、赤紅、烏黑,五股顏色各異的力量在她體內翻江倒海,甚至能透過半透明的錦袍,看到皮肉下隱隱流動的光紋,每一次碰撞都像要把她的經脈徹底撕裂。
“噗!”墨泯猛地彎下腰,一口暗紅的血噴在青石板上。血珠剛落地,就被她體內散出的寒氣凍成細碎冰晶,可眨眼間,又被體表的火焰灼化成白霧,消散在空氣裏。她單膝跪地,左手死死按在丹田處,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裏,指縫間滲出的血混著冷汗,在衣料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她想運氣束縛住體內的亂流,可剛引動一絲內力,就被黑氣反噬,胸口又是一陣劇痛,眼前瞬間發黑,連手指都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嗬,方才不是挺橫的?”青長老抱著胳膊,站在安全處冷笑,聲音裏滿是譏諷,“還敢跟我頂嘴護著那丫頭,現在自己被邪力纏上,連站都站不穩了?我看你這不是護人,是給自己找死路!”
“哼,早就說了,外人就該守外人的本分,偏要往斷雲崖的事裏湊。”灰衣長老眯著眼,語氣傲慢又不屑,“現在好了,引來了柱靈邪氣,自己快撐不住了吧?我看你這模樣,別說救白姑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都難說!”
褐衣長老也跟著搖頭,眼神裏滿是鄙夷:“真是自不量力。聚靈殿的盤龍柱豈是你這種來曆不明的人能靠近的?現在被邪氣反噬,純粹是活該!我看你還是別硬撐了,省得等會兒疼得滿地打滾,丟了臉麵。”
白長老雖沒說太刻薄的話,卻也皺著眉往後退了退,語氣帶著幾分嫌棄:“墨公子,不是我們不幫你,實在是你這情況太危險。萬一邪力沾到我們身上,影響了後續的花尊之爭,誰也擔不起這責任。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周圍的弟子更是肆無忌憚,嘲諷聲此起彼伏:
“看他那樣子,剛才還想英雄救美,現在倒像條喪家犬!”
“我早說她身上有問題,你們還不信!現在邪光都從皮膚裏透出來了,說不定是個邪修!”
“活該!誰讓她壞了斷雲崖的規矩,還敢跟長老頂嘴?現在遭報應了吧!”
“別靠近她,免得被她傳染了邪力,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這些冷嘲熱諷像刀子一樣紮在墨泯心上,可她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體內的劇痛讓她幾乎要昏過去,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可她一想到白詩言還僵在不遠處,還在幻陣裏等著她救,就咬著牙硬撐,她不能倒,她倒了,就沒人護著詩言了。
她單手撐著地,抬頭望向白詩言的方向,視線模糊中,隻能看到她蒼白的側臉,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再撐一會兒,隻要撐過去,就能救詩言了……”
盤龍柱的綠光愈發狂暴,像被狂風攪動的綠海,扭曲成漩渦狀往中心收縮,連周圍的空氣都跟著震顫,石縫裏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發出“劈啪”的聲響。柱靈的黑氣在墨泯體內愈發狂躁,像有了自主意識般順著經脈往心口鑽,竟想扯著她的魂魄往幻陣裏拖。墨泯隻覺得腦袋一陣昏沉,眼前的景象開始重影,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在地。
就在這時,她指尖忽然觸到了胸口的硬物,藏在軟甲內的半塊玉墜,可此刻,胸口傳來一絲溫潤的暖意,不是“九轉焚心丹”的灼熱,也不是“陰陽亂”的微涼,而是像春日曬過的暖陽,順著軟甲滲進皮肉,往心口流去。
這暖意剛抵達心口,正在撕扯的五股力量突然頓了頓,尤其是柱靈的黑氣,像被燙到般往後縮了縮,連帶著冰龍與火鳳的躁動都弱了幾分。墨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玉墜的緣故!她連忙抬手,隔著軟甲按住玉墜,能清晰感覺到玉墜的暖意越來越濃,順著經脈往四肢蔓延,所過之處,經脈的刺痛竟緩解了不少。
“她胸口藏了什麽?!”青長老盯著墨泯按在胸口的手,眼神裏滿是驚疑,“剛那是什麽光?他肯定藏了邪物,不然怎麽能擋柱靈的鬼手!”
灰衣長老也跟著往前湊了兩步,語氣急切:“肯定是靠那東西引動了柱靈!咱們得把她胸口的東西搜出來,不然聚靈殿要被他毀了!”
可沒等長老們動手,盤龍柱又出了變故,原本纏繞在柱身的綠光突然裂開一道縫,縫裏鑽出更多的黑氣,在空中聚成一隻模糊的鬼手,指縫間還纏著發黑的綠光,直往墨泯的心口抓去!那鬼手剛靠近,墨泯就覺得心口發悶,像是有什麽東西要被硬生生扯出去,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體內的黑氣也跟著躁動起來,再次瘋狂地往心口鑽。
“她要被柱靈奪魂了!”白長老抱著拂塵,指節泛白,卻沒敢上前,“腐靈魂纏身,鬼手奪魂,這是斷雲崖記載裏的死局啊!自從盤龍柱立在這裏,還沒人能從這局裏活下來!”
褐衣長老冷笑一聲,語氣裏滿是幸災樂禍:“死局也是她自找的!早就讓她別摻和花尊之爭,偏不聽,現在連柱靈都要取她的命,真是活該!我看她這次怎麽撐!”
墨泯死死咬著牙,胸口的悶痛越來越烈,眼前的鬼手越來越清晰,連指縫裏的黑氣都看得一清二楚。她能感覺到體內的力量又開始失控,冰龍與火鳳再次衝撞,經脈的刺痛比之前更甚,可她沒鬆開按在玉墜上的手,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試著將玉墜的暖意往心口引。暖意剛觸到心口的黑氣,就聽到“滋啦”一聲響,黑氣像被烈火灼燒般往後縮,鬼手也跟著顫抖了一下,動作慢了幾分。墨泯眼前一亮,連忙加大力度,引導更多的暖意包裹黑氣,試圖將其逼出體外。
可就在這時,盤龍柱上的綠光突然變了顏色,原本的淡綠竟一點點染上墨黑,像被髒水潑過的綢緞,順著柱身往下淌。那些發黑的綠光落到青石板上,竟沒消散,反而凝成了細細的黑氣,氣上還泛著幽藍的光,正慢悠悠往墨泯的方向爬,所過之處,青石板都泛起一層灰敗的黴斑,像是被腐蝕了一般。
“那是什麽?!”有弟子驚得跳起來,指著地上的黑氣,聲音發顫,“柱靈怎麽會生出這種東西?我師父說過,盤龍柱的靈力向來純淨,從沒出過這種邪物!”
青長老臉色驟變,往後退時撞在了石桌上,懷裏的羅盤“哐當”掉在地上,指針瘋狂打轉,根本停不下來:“這是……是弑靈魂!傳說中柱靈封印的凶煞之氣凝成的,沾到就會蝕骨弑魄!這墨泯到底是什麽怪物,竟逼得柱靈放出這種東西!”
墨泯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低頭就看見黑氣已經爬到了他的靴邊,尖刺擦著布料,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靴底的布料竟開始慢慢腐爛,露出裏麵的皮肉。她想抬腳躲開,可體內的五股力量還在撕扯,稍一用力,胸口就像被重錘砸過般疼,隻能死死撐著膝蓋,不讓自己倒下。
黑氣順著她的靴子往上爬,尖刺刺破了她的褲腿,紮進皮肉裏,瞬間,一股鑽心的疼從腿上傳來,像是有無數隻蟲子在啃噬她的骨頭,墨泯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聚靈殿最深處的陰影裏,身著玄色錦袍的尊長仍倚著石壁,半塊銀紋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抹淡紅的唇。他目光透過人群,精準落在墨泯身上,那小子體表泛著金、白、藍、紅、烏五色微光,皮肉下像是有好幾股力量在瘋狂衝撞,連月白錦袍都被震得微微顫動,可她按在胸口的手卻始終沒鬆,眼底還亮著一絲不肯認輸的光。
“柱靈百年不動,今日竟主動引氣傷人,還放出了弑靈魂……”玄衣人低低笑了一聲,聲音輕得像風吹過石縫,剛好能讓身邊的侍從聽見,“看來這小子體內藏的東西,比我想的更有意思。寒的、熱的、還有邪性的,攪在一起還沒垮,倒比前幾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強多了。”
侍從躬身垂首,語氣帶著幾分疑惑:“尊長,她身上的氣息太亂了,像是有好幾股力量在相互噬咬,再這麽耗下去,她的經脈怕是要撐不住……要不要出手幫一把?畢竟她要是死了,後續的花尊之爭,怕是少了個有趣的變數。”
“幫?”玄衣人挑了挑眉,收回目光,轉向還僵在原地的白詩言,她仍維持著捏花的姿勢,臉色慘白得像紙,連呼吸都變得微弱,可指尖卻悄悄動了一下,像是要從幻陣裏掙脫出來。他眼底閃過一絲玩味,“斷雲崖的規矩,向來不會多管閑事。她要是連體內的亂勁都壓不住,連柱靈的邪氣都扛不過,死了也隻能怪自己沒用,這樣的人,也配留在斷雲崖?”
他頓了頓,又把目光轉回到墨泯身上,看著她死死攥著匕首、脊背繃得筆直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能讓柱靈動怒,還能撐到現在,倒是有點意思。讓她接著熬,熬過去了才有資格留在這;熬不過去,就當給柱靈填了養料,也不算浪費。”
侍從不敢再勸,隻能靜靜站在一旁,目光卻忍不住往墨泯那邊飄,那小子渾身是汗,錦袍被血和冷汗浸透,貼在身上像層冰,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透著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韌勁,倒真不像個會輕易認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