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瘴路尋蹤,紫芒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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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梧山的夏季總裹著化不開的濕熱,山腳下的草木瘋長,葉片上沾著的晨露被日頭曬得半幹,風一吹就滾落在青石路上,留下點點濕痕。花凝玉跳下馬車時,裙擺掃過車轅沾了些草屑,她卻顧不上拂去,隻攥緊了貼身處的青銅令牌,那令牌邊緣被歲月磨得光滑,背麵刻著的“花”字藏著她逃離二十多年的過往,此刻硌得掌心發疼,卻也成了唯一的底氣。
    “夫人,您真要獨自上山?”車夫望著陡峭山路旁纏繞的青藤,語氣滿是擔憂,“這蒼梧山天氣多變,又有‘迷魂瘴’遮路,不如讓護衛們……”
    “我獨自前往即可。”花凝玉打斷他,聲音裏的急切壓過了平日的溫婉,“言兒和墨泯已在山裏多日,秋姨說他們去了斷雲崖,那地方的凶險你不懂,多耽擱一刻,就多一分變數。”她抬頭望向山間繚繞的淡綠瘴氣,那霧氣在日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是夏末特有的“迷魂瘴”,卻攔不住她眼底的焦灼,“你們在山下候著,若五日內我未歸,便去相國府報信,讓白景鴻尋青楓院柳老相助。”
    說罷,她轉身踏入山道,銀鼠披風被濕熱的風掀起,露出裏麵靛藍短打的衣角。山路崎嶇,碎石子硌得靴底發疼,她卻走得極快,裙擺掃過路邊帶刺的“鬼針草”,沾了滿裙的草籽也渾然不覺。腦子裏全是言兒的模樣:小時候紮著雙丫髻追在她身後喊“娘親”,稍大些蹲在相國府藥圃裏跟著她認草藥,連指尖沾了藥汁都笑得眉眼彎彎;還有墨泯,那個總把溫柔藏在冷臉後的孩子。可一想到斷雲崖、想到青長老、想到那半塊青銅令牌背後的“花尊傳承”,她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帶著澀意。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的竹林突然傳來“簌簌”響動,兩道黑影從竹影裏竄出,正是斷雲崖的巡邏弟子。
    “此路是斷雲崖地界,外來者止步!”左側弟子厲聲嗬斥,刀尖直指花凝玉的胸口,“斷雲崖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們不客氣!”
    花凝玉腳步一頓,掌心的冷汗浸濕了衣料。她知道,在這蒼梧山裏都是眼線,就是為了攔著像她這樣“不該來”的人。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從貼身處摸出那半塊青銅令牌,令牌在日光下泛著陳舊的啞光,正麵的“花”字雖被歲月磨得淺淡,邊緣那道當年被崖石磕出的缺口卻依舊清晰。
    “這……你一外族人士,竟敢偽造令牌!”右側弟子見她掏令牌,冷笑一聲就要揮刀,“青長老早有吩咐,凡不明身份者,一律……”
    “住手!”花凝玉突然抬高聲音,將令牌遞到兩人麵前,指尖輕輕拂過令牌背麵的雲紋,“你們看清楚,這令牌背麵的‘纏枝蓮紋’,是初代花尊親手所刻,每道紋路的轉角處都有細微的‘回勾’,尋常仿品絕無這般工藝。二十年前,第四代花尊閉關前,曾將半塊令牌賜給醫仙一脈,另半塊……在守靈窟的陣眼處。你們若不信,可去藥廬查卷宗,‘醫仙令’的記載,應該還在青長老的密室裏。”
    兩個弟子對視一眼,湊上前仔細查看。右側弟子指尖觸到令牌背麵的回勾紋路,突然臉色一白,連忙收回手,語氣瞬間從囂張轉為恭敬:“您……您是醫仙一脈的傳人?”
    “不敢稱‘傳人’,隻是當年僥幸得花尊垂憐,在她坐下學過半程。”花凝玉收起令牌,掌心的涼意稍稍散去,“我女兒白詩言,近日在斷雲崖遊玩,後至今未出;還有墨泯,與她一同前往。我憂心他們的安危,特來尋蹤。”
    左側弟子眉頭仍皺著,卻沒再舉刀:“可斷雲崖規矩,外人不得入內,便是十二脈長老的親眷,也需持‘通行符’……”
    “規矩?”花凝玉打斷他,語氣陡然淩厲,“青長老用‘蝕骨蟲’、‘醉仙藤’暗害參選弟子,怎麽不說規矩?我女兒若在斷雲崖內出事,你們擔得起這責任嗎?”她往前踏了一步,身上的氣息帶著二十年前在斷雲崖摸爬滾打的冷硬,“這‘醫仙令’既是花尊所賜,便代表著她老人家的心意。你們若再攔著,便是對花尊不敬,屆時十二脈長老追責,你們覺得青長老會護著你們?”
    兩個弟子被她的氣勢震懾,又想起卷宗裏對“醫仙令”的記載,終究還是讓開了路。左側弟子壓低聲音:“您……您往主峰西側走,明日便可到斷雲崖。隻是近日窟內瘴氣加重,還有‘凶藤’異動,您務必小心。若遇到其他巡邏弟子,出示令牌即可,他們不敢攔您。”
    花凝玉點點頭,沒再多說,轉身就往主峰西側走。竹林裏的風帶著濕熱的草木氣息,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焦慮。剛走出沒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弟子的低語:“青長老要是知道了,會不會……”
    “知道又如何?那是‘醫仙令’,咱們惹不起……”
    花凝玉腳步未停,隻是攥著令牌的手更緊了些。山路愈發陡峭,周圍的瘴氣也越來越濃,淡綠色的霧氣纏在腳踝處,帶著絲絲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從懷裏摸出一顆“避瘴丹”塞進嘴裏,那是她出發前從相國府藥箱裏找的,是當年離開斷雲崖時帶的最後一批丹藥,清苦的藥味在舌尖散開,稍稍壓下了瘴氣帶來的眩暈。
    轉過一道彎,前方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輕響,花凝玉瞬間警惕起來,握緊了袖中的銀簪,可等她看清前方的景象,卻鬆了口氣:是棵枯樹被風吹倒,砸在了山道上。她剛要繞過去,就瞥見枯樹旁的青石板上,沾著幾滴暗紅的血跡,血跡旁還有半片月白色的布料,布料上繡著的荼蘼花紋,她再熟悉不過,那是言兒親手繡給墨泯的錦袍料子!
    “言兒……”花凝玉的聲音發顫,她蹲下身,指尖輕輕觸到那片布料,布料還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混著瘴氣的腥甜,刺得她眼眶發紅。血跡已經半幹,邊緣泛著黑,顯然是有些時辰了,卻讓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血是誰的?是言兒的,還是墨泯的?他們是不是遇到了危險?
    她站起身,望著主峰西側的方向,斷雲崖的輪廓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張張開的巨口,等著吞噬一切靠近的人。夏日的風卷著草木的清香,卻吹不散她心頭的恐慌,她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往前衝,裙擺被路邊的荊棘劃開了口子,也渾然不覺,她必須快點,再快點,她要找到言兒和墨泯,要把他們從這凶險的斷雲崖帶出去,回到那個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殺戮的相國府,回到那個有白景鴻等著的家。
    此時的聚靈殿內,氣氛早已凝重到了極點。墨泯半跪在地,月白錦袍被血漬與瘴氣染得斑駁不堪,新添的深痕裏,墨綠色的凶藤毒液正順著皮肉往血脈裏鑽,在蒼白的肌膚上泛出令人牙酸的青黑。她右手緊攥著短匕拄地,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指縫間滲出的暗紅血跡在微涼的空氣中凍成細碎冰碴,又被體內偶爾逸出的熱氣灼化成霧,在身前聚散不定。
    體內的五股力量早已亂作一團,如同失控的野獸在經脈中瘋狂撕扯。左脈裏,寒毒凝成的透明冰龍正嘶吼著撞向脈壁,鋒利的鱗甲掃過經脈時,筋骨仿佛都要被凍裂,指尖不自覺地結上一層薄霜,連呼出的氣息都化作白霧在胸前凝滯;右脈中,噬心蠱毒化作的赤紅火鳳撲騰著翅膀,灼熱的火焰舔過皮肉,留下陣陣灼燒般的劇痛,鬢角的發絲都被熱氣熏得微微卷曲;柱靈的黑氣則像條滑膩的活蛇,專挑經脈薄弱處衝撞,所過之處,蝕骨的麻意迅速蔓延,仿佛有無數隻毒蟲在啃噬骨髓;而“九轉焚心丹”的赤金火焰與“陰陽亂”的銀白調和力,雖在奮力壓製這些作亂的力量,卻也章法大亂,每一次碰撞都讓她喉頭泛起腥甜,連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咳……”墨泯猛地咳出一口血,血珠落地的瞬間,被體內的寒熱之氣凍成冰晶,可眨眼間,又被體表的火焰灼化成白霧,消散在彌漫的瘴氣中。她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死死鎖在不遠處僵立的白詩言身上,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白詩言仍維持著方才捏花的姿勢,臉色慘白如紙,鬢邊的碎發紋絲不動,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幻陣還在死死纏著她的魂魄,再這樣拖延下去,瘴氣恐怕要徹底蝕入心脈,屆時縱使有大羅神仙降臨,也難挽回。
    “詩言……”墨泯咬牙,用短匕撐著地麵勉強站起,左腿剛一用力,鑽心的劇痛便瞬間傳來,方才被弑靈魂尖刺紮過的傷口已經泛出青黑,毒素順著血脈不斷上爬,連膝蓋都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瓷瓶,指尖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倒出一粒青灰色的藥丸塞進嘴裏。這丹藥隻能暫時壓製毒素蔓延,卻根本解不了弑靈魂的凶性。藥丸剛入喉,丹田處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灼熱,仿佛有一團烈火在燃燒,她下意識蹙眉,以為是“九轉焚心丹”的藥力再次發作,可下一秒,一股泛著妖異紫光的力量,竟猛地從脈門深處竄了出來!
    這紫光來得毫無征兆,既帶著刺骨的寒涼,又裹著焚心的熾熱,剛一出現,就像條失控的毒蛇,在血脈中橫衝直撞。所過之處,經脈竟隱隱泛起淡淡的紫痕,連原本纏鬥不休的五股力量都被它逼得短暫停滯,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紫芒震懾。墨泯瞳孔驟縮,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剛想運功探查這陌生力量的來曆,紫光已與其他五股力量狠狠撞在一起……
    冰龍的幽藍、火鳳的赤紅、黑氣的烏黑、火焰的赤金、調和力的銀白,再加上紫光的妖異,六股顏色各異的力量在她體內轟然炸開,如同六把鋒利的刀刃在血肉中反複切割。墨泯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血珠濺在地上,在瘴氣中拉出一道暗紅的弧線,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蜷縮在地,渾身肌肉因劇痛而劇烈抽搐,短匕脫手滑出老遠,撞在盤龍柱上發出“當啷”的脆響,在死寂的聚靈殿裏顯得格外刺耳。
    “這……怎麽?”墨泯的意識漸漸模糊,耳邊嗡嗡作響,既聽不見凶藤的嘶吼,也聽不見自己沉重的喘息,隻剩下體內六股力量衝撞的轟鳴聲。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紫光正在主動吞噬其他力量,先是柱靈的黑氣被紫光纏上,像被藤蔓包裹的獵物,瞬間化作烏煙消散;緊接著,寒毒冰龍的幽藍與紫光碰撞,發出“滋啦”的聲響,冰龍竟開始融化,化作點點藍光被紫光吸收;噬心蠱毒的火鳳不甘示弱,撲向紫光想要反擊,卻被紫光瞬間裹住,火焰與紫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團詭異的紫紅火球,在經脈中翻滾不定。
    聚靈殿最深處的陰影裏,玄衣尊長猛地直起身,半塊銀紋麵具下的瞳孔閃過一絲震驚,連原本搭在石壁上的手都微微頓住。他周身裹著淡淡的黑霧,本是隱在暗處冷眼旁觀,想看看墨泯究竟能在五股亂力的夾擊下撐多久,卻沒料到竟殺出這麽一股紫芒,這紫光看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隻覺得那妖異的色澤裏藏著極其古老的氣息,與斷雲崖記載中的某種力量隱隱相合。
    “這紫芒……到底是什麽?”玄衣尊長皺緊眉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青銅令牌,思緒飛速運轉。他活了近百年,見過無數奇人異士,也見識過各種罕見的力量屬性:能操控風雨的“靈水脈”、能引動天雷的“驚雷脈”、能與草木溝通的“生木脈”……可這泛著紫芒的力量,卻從未在任何典籍記載中出現過。他翻遍腦海中關於斷雲崖的秘聞,突然想起斷雲崖三百年前的一段模糊記述,初代花尊曾在落星穀秘境中獲得一塊“孽鏡紫琅玕”,那晶石能同時容納陰陽兩股極端力量,甚至能將相互衝突的力量融合轉化,隻是這枚紫琅玕早在百年前突然離奇失蹤,連記載它的卷宗都隻剩下殘缺的片段。
    “難道……這小子體內的紫芒,與孽鏡紫琅玕有關?”玄衣尊長的呼吸微微急促,他下意識摸向懷中的古籍殘頁,這是他早年從藏經閣密室中找到的,上麵畫著模糊的紫琅玕圖案,邊緣還標注著“紫芒蘊陰陽,合脈可承之”的字樣。他借著聚靈殿內微弱的光線展開殘頁仔細對比,墨泯體內泛出的紫光,竟與殘頁上紫琅玕的光澤一模一樣!這個發現讓他心頭巨震,若真是如此,墨泯或許就是解開落星穀秘藏的關鍵,絕不能讓她死在這裏。
    可沒等他細想,墨泯的狀況突然急轉直下。她體內的六股力量已經徹底失控,紫光雖在不斷吞噬其他力量,卻也遭到了“九轉焚心丹”赤金火焰的猛烈反噬,銀白調和力試圖分割亂流,卻被紫芒與火鳳之力同時衝撞,經脈壁上已出現細密的裂痕,再這樣拖下去,恐怕要經脈盡斷、爆體而亡。玄衣尊長不再猶豫,身形如鬼魅般掠出陰影,他蹲下身,指尖輕輕搭在墨泯的腕脈上,這一搭,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在混亂的脈息中,除了六股力量的衝撞,竟還藏著三種截然不同的毒素!寒毒的陰寒、噬心蠱毒的燥烈、弑靈魂毒素的詭譎,三毒相互交織纏繞,順著血脈不斷往心脈蔓延,與亂力相互催化,毒性比單獨一種要猛烈數倍。玄衣尊長眉頭擰成疙瘩,低聲呢喃:“寒毒、蠱毒、弑靈魂之毒……三種劇毒纏身,還被六股力量撕扯經脈,這小子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跡!”
    他活了近百年,見過不少身中奇毒的人,卻從未見過有人能同時扛住三種烈性劇毒,更別說還頂著六股亂力的衝撞。再聯想到方才察覺的“陰陽合脈”特征,這種百年難遇的體質,雖然能夠承載陰陽二力,卻也因為平衡難以掌控,成了江湖中公認的“短命體質”。斷雲崖的典籍中明確記載,自初代花尊之後,再無人能在陰陽合脈的情況下,承受三股以上力量的衝撞。如今墨泯不僅扛住了六股亂力,還頂著三種奇毒的侵蝕,這已經超出了他對武學體質的認知。
    “絕不能讓她死!”玄衣尊長周身的黑霧瞬間散去,玄色錦袍上繡著的暗金龍紋在微光下展露出來,龍首銜珠的紋樣透著令人敬畏的威嚴,這是斷雲崖“護崖尊長”的專屬服飾,百年來從未在世人麵前顯露過。他指尖凝著一道細如發絲的金光,那是他修煉百年的“護體金光”,蘊含著斷雲崖最純淨的本源靈力,尋常時候,連十二脈的長老都難得一見,此刻卻毫不猶豫地朝著墨泯的眉心、心口、丹田三穴點去。
    金光剛一入體,原本瘋狂衝撞的六股力量瞬間被壓製,墨泯抽搐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泛青的嘴唇也恢複了一絲血色。可玄衣尊長的臉色卻愈發凝重,指尖傳來的觸感告訴他,墨泯的經脈已經受損嚴重,多處脈壁出現裂痕,而且那股紫芒竟在抗拒他的金光,像有自主意識般在脈門深處盤旋,甚至隱隱有反噬之意;更棘手的是,這毒素雖然被金光暫時逼退,卻並未徹底消散,仍在血脈中潛伏,隻要金光的壓製稍有減弱,便會再次發作,卷土重來。
    “尊……尊長?!”觀禮席上的青長老率先反應過來,驚得從太師椅上彈起,拂塵上的銀絲散落一地,滾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他臉上的肥肉因震驚而劇烈顫抖,嘴裏反複念叨著“不可能”,這位護崖尊長自他踏入斷雲崖起,就從未出手幹預過任何事。二十年前花尊閉關遇襲,十二脈長老聯名跪在聚靈殿外跪求他出手,他都隻在暗處留下一句“自有定數”;十年前外敵入侵斷雲崖,連玄長老都重傷瀕危,尊長依舊隱在聚靈殿深處,未曾露麵。如今竟為了一個外來小子,不僅親自現身,還動用了損耗自身修為的“護體金光”,這簡直顛覆了他對尊長的所有認知。
    白長老的反應更甚,手中的玉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是踉蹌著上前兩步,目光死死盯著玄衣尊長的背影,聲音發顫:“尊長……您……幾十年來,您從未為任何人出過手啊!”郝長老也停下了撚佛珠的動作,檀木珠子卡在指縫裏,他望著玄衣尊長的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與敬畏,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仿佛生怕驚擾了這位百年不遇的隱世高人。其他長老更是亂作一團,有的低聲議論,有的試圖上前卻又不敢邁步,整個聚靈殿內,隻剩下玄衣尊長運功的低吟與墨泯微弱的喘息聲,在空曠的殿宇中交織回蕩。
    玄衣尊長沒理會眾人的震驚,指尖仍搭在墨泯的腕脈上,眉頭越皺越緊:“這奇毒與亂力相互勾連,已然形成死局。若不先清除毒素,就算暫時穩住體內力量,她也撐不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圍攏過來的長老們,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白長老,你即刻去盤龍柱下布‘鎮靈陣’,用你的木係靈力壓製柱靈的躁動,絕不能讓弑靈魂再出來添亂,免得毒素進一步加重;郝長老,你以‘清心訣’護住這小子的心神,一方麵防止她在運功過程中走火入魔,另一方麵也能減弱蠱毒對心神的侵蝕;青長老,你去藥廬取‘九轉還魂丹’和‘清瘴散’,再帶兩株‘冰蓮草’來,冰蓮草能暫時壓製寒毒,給我們爭取更多時間;剩下的人,隨我一起布‘聚靈陣’,輔助我引導她體內的力量,同時逼出部分毒素!”
    “是!”眾長老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應聲行動。白長老慌忙撿起地上的玉笏,快步衝向盤龍柱,指尖凝著淡綠色的靈力,在柱身上飛速畫出複雜的符咒。符咒落成的瞬間,盤龍柱上翻湧的黑氣明顯收斂,原本劇烈震動的柱身也漸漸平穩下來,連空氣中彌漫的腥甜瘴氣都淡了幾分;郝長老盤腿坐在墨泯身側,雙手快速結印,口中默念“清心訣”,一道淡金色的光罩緩緩籠罩住墨泯,將外界的幹擾徹底隔絕在外,光罩內還泛著細微的波動,正一點點安撫著墨泯紊亂的心神;青長老雖滿心不情願,卻也不敢違抗尊長的命令,轉身就往藥廬方向狂奔,腰間的青銅令牌隨著急促的腳步不斷晃悠,平日裏的傲慢與囂張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玄衣尊長待眾人各就各位,再次運起“護體金光”。他將掌心緊緊貼在墨泯的丹田處,緩緩輸入純淨的靈力,一邊引導“九轉焚心丹”的赤金火焰去灼燒噬心蠱毒,一邊用銀白調和力裹住寒毒,試圖將其逼向四肢末梢,同時還要時刻提防那股隨時可能反噬的紫芒。可剛一用力,墨泯體內的紫芒突然爆發,一道紫色光紋順著他的手臂快速上爬,瞬間竄到他的脈門處,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那寒意中還裹著一絲弑靈魂的毒素,竟順著光紋往他體內鑽!
    玄衣尊長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他連忙運轉自身內力將毒素逼退,心中又驚又怒:“這紫芒不僅能自主反擊,還會攜帶毒素反噬!這小子體內的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複雜十倍!”他不得不加大靈力輸出,將金光凝成一道堅固的屏障,擋住紫芒的反噬與毒素侵襲,同時小心翼翼地調整力量配比,讓赤金火焰與銀白調和力配合得更加默契,一點點將三種毒素往體外逼出。
    赤金火焰灼燒蠱毒時,發出“滋滋”的聲響,墨泯的皮膚表麵漸漸滲出暗紅色的毒汗;銀白調和力凍結寒毒時,又傳來“哢哢”的輕響,她的指尖與腳尖結上一層薄薄的白霜;而弑靈魂的黑色毒素,則隨著柱靈黑氣的消散,慢慢從她的毛孔中逸出,在體表形成一層淡淡的黑霧,又被玄衣尊長的金光瞬間灼散。整個過程中,墨泯始終緊閉著雙眼,眉頭緊緊皺起,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顯然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卻始終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可就在這時,盤龍柱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原本被壓製的黑氣再次瘋狂爆發,化作一隻巨大的鬼手,帶著吞噬一切的凶性,直撲墨泯的心口,柱靈被玄衣尊長的靈力驚動,竟不顧一切地發動了攻擊,想要徹底斷絕墨泯的生機!
    “不好!”玄衣尊長臉色驟變,他若分神去阻擋鬼手,注入墨泯體內的靈力必然會中斷,剛被壓製的奇毒與亂力會瞬間反彈,墨泯必死無疑;可若不擋,墨泯會被鬼手直接洞穿心髒,同樣難逃一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白長老突然撲了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墨泯身前,淡綠色的靈力在他身前凝成一麵堅固的盾牌,“尊長!您專心救治墨公子,這裏交給我!”
    “噗!”鬼手狠狠撞在盾牌上,發出刺耳的腐蝕聲,白長老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飛出去,重重撞在身後的石壁上,盾牌也瞬間碎裂成無數光點。其他長老見狀,紛紛上前支援:有的引動自身靈力加固玄衣尊長布下的金色屏障,有的則用術法攻擊鬼手,聚靈殿內頓時陷入一片混亂,靈力碰撞的光芒與黑氣的詭異色澤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
    玄衣尊長眼角的餘光瞥見白長老重傷的模樣,心中一沉,卻也知道此刻絕不能分心。他咬緊牙關,將大半修為都注入墨泯體內,掌心的金光幾乎要凝成實質,順著經脈一點點梳理紊亂的力量,同時加快了逼毒的速度。時間一點點過去,玄衣尊長的額頭上布滿了冷汗,玄色錦袍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冰涼刺骨,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終於,在他耗費近七成修為後,墨泯體內的毒素被成功逼出了大半,六股力量也漸漸平靜下來:紫光被銀白調和力暫時困在丹田處,寒毒與蠱毒隻剩些許殘餘,弑靈魂的毒素也在“九轉還魂丹”的作用下漸漸消散。墨泯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呼吸也變得平穩,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露出裏麵混沌卻帶著一絲清明的光。
    “尊長!墨公子醒了!”郝長老驚喜地喊道,清心訣的光罩也隨之減弱,露出墨泯蒼白卻已無性命之憂的麵容。
    玄衣尊長鬆了口氣,剛想收回靈力,墨泯體內卻再次傳來異動。她體內的六股力量突然開始相互吞噬,紫光率先掙脫調和力的束縛,像一條饑餓的巨蟒,一口吞掉了柱靈殘餘的黑氣;緊接著,赤金火焰與噬心蠱毒的赤紅力量相互融合,化作一團更加熾熱的火焰,在經脈中緩緩流動;銀白調和力則裹住寒毒的幽藍,形成一道冰冷的光帶,與火焰並行不悖。短短數息之間,六股力量竟硬生生合成了兩股:一股是泛著冷光的幽藍,裹挾著殘存的寒氣與調和力,是為“陰”;另一股是燃著烈焰的赤紅,混著紫芒的妖異與火焰的灼熱,是為“陽”。
    “這……這怎麽回事?”白長老剛從地上爬起來,看到這一幕,驚得再次噴出一口血,“力量相衝隻會相互毀滅,哪有融合的道理?更何況她還中了三種奇毒,怎麽會有這般變故?”
    玄衣尊長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再次搭住墨泯的腕脈,指尖傳來的脈象讓他心頭一緊,這兩股力量時而沿著經脈平行遊走,像兩條互不幹擾的溪流;時而又猛地衝撞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讓墨泯的經脈傳來劇烈的疼痛,甚至比之前六股力量的衝突更加凶險。更詭異的是,這兩股力量在碰撞之後,竟會產生一絲新的能量,不僅能緩慢修複受損的經脈,還能壓製殘餘的毒素,讓墨泯的氣息反而增強了幾分。
    “陰陽相濟,卻又陰陽相克……還能自行修複經脈、壓製毒素?”玄衣尊長喃喃自語,他活了近百年,見過無數離奇的武學現象,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情況。他試圖再次注入靈力引導,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墨泯體內的陰陽二力已經形成了新的平衡,外來力量的介入隻會打破這種平衡,甚至可能引發更嚴重的反噬。
    “尊長,現在該怎麽辦?”青長老捧著藥碗匆匆跑回來,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徹底慌了神,語氣中滿是急切。
    玄衣尊長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無奈:“我已無能為力。這小子的體質太過特殊,陰陽二力的平衡隻能靠她自己維持。我剛才強行清毒、穩定力量,已經被紫芒與毒素反噬,若再貿然出手,怕是會與她兩敗俱傷。”他說著,伸出手指,在墨泯身上快速點了幾個大穴,天突、膻中、氣海、湧泉,這些穴位能暫時穩住氣血,防止陰陽二力突然爆發,也能壓製殘餘毒素的擴散,“這些穴位能幫她撐一時,後續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墨泯的意識漸漸從混沌中抽離,體內陰陽二力的拉扯雖仍帶著鈍痛,卻已褪去之前撕裂般的狠戾,連殘存的毒素都似被一股溫和力量裹住,不再肆意啃噬血脈。她撐著地麵剛要起身,目光掃過不遠處,心猛地一沉,白詩言原本還直挺挺站著,周身幻陣的霧氣卻從淡白驟凝成深灰,像無數根淬了寒的細針往她皮肉裏鑽。下一秒,她的身體便直直往地上倒去,原本微微起伏的胸口,此刻連呼吸的弧度都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詩言!”墨泯心頭的弦瞬間繃斷,哪裏還顧得上自己體內未穩的氣息,踉蹌著往前衝。可她剛愈合的經脈還在發虛,腳下一軟,撲過去的瞬間沒能站穩,連帶著白詩言一起往地上倒去。千鈞一發間,她猛地側過身,讓自己的後背先著地,將白詩言牢牢護在懷裏,後背撞上青石板的劇痛讓她悶哼一聲,卻死死攥著白詩言的手腕沒鬆,那腕間已泛開淡淡的青灰,是魂魄被幻陣吞噬的征兆,燙得她指尖發顫。
    她急忙將掌心貼在白詩言的後心,把體內僅存的一絲溫和靈力渡過去,另一隻手輕輕托著白詩言的後腦,不讓她磕碰到地麵,湊到她耳邊時,聲音還帶著未散的虛弱,卻裹著怕極了的急切:“詩言,看著我!詩言……醒醒,詩言……”
    她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像帶著溫度的絲線,試圖穿透幻陣的壁壘。而在幻境之中,白詩言正陷在一片荒蕪的廢墟裏,四周滿是刺耳的嘲諷與質疑,“你連自己都護不住,還想護著墨泯?真是自不量力!”“斷雲崖怎麽會讓你這種毫無天賦的外人進來?趕緊滾出去!”“墨泯要是因為你出了意外,你一輩子都別想原諒自己!”這些聲音像重錘般不斷砸在她的心上,讓她腳步虛浮,連眼皮都重得抬不起來,隻想就此放棄,沉淪在這片黑暗之中。
    就在她快要栽倒在地時,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穿透混沌:“詩言,我在等你!別放棄!”
    是墨泯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格外堅定,像一束微光刺破了廢墟的陰霾。白詩言混沌的意識猛地一震,她掙紮著抬起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幹裂的嘴唇喃喃著:“墨泯……我在這裏……我沒有放棄……”可腳下的路像生了根一般,無論她怎麽用力奔跑,都像是在原地打轉,墨泯的聲音也時近時遠,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廢墟的黑暗徹底吞噬。
    “各位長老!墨泯從未求過人,今日在此,求你們想想辦法!”墨泯抱著白詩言,抬頭看向玄衣尊長與圍攏過來的長老們,眼眶泛紅,連聲音都帶著哭腔,“詩言快要被幻陣吞噬了,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在下願出百萬兩黃金,隻求你們救救她!”
    “百萬兩黃金?!”這話剛落,觀禮席後排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負責記錄考核的小道士手裏的毛筆“啪嗒”掉在硯台裏,墨汁濺了滿紙,“我沒聽錯吧?那可是能買下十幾個斷雲崖藥圃的數目!墨公子竟為了白姑娘……”
    旁邊的丹院弟子也跟著騷動起來,有人攥著藥簍的手都鬆了,藥草撒了一地也渾然不覺:“尋常世家拿出幾千兩都要掂量半晌,百萬兩黃金……墨公子到底是什麽來頭?”更有人悄悄扯了扯同伴的衣袖,眼神裏滿是豔羨與震驚:“若是能分上一星半點,這輩子都不用再守著藥爐熬藥了!”
    青長老原本癱坐在地,聽到“百萬兩黃金”時,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貪婪,卻又很快被絕望壓下去,他如今自身難保,哪還有心思覬覦黃金。倒是他身邊的阿竹,喉結不自覺地滾動,盯著墨泯的眼神裏滿是熾熱,卻又不敢多說一句,隻能死死攥著腰間的青銅令牌。
    白長老捂著胸口的傷口,腳步頓了頓,指尖下意識蜷縮起來。他活了大半輩子,雖在斷雲崖身居高位,見過的最多的財富也不過萬兩白銀,“萬兩黃金”都隻在雲崖記裏看過是,那是以前初代花尊的診費,更別說“百萬兩”那可是能將斷雲崖所有藥圃翻新幾十遍、再添上千種甚至上萬種珍稀藥材的數目!他垂眸看著白詩言毫無血色的臉,又想起那筆天文數字般的黃金,喉結輕輕動了動,語氣裏竟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遲疑:“這……百萬兩黃金,墨公子當真能拿得出來?”話一出口,他便暗自懊惱。方才還說著陣法凶險,此刻竟因黃金亂了心神,實在有失長老體麵。
    墨泯見他鬆動,連忙點頭,聲音帶著急切的懇求:“隻要能救詩言,別說百萬兩,便是再多,兩日內,我便能讓人將黃金送到斷雲崖,隻求長老們能想想辦法!”
    白長老的眉頭皺得更緊,指尖反複摩挲著腰間的玉笏,腦海裏反複掙紮,一邊是百年傳承的陣法規矩,一邊是足以改變斷雲崖境況的黃金,還有白詩言危在旦夕的性命。他張了張嘴,剛想再說些什麽,卻被玄衣尊長投來的目光製止,那眼神裏的威嚴讓他瞬間清醒,連忙收斂心神,恢複了之前的凝重:“墨公子,非是我們不動心,隻是這‘噬魂幻陣’是斷雲崖百年傳承的考核陣法,陣眼與被困者的心神死死綁定在一起。若是我們用外力強行破陣,輕則會打亂她的識海,讓她變成癡傻之人;重則會讓她的魂魄與幻陣一同碎裂,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啊!”
    “可……可百萬兩黃金啊!”人群裏不知是誰又嘀咕了一句,聲音不大,卻像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麵,讓原本凝重的氣氛多了幾分微妙。有年輕弟子悄悄抬頭看向玄衣尊長,眼神裏帶著幾分期待,仿佛盼著尊長能改變主意。
    郝長老也歎了口氣,撚著佛珠的手滿是凝重,目光掃過躁動的人群,聲音帶著幾分威嚴:“黃金雖貴,卻換不回性命。白姑娘能否掙脫幻陣,全看她自身的意誌是否堅定。我們能做的,隻有守住這裏,不讓柱靈再添亂,給她爭取更多掙脫的時間。若真為了黃金強行破陣,反倒害了她,這筆‘買賣’,斷雲崖不做。”
    這話一出,人群裏的騷動漸漸平息,不少人臉上露出羞愧之色,方才竟因黃金動了雜念及邪念,忘了斷雲崖“以仁行醫”的祖訓。墨泯聽著這些話,抱著白詩言的手臂又緊了緊,眼眶裏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滴在白詩言蒼白的臉頰上:“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墨泯的心像被冰錐狠狠紮了一下,剛想再說些什麽,腳下的青石板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盤龍柱上的黑氣再次瘋狂翻湧,比之前更加濃鬱的墨色霧氣從柱身紋路中溢出,化作數道帶著倒刺的黑氣,直撲墨泯與白詩言而來,柱靈竟趁著眾人分心之際,再次發動了攻擊,而且這一次,它的目標直指毫無防備的白詩言!
    “護住她們!”玄衣尊長臉色驟變,連忙凝起殘餘的靈力,在兩人身前築起一道金色屏障。可這一次,柱靈的攻擊帶著毀天滅地般的凶性,黑氣狠狠撞在屏障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屏障上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眼看就要徹底碎裂。
    墨泯下意識將白詩言緊緊護在懷裏,後背對著黑氣襲來的方向。體內的陰陽二力因極度緊張再次躁動起來,胸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可她死死咬著牙,連哼都沒哼一聲,她絕不能讓詩言再受到任何傷害,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