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無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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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母本不想再講後麵的事,但裘千尺一直追問,韓母也隻有繼續講到。那晚後。
    上官劍南半躺於榻上,臉色蒼白,但眼神中多了幾分清明。楊沂中就坐在他旁邊,一身戎裝未解,眉宇之間帶著倦意,卻不敢合眼,仿佛生怕錯過什麽重要的瞬間。
    獨孤求敗一身素衣,腰間長劍未佩,隻因紫薇軟劍已經被他投入深穀。他的神情淡然,步履平穩,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孤絕氣息。
    他沒有寒暄,隻是走到床前,將武穆遺書輕輕放在上官劍南的床邊。
    語氣淡如風:“這本《武穆遺書》,你收好吧。”
    上官劍南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剛碰書,似被那沉重的過去灼了一下。他緩緩抬頭,聲音沙啞:“你要走?”
    獨孤求敗點點頭,聲音很輕,卻極清晰地響在石廳之中:
    “此去一別,往後……恐怕再無機會再見。”
    他說這話時,眼睛沒有看上官劍南,隻是望著窗外的薄霧,一瞬不瞬。
    楊沂中皺了皺眉,似是想說什麽,卻終究隻是一聲歎息。
    他們知道,他要去做什麽。
    也知道,他為何此刻才走。
    上官劍南嘴唇動了動,聲音低啞卻沉穩:“……是為秦檜?”
    獨孤求敗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站著。片刻,他輕輕頷首。
    楊沂中神色複雜,長歎一聲,眼中流露出敬佩,又夾雜著一絲說不出口的沉重:“他畢竟是你大哥,你真的決定了嗎?”
    “我知道。”獨孤求敗終於轉過頭,輕聲道。
    他走到窗邊,推開木窗,山風卷著穀中晨霧撲麵而來,吹得他鬢角微亂。他望著遠山,喃喃道:
    “我很早就知道……他害了嶽飛。”
    “其實他那點權謀手段,我一眼便看穿了。隻是我一直在想,我們兄弟三人,從風雪邊城到廟堂之上,喝過血酒,過命的交情,……這許多年情義,到底值不值。難道這個世界對於我們來說終究是虛假的。”
    他轉身,眼神比晨霧更冷,卻比刀鋒更鈍,像是經過千錘百煉,終於鈍成了痛:
    “如果他是別人,或許我早就殺了。”
    “但他是穿越者,我相信了他。”
    火光在他眼底跳動,映出那一絲猶豫與難斷。
    上官劍南垂眸良久,他聽不懂什麽穿越者,但他知道要親手殺死的兄弟也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他忽然低聲問:“所以這就是,這些年躲著我的原因?”
    獨孤求敗一怔,隨即苦笑,聲音裏帶了幾分從未有過的倦意與委屈:
    “是的,你一直在勸我‘報效國家’,你一直在說‘奸臣該除’,你一直……在推我動手。”
    獨孤求敗喃喃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但你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逼我……逼我殺了他。如果我殺了他,這個在這個世界,恐怕就沒有一個能聽懂我語言的人了,但我又知道,我該殺了他。”
    “我不是不想殺……我隻是,想緩緩。”
    這最後三個字說出口時,他閉了閉眼,神色悲涼如山林冬夜。
    上官劍南怔住,握著武穆遺書的手不覺一緊,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才意識到,自己過去的一番忠義之言,在獨孤求敗聽來,卻像是催命的戰鼓,日日夜夜響在耳邊。
    楊沂中輕歎一聲:“……你終究還是要走這一遭。”
    獨孤求敗點點頭,眼神清明如劍鋒初露:
    “不殺他,我過不了自己這關。”
    他站直了身,衣袍微動,風自窗外拂入,將他衣角吹得微揚,整個人仿佛與清晨山霧融為一體。
    獨孤求敗沒有再回頭,隻是留下了一句:
    “楊將軍,三日之後,你可奏報趙宋官家,說秦檜病死家中,這是我給他最後的體麵了。”
    說完,他大步邁出石廳,步伐穩健,一如他這一生所走的路——孤獨、決絕、不回頭。
    上官劍南望著他背影,抬手欲言,卻終是無聲,隻將那本《武穆遺書》緊緊按在胸前,低聲喃喃:
    “獨孤兄……珍重。。”
    楊沂中目送那道身影隱沒在山霧中,輕聲道:
    “此等人才,終究還是可惜了。”
    三日後的南宋都城。
    皇城內苑深處,一座偏僻的藏書閣靜默無聲,門前簷下兩名內侍躲雨而立,披著蓑衣打著哈欠,毫無防備。
    一道黑影自屋簷上掠過,如燕入夜,如水入流。
    獨孤求敗輕輕落在藏書閣背後,深夜雨簾從他發梢滴落,沾濕衣襟。他站在雨中未動,任風卷著雨絲落滿肩頭,長發貼在鬢邊,一如他沉重而冷靜的心緒。
    藏書閣內燭火微明。
    門扉開著,裏麵一盞清燈獨燃,燈下一人身著淡紫朝服,背對而坐,正翻閱著一卷冊子,身後披著一件薄毯,微微佝僂。
    秦檜仿佛早已知有人至,翻頁的動作卻未停下,隻淡淡問了一句:
    “你終於來了。”
    獨孤求敗緩步而入,水跡從他靴底落在青磚地上,一點一點,在寂靜中擴大。他沒有說話,隻一步步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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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檜緩緩合上手中的冊子,回頭望來,眼神仍是昔日那種溫文爾雅的光芒。他眼角的細紋略深,白發多了幾縷,臉上的神情卻沒有波瀾,甚至還有一絲釋然。
    “我等了你七年,你今天才來,就說明你還認我這個大哥,既然這樣,能不能坐下來,聽大哥說幾句話。”他輕聲道。
    獨孤求敗靜立於燈火斜照之下,眉目間沉若寒山。雨聲透過窗欞淅淅瀝瀝落下,滴在他的肩頭,像落在他心上。
    “是。”他聲音低沉:“七年前,嶽飛死,我知是你害的。我原本第一時間就想殺你。”
    “但你是我大哥。”他頓了頓,眉間微顫,“曾在遼北為我擋箭,曾在黃河岸邊斷後,曾在襄陽城下,為我斷食三日……”
    秦檜望著他,神情未動,隻輕輕起身,取來一壺冷酒,斟了一杯,遞過去。
    “喝一杯。”他說。
    獨孤求敗望著那杯酒,遲疑了片刻,終是接過,一飲而盡。酒中有火藥味,也有歲月痕。他喝得極慢,像是吞下的,是這兄弟七年的夢魘。
    秦檜緩緩坐下,輕歎道:
    “二弟之死,卻是我做的,你知道的,二弟雖是忠義之人,卻不是迂腐之輩,若不是我的書信,就算趙構再下十道金牌,他也不會回來。”
    獨孤求敗望著他,竟是一時語塞。
    秦檜仰頭看向屋頂,雨滴敲在瓦片上,亂而清晰。他緩緩道:
    “你想知道為什麽,是吧?”
    獨孤求敗沉默。
    屋內的燈火在風中微顫,照出秦檜疲憊蒼老的臉。他坐在那裏,背脊微微彎著,一手攏著袍袖,一手捧著那盞微溫的酒,眼神卻望著空無的遠方,仿佛透過這窗欞,看見了一個被血與火揉碎的舊日江山。
    “……因為官家要他死。”
    他低聲開口,嗓音沙啞如破布,“如果他真的攻破黃龍府,救回二聖,那趙構怎麽辦?他拿什麽當皇帝?”
    他目光沉沉,望向獨孤求敗:
    “保守派,也要他死。嶽飛若繼續北上,收複故土,那些靠著割地苟活的老臣怎麽辦?他們的家族利益怎麽辦?這江山還能是南宋的嗎?……不,是嶽家的。”
    他輕輕笑了一聲,苦得像是哭。
    “千裏做官隻為財,朝堂上人人明哲保身。我能撐住一年,兩年,可三年五年?十年呢?”
    獨孤求敗站在雨腳打透的門檻邊,雙手交疊負在身後,雨水順著額前發絲流下,滑過眉梢,滴落在地,悄無聲息。
    他冷冷道:“可據我所知,南宋的賦稅並不少,朝廷是有能力支持北伐的。”
    “是啊,”秦檜嘴角一揚,眼中卻盡是無力,“你還是那麽天真。”
    他站起身,提起酒壺,自顧自又斟了一杯,一邊走到窗邊,一邊低聲道:
    “財力是夠,一年夠,兩年也夠。但你知道北伐要打多久?北邊多少關城,多少兵馬?蒙古才剛起勢,金人卻未衰。你以為這是藍星打戰略模擬?下個指令就能贏?”
    “我告訴你,以南宋現在的生產力,不足以支撐十年大戰。我們自己都在吃老本。”
    獨孤求敗猛地轉身,臉上浮現出一絲掩不住的怒意:
    “但統一中國不是我們的夢想嗎?”
    “你當初怎麽說的?你說你是穿越者,你要和我一起,改變曆史。”
    這句話仿佛一道刺骨寒風,割裂了秦檜的沉默。
    他陡然怒吼,聲音在石閣內炸裂:
    “你懂什麽?!”
    “你隻會說理想,說抱負,說未來!關鍵的時候你一拍屁股走了!你知道我後來怎麽過的嗎?”
    秦檜的手猛地握緊酒杯,青筋暴起,聲音幾乎在發顫:
    “人吃人啊,我活不下去的時候,我也吃過,我問你,你吃過嗎?我丈母娘家的大舅,住在男方,朝廷為了北伐年年加稅,有的村子的稅往後加了700年,不少村子從吃糠吃草到……易子而食!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仗打不下去了,再打下去,南方的百姓不會同意,官僚不會同意,官家也不會同意。所有人都不會同意,你以為你有係統外掛嗎,你以為你是主角嗎,你不是,你隻是個普通人,你什麽都不是。。。”
    秦檜一把將酒盞摔在地上,碎瓷四濺,雨水湧入石縫。說道最後似乎,他是在說自己而不是再說獨孤求敗。
    “官家要人背鍋,你說這賬該算誰的?”
    獨孤求敗仍沉默不語,雨水順著屋簷打在他肩頭,打濕他衣角,打在他不曾動搖的目光中。
    良久,他才低聲問道:
    “那你也可以和二哥說清楚。”
    “你可以勸他退兵,可以勸他歸隱,可以……不必殺他。”
    秦檜怔了一瞬,整個人像被一錘敲在心口,搖晃著坐回榻上。
    他仰頭望著梁上水珠一滴滴落下,輕聲說:
    “我說了……不是我想殺他,是所有人……都想殺他。我不動手,也會有別人動手”
    “落在我手裏,至少他不會像曆史上那樣,那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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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後走的時候……很安靜。連反抗都沒有。”
    說到這裏,秦檜喉頭一動,像是想壓住什麽情緒,卻終於控製不住,手指抓著衣角,眼中泛起一絲濃烈的自責與沉淪。
    “我……給他下的是慢毒,是麻痹心脈的藥。他隻覺得困,不覺得痛。”
    “臨走前,他對我說……‘大哥,我知道了。’”
    秦檜說完這句,緩緩低下頭,雙肩輕顫,喃喃道:
    “我沒讓外人碰他。我親手,送他走的。”
    獨孤求敗一步步走近,黑衣貼身,肩頭的雨水沿著衣角滴落,靴底踏在磚麵上發出沉悶的水聲。他站在秦檜麵前,低頭俯視著這個曾是他的大哥、昔日並肩殺敵的兄弟,聲音冷得像山岩下的泉:
    “你說的倒是輕鬆。你嘴裏說的是‘大義’,說的是‘天下’,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做了什麽?”
    他的眼神如刀,字字如劍:“你是為了什麽?保住趙構的帝位?還是……保住你自己的榮華富貴?”
    秦檜沒有立刻反駁,他隻是低下頭,背脊微微彎著,手指死死握著酒盞,指節泛白。他的唇角抽動幾下,最終卻隻是低聲道: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想保住這一切。”
    他緩緩抬起頭,眼眶微紅,聲音卻像被什麽硬生生從喉嚨裏拽出:
    “但你以為我沒有付出代價嗎?”
    “二弟死後,我的妻子收拾細軟走了,說不願再和‘殺兄弑弟’之人為伍;我的兒子從那天起……便將我逐出家門,說我是國賊,寧死不認我這父親。”
    “我老娘……”他說到這,臉上浮現一絲苦笑,眼神恍惚如夢,“……她罵我、打我,說要拿棍子打死我,說我不配姓秦。最後活活氣死在家裏。”
    他的肩膀微微顫抖,那聲音,如夜雨中浸水的紙,支離破碎:
    “我沒有家了。。。。,隻能住在這藏書閣裏,夜夜獨宿。夢裏……二弟站在我床前,披甲持劍,滿身血水地問我——‘大哥,你為什麽?’”
    說完這句,秦檜猛地抬頭,看向獨孤求敗,眼神中竟是毫無防備的疲憊與哀痛。
    獨孤求敗眼神微動,沉默了片刻。他望著秦檜這副早已被歲月與愧疚撕裂的模樣,眼神中閃過一絲晦暗。
    他緩緩開口,聲音輕輕,卻字字穿心:
    “佛家有句話,出賣兄弟,永墮落無間地獄,我本來今天,是來送你下地獄的。”
    雨聲驟響,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他臉上的冷漠與悲哀。
    “但現在看來你早就在地獄裏了。”
    他轉身,衣袍獵獵,風雨順著他寬大的背影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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