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5章 黑風口·花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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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黑風口走了兩日,風裏的沙礫漸漸裹上鐵鏽味,像無數把鈍刀在磨人的骨頭。天邊總懸著片紫灰色的雲,明明是白日,卻暗得像將落的黃昏,映得前方的斷垣殘壁泛著冷光——那便是永安軍的故壘了。
    故壘的城磚都被炮火熏成了黑紫色,牆垛上還插著半截斷矛,矛尖挑著塊破爛的軍旗,殘布上的“永安”二字被風撕得隻剩個“安”,在風裏簌簌發抖,像個咽氣前還在念著家國的老兵。
    阿芷的兩生草卷著葉片,草尖抵著吳仙的手背,涼得像塊冰。“草說這裏的名字在哭,”她聲音壓得低,“不是一個兩個,是好多好多,擠在一塊兒,哭聲都纏成了團,化不開。”
    墨淵的鎮山鏈突然從腕間滑出,鏈環貼著地麵遊走,在一處塌陷的營房前停住,鏈環相碰的聲響裏帶著顫。“下麵有東西。”他俯身扒開碎磚,指尖觸到塊冰涼的鐵板,“是軍箱,鎖著的。”
    吳仙揮袖拂去浮塵,露出口半埋在土裏的鐵箱,箱鎖早已鏽死,鎖孔裏卡著半片幹枯的花瓣,像是有人鎖箱時,特意夾進去的念想。他指尖凝起靈力,輕輕一點,鎖“哢”地斷了,箱蓋掀開的刹那,一股混著黴味的紙香飄出來——裏麵整整齊齊碼著本牛皮封麵的冊子,邊角都磨圓了,封麵上寫著“永安軍第三小隊花名冊”。
    冊子剛被取出,故壘裏突然刮起陣旋風,卷起地上的枯骨與鏽甲,在半空凝成個模糊的方陣,方陣前立著個虛影,穿褪色的校尉甲,手裏攥著半截槍,槍杆上刻著“秦”字。
    “是第三小隊的隊長,秦烈。”墨淵的鎮山鏈纏上那杆槍,鏈環上浮出層薄光,映出虛影的臉——眉目硬朗,左眉骨有道疤,是年輕時被箭鏃劃的。“我師父的手記裏提過他,說他帶的小隊最是悍勇,卻在黑風口最後一戰裏,被記成了‘臨陣脫逃’。”
    吳仙翻開花名冊,第一頁就是秦烈的名字,下麵記著“隊長,擅使長槍,戍邊七年”,字跡是用炭筆寫的,筆鋒剛硬,卻在“七年”旁點了個小小的墨點,像有人猶豫了很久,才敢落下這一筆。再往後翻,密密麻麻記著三十七個名字,每個名字旁都有注腳“趙小五,弓弩手,家有老母”“錢六,鼓手,愛唱家鄉小調”“孫七……”
    翻到最後一頁,紙頁上有片深色的汙漬,像是幹涸的血,血漬裏寫著行小字“七月十三,護糧草入雁門關,餘三十七人,願以血肉鋪路,勿讓糧草斷。”
    “不是逃兵。”吳仙的指尖撫過那行字,念歸幡突然劇烈晃動,幡麵星紋炸開,映出漫天火光——
    黑風口的山道上,三十七個士兵背靠著背,手裏的刀槍都卷了刃。秦烈舉著斷槍,對著身後的糧車嘶吼“兄弟們,記住了,咱們是永安軍的,死也得把糧草送過去!”
    趙小五的箭囊空了,他撿起塊石頭,往自己額頭上砸了下,血順著臉往下淌“隊長,俺娘要是問起,就說俺成了英雄!”
    錢六的鼓早就被劈成了柴,他扯著嗓子唱家鄉的小調,調子跑了八百裏,卻把敵軍的陣腳攪得更亂。
    孫七……
    畫麵裏的人一個個倒下,最後隻剩秦烈,他用身體擋住糧車,斷槍插進地裏,像根沒倒的旗杆,直到被亂箭射成了篩子,眼睛還盯著雁門關的方向。
    而那些被護著的糧草,最終平安送進了關,隻是送糧的人,卻成了文書裏“畏敵潰逃,不知所蹤”的注腳。
    “他們被忘了,還被汙了名。”阿芷的眼淚掉在花名冊上,打濕了趙小五的名字,“草說他們的魂一直在故壘裏轉,總在等個人來告訴他們,糧草送到了,他們沒白死。”
    那模糊的方陣虛影突然齊刷刷跪下,三十七個影子對著吳仙手裏的花名冊叩首,動作整齊得像操練了千遍萬遍。秦烈的虛影舉著斷槍,聲音嘶啞得像被風沙磨了三百年“求仙長……還我弟兄們一個名正言順。”
    墨淵的鎮山鏈突然騰空而起,鏈環化作無數道流光,鑽進故壘的斷垣殘壁裏。“我師父說過,軍魂最是執念,要麽戰死沙場,要麽名留青史,最怕的就是死得不明不白。”他的聲音裏帶著怒意,“這些人用命護了家國,憑什麽要背著逃兵的汙名?”
    隨著鎮山鏈的流光遊走,故壘的地下傳來“嘩啦啦”的聲響,竟是些被埋了三百年的軍械——生鏽的刀、斷弦的弓、還有麵殘破的小隊旗,旗上繡著“三”字,邊角還沾著未燒盡的糧袋碎片。
    吳仙將念歸幡豎在地上,幡麵星紋化作一道光柱,直衝天際。他抓起花名冊,運起靈力,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些名字“秦烈,趙小五,錢六,孫七……永安軍第三小隊,七月十三,護糧草於黑風口,全員殉國,無一人逃!”
    每個名字被念出時,方陣裏就有個虛影亮一分。念到最後一個名字,光柱突然炸開,化作漫天星火,落在故壘的每一寸土地上。那些枯骨旁冒出青芽,鏽甲上長出苔蘚,連那麵破爛的軍旗,“安”字旁竟慢慢顯露出“永”的殘痕,像是被星火重新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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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的沉名澤傳來水流湧動的聲音,記念藤的枝條順著風勢往黑風口蔓延,藤葉上漸漸浮現出三十七個名字,每個名字旁都綴著顆小小的星子,像他們當年在營房前掛的燈籠。
    秦烈的虛影對著雁門關的方向叩了三個頭,起身時,甲胄上的鏽跡盡褪,露出銀亮的底色。他身後的三十六個虛影也一同站起,整整齊齊地列成方陣,朝著吳仙三人拱手“謝仙長正名。”
    話音落,方陣化作漫天光點,一半融入念歸幡,一半落在花名冊上。冊子突然自動翻頁,最後一頁的血漬裏,慢慢浮出行新的字跡“糧草已到,雁門關安。”
    吳仙合上花名冊,封麵的牛皮突然變得溫潤,像是被無數隻手摩挲過。他望向黑風口外的戈壁,那裏的風沙似乎小了些,遠處的地平線上,竟有牧民趕著羊群走過,歌聲順著風飄過來,唱的是“邊關月,照我還,英雄名,永不爛”。
    “原來被汙的名字,也能被真相擦亮。”阿芷的兩生草伸展開葉片,草尖的水珠裏映出更北的草原,草原上立著無數石堆,石堆前放著些破舊的頭盔,“草說那邊還有名字在等,是更早時候的兵,連花名冊都沒留下,就埋在石堆下了。”
    墨淵的鎮山鏈繞著花名冊轉了圈,鏈環上的光混著念歸幡的星紋,竟在故壘的城牆上投射出幅地圖,地圖上標著無數個小紅點,都是北疆的古戰場遺跡。“我師父說,北疆的每寸土下,都埋著沒說出口的名字。”他望著地圖最北端的紅點,“最遠的狼居胥山,據說埋著位將軍,連姓氏都沒人記得了,隻知道他死前還在喊‘殺’。”
    吳仙將花名冊收進袖中,念歸幡上的星子又亮了幾顆,這次的光帶著槍戟的銳和糧草的暖,像把能劈開迷霧的劍。風往北方吹,帶著故壘新生的草木氣,也帶著石堆下的沉寂,像在催著他們往前走。
    “去狼居胥山。”吳仙的聲音裏帶著靈力的震顫,“哪怕隻剩個‘殺’字,也該讓他知道,三百年了,有人來記他了。”
    鎮山鏈發出金鐵相擊的脆響,像是在應和。兩生草的葉片朝著北方舒展,草尖的水珠裏,石堆下的頭盔突然輕輕動了下,像是有隻無形的手,正把頭盔上的鏽跡一點點擦掉。
    風裏的歌聲越來越清晰,混著馬蹄聲、號角聲,還有無數個被念出的名字,在北疆的天地間回蕩,像一曲遲到了三百年的安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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