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4章 碎玉緣·故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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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仙俯身撥開沙礫,指尖觸到玉佩的刹那,那半截玉突然發燙,像揣著團將熄的火。玉佩是羊脂白的,斷裂處卻泛著青,像被人硬生生掰斷時,連玉的肌理都浸了恨。他小心將玉捧起,斷口處隱約能拚出“臨淵”二字——原來這是塊合璧玉,曾被人一分為二,各執一半。
“是定情物?”阿芷湊近來看,兩生草的葉片輕輕掃過玉佩,草尖突然凝出層薄霜,“草說這玉裏有兩個人的影子,一個總在笑,一個總在哭,哭的那個把玉攥得太緊,指節都陷進玉裏了。”
墨淵的鎮山鏈突然纏上玉佩,鏈環上的冰紋順著玉麵蔓延,竟映出串細密的刻痕,是在玉的內側,刻著極小的“永安”二字。“是鎮北軍的字號。”他沉聲道,“三百年前北疆有支永安軍,守著雁門關,據說軍裏的將士都愛在私物上刻這兩個字,盼著家國永安。”
吳仙將玉佩貼在念歸幡上,幡麵星紋驟然炸開,這次的畫麵不再模糊,竟像親眼所見般清晰——
雁門關的雪下得正緊,少年謝臨淵穿著銀甲,把半截玉佩塞進副將沈硯手裏。“等打完這仗,我就向將軍提親,把阿硯你娶回家。”他笑得張揚,甲胄上的雪都被震落,“這玉你先拿著,等我立了軍功,就用全族的聘禮,把另一半贖回來。”
沈硯紅了臉,把玉揣進貼肉的兜囊裏,指尖反複摩挲著內側的“永安”二字。“誰要嫁給你?”他嘴上罵著,眼裏卻亮得像落了星,“我要跟你一起守著雁門關,等天下太平了,就在關下蓋間小屋,你教我寫字,我教你練槍。”
雪落在兩人發間,融成水,混著少年人的熱氣,竟比炭火還暖。
畫麵陡轉,是三年後的雁門關。城樓被炮火炸塌了半邊,沈硯渾身是血,手裏死死攥著那半截玉佩,後背插著三支羽箭。謝臨淵跪在他身邊,甲胄上的銀漆都被血浸成了黑,他想把沈硯抱起來,手卻抖得像篩糠。
“臨淵……別退……”沈硯的血沫噴在他臉上,“將軍說……關不能丟……”
“我不退!”謝臨淵咬碎了牙,把自己那半截玉佩塞進沈硯手裏,“你撐住,我去去就回!”
他轉身衝向敵陣,銀甲在亂軍中像片飄雪,沈硯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笑了,把兩塊玉佩緊緊按在胸口,直到體溫散盡,手指都沒鬆開。
念歸幡的光突然暗了下去,像被什麽東西掐斷了。吳仙握著玉佩的手微微發顫,那玉還在發燙,燙得他指腹發麻。“後來呢?”阿芷的聲音帶著哭腔,“沈硯死了,謝臨淵呢?”
墨淵的鎮山鏈突然劇烈震顫,鏈環撞出金鐵交鳴般的脆響。“後來永安軍勝了,卻丟了雁門關。”他望著東北方的戈壁,目色凝重,“史書上說,謝臨淵率殘部退守黑風口,卻在深夜放了把火,燒了自己的營帳,連屍骨都沒留下。有人說他是畏罪自焚,有人說他是被敵軍暗害,可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要燒營。”
“不是自焚,也不是暗害。”吳仙突然開口,指尖撫過玉佩上的裂痕,“你看這斷口,是被人用內力震碎的,斷口處的青氣不是恨,是戾氣——謝臨淵在那天夜裏,入了魔。”
話音剛落,玉佩突然掙脫鎮山鏈,朝著東北方飛去。吳仙三人立刻跟上,隻見玉佩在一座沙丘前停住,沉進沙裏。風卷著沙礫掠過沙丘,竟露出半截殘破的箭樓,樓身上刻著的“永安”二字,已被風沙啃得隻剩輪廓。
“是永安軍的舊營壘。”墨淵握緊鎮山鏈,“看來謝臨淵的故事,就埋在這故壘裏。”
三人走進箭樓,樓裏積著半尺厚的沙,牆角堆著些鏽爛的甲胄,甲胄縫裏還纏著幹枯的野草。吳仙的念歸幡突然指向牆角,星紋聚成束光,照在一堆斷箭下——那裏埋著個褪色的紅布包。
阿芷伸手去夠,剛碰到布包,裏麵突然傳出“哢噠”一聲輕響,像是什麽機括被扣動。整座箭樓猛地搖晃起來,牆角的沙礫簌簌落下,露出個黑黢黢的地道入口,入口處立著塊石碑,碑上刻著“入此門者,當忘恩怨,唯記初心。”
“是謝臨淵立的碑。”吳仙看著碑上的字,“他知道會有人來找他的故事,特意留了線索。”
墨淵用鎮山鏈探路,鏈環墜入地道,傳來空洞的回響,沒有機關的跡象。“下去看看。”他率先邁步,鎮山鏈在前方化作火把,照亮了陡峭的石階。
地道裏彌漫著土腥和黴味,石壁上布滿鑿痕,像是倉促間挖成的。走了約莫百級台階,前方突然開闊起來,竟是間石室,石室中央擺著張石桌,桌上放著個舊賬簿,還有個鏽跡斑斑的酒葫蘆。
吳仙翻開賬簿,紙頁早已發黃發脆,上麵的字跡卻力透紙背,是謝臨淵的筆跡——
“永安三年冬,硯弟初學寫字,把‘臨淵’寫成‘臨煙’,罰他抄兵書十遍,他卻偷喝了我的酒,醉得在沙盤上畫了整夜的關隘圖。”
“永安五年秋,敵軍來犯,阿硯替我擋了一箭,箭鏃上的倒鉤刮掉他半塊皮肉,我背著他走了三十裏,他卻在我背上哼起了家鄉的小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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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七年……阿硯沒了。”
後麵的字跡突然變得潦草,墨點濺在紙上,像未幹的血。再往後翻,竟是片空白,隻在最後一頁,用極深的刻痕寫著“我燒了營帳,不是要逃。敵軍的奸細混進了軍裏,是我沒查出來,才讓阿硯中了埋伏。我把他們都殺了,可阿硯回不來了。”
“他殺了自己人?”阿芷捂住嘴,“可他為什麽要自剜其名?”
吳仙拿起桌上的酒葫蘆,拔開塞子,裏麵沒有酒,隻有團青灰色的霧氣,霧氣鑽出葫蘆,竟凝成個披發的人影,正是謝臨淵。隻是這人影雙眼赤紅,手裏握著把染血的刀,刀上還纏著半塊玉佩——正是沈硯那半截。
“是我害了他!”人影嘶吼著揮刀砍來,刀風裏裹著濃烈的戾氣,“我答應過要護著他,卻讓他死在亂箭之下!這樣的我,不配叫謝臨淵!”
墨淵的鎮山鏈立刻化作護盾,擋住刀勢,鏈環上的冰紋卻被戾氣灼得滋滋作響。“他被心魔纏上了。”墨淵沉喝,“沈硯的死成了他的執念,三百年都沒解開!”
吳仙突然將手中的半截玉佩拋向人影,兩塊碎玉在空中相碰,竟發出清越的鳴響,像有情人久別重逢。謝臨淵的人影猛地頓住,赤紅的雙眼漸漸清明,他望著兩塊相吸的碎玉,突然捂著臉慟哭起來,哭聲裏全是悔恨,像積壓了三百年的雪,終於決堤。
“阿硯……我對不起你……”
念歸幡在此時亮起,星紋裏飛出無數光點,落在謝臨淵的人影上。光點中浮出沈硯的虛影,還是少年模樣,正笑著拍他的肩“臨淵,我從沒怪過你。”
“阿硯……”謝臨淵的人影漸漸透明,與沈硯的虛影相觸時,化作漫天玉屑,飄落在兩塊合璧的玉佩上。玉佩終於完整,“臨淵”二字映著光,內側的“永安”二字竟滲出暖意,像被人反複摩挲過的溫度。
刻名碑的方向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碎裂了。吳仙望向東北方,念歸幡上的星紋裏,“謝臨淵”三個字正慢慢亮起,不再帶著戾氣,隻剩溫潤的光。
“原來剜掉的名字,也能被原諒拚回來。”阿芷的兩生草舒展著葉片,草尖的水珠裏映出斷名坡的景象,那些燼木牌上的刻痕正漸漸淡去,有些甚至長出了細小的綠芽,“草說恨走了,愛就能鑽進來了。”
墨淵收回鎮山鏈,鏈環上的冰紋徹底化開,淌成清潤的水,滴落在沙地上,竟冒出幾株嫩草。“我師父說過,斷名坡的風沙再烈,也擋不住真心的暖意。”他望著玉佩上的光,“謝臨淵的名字回來了,刻名碑上的其他名字,或許也在等一個被原諒的機會。”
吳仙將合璧的玉佩收好,念歸幡上又多了顆星辰,這顆星辰帶著玉的溫潤和雪的清冽,星紋裏淌著雁門關的風雪聲,混著少年人的笑,還有那句被風沙埋了三百年的“永安”。
風從地道口吹進來,帶著斷名坡的沙礫,卻不再灼人,反而有了點沉名澤的濕潤。吳仙走出石室,望向斷名坡深處,那裏的沙丘還在起伏,卻隱約有綠意從沙縫裏鑽出來。
“還有很多名字等著回家。”他握緊念歸幡,幡麵星紋朝著更北的方向亮起,那裏的天際線泛著紫,像是有古戰場的殘陽未熄,“聽說黑風口的故壘裏,還埋著永安軍的花名冊,或許……能找到更多被遺忘的故事。”
阿芷的兩生草指向北方,草尖的水珠裏映出片殘破的城垣,城牆上爬滿了枯藤,藤葉間卻掛著無數細小的木牌,牌上的字被風霜磨得淺了,卻依稀能認出是當年將士的名字。
墨淵的鎮山鏈發出輕響,像是在應和。三人踏著漸暖的風,往黑風口走去,身後的斷名坡上,記念藤的枝條正越過沙丘,慢慢纏上那些曾經布滿刻痕的燼木牌,將點點綠意,綴滿了被恨啃過的傷疤。
風裏開始有了歌聲,是雁門關的調子,混著沉名澤的水聲,輕輕唱著那些被找回的名字,溫柔得像歲月終於肯低頭,吻了吻那些結痂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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