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前的晌午，日頭剛爬過東廂房的瓦沿，陳宇家的廚房就響起“咚咚”的切菜聲。父親握著半塊凍得梆硬的裏脊肉，刀刃在案板上拖出勻稱的薄片，陽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欞，在肉片上撒了層金粉。
    “切肉得逆著紋路，跟你上次炒肉片似的順刀切，嚼起來跟橡皮筋似的。”父親頭也不抬，刀刃在掌心翻飛，案板上的肉片漸漸碼成小山。陳宇撓撓頭，想起上周炒的肉片被阿強笑稱“能拴狗”，趕忙接過母親遞來的澱粉碗：“這次您老掌勺，我打下手還不成？”
    灶台邊，母親正往搪瓷盆裏調醬汁，黃酒、老陳醋、生抽在白瓷碗裏撞出琥珀色的漣漪：“過油肉的魂兒就在這碗汁兒裏，你姥爺當年在供銷社當廚子，調汁兒前總要在碗沿磕三下，說這樣味道能滲進肉縫裏。”她說話時，康康正踮腳扒著灶台邊，小手指偷偷戳向盆裏的肉片，被母親拍開手：“小饞貓，等炸好了先給你嚐塊脆邊兒。”
    院子裏，阿輝和阿強正合力支起臨時灶台——兩塊青磚架著口徑尺八的鐵鍋，劈柴在灶膛裏劈啪作響。阿強往爐膛裏塞了把幹透的玉米芯，火苗“轟”地竄起來：“嬸子，油溫夠了吧？我聞著油都快冒煙了！”母親端著醃好的肉片過來，先用筷子尖蘸了滴油在掌心，涼熱適中才點點頭：“慢著點倒，別濺著油。”
    肉片入鍋的瞬間，熱油“刺啦”炸開，金黃的油花裹著肉香撲進鼻腔。陳宇趕緊把切好的玉蘭片和黑木耳往漏勺裏撥，阿輝湊過來深吸口氣：“哎喲，這味兒比鎮上飯店還地道！當年在縣中學住校，每周六最盼你媽做過油肉，飯盒一掀開，全班同學都圍過來。”母親笑著往他嘴裏塞了塊炸好的肉邊：“就你會哄人，當年你偷拿你爸的糧票換肉票，挨了多少打？”
    鐵鍋裏的肉片剛炸到金黃，康康就舉著搪瓷碗蹦過來：“媽媽，給我給我！”阿強故意把漏勺舉高，肉片在油滴裏晃蕩：“叫聲好叔叔就給。”康康踮著腳夠不著，急得直拽阿強的褲腿：“壞叔叔！爸爸快幫我搶！”陳宇剛要伸手，父親突然敲了下他手背：“別慣著，讓他自己想辦法。”小家夥眼珠一轉，忽然抱住阿強的腿使勁搖：“好叔叔，等下給你留最大的肉塊！”逗得滿院子人笑出眼淚。
    調汁兒下鍋時，母親特意留了半碗底湯：“以前物資緊，哪舍得用這麽多肉？你姥爺總說‘過油肉過油肉，見油不見肉’，現在日子好了，咱可勁讓肉裹著汁兒。”她說話間，鐵鍋裏的醬汁咕嘟冒泡，肉片裹著濃稠的汁兒在鍋裏翻湧，玉蘭片和黑木耳吸飽了肉香，連案板上切剩的蒜苔段都被阿輝順手扔了進去：“添把綠菜，看著更鮮亮。”
    菜剛裝盤，康康就舉著勺子衝過來，被父親攔住：“洗手去。”小家夥蹬蹬跑向水缸，回來時手上還滴著水，直接夾起塊肉片往嘴裏塞，醬汁順著嘴角流到下巴：“比炸雞腿還好吃！”阿輝夾了片裹著醬汁的玉蘭片，忽然感慨：“小時候總覺得過油肉是過年才能吃的‘奢侈品’，現在想吃隨時能做，反倒更念想當年嬸子用鋁飯盒給我們裝菜的味道。”
    夕陽把窗紙染成暖金色時，六碟菜擺上了八仙桌。過油肉堆得冒尖，醬汁在白瓷盤裏汪著，肉片泛著紅亮的光，蒜苔段和黑木耳點綴其間，像撒了把碎星子。父親端起搪瓷缸抿了口玉米碴粥，忽然說：“你姥爺臨終前跟我說，過日子就像這過油肉，油要熱，火要穩，料要足，缺一不可。”母親給每人碗裏添了勺湯汁：“現在啊，是料比以前足，心也比以前暖。”
    阿強夾著肉片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你們記不記得，初三那年下大雪，咱四個擠在灶間幫嬸子炸過油肉，結果油鍋太熱，肉片全糊了，最後燴了鍋菜湯，愣是喝得見底？”阿輝拍著大腿笑：“可不是嘛，康康媽還說‘糊了也是肉味兒’，現在想想，那鍋湯比啥都香。”
    晚風掀起門簾，帶著槐花的甜香鑽進廚房。康康把最後一塊肉片扒拉進碗裏，醬汁拌著白米飯吃得香甜。陳宇看著父親給母親夾菜，阿輝和阿強互相搶著添飯，忽然覺得這盤過油肉裏，炸的是歲月的油香，調的是生活的甜酸，裹的是一家人剪不斷的煙火氣。那些在灶間忙碌的身影，那些拌嘴時的笑聲，那些搶著嚐第一口的急切，才是這道菜裏最勾人的“調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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