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葉塞尼亞帝國的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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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斯頓帝國以北,是廣袤而酷寒的葉塞尼亞帝國。
    現在是澤拉曆3217年的10月。
    葉塞尼亞帝國薩馬爾區,無垠的荒原被永恒的凍土和呼嘯的罡風所統治,此刻,這片土地正被另一種更刺骨的寒冷所浸透——那是鐵與血凝固後的死寂。
    視野所及,皆是毀滅的圖景。大地被密密麻麻的炮彈坑撕裂,如同被巨獸的利爪反複耙過,露出下方黑黢黢的凍土。
    損毀的機甲殘骸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凍結在原地,冰冷的金屬骨架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某種巨獸死亡後留下的蒼白化石。
    斷裂的履帶、破碎的裝甲片、以及更多……更多早已僵硬、與冰土凍結在一起的屍體,層層疊疊,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屠殺的慘烈。
    在這片死亡之域的中央,一座搖搖欲墜的堡壘群如同瀕死巨人的骸骨,頑強地矗立著。
    牆體上千瘡百孔,象征榮耀的旗幟早已被炮火撕成碎片,隻剩下幾根光禿禿的、被熏黑的旗杆,在永不止息的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哀鳴。
    堡壘之外,是令人窒息的鋼鐵叢林。
    葉塞尼亞帝國第一軍團——“極地熊”軍團的士兵與機甲列成肅殺的進攻陣型,黑壓壓的一片,如同在雪原上鋪開的巨大陰影,將那堡壘群圍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槍口、塗著雪白塗裝的裝甲、以及士兵們嗬出的白氣,共同凝聚成一股足以將靈魂凍僵的殺意。
    軍團司令官謝爾蓋耶維奇站在一輛裝甲指揮車的頂部,鑲嵌金邊的白色軍大衣在灰暗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目。
    領口處昂貴的貂毛在寒風中微微顫動,與他臉上那貴族式的、冰雕般的傲慢相得益彰。
    他微微抬手,身旁的副官立刻舉起擴音喇叭,冰冷而機械化的聲音穿透寒風,砸向死寂的堡壘:
    “馬卡洛夫!最後一次警告!放下武器,走出你們的龜殼!薩馬爾第12師團曾是帝國引以為傲的利劍,可你們竟敢將劍鋒指向陛下,背叛偉大的葉塞尼亞!現在投降,陛下或許還能展現他無邊的仁慈,賜予你們這些叛徒一條生路!”
    喇叭的回聲在荒原上扭曲、擴散,帶著一種虛偽的莊嚴。
    陣地那頭,陷入了一陣死寂,仿佛最後的生命也已消亡。
    但片刻之後,一個沙啞、破裂,卻燃燒著熊熊怒火的嘶吼,通過堡壘內部殘存的廣播係統猛地炸響,如同受傷困獸的最後咆哮:
    “去他媽的沙皇!伊戈爾家族……從上到下,全是吸血的畜生!”
    那是叛變了葉塞尼亞帝國的第12師團師長,馬卡洛夫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浸透著刻骨的仇恨,仿佛是從被碾碎的靈魂深處擠出來的血沫。
    “他們把我們當牲口!用鞭子抽打我們的父母,用枷鎖鎖住我們的兄弟姐妹!農奴……農奴就不是人嗎?!”
    他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破音。
    “如果那個坐在冬宮裏的屠夫一天不廢除吸髓吮血的農奴製度!就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我站出來!今天是我們,明天就是整個帝國!寧死不降!絕不!”
    謝爾蓋耶維奇聽完,臉上那冰封的傲慢表情甚至沒有一絲動搖,隻是嘴角的肌肉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化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輕蔑的冷哼。
    他搖了搖頭,仿佛聽到的是最愚蠢不過的瘋話。
    他轉過身,對著身後待命的通訊兵,聲音平穩得像是在吩咐一場日常的軍事演習:“傳令。哥薩克突擊機甲集群,全線壓上。炮兵部隊,覆蓋式炮火準備,坐標無需修正。給我把這片肮髒的老鼠窩,連同裏麵那些卑賤的骨頭,一起從這個世界上抹掉。”
    “是!司令官閣下!”通訊兵的聲音毫無感情。
    一旁的副官忍不住上前一小步,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疑惑:“司令官大人,馬卡洛夫……他畢竟是帝國的戰鬥英雄,第12師團也是我們最強的矛頭之一……他們怎麽會……突然就……叛變了。”
    謝爾蓋耶維奇甚至沒有看他的副官,隻是抬手優雅地整理了一下被風吹動的貂毛領口,眼神淡漠地望向那片即將被毀滅的堡壘,語氣輕蔑得如同在談論螻蟻。
    “為什麽?或許是因為他和他手下的士兵血管裏流淌的,終究是農奴那卑劣、下賤、不知感恩的血液吧。那種低等的血脈,天生就缺乏對忠誠與榮耀的理解。”
    他微微停頓,聲音裏注入一種與生俱來的、冰涼的優越感。
    “而我們,流淌著古老貴族之血的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他們的主宰。這是血脈的天塹,無可逾越。”
    “轟——!!!”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巨大的炮擊聲如同雷霆般炸響!極地熊軍團後方,炮兵陣地的重炮噴吐出長達數米的熾熱火舌,致命的鋼鐵暴雨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如同隕星般砸向那座搖搖欲墜的堡壘!
    牆體在劇烈的爆炸中瘋狂顫抖、崩塌,磚石和凍土被拋向空中,又如同血雨般落下。濃黑的硝煙混合著死亡的氣息衝天而起,將天空都染成一片汙濁。
    緊接著,大地開始規律地震動。
    數百架葉塞尼亞帝國新型裝備的哥薩克型突擊機甲,如同被喚醒的鋼鐵巨獸,邁著沉重而整齊的步伐,開始向堡壘發起衝鋒!
    它們手中巨大的鏈鋸劍和戰斧已經激活,發出令人牙酸的嗡鳴和刺眼的紅光,胸肩膀上多管重機槍瘋狂旋轉,潑灑出密集如瀑的彈幕,瞬間將堡壘殘存的外牆打得千瘡百孔,碎石飛濺!
    陣地內,薩馬爾第12師團的殘部早已不足千人。
    他們缺少機甲,彈藥見底,重武器幾乎損失殆盡。
    殘存的士兵們隻能依托著斷壁殘垣,用老舊的步槍、自製爆炸物和血肉之軀,進行著絕望而頑強的最後抵抗。
    馬卡洛夫將軍親自操著一挺架設在堡壘最高處的重機槍,對著下方潮水般湧來的鋼鐵洪流瘋狂掃射。
    子彈叮叮當當地打在哥薩克機甲厚重的正麵裝甲上,濺起一連串耀眼的火花,卻難以阻止它們分毫。
    他嘶啞的怒吼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炮火和機甲轟鳴中。
    “為了自由!!!”
    “去他媽的,該死的農奴製度!!!”
    士兵們發出最後的呐喊,拉響身上最後一顆手榴彈,義無反顧地撲向逼近的機甲腳下。
    劇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每一次火光閃耀,都意味著一個生命的悲壯終結,以及或許能換來敵方機甲片刻的停滯。
    戰鬥,或者說屠殺,持續了整整一個地獄般的小時。
    當最後一聲象征抵抗的槍響徹底熄滅,堡壘陣地徹底化為一片冒著濃煙和熱氣的焦黑廢墟。
    薩馬爾第12師團,自師長馬卡洛夫以下,直至最後一名士兵,無一人投降,無一人後退,全員戰死,血染凍土。
    謝爾蓋耶維奇自始至終站在指揮車上,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仿佛在欣賞一場與己無關的煙火表演。
    硝煙稍稍散去,他拿出潔白的手帕,輕輕掩了掩鼻子,仿佛厭惡那彌漫的焦臭和血腥味。
    他對副官吩咐道,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打掃戰場,統計我方傷亡。然後,命令軍團繼續向北推進。陛下要看到的是絕對的臣服,任何膽敢質疑帝國權威、玷汙貴族榮耀的渣滓,無論他們曾經是誰,都隻有這一個下場。”
    寒風依舊在荒原上無情地呼嘯,卷起地上的灰燼、雪沫和尚未凝固的血腥氣,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無數冤魂在哭泣,在為那些徹底冰涼的、曾為自由而戰的生命,奏響一曲悲涼而絕望的挽歌。
    很快,謝爾蓋耶維奇關於徹底剿滅第12師團的捷報,通過加密的軍用線路,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葉塞尼亞帝國冰封的荒原抵達了帝國的心髒——首都伏爾格勒。
    冬宮是帝國首都伏爾格勒的核心,伊戈爾皇室所在。
    冬宮深處,攝政大公尼古拉·伊戈爾的書房。
    壁爐裏的火焰安靜地燃燒著,卻驅不散房間裏的陰冷和彌漫的焦慮。
    尼古拉大公年紀看上去2、30多歲左右,麵容堅毅,一頭伊戈爾皇室特有的冰藍色短發。
    他並未坐在那張象征權力的、鋪著厚重黑色貂皮的高背椅上,而是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焦躁雄獅,在昂貴的手織地毯上來回踱步。
    他指尖無意識地、急促地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桌麵,發出沉悶的噠噠聲,緊鎖的眉宇間壓著沉甸甸的烏雲,仿佛一場風暴正在其中醞釀。
    貼身侍從瓦西裏幾乎是小跑著,無聲而迅速地呈上那封剛剛譯出的電文時,尼古拉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幾乎是劈手奪過那張薄薄的紙,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上麵的每一個字。
    空氣仿佛凝固了數秒。
    隨即,他緊鎖的眉頭以一種緩慢而清晰的方式,一點點舒展開來。
    一聲極輕的、如釋重負的歎息從他胸腔裏溢出。
    “太好了……”
    他低聲自語,聲音裏帶著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後的疲憊。
    “這場沒完沒了的叛亂,總算是……摁下去了。”
    從去年的11月份開始,葉塞尼亞帝國境內就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農奴叛亂。而去鎮壓農奴叛亂的第12師團,卻反而臨陣倒戈,加入了農奴的隊伍,一同反叛葉塞尼亞帝國。
    帝國高層震怒,於是將前線和希斯頓帝國對峙的最強軍團,代號極地熊軍團的機甲甲武裝集團軍,從前線調回來,派去鎮壓這場叛亂。
    如今終於是成功鎮壓了。
    身旁垂手侍立的老侍從瓦西裏微微躬身,聲音壓得極低,謹慎地問道:“大公閣下,是否需要即刻將捷報稟報給陛下?”
    尼古拉沒有立刻回答。
    他將那張電文仔細地、甚至帶著一絲珍重地折好,仿佛那不是一份戰報,而是一份暫時穩固他權力的憑證,然後小心翼翼地揣進軍大衣內側的口袋裏。
    他站起身,軍靴堅硬的後跟踩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麵上,發出沉重而清晰的聲響,在空曠的書房裏回蕩。
    他的聲音簡潔有力。
    “我親自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穿過冬宮那漫長而幽深的走廊。
    廊壁兩側,曆代伊戈爾皇室成員的巨幅油畫在壁燈幽暗的燭火下凝視著一切,他們的麵容在光影交錯間顯得模糊而威嚴,投下幢幢斑駁的暗影。
    沿途遇到的皇家衛兵見到他,無不立刻垂首、挺胸、行禮,動作整齊劃一,卻無人敢阻攔這位此刻氣場冰冷、步伐急促的攝政大公。
    最終,他在皇帝寢宮那兩扇巨大的、雕刻著帝國白色鷹徽的橡木門前停下。
    他甚至沒有示意門口嚇得臉色發白的侍從官進去通報,連日來的壓力、對兄長荒唐行徑的怒火以及那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在此刻積蓄到了頂點。
    他猛地抬起穿著鋥亮軍靴的腳,裹挾著巨大的力量,“砰”地一聲巨響,狠狠踹在了那扇厚重的門上!
    門板劇烈震顫著,向內猛地彈開,撞在內部的牆壁上,發出又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悶響。
    “啊——!誰?!幹什麽?!”
    寢宮內,帝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沙皇彼得羅夫·伊戈爾,正赤條條地趴在那張足夠睡下十個人的、鋪著深紫色錦緞的巨床上。
    突如其來的巨響將他從醉生夢死中驚醒,他像一隻受驚的肥碩海豚般猛地彈坐起來,驚慌失措地回頭張望,臉上還帶著宿醉未醒的懵懂和驚嚇。
    他身邊蜷縮著的幾個年輕女人同樣一絲不掛,象牙般或蜜色的肌膚在透過厚重窗簾縫隙散落的、略顯汙濁的晨光中,泛著一種慵懶而柔膩的光澤。
    此刻她們都嚇得花容失色,發出高低不一的尖叫,手忙腳亂地抓過絲綢被子或散落的枕頭,試圖遮掩身體,像受驚的兔子般向床角縮去。
    彼得羅夫看清門口逆光站著的、麵色鐵青的弟弟,緊繃的肥肉這才鬆弛下來。
    他非但沒有絲毫羞愧,反而懶洋洋地拽過一塊絲絨被子,隨意搭在臃腫的腰腹間,臉上浮現出被打擾了雅興的明顯不悅。
    他語氣輕佻得像是在抱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哦……我親愛的弟弟尼古拉,是你啊。這是怎麽了?搞出這麽大動靜……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他的眼神甚至還有閑心溜過身邊那些瑟瑟發抖的年輕肉體,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玩味和自得。
    尼古拉強壓住胸腔裏翻湧的、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憤怒與鄙夷。
    他額角的青筋不易察覺地跳動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掃過床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最終落在彼得羅夫那張浮腫而漫不經心的臉上。
    他冷冷地朝那些女人抬了抬下巴,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刺骨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碴砸在地上:
    “滾出去。”
    女人們如蒙大赦,又嚇得魂不附體,甚至顧不上禮儀,慌亂地爬下床,摸索著散落在地上的輕薄衣裙,有的連內衣都來不及穿。
    隻用揉皺的毯子或床單胡亂裹住身體,低著頭,踮著腳尖,像一群受驚的麻雀,從尼古拉身邊飛快地溜過,衝出了寢宮大門。
    門被最後出去的人輕輕帶上,發出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哢噠聲,仿佛生怕再驚擾什麽。
    奢華的寢宮內頓時隻剩下兄弟二人。
    空氣中依舊殘留著劣質香水、酒精以及情欲混合的甜膩氣味,令人作嘔。
    尼古拉大步走到床邊,從懷中掏出那份折疊整齊的電報,看也不看,直接“啪”地一聲,用力拍在床頭那個鑲嵌著玳瑁和黃金的小櫃子上,語氣生硬得如同在匯報一件最尋常的公務:
    “陛下,薩馬爾地區,第12師團和該地區的農奴叛亂,已經被謝爾蓋耶維奇將軍徹底平定。這是前線發來的捷報。”
    彼得羅夫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那張紙,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那隻是一張無關緊要的廢紙。
    他甚至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伸了個懶腰,露出更多鬆弛的皮肉,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討論今晚的戲劇:“哦?平定了?那真是太好了。親愛的弟弟尼古拉,我就知道,把這些麻煩事交給你準沒錯。你從來都不會讓我失望的。”
    他似乎完全忘了,就在片刻之前,他還在為何時能結束這場“麻煩”而焦躁不安。
    尼古拉看著他這副渾不在意、甚至懶得掩飾其麻木不仁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拳頭在筆挺的軍服袖子裏死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但他終究什麽也沒有再說。
    所有的諫言、憤怒、乃至一絲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在眼前這幅景象麵前,都顯得蒼白而可笑。
    他猛地轉身,軍大衣的下擺劃出一個決絕的弧度,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床榻,大步離開了這座彌漫著腐朽甜香的寢宮。
    厚重的橡木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的世界。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精美的雕花窗欞照射進來,在空蕩蕩的、鋪設著華麗地毯的走廊上投下一片片明亮卻冰冷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