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蘇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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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季的清晨,青石板路上浮著潮氣,陳宇的母親站在廚房窗台前,望著巷口老周頭的麵條攤發怔。竹篾蒸籠裏飄出的麵香混著雨絲,恍惚讓她想起五十年前的蘇州河邊,姥爺穿著藍布衫,蹲在石埠頭涮洗鱔骨的模樣。
    “姆媽,今朝吃蘇式湯麵。”她轉身對案板上揉麵的陳宇說,吳語尾音還帶著當年隨姥爺下放時的軟糯。康康趴在灶台邊,盯著玻璃罐裏泡發的筍幹:“奶奶,筍幹會變魔術嗎?”母親笑著刮他鼻尖:“會變,變成鮮掉眉毛的澆頭。”
    老周頭送來的細圓麵在竹篩裏碼得齊整,根根分明如琴弦。陳宇記得母親說過,蘇麵講究“三燙”:麵要燙得利落,碗要燙得溫熱,湯要燙得冒尖。他往灶台上擺開三隻大海碗,瓷釉上的冰裂紋在晨光裏泛著微光,正是母親從老家帶來的舊物。
    “吊湯得用鱔骨和豬筒骨。”母親往鐵鍋裏倒菜籽油,鱔骨剛下鍋就“刺啦”炸開,金黃的油花裹著魚骨香竄起來。康康捂著鼻子往後躲:“奶奶,魚骨頭會唱歌!”母親用長筷翻動鱔骨:“這是姥爺教的法子,當年在蘇州輪船公司當夥夫,他吊的湯能鮮得船工們多吃兩碗飯。”
    案板上,阿輝正幫著切燜肉。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在鹵汁裏泡了整夜,刀剛落下,油脂便順著紋路滲出來:“嬸子,您這燜肉比觀前街老字號還酥爛。”母親往湯裏撒白胡椒粉:“老字號的灶台上,哪有咱們家這口老砂鍋?”那口釉色斑駁的砂鍋,還是姥爺當年從舊貨市場淘來的,鍋底的焦痕裏嵌著幾代人的煙火氣。
    麵條下鍋時,陳宇特意用竹筷順時針攪動:“康康看,麵條在跳舞呢。”小家夥趴在鍋邊數浮起的麵花,忽然指著窗外喊:“阿強叔叔買糖粥!”穿堂風送來桂花糖粥的甜香,阿強手裏拎著紙包,褲腳還沾著巷口石板的水跡:“嬸子,給您帶了閶門姚記的玫瑰醬,配燜肉麵一絕。”
    湯碗端上桌時,青瓦白瓷襯著琥珀色的湯,筍片、木耳、鱔絲在湯麵下若隱若現,燜肉片像朵雲彩浮在中央。康康戳了戳顫巍巍的燜肉:“奶奶,肉會遊泳!”母親給他勺裏添了勺湯:“嚐嚐,這湯裏有運河的水,有老槐樹的蔭,還有你太姥爺當年在灶間流的汗。”
    阿輝吸溜著麵條忽然笑出聲:“記得咱們上中學那會兒嗎?每周三您都給我們帶蘇麵當午飯,鋁飯盒捂得嚴嚴實實,到學校湯還是熱的。”他夾起一筷鱔絲,湯汁順著筷尖滴在藍白校服上,“那時候總覺得,您的飯盒比食堂的鋼精鍋神奇多了。”
    雨漸漸停了,老周頭的麵條攤前聚起晨練的老人。有人端著搪瓷碗過來搭話:“老姐姐,你這湯頭裏是不是加了蝦仁皮?跟我小時候在胥門吃的一個味兒。”母親往他碗裏添了勺湯:“老爺子好記性,當年姥爺在胥門碼頭扛麻袋,收工後總去街角麵館喝碗剩湯,回來就琢磨著自己吊湯。”
    康康把燜肉撥到陳宇碗裏:“爸爸吃,奶奶說吃肉長高高。”陳宇咬下一口,酥爛的肉皮在舌尖化開,鹹香裏帶著隱約的黃酒味——正是母親照著姥爺留下的小本本調的鹵汁。本子扉頁的鋼筆字已有些模糊:“燜肉要選五層花肉,火要文,心要靜。”
    陽光穿透雲層時,碗底的湯已見了底。母親收拾碗筷時,忽然從圍裙兜裏摸出個鐵皮盒:“差點忘了,這是你姥爺當年攢的麵票。”泛黃的紙片上印著“蘇州飲食公司”的字樣,康康捏在手裏看了又看:“太姥爺的麵票能買動畫片裏的麵條嗎?”
    巷口傳來賣梔子花的阿婆叫賣聲,陳宇望著母親在水槽邊涮洗砂鍋的背影,忽然覺得這碗蘇麵裏,熬的是歲月的鮮,煮的是記憶的暖。那些藏在鱔骨香裏的往事,那些滲進麵湯裏的吳儂軟語,還有三代人在灶間傳承的手勢,早已把一碗普通的湯麵,熬成了血脈裏化不開的牽念。
    午後曬黴,母親把姥爺的舊筆記本翻出來晾在竹匾裏。康康趴在邊上看手繪的吊湯圖,忽然指著畫裏的老砂鍋喊:“奶奶,這個鍋和咱們家的一樣!”陽光落在紙頁上,把“蘇麵”兩個字的筆畫照得透亮,像極了清晨湯麵上升起的那縷熱氣——模糊了時光的邊界,卻讓有些味道,在煙火人間裏,永遠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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