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百草堂之棠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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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梨記:山野良藥解鄉憂
    清末民初的豫西淺山坳,入夏的雨總來得急。鉛灰色雲層壓在黛色山尖上時,百草堂的青石板台階剛被張娜掃過第三遍,濕潤的空氣裏飄著當歸與陳皮混合的藥香,她正低頭將晾曬的金銀花收進竹匾,巷口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王掌櫃!救命啊!”打頭的村民李老栓抱著年幼的孫子,褲腳沾滿泥點,孩子臉色蠟黃,嘴角還掛著未幹的嘔吐物,“這娃子從後晌開始上吐下瀉,腿肚子轉著筋疼,村裏已經有好幾家這樣了!”
    王寧剛在櫃台後寫完藥方,聞言立刻起身。他身著漿洗得發白的月白長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的雙手骨節分明,指腹帶著常年抓藥留下的薄繭,指甲縫裏還嵌著點黃連的黃色藥末。他快步走到孩子身邊,指尖先搭在腕上診脈,又掀開孩子眼皮看了看,眉頭瞬間擰成結:“是霍亂。”
    話音剛落,巷子裏的人越聚越多,有扶著老人的,有背著病人的,呻吟聲與哭喊聲混在漸密的雨聲裏。王雪從賬房跑出來,她梳著利落的雙丫髻,青色布裙上別著個繡著甘草紋樣的香囊,手裏還攥著賬本:“哥,前幾日劉嬸、趙伯也是這症狀,當時以為是吃壞了東西,現在看來……”
    “去把藥櫃第三層的棠梨枝葉取來,配藿香、紫蘇熬湯。”王寧打斷她的話,聲音沉穩卻難掩急切,“棠梨枝葉性寒,能舒肝和胃、緩急止瀉,正好對症。”
    王雪應聲轉身,可沒過片刻又跑了回來,臉色發白:“哥,藥櫃空了!上次給山下茶園的人治腹痛,最後一點棠梨枝葉都用完了!”
    “怎麽會空了?”王寧心頭一沉,快步走到藥櫃前,拉開抽屜果然空空如也,隻有幾張殘留的枯葉粘在櫃壁上。他指尖撚起一片枯葉,那是初春采來晾曬的棠梨枝葉,邊緣已有些發脆,“前幾日該補貨的,都怪我忙著整理新采的柴胡,竟忘了這事。”
    “王掌櫃,那可怎麽辦啊?”李老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雨水順著他的皺紋往下淌,“娃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活啊!”
    “您先起來,我想想辦法。”王寧急忙扶起他,目光掃過人群,忽然想起不遠處的濟世堂,“孫掌櫃那裏或許有存貨,我去問問。”
    一旁的林婉兒忽然開口,她穿一身深青色短打,腰間別著把短劍,墨發束成高馬尾,露出的臉龐線條利落,眼神銳利如鷹:“孫玉國心思不正,你去了也是白費功夫,我陪你一起。”
    兩人撐著一把油紙傘,快步穿過雨巷。濟世堂的朱漆大門緊閉,門楣上“濟世救人”的匾額在雨霧中顯得有些刺眼。王寧敲了半天門,劉二才探出頭來,他敞著衣襟,露出胸口的刺青,語氣蠻橫:“王掌櫃來幹嘛?我們孫掌櫃忙著呢!”
    “勞煩通報一聲,我來借些棠梨枝葉,村裏鬧霍亂,急需用藥。”王寧耐著性子說。
    “棠梨枝葉?”劉二嗤笑一聲,故意提高聲音,“我們濟世堂的藥材金貴著呢,哪有多餘的借給你?再說了,我看你們百草堂就是沒本事,治不好病才來借藥,別到時候把人治死了,賴到我們頭上!”
    這話剛說完,孫玉國從裏屋走出來,他穿著錦緞長衫,手裏把玩著一串佛珠,臉上堆著假笑:“王老弟,不是我不借,實在是棠梨枝葉稀少,我這也隻剩一點,要留著給城裏的貴客用。再說了,霍亂可不是小事,你要是治不好,毀了招牌事小,害了人命可就罪過了。”
    王寧看著他虛偽的嘴臉,知道多說無益,轉身就走。剛走出沒幾步,就聽見劉二在身後喊:“大家快來看啊!百草堂治不好霍亂,還來搶我們濟世堂的藥!這要是讓他們治,指不定要死多少人呢!”
    雨聲漸大,將劉二的喊聲衝得有些模糊,可王寧知道,這話定然會傳到村民耳朵裏。他回到百草堂時,藥鋪裏已經亂作一團,有人低聲議論,有人收拾東西準備去城裏看病。林婉兒將短劍往桌上一拍,沉聲道:“別慌!王掌櫃,我們上山采棠梨枝葉,這淺山坳的棠梨樹都長在海拔高的山林溝旁,我知道地方。”
    張陽從炮製房走出來,他頭發已有些花白,梳得一絲不苟,身上係著藏青色圍裙,圍裙上沾著不少藥漬:“我跟你們一起去,采回來的枝葉得趕緊炮製,新鮮的藥效才好。”
    王寧看著眼前的眾人,又看了看蜷縮在角落的病人,深吸一口氣:“好!雪妹,你留在藥鋪照看病人,煮些薑糖水給大家暖著;娜娘,你準備些幹糧和傷藥,我們即刻上山。”
    張娜點點頭,快步走進內屋,不多時就拎出一個粗布包,裏麵裝著餅子和用油紙包好的止血藥。王雪攥著哥哥的衣角,眼神裏滿是擔憂:“哥,山上雨大路滑,你們一定要小心。”
    “放心,有林姑娘和張藥師在,我們很快就回來。”王寧拍了拍妹妹的手,接過布包挎在肩上,與林婉兒、張陽一同走進雨幕。油紙傘在風雨中微微晃動,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盡頭,隻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映著百草堂昏黃的燈光,在雨水中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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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絲斜斜地織著,將豫西的山林染成一片濃綠。王寧、林婉兒與張陽三人沿著泥濘的山路向上攀爬,腳下的碎石子裹著泥漿,每走一步都要格外用力。張陽背著半人高的竹簍,竹簍裏裝著采藥的小鋤、竹籃和油紙,他花白的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額角,藏青色圍裙早已濺滿泥點,卻仍緊緊護著簍裏的工具,生怕磕碰壞了。
    “前麵轉過那個山坳,就能看到一片棠梨林了。”林婉兒走在最前麵,深青色短打褲腳紮進綁腿裏,每走幾步就會回頭看看身後兩人,“那片林子長在溝旁,光照足,棠梨枝葉長得旺,藥效也好。”她說著,從腰間解下繩索,一頭係在路邊的老鬆樹上,另一頭遞給王寧,“這段路陡,抓著繩走穩些。”
    王寧接過繩索,指尖觸到粗糙的麻繩,想起林婉兒自幼在山裏長大,爹娘曾是護林人,後來為保護一株百年藥樹被山匪所害,她便跟著老藥農學本事,如今成了百草堂的護道者。他攥緊繩索,踩著濕滑的山石向上走,月白長衫的下擺早已沾滿泥汙,卻顧不上整理——心裏記掛著山下的病人,隻盼著能快點采到棠梨枝葉。
    張陽跟在最後,喘著粗氣,卻仍不忘觀察路邊的草木:“你看這株柴胡,葉片肥厚,根須肯定壯實,等采完棠梨,咱們順便挖幾株回去。”他年輕時曾在京城藥鋪當學徒,見慣了珍稀藥材,卻始終偏愛這山野間的尋常草藥,總說“凡草皆有靈,用對了都是良藥”。
    就在三人快要轉過山坳時,忽然聽見頭頂傳來“轟隆”一聲悶響。林婉兒臉色驟變,厲聲喊道:“不好!滑坡了!快躲到旁邊的岩石後!”
    王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林婉兒一把推開。緊接著,無數碎石和泥土從山坡上滾落,夾雜著斷枝和腐葉,朝著他們的方向砸來。張陽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陡坡,王寧急忙伸手去拉,卻被慣性帶得向前踉蹌了幾步。林婉兒眼疾手快,撲過去將兩人一同拽到岩石後,自己的後背卻被一根斷枝劃開了口子,深青色短打瞬間滲出暗紅的血漬。
    “林姑娘!你受傷了!”王寧急忙扶住她,撕開自己長衫的下擺,想幫她包紮。
    林婉兒卻擺了擺手,咬牙道:“我沒事,先看看前麵的路。”她探出頭,隻見剛才走過的山路已被滑坡的泥土掩埋,碎石還在斷斷續續地往下滾,而不遠處的棠梨林就在眼前,鬱鬱蔥蔥的枝葉在雨中晃動,卻被滑坡擋住了去路。
    張陽歎了口氣,蹲在地上查看地形:“這滑坡一時半會兒過不去,繞路的話至少要多走兩個時辰,山下的病人怕是等不起啊。”
    王寧看著眼前的滑坡,又想起百草堂裏那些痛苦呻吟的村民,心裏焦急如焚。就在這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伴隨著一個洪亮的聲音:“前麵有人嗎?山路滑,小心些!”
    三人抬頭望去,隻見一個穿著藏藍色綢緞馬褂的中年男子騎著馬走來,身後跟著兩個挑著擔子的夥計,擔子上蓋著油布,隱約能看見裏麵裝著藥材。那男子看見他們,翻身下馬,快步走過來,他臉上留著短須,眼神銳利,腰間掛著個裝著算盤的布囊,正是常年在山裏收藥材的錢多多。
    “這不是百草堂的王掌櫃嗎?怎麽在這裏?”錢多多認出了王寧,又看到旁邊的滑坡和林婉兒背上的傷,立刻明白了幾分,“你們是來采棠梨枝葉的吧?山下鬧霍亂,我剛從鄰村過來,聽說了這事。”
    王寧點點頭,苦笑道:“正是,可這滑坡擋住了路,我們正發愁呢。”
    錢多多走到滑坡邊看了看,又回頭對夥計說:“把咱們帶的粗繩拿過來,我這繩夠長,能從旁邊的樹上繞過去,拉著繩就能跨過滑坡。”說著,他接過夥計遞來的粗繩,走到旁邊一棵粗壯的棠梨樹下,將繩子牢牢係在樹幹上,又把另一頭甩到滑坡對麵,“王掌櫃,你們先過,我讓夥計幫著扶。”
    林婉兒有些警惕地看著錢多多,畢竟藥商多逐利,她怕對方有所圖謀。錢多多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林姑娘放心,我錢多多雖愛賺錢,但也知道‘醫者仁心’四個字。你們采藥救人,我搭把手是應該的,再說了,日後我還想從百草堂收些好藥材呢。”
    王寧知道錢多多雖精明,卻也算是個正直的藥商,便不再猶豫,先扶著張陽拉著繩跨過滑坡,又回頭幫林婉兒。錢多多和夥計在一旁幫忙,很快三人都安全過了滑坡。
    “多謝錢老板出手相助。”王寧拱手道謝。
    錢多多擺了擺手,指著不遠處的棠梨林:“別客氣,快采藥材吧,我讓夥計幫你們一起摘,多采些,也好早點回去救病人。”
    張陽走到一棵棠梨樹下,仔細查看枝葉,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摘下一片嫩葉,放在鼻尖聞了聞:“沒錯,就是這個,葉片厚實,帶著清香味,藥效足。”說著,他從竹簍裏拿出小鋤,小心翼翼地從樹幹上剪下帶著枝葉的枝條,避免損傷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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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寧和林婉兒也跟著動手,錢多多的夥計則幫忙將剪下的枝葉整理好,放進竹籃裏。雨漸漸小了,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照在棠梨林裏,葉片上的水珠晶瑩剔透。不多時,幾個竹籃就裝滿了棠梨枝葉,錢多多讓人把枝葉裝到馬背上,笑著說:“我送你們下山,馬走得快,能省點時間。”
    王寧看著錢多多,心裏滿是感激。他知道,這次能順利采到棠梨枝葉,多虧了錢多多的幫忙。一行人牽著馬,沿著山路慢慢下山,陽光透過枝葉灑在他們身上,將身影拉得很長,而馬背上的棠梨枝葉,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仿佛已經帶著治愈的希望,朝著百草堂的方向飄去。
    夕陽把最後一縷金光灑在百草堂的青瓦上時,王寧一行人終於牽著馬回到了巷口。馬背上的竹籃堆得滿滿當當,新鮮的棠梨枝葉還帶著山間的濕氣,翠綠的葉片上沾著的水珠順著竹縫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哥!你們回來了!”王雪早已在門口張望,看見他們的身影,立刻快步迎上來,雙丫髻上的藍布流蘇隨著腳步晃動。她伸手去扶張陽,目光掃過林婉兒後背的傷,驚呼道:“林姐姐,你受傷了!”
    張娜也從屋裏出來,手裏還拿著剛擰幹的布巾,見丈夫平安歸來,緊繃的眉頭終於舒展,卻又在看到林婉兒的傷口時皺了起來:“快進屋,我去拿金瘡藥。”
    “先處理棠梨枝葉。”王寧攔住她,將竹籃從馬背上卸下來,“病人還等著用藥,炮製不能耽誤。”他轉頭看向張陽,語氣帶著急切,“張藥師,麻煩您親自掌勺,按古法炮製,越快越好。”
    張陽點點頭,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汗漬,背著竹簍就往炮製房走。炮製房在藥鋪後院,靠牆擺著一排陶缸,中間是個青石灶台,灶台上放著一口大鐵鍋。他先將竹簍裏的棠梨枝葉倒在竹篩上,動作輕柔地挑揀著,把發黃的葉片和折斷的枯枝撿出來——常年的經驗讓他知道,隻有新鮮完整的枝葉,才能保證藥效。
    “雪妹,幫我燒火。”張陽說著,從牆上取下一塊磨得發亮的銅刀,將挑好的棠梨枝葉平鋪在青石案上,手腕輕轉,葉片便被切成半寸長的小段,動作利落如行雲流水。他花白的頭發垂在額前,眼神卻格外專注,仿佛手裏不是普通的枝葉,而是稀世珍寶。
    王雪蹲在灶台前,往灶膛裏添著柴火,火苗“劈啪”地舔著鍋底,映得她臉頰通紅。她看著張陽切藥的樣子,想起小時候常來藥鋪玩,那時張陽就教她認藥材,說“每一株草都有脾氣,你得懂它,才能用好它”。如今她雖主要管記賬,卻也跟著學了不少炮製的門道,知道棠梨枝葉性寒,需用文火慢炒,才能中和部分寒性,避免刺激腸胃。
    王寧則在前堂整理藥方,他坐在案前,手裏握著一支狼毫筆,紙上已經寫好了配伍:棠梨枝葉三錢,藿香二錢,紫蘇一錢,生薑三片。他反複核對了幾遍,又想起村裏有幾個病人脾胃虛弱,便在藥方後添了“加紅棗兩枚”,才將藥方交給抓藥的夥計。
    “王掌櫃,李老栓家的娃子又吐了!”一個夥計匆匆跑進來,語氣慌張。
    王寧心裏一緊,快步走到裏屋。李老栓的孫子蜷縮在榻上,臉色蒼白,嘴唇幹裂,李老栓坐在床邊,雙手緊緊攥著孫子的手,眼眶通紅。“別急,湯藥馬上就好。”王寧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搭了搭脈,“脈象雖弱,但還有勁,隻要喝了藥,就能穩住。”
    就在這時,張陽端著一個陶碗走了進來,碗裏的湯藥呈淺褐色,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第一碗熬好了,先給這娃子喝。”他說著,將碗遞給王寧,又解釋道,“用文火炒了一刻鍾,加了點蜂蜜調味,孩子能容易接受些。”
    王寧接過碗,用小勺舀起一點湯藥,放在嘴邊吹了吹,才喂到孩子嘴裏。孩子起初還抗拒,可喝了幾口後,竟不再哭鬧,乖乖地喝了起來。一碗湯藥下肚,不過半個時辰,孩子的臉色就好看了些,原本緊繃的肚子也慢慢放鬆下來,不再哭鬧著喊疼。
    “有效了!有效了!”李老栓激動得直抹眼淚,對著王寧連連作揖,“王掌櫃,您真是活菩薩啊!”
    這一幕被其他病人看在眼裏,原本焦慮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有人開始主動幫忙端水,有人則在門口探頭,盼著自己也能早點喝上湯藥。錢多多站在角落裏,看著眼前的景象,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原本隻是順路送藥材,卻沒想到能親眼看到這山野草藥的神奇,心裏對王寧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夜幕漸漸降臨,百草堂裏點起了油燈,昏黃的燈光映著眾人忙碌的身影。張陽還在炮製房裏熬藥,灶膛裏的火依舊旺著,一鍋又一鍋的湯藥從後院送到前堂,順著病人的喉嚨,化作治愈的希望。王雪忙著登記病人信息,張娜則在一旁熬著薑糖水,林婉兒坐在角落,一邊讓張娜幫自己換藥,一邊留意著門口的動靜——她知道,孫玉國不會善罷甘休,必須時刻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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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寧站在藥鋪門口,望著巷口的方向,月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手裏攥著一片晾幹的棠梨枝葉,葉片已經有些發脆,卻仍帶著淡淡的清香。他知道,這隻是開始,要徹底控製霍亂,還需要更多的棠梨枝葉,而暗處的孫玉國,或許正等著給他們致命一擊。但他並不害怕,因為他身邊有並肩作戰的夥伴,有信任他的村民,更有這山野間最珍貴的良藥——隻要心懷仁心,就沒有跨不過的坎。
    後半夜的風帶著涼意,吹得百草堂後院的竹簾輕輕晃動。張陽熬完最後一鍋湯藥,靠在灶台邊打了個盹,竹篩裏晾曬的棠梨枝葉還泛著潮氣,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青綠色。他睡前特意在院門口掛了個銅鈴,想著若是有人來,鈴聲能警醒些,卻沒料到劉二會趁著夜色,從後院的矮牆翻進來。
    劉二手裏攥著根木棍,貓著腰躲在牆角,見院裏沒人,便躡手躡腳地走到竹篩前。他想起孫玉國的吩咐,要把百草堂的棠梨枝葉全毀了,讓他們無藥可用,嘴角勾起一抹壞笑。舉起木棍就往竹篩裏砸,翠綠的枝葉瞬間被砸得七零八落,有的掉進泥裏,有的被折斷,散落一地。他還覺得不夠,又把旁邊裝著備用枝葉的竹簍踢翻,枝葉滾得滿院都是,才趁著夜色翻牆逃走,隻留下滿院狼藉。
    天剛蒙蒙亮,王雪就提著水桶來後院澆花,剛推開院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手裏的水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這是怎麽了?”她快步跑到竹篩前,看著滿地破碎的枝葉,眼淚瞬間湧了上來——這些都是哥哥他們冒著危險從山上采來的,是救村民的命啊!
    哭聲驚動了前堂的王寧和張陽。王寧衝進後院,看到散落的棠梨枝葉,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張陽蹲在地上,撿起一片被踩爛的枝葉,手指微微顫抖,花白的眉毛擰成一團:“這肯定是孫玉國幹的!除了他,沒人會這麽歹毒!”
    林婉兒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她查看了矮牆上的腳印,又撿起地上一根不屬於百草堂的木棍,沉聲道:“是劉二的手筆,這木棍上有他常去的酒館的酒漬。”她握緊腰間的短劍,眼神裏滿是怒火,“我去找他們算賬!”
    “等等。”王寧攔住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去找他們,沒有證據,隻會打草驚蛇。再說,村民還等著用藥,我們不能自亂陣腳。”他蹲下身,看著滿地的枝葉,忽然想起什麽,眼睛一亮,“張藥師,棠梨樹皮是不是也能入藥?”
    張陽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對!《本草綱目》裏記載,棠梨樹皮味苦性平,能斂瘡,雖不如枝葉止瀉效果直接,但配伍得當,也能輔助緩解症狀!”他忽然一拍大腿,“而且林姑娘背上的傷,用棠梨樹皮熬水洗敷,還能促進愈合!”
    “太好了!”王雪擦幹眼淚,立刻來了精神,“我們可以用棠梨樹皮替代部分枝葉入藥!”
    王寧站起身,目光堅定:“雪妹,你現在去村裏吆喝一聲,就說百草堂收棠梨樹皮和新鮮枝葉,凡送來的,不管多少,都能用平價藥材換,或是直接給現錢。張藥師,你整理一下藥方,調整樹皮和其他藥材的配伍比例。林姑娘,就麻煩你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村民,去山裏砍伐少量棠梨樹枝——記住,隻砍細枝,不毀樹幹,采完後還要在樹樁上塗些草木灰,免得感染。”
    幾人立刻行動起來。王雪挎著個布包,沿著巷口一路走一路喊,聲音清亮:“鄉親們!百草堂收棠梨樹皮和枝葉啦!換藥材換錢都成,救救咱們村裏的病人啊!”村民們本就感念百草堂的恩情,一聽這話,紛紛扛著斧頭、背著竹籃往山裏去,就連一些腿腳不便的老人,也讓家裏的孩子幫忙撿些掉落的樹枝。
    林婉兒帶著村民進山時,特意選了之前采過枝葉的棠梨林。她拿著斧頭,小心翼翼地砍伐細枝,每砍完一棵,就蹲下身,用帶來的草木灰塗在樹樁上:“這樹就像人一樣,傷了也得好好照料,不然就活不成了。”村民們跟著學,動作雖生疏,卻都格外認真。
    張陽則在炮製房裏忙著調整藥方,他把棠梨樹皮切成薄片,用溫水浸泡半個時辰,再放進鍋裏用文火慢煮。“樹皮比枝葉質地硬,得煮透了才能把藥效熬出來。”他一邊煮,一邊對幫忙的夥計解釋,“還要多加些生薑,中和樹皮的苦味,也能暖脾胃。”
    王寧在前堂接待送來樹皮和枝葉的村民,他親自稱重、記賬,手裏的算盤打得劈啪響,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李嬸,您這樹皮曬得幹,品相好,給您換兩包治咳嗽的甘草片,再給您算五十文錢。”“趙小哥,您這枝葉新鮮,夠給三個病人熬藥了,我多給您加一把紅棗,回去給孩子補補。”
    太陽升到頭頂時,後院的竹篩又裝滿了炮製好的棠梨樹皮和枝葉。張陽端著熬好的湯藥走出來,藥香彌漫在整個藥鋪。第一個喝藥的是村裏的王阿婆,她前幾日腹瀉得厲害,喝完藥後沒多久,就說肚子不疼了。消息傳開,村民們更放心了,原本有些動搖的人,也都留在百草堂等著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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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的濟世堂裏,孫玉國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等著劉二帶來百草堂無藥可用的消息。可左等右等,隻等來村民們議論百草堂用棠梨樹皮治病有效的消息,他手裏的茶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臉色鐵青:“王寧這小子,竟然還有這辦法!”
    秋陽透過百草堂的窗欞,灑在案頭那包棠梨果實上。王寧用指尖撚起一顆褐色的果實,果皮上淡色的斑點在光下清晰可見——這是前幾日村民送來樹皮時,順帶捎來的野果,說掛在枝頭熟透了,不吃可惜。他想起張陽說過,棠梨果實味酸甘、性寒,能澀腸斂肺,正好給病愈後脾胃虛弱的村民調理身子。
    “哥,錢老板來了。”王雪掀著門簾走進來,雙丫髻上的甘草香囊晃了晃,手裏還捧著一本賬冊,“他說要跟咱們簽長期供貨的契約,還把上次借的繩索和馬鞍都送回來了。”
    王寧抬頭,就看見錢多多提著個錦盒走進來,藏藍色綢緞馬褂打理得一絲不苟,腰間的算盤囊鼓鼓囊囊。“王掌櫃,這幾日我在周邊村鎮轉了轉,都說你用棠梨治好霍亂的事。”錢多多把錦盒放在桌上,打開一看,裏麵是一疊疊寫好的契約,“我這就把契約帶來了,以後你們百草堂炮製的藥材,我全包了,價格比別家高兩成。”
    王寧拿起契約翻看,隻見上麵不僅寫著藥材收購的條款,還特意加了一條“優先收購山野草藥,助力村民增收”。他抬頭看向錢多多,笑著說:“錢老板這是想跟我們一起,為鄉鄰做事?”
    “以前隻想著賺錢,可看著你們冒著風險救村民,我才明白,做藥材生意,良心比利益重要。”錢多多拿起桌上的棠梨果實,放在鼻尖聞了聞,“聽說這果實也能入藥?正好我認識城裏的點心鋪,或許能幫你們做成膏方,方便村民保存。”
    兩人正說著,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林婉兒握著短劍快步走進來,眉頭微蹙:“是孫玉國和劉二,被村民堵在門口了。”
    王寧和錢多多走到門口,隻見劉二被幾個村民按在地上,孫玉國臉色蒼白,手裏還攥著個布包。“王掌櫃,你快讓他們放開我!”孫玉國急聲道,“我……我是來送藥的。”
    “送藥?”王雪抱著賬冊走過來,眼神裏滿是警惕,“前幾日毀我們棠梨枝葉的,不就是你們嗎?”
    孫玉國的臉瞬間漲紅,從布包裏拿出幾包棠梨枝葉,聲音低了下去:“這是我從城裏買回來的,之前是我糊塗,想壟斷藥材生意,差點害了大家。”他頓了頓,又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這是濟世堂的地契,我打算把藥鋪盤出去,以後不再做藥材生意了。”
    原來,孫玉國昨日去城裏進藥,聽說百草堂用棠梨治病的事已經傳遍了周邊村鎮,就連城裏的藥鋪都來打聽棠梨的炮製方法。他回到村裏,又看到村民們都在感謝百草堂,心裏又愧又悔,便決定來賠罪。
    王寧看著孫玉國,又看了看周圍的村民,開口道:“大家先放開劉二吧。孫掌櫃既然知道錯了,咱們就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他接過孫玉國手裏的棠梨枝葉,“這些藥材,就當是濟世堂捐給村裏的,以後若是有村民需要抓藥,也歡迎來百草堂。”
    村民們見王寧不計前嫌,也都鬆了手。劉二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對王寧道了聲謝,跟著孫玉國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日,百草堂裏格外熱鬧。張陽忙著用棠梨果實熬製膏方,他把果實洗淨、去核,加入蜂蜜和紅棗,用文火熬了整整一天,熬出的膏方呈琥珀色,散發著淡淡的果香。王雪則忙著給村民們分裝膏方,還在每個藥包上寫著“脾胃虛寒者每日一勺,溫水送服”。
    林婉兒的傷也漸漸好了,她不再整天握著短劍,而是跟著張陽學習辨認藥材。有時她會帶著村民上山采棠梨,教大家如何分辨枝葉的好壞,如何保護樹木——就像她爹娘當年教她的那樣。
    錢多多也兌現了承諾,不僅長期收購百草堂的藥材,還幫著把棠梨膏方賣到了城裏。一時間,豫西淺山坳的棠梨出了名,就連外地的藥商也來收購。村民們靠著采棠梨、賣藥材,日子漸漸富裕起來,大家都說,是百草堂的仁心,給村裏帶來了好日子。
    這年冬天,第一場雪落下時,百草堂的門口掛起了一塊新匾額,上麵寫著“濟世良藥堂”五個大字,是錢多多請城裏的書法家寫的。王寧、張陽、林婉兒、王雪和張娜站在匾額下,看著來來往往的村民,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王寧手裏拿著一片棠梨葉,葉片早已幹枯,卻仍帶著淡淡的清香。他想起初春時采棠梨的情景,想起暴雨中的滑坡,想起夜毀的藥材,又想起如今村民們的笑臉——他忽然明白,真正的良藥,從來不是山野間的草木,而是醫者的仁心,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互助。
    雪越下越大,落在匾額上,落在百草堂的青瓦上,也落在村民們的笑臉上。巷子裏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他們手裏拿著用棠梨膏方做的點心,跑得飛快,將這份溫暖與希望,傳遍了整個淺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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