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櫻萬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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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
    千咲戀宗家的府邸之內,萬籟俱寂,靜得仿佛能聽見晨露從竹葉上滑落的聲音。
    這片被譽為東流島權力中心的庭院,與其說是庇護所,更像一座由規則與禮教構築的華美囚籠。
    法倫和千代共同躺在一窩被子裏,但此時法倫卻睡意全無,倒不如說他是從昨晚便一晚沒睡。
    他知道隔壁的千代同樣如此。
    就這樣,兩人躺到了早上。
    “沙……”
    一聲輕微的布料摩擦聲打破了寂靜。
    一名身著千咲戀家家徽服飾的信使,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跪坐在紙門之外,姿態恭敬得無可挑剔。
    “櫻千代小姐,”信使的聲音平穩,“家主敕令。”
    千代睜開雙眼,她起身,拉開紙門,接過那份置於黑漆托盤之上的卷軸。
    敕令由家主千咲戀光親筆署名,內容僅有寥寥數語。
    其一,宗家正式宣告,為決斷櫻家“執刀人”的最終歸屬,將重啟塵封已久的古老儀式——“諸島巡禮”。
    其二,從即刻起,執刀人的繼承權問題將完全置於宗家所設置的殘酷傳統之下。任何針對候選者的私下暗殺或陰謀,都將被視為對宗家權威的直接挑釁。
    這封敕令,對在場的兩人而言,是早有預料。
    對於法倫,這無疑提供了一份“暫時的安全”。它將原本隱藏在暗處的刺殺,強行拖拽到了一個有規則的血腥角鬥場中。
    然而,對於千代,這份敕令並非庇護,而是她或她兄長死亡判決書的正式下達。
    重啟“諸島巡禮”,從來都不是出於保護。
    執刀人之位的懸而未決,已成為東流島內部一個不穩定的火藥桶,源家等勢力更是暗中動作頻頻。
    作為最高統治者,千咲戀光無法公然偏袒任何一方,否則隻會引爆內戰。
    因此,這既是一步險棋,也是一步妙棋。
    它迫使所有競爭者用實力與生命去證明自己的資格,從而將宗家從這場必然流血的繼承戰中完全摘除,以最小的代價,維護了島嶼脆弱的政治平衡。
    三人的告別同樣充滿了這種疏離感。
    千咲戀光本人並未露麵,僅由一位地位崇高的家老代為送行,當他們離開府邸時,沿途可見其他家族因“諸島巡禮”而來的成員投來的目光,其中混雜著算計,以及毫不掩飾的敵意。
    三人沒有乘坐安德烈教授的霄翅巨鴉,而是選擇了一艘傳統的木製帆船。
    老教授美其名曰,要讓法倫親身感受一下東流島的風土人情。
    船隻駛離主島,通過法倫的視角,東流島群島那奇特的地貌緩緩展開。
    海麵上,一座座不知其意的朱紅色鳥居矗立於波濤之間,它們如同古老的界碑,標記著各個家族的領海界限。
    當船隻緩緩駛入櫻家所屬的水域時,奇妙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洶湧的海浪竟不可思議地平息下來,仿佛進入了一片被無形結界守護的領域,連風都變得溫柔。
    隨著櫻島的輪廓在海霧中逐漸清晰,眼前的景象美麗得令人不安。
    島嶼以其終年盛開的櫻花而聞名,但這些櫻花的色澤並非自然的淡粉,而是一種近乎狂熱的豔麗緋紅。
    漫山遍野的血色櫻花,在海風的吹拂下如同翻湧的血海,壯麗而又詭異。
    空氣中彌漫著甜膩到發齁的花香,但在這香氣之下,卻隱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味道,如同陳年的血跡與鋼鐵混合在一起。
    這種感官上的衝突,讓法倫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船隻靠岸,沿途經過的城鎮充滿了古樸的和式風情。
    櫻家的家徽——一朵被利劍貫穿的櫻花——隨處可見,烙印在每一座建築的屋簷與門楣之上。
    然而,許多建築都已年久失修,木質的梁柱上布滿了歲月的裂痕,牆壁的塗層也已斑駁脫落。
    這種視覺上的衰敗,直觀地展現了櫻家正麵臨的困境。
    三人最終抵達了千代名下的宅邸。
    這是一座已略顯荒廢的日式莊園,坐落在半山腰,可以俯瞰整片緋紅色的櫻林。
    夕陽的餘暉如同融化的黃金,將整座莊園都染上了一層悲涼的暖色。
    就在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前,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著,身姿筆挺如鬆,一手輕按著腰間的刀柄。
    他與千代有著近乎八成的相貌相似度,俊美非凡,他的眉宇間,卻縈繞著一股化不開的疲憊與哀傷,仿佛承載了整個家族的重量。
    他身著櫻家繼承人的正式禮服,玄色的衣擺在晚風中輕輕拂動,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時。
    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千代那總是平靜無波的聲音中,第一次充滿了混雜著氣憤與悲傷的複雜感情。
    “兄長……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然而,那個被她稱為“兄長”的男人——櫻萬秋,卻並未看她。
    他的視線,完全鎖定在了法倫身上。
    “你就是那個讓舍妹心生妄念,妄圖反抗宿命的異鄉人嗎?”櫻萬秋開口了,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與其年齡不符的沉重與滄桑。
    他無視了千代,隻是對著法倫說:“你不懂我們的責任,更不懂我們的詛咒。她要走的路是犧牲,是她必須接受的命運。”
    “她的命運,應該由她自己選擇。”法倫迎著他那充滿壓迫感的目光,平靜地回答。
    “‘選擇’,”櫻萬秋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是櫻家早已失去的奢侈。”
    他終於將目光轉向了千代,那眼神中充滿了深沉的悲哀與決絕,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被自己親手推下懸崖的珍寶。
    “千代,這不是你的戰鬥。去當一個普通人,忘了‘執刀人’這個名號。這份詛咒,由我一人來背負就夠了。”
    法倫的眉頭輕挑,千代的這位兄長的話語之中所蘊含的信息似乎並不像此前千代所說的那麽簡單。
    “有的選嗎?”千代的聲音中壓抑著憤怒。
    “怎麽會沒有!”
    “你們是不是應該......”法倫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但換來的卻是櫻萬秋那仿佛要將法倫千刀萬剮的眼神。
    從他的視角來看,法倫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存在。
    法倫鼓勵千代去戰鬥,去掌握自己的力量,這在萬秋眼中,無異於是在慫恿他最珍愛的妹妹走向死亡。
    因此,他對法倫的敵意,並非出於嫉妒,而是源自一種絕望且偏執的愛。
    他必須鏟除這個給予妹妹“錯誤希望”的男人。
    對峙的氣氛在沉默中升至頂點。
    櫻萬秋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拔出了腰間的太刀。
    刀身在夕陽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刀尖卻並非指向千代,而是直指法倫。
    “離開這座島,”他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你是我的計劃中,唯一的變數。若你拒絕,我便隻能將你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