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百草堂之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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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梔子渡:一味黃果解鄉憂
    清末光緒年間,江南梔子渡的暑氣總比別處滯重些。辰時的日頭剛爬過河岸的老槐樹,水汽就裹著梔子葉的清香漫上來,黏在人衣領上,一捏能攥出濕意。渡口旁的“百草堂”剛卸下門板,藥香便混著水汽飄出半條街——櫃台後的竹匾裏,曬著切成薄片的陳皮,泛著琥珀色的光;牆架上的陶罐依次排開,罐口貼著朱紅標簽,“金銀花”“薄荷”“茵陳”三個字寫得遒勁有力,那是掌櫃王寧的手筆。
    王寧正低頭碾藥,青布長衫的袖口挽到肘彎,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點黃芩末。他手指粗實,指節處有層薄繭,那是常年握藥鋤、撚藥材磨出來的。“哥,今早采的薄荷晾透了,要不要收進罐裏?”後院傳來妹妹王雪的聲音,跟著是竹篩晃動的輕響。王雪才十六歲,梳著雙丫髻,發梢別著朵曬幹的梔子花苞——那是她去年第一次采梔子時摘的,說能提神。她背著的粗布藥袋還沒卸,袋角露出半截銅製藥鏟,晃得人眼亮。
    “先晾著,午時再收。”王寧應著,將碾好的甘草末過篩,“昨日李阿婆來抓的止咳藥,你記得提醒她飯後服。”話剛落,賬台後的張娜忽然輕“呀”了一聲。她穿著月白布裙,手裏捏著本藍布封皮的賬本,眉頭蹙了起來:“寧哥,這幾日來抓藥的人少了大半,今早到現在,就隻賣了兩文錢的甘草。”
    王寧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頭望向門口——往常這時辰,渡口的村民該提著竹籃來抓藥了,今日卻隻有個挑著菜擔的老漢路過,腳步匆匆,連朝藥堂看都沒看。正疑惑著,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劉二的大嗓門穿透水汽飄進來:“各位鄉親聽我說!這百草堂的藥帶了邪氣,不然怎會恁多人體熱、尿黃?前兒個東頭的趙老栓,就是喝了他家的藥,反倒起了黃疸!”
    王寧猛地放下藥碾,大步跨出門。隻見劉二穿著件油亮的黑布短褂,正站在渡口的老槐樹下,唾沫橫飛地比劃著。他身後跟著兩個閑散漢子,手裏拿著不知從哪撿的枯黃梔子葉,說那是從百草堂後院扔出來的“毒葉”。幾個村民圍著他,臉上滿是惶惑,有人小聲嘀咕:“怪不得我家娃這幾日總哭鬧,莫不是真中了邪氣?”
    “劉二,你少在這裏造謠!”王寧的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木頭,“我百草堂的藥材都是親自采的,炮製也按古方來,怎會有毒?”劉二見他出來,非但不怕,反倒湊上前來,眼神瞟著藥堂的門匾:“王藥師,空口無憑啊!要是你家藥沒問題,怎會半個村子的人都染了病?”他說著,突然提高聲調,“莫不是為了省本錢,用了發黴的藥材?”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水裏,村民們頓時炸開了鍋。張娜急忙走出來,手裏拿著賬本:“各位鄉親,我們進藥的賬目都在這,每批藥材的來源、炮製日期都寫得清楚,怎會用發黴的?”可沒人聽她解釋,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急得眼圈發紅:“王掌櫃,不是我們不信你,可娃燒得厲害,要是真……”話沒說完,就抹著眼淚走了。
    人群漸漸散了,劉二臨走時,故意撞了下門口的藥筐,筐裏的薄荷撒了一地。王雪氣得直跺腳,蹲下去撿薄荷,眼淚差點掉下來:“哥,他們怎麽能這麽說?我們明明救了那麽多人!”王寧蹲下來,幫她一起撿,指腹擦過薄荷的嫩葉,涼絲絲的觸感讓他稍定了定神:“別氣,是病邪纏人,不是藥材的錯。”他抬頭望向河岸的梔子林,葉子被暑氣蒸得打蔫,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方才劉二說的“體熱、尿黃”,倒像是濕熱蘊結的症候,可為何會突然蔓延開來?
    正午的日頭更毒了,藥堂裏冷冷清清。王寧翻出《本草綱目》,指尖在“梔子”那一頁停住——書頁上畫著梔子的圖樣,黃澄澄的果實墜在枝頭,旁注著“性寒,味苦,瀉火除煩,清熱利濕”。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時也有村民染過類似的病,當時用梔子配茵陳,三劑便好了。可今年庫存的梔子不多了,要是病情再蔓延,怕是……
    “哥,我們上山采藥吧!”王雪忽然開口,手裏攥著藥袋,雙丫髻上的梔子花苞晃了晃,“說不定能找到新鮮的梔子,還能采些茵陳、滑石,總能試出藥方來。”張娜也點頭:“我給你們準備幹糧和水,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王寧望著妹妹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妻子擔憂的麵容,起身拿起牆角的藥鋤:“走,去後山看看。”兩人剛跨出門,堂後忽然傳來一陣輕響,林婉兒從陰影裏走出來。她穿著素色布衫,頭發用木簪挽著,臉上蒙著層薄紗,隻露出雙清亮的眼睛。“山路濕滑,帶上這個。”她遞過兩個竹編的防滑鞋套,指尖沾著點梔子汁的黃痕,“若遇到野生梔子,辨清果實——橙黃的才成熟,青果性寒更甚,慎用。”
    王寧接過鞋套,心裏微動。林婉兒來百草堂快半年了,平日裏總待在堂後,極少說話,卻總在關鍵時候遞上幫襯。他想道謝,林婉兒卻已退回陰影裏,隻留下句“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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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口的水汽更重了,王寧和王雪踩著濕滑的石板路往後山走,藥鋤在手裏沉甸甸的。遠處的梔子林泛著綠,卻不知這滿山草木中,能否找到那味能解鄉憂的黃果。
    後山的暑氣比渡口更悶,陽光穿過梔子樹的枝葉,在青石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踩上去能感覺到石麵殘留的夜露濕氣。王寧走在前麵,藥鋤斜挎在肩上,時不時彎腰撥開路邊的雜草——他眼神銳利,掃過叢生的植物,總能準確辨出哪些是可入藥的“寶貝”。王雪跟在後麵,粗布藥袋已經裝了小半袋茵陳,她時不時停下來,用指尖輕碰葉片,嘴裏默念著:“茵陳味苦,性微寒,能清濕熱……”
    “小心腳下。”王寧忽然回頭,伸手扶住差點踩空的王雪。前方是段陡坡,坡上長滿了苔蘚,濕滑得很。他從腰間解下麻繩,一端係在自己腰上,另一端遞給王雪:“攥緊了,慢慢走。”王雪點點頭,雙手攥著麻繩,跟著王寧一步步往下挪,雙丫髻上的梔子花苞晃來晃去,沾了些草屑也沒察覺。
    兩人在山澗旁歇腳時,已近午時。王寧掏出水壺遞給妹妹,自己則蹲在澗邊,仔細查看水裏的浮萍——若是浮萍發黑,便說明附近濕氣過重,可能滋生瘴氣。正看著,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焦急的呼喊:“王藥師!王藥師!”
    王寧抬頭,隻見鄭欽文快步跑來。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領口沾著汗漬,頭發也亂了,懷裏抱著個孩子,正是他的學生小寶。小寶臉色蠟黃,嘴唇卻泛著不正常的紅,雙眼緊閉,嘴裏時不時發出細碎的呻吟,小手緊緊攥著鄭欽文的衣襟。
    “鄭先生,這是怎麽了?”王寧急忙起身,接過小寶。指尖剛碰到孩子的額頭,便覺滾燙,再搭住他的手腕——脈象洪數,是熱症的征兆。鄭欽文喘著氣,抹了把汗:“今早還好好的,中午突然就燒起來了,哭著說肚子痛,尿也黃得像濃茶。我帶他去濟生堂,孫玉國說……說這是邪氣入體,他治不了,還讓我別來麻煩你。”
    “胡扯!”王寧眉頭擰成疙瘩,解開小寶的衣襟,隻見孩子的胸口和脖頸處,泛著淡淡的黃色。“這是濕熱蘊結,不是什麽邪氣。”他轉頭對王雪說:“把藥袋裏的茵陳拿出來,再找塊幹淨的布。”又對鄭欽文說:“你別急,我先給孩子退熱。”
    王雪手腳麻利地拿出茵陳,王寧將其揉碎,用山澗的涼水浸濕布片,敷在小寶的額頭。接著,他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倒出幾粒淡黃色的藥丸——那是他用梔子和黃連炮製的,專治小兒熱症。“把這個化在溫水裏,給孩子喂下去。”他將藥丸遞給鄭欽文,又補充道:“一次隻能喂半粒,梔子性寒,孩子脾胃弱,多了會傷胃。”
    鄭欽文連忙點頭,小心翼翼地喂小寶服藥。沒過多久,小寶的哭聲漸漸小了,額頭的溫度也降了些,眼睛微微睜開,虛弱地喊了聲“先生”。鄭欽文鬆了口氣,眼眶卻紅了:“王藥師,多虧了你。要是小寶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對得起他爹娘?”
    “先別謝我,這隻是暫時退熱。”王寧蹲下來,仔細觀察小寶的舌苔——舌苔黃膩,正是濕熱未除的跡象。“要根治,還得用梔子為主藥,搭配茵陳、滑石煎湯。”他說著,忽然想起藥堂的梔子庫存不多,眉頭又皺了起來:“隻是我藥堂裏的梔子快用完了,方才上山也沒找到野生的,得想辦法再找些。”
    “梔子?”鄭欽文忽然開口,“我前幾日去山那邊的竹林教書,好像看到過野生梔子樹,就是不知道熟沒熟。”王寧眼睛一亮:“真的?那處竹林在哪?”鄭欽文指著後山深處:“往那邊走約莫兩裏地,有片竹林,林子邊上長著不少灌木,我看著像你說的梔子樹,隻是葉子比渡口的梔子葉窄些。”
    王寧剛要說話,身後忽然傳來林婉兒的聲音:“那是狹葉梔子,藥性和普通梔子一樣,隻是果實小些,成熟時也是橙黃色。”眾人回頭,隻見林婉兒站在不遠處,手裏提著個竹籃,籃裏裝著些剛采的蒲公英。她蒙著薄紗,隻露出的眼睛看向小寶:“孩子的藥不能等,我知道那處梔子樹的具體位置,我帶你們去。”
    王雪驚喜地拉住林婉兒的衣袖:“婉兒姐,你怎麽來了?”林婉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我放心不下你們,就跟過來了。”她轉頭看向王寧:“狹葉梔子長在竹林邊緣的坡上,路不好走,我們得快點,天黑前得趕回去。”
    王寧點點頭,將小寶遞給鄭欽文:“鄭先生,你先帶小寶回藥堂,讓張娜照看他。我和雪妹、婉兒去采梔子,很快就回來。”鄭欽文應下,抱著小寶快步往渡口走去。王寧則拿起藥鋤,對林婉兒和王雪說:“走吧,去采梔子。”
    三人往竹林方向走去,山風穿過枝葉,帶來陣陣涼意。王雪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時不時問林婉兒:“婉兒姐,你怎麽知道那麽多藥材?你以前是不是也采過藥?”林婉兒腳步頓了頓,輕聲說:“以前家裏人也懂些醫術,我跟著學過一點。”說著,她的目光落在路邊的一株梔子幼苗上,眼神裏多了些複雜的情緒,隻是快得讓人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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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時,三人終於抵達竹林邊緣。果然如鄭欽文所說,坡上長著一片狹葉梔子,枝頭掛著不少橙黃色的果實,像一串串小燈籠。王寧大喜,連忙放下藥鋤,小心翼翼地采摘起來。林婉兒和王雪也幫忙,竹籃很快就裝滿了。
    “夠了,這些應該能應付一陣了。”王寧掂量著竹籃,臉上露出幾日來第一個笑容。他抬頭看向天邊,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渡口的方向傳來隱約的鍾聲。“得趕緊回去,小寶還等著服藥呢。”三人提著滿籃的梔子,快步往回走,山風吹動他們的衣角,也吹起了梔子淡淡的清香,飄向遠方的梔子渡。
    暮色漫過梔子渡時,百草堂的燈終於亮了。一盞琉璃燈懸在櫃台上方,昏黃的光落在滿籃橙黃的梔子上,將果實外的翅狀縱棱照得格外清晰。王寧正坐在案前分揀梔子,指尖劃過果實表麵,剔除掉帶蟲眼的,將飽滿的果子放進竹匾——這些狹葉梔子比尋常梔子小些,卻更顯緊實,掰開一個,內裏的果仁紅得像丹砂,正是入藥的上佳品相。
    “哥,小寶服了藥,已經睡熟了,張娜姐在守著他。”王雪端著碗涼茶走進來,粗布藥袋隨手放在牆角,袋口的銅鏟還沾著點泥土。她湊到案前,拿起個梔子聞了聞:“這狹葉梔子的香味比渡口的濃些,藥效會不會更好?”王寧接過涼茶,喝了一口:“藥效是一樣的,隻是氣味濃些,炮製時得少炒片刻,免得藥性散了。”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吱呀”一聲,藥材商人錢多多掀簾走進來。他穿著件藏青色綢緞馬褂,手裏提著個沉甸甸的錢袋,臉上卻沒了往日的笑模樣,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王藥師,出事了。”他把錢袋往賬台上一放,聲音壓得極低,“我本想從鄰縣給你調一批梔子,可剛聯係上藥農,就被孫玉國的人截胡了——他出了雙倍的價錢,把周邊三個縣的梔子全包了,還放話說,誰要是敢賣給你,就砸了誰的藥田。”
    王寧手裏的梔子“啪”地掉在案上,他猛地抬頭:“孫玉國竟做得這麽絕?”錢多多歎了口氣,拿起個梔子摩挲著:“那廝早就盯著你的百草堂了,這次村民染病,他趁機造謠,如今又斷你藥源,就是想逼你把藥堂盤給他。”他頓了頓,又說:“我打聽了,眼下隻剩青峰山深處還有野生梔子,隻是那地方山路險,又剛下過雨,到處是滑坡,沒人敢去采。”
    “青峰山?”王雪猛地抬起頭,雙丫髻上的梔子花苞晃了晃,“我聽村裏的老人說,那山裏有瘴氣,還有野獸……”張娜正好從後院走出來,聽到這話,臉色頓時白了:“寧哥,萬萬不可去冒險!沒有梔子,我們再想別的辦法,總能找到替代的藥材。”
    王寧沒說話,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河岸的梔子林。夜色裏,那些梔子樹的影子黑乎乎的,像一道道沉默的屏障。他想起小寶熟睡時眉頭還微微蹙著的模樣,想起那些染病村民的痛苦呻吟,指節漸漸攥緊——梔子是治濕熱黃疸的關鍵藥,若是找不到,別說百草堂保不住,怕是整個梔子渡的村民都要遭罪。
    “我必須去。”王寧轉過身,語氣堅定,“青峰山再險,也得去闖一闖。”他看向錢多多:“錢老板,你可知青峰山哪處有梔子?”錢多多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麵畫著簡單的路線:“這是我去年去青峰山收藥時畫的,從山腳的石家村往上走,過了三道溪,有片向陽的坡地,那裏長著大片野生梔子。隻是……”他指了指紙上的一處標記,“這裏有段懸崖,去年就塌過一次,現在怕是更危險。”
    王寧接過圖紙,小心折好放進懷裏。張娜還想勸,卻被王寧按住肩膀:“娜妹,我心裏有數。我帶雪妹和婉兒去,我們三人熟悉藥材,也懂些山路求生的法子,不會有事的。”他轉頭看向堂後,林婉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素色布衫的袖口挽著,手裏握著把磨得鋥亮的柴刀。“我跟你們去。”她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青峰山的路我熟,還能幫著辨藥材。”
    第二日天還沒亮,三人就背著藥袋、提著竹籃出了門。張娜站在藥堂門口,手裏塞給王寧一個布包:“這裏麵是幹糧和傷藥,你們路上小心,若是遇到危險,就先回來,別硬闖。”王寧點點頭,接過布包,又叮囑了幾句照看小寶的話,才轉身跟著林婉兒往青峰山方向走。
    山路比想象中更難走。剛下過雨的泥土又黏又滑,王雪走了沒多遠,褲腳就沾滿了泥點,好幾次差點摔倒,都被林婉兒及時拉住。“婉兒姐,你怎麽對這裏的路這麽熟?”王雪喘著氣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林婉兒腳步沒停,目光落在路邊的一株蕨類植物上:“以前跟著家人來采過藥。”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這株是貫眾,能清熱解毒,若是遇到蛇蟲咬傷,搗碎敷在傷口上能緩解。”
    走到第一道溪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溪水比平時湍急,水麵上飄著些斷枝殘葉。林婉兒率先脫下鞋,赤腳踩進水裏:“水不深,跟著我的腳印走。”王寧和王雪也跟著脫鞋,溪水冰涼,凍得人腳趾發麻。走到溪中央時,王雪忽然腳下一滑,手裏的竹籃掉進水裏,眼看就要被衝走,林婉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籃繩,將竹籃拉了回來——幸好籃子是空的,隻是沾了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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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些。”林婉兒幫王雪擰幹籃繩上的水,眼神裏多了些關切。王雪點點頭,心裏卻越發好奇:林婉兒總是這樣,看似冷淡,卻總在關鍵時刻伸出援手,她的過去,到底藏著怎樣的故事?
    三人繼續往上走,山路越來越陡,兩旁的樹木也越來越密,陽光很難透進來,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腐葉味。王寧走在前麵,用藥鋤撥開擋路的荊棘,忽然停住腳步,指著前方:“你們看,那是不是梔子?”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的坡地上,果然長著一片野生梔子,枝頭掛滿了黃澄澄的果實,在昏暗的樹林裏格外顯眼。王雪頓時忘了疲憊,興奮地喊道:“是梔子!我們找到梔子了!”
    可沒等他們高興多久,林婉兒忽然臉色一變,拉住王寧的胳膊:“不對勁,這裏的梔子太密了,而且……”她彎腰撿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梔子葉,眉頭皺了起來,“這片葉子上有齒痕,像是被野獸啃過的。”
    王寧的心猛地一沉,抬頭望向坡地深處,隻見茂密的樹叢裏,隱約有雙綠油油的眼睛,正盯著他們——那是一頭野豬!
    那雙綠油油的眼睛在樹叢裏閃了閃,跟著是粗重的喘息聲——一頭半大的野豬從樹後鑽了出來,渾身黑毛沾滿泥屑,獠牙泛著冷光,死死盯著坡地上的三人。王雪嚇得往後縮了縮,雙手緊緊攥住王寧的衣角,雙丫髻上的梔子花苞抖得厲害。
    “別跑。”王寧壓低聲音,慢慢將藥鋤橫在身前,青布長衫下的後背繃得筆直。他曾在山裏遇過野豬,知道這畜生看似笨拙,實則跑得極快,一旦轉身逃跑,反而會引來攻擊。林婉兒也握緊了柴刀,腳步輕輕往前挪了半步,擋在王雪側麵,素色布衫的下擺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它盯著的是梔子,不是我們——方才我看見它在啃落果。”
    話音剛落,野豬忽然往前衝了兩步,鼻子在地上嗅了嗅,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低吼。王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準備揮藥鋤防禦,林婉兒卻突然從藥袋裏掏出個東西,往野豬身前一扔——那是個熟透的梔子,落地時“啪”地裂開,橙黃的果肉散發出濃鬱的香氣。
    野豬的動作頓住了,低頭用鼻子拱了拱地上的梔子,竟真的湊上去啃了起來。“趁現在,往坡上走。”林婉兒拉著王雪的手,腳步輕得像貓。王寧也反應過來,提著藥鋤跟上,三人沿著坡地邊緣,一步步往梔子林深處挪。直到走出十幾步遠,回頭再看時,那野豬還在低頭啃食地上的梔子,對他們的離開渾然不覺。
    “婉兒姐,你怎麽知道野豬愛吃梔子?”王雪喘著氣,手心裏全是汗。林婉兒擦了擦額角的薄汗,聲音輕了些:“以前在山裏見過,有些野獸會吃熟透的野果,梔子味甜,它們自然喜歡。”她說著,目光落在前方的梔子林裏,眼神裏多了些懷念——小時候跟著父親上山采藥,遇到野獸,父親也總用野果引開它們。
    三人終於走到梔子林深處,這裏的梔子樹比外麵更粗壯,枝頭的果實也更飽滿,橙黃色的果子綴在綠葉間,像掛滿了小燈籠。王寧放下心來,從藥袋裏掏出竹籃:“雪妹,你撿低處的果實,注意別被枝刺劃傷;婉兒,我們去采高處的。”
    林婉兒點點頭,縱身躍上一塊岩石,伸手就能夠到最高處的梔子。她動作麻利,指尖捏住果實根部輕輕一擰,梔子便落進籃裏,連一片葉子都沒碰掉。王寧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半年前,林婉兒渾身是傷地倒在百草堂門口,懷裏緊緊抱著個裝著梔子的布包,說要找個地方落腳。那時他就覺得,這個姑娘身上藏著故事,卻沒想到她竟如此熟悉山林。
    正當三人采得興起時,忽然傳來“啊”的一聲——王雪腳下一滑,從坡上滾了下去,手裏的竹籃也翻了,梔子撒了一地。王寧和林婉兒急忙跑過去,隻見王雪坐在地上,腳踝腫得老高,臉色蒼白。“雪妹,怎麽樣?”王寧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腳踝,眉頭皺了起來,“怕是扭到筋了。”
    林婉兒也蹲下來,手指在王雪的腳踝處輕輕按了按:“沒傷到骨頭,隻是軟組織挫傷。”她說著,從藥袋裏掏出幾個新鮮梔子,放在石頭上搗爛,又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倒出些白酒淋在上麵,調成糊狀。“梔子能消腫止痛,用這個敷上,很快就能好。”她將藥糊敷在王雪的腳踝上,用布條仔細纏好,“你先在這裏歇著,我們采夠了就帶你下山。”
    王雪點點頭,靠在樹上,看著哥哥和林婉兒忙碌的身影。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也落在滿地的梔子上,暖融融的。她忽然覺得,就算遇到了野豬,就算扭傷了腳,也沒什麽可怕的——隻要身邊有親人,有夥伴,再難的路也能走過去。
    夕陽西下時,三個竹籃都裝滿了梔子。王寧背起王雪,林婉兒提著竹籃,慢慢往山下走。山風吹過,帶來梔子的清香,也吹散了一天的疲憊。王雪趴在哥哥背上,看著遠處漸漸亮起燈火的梔子渡,忽然開口:“哥,等我們回去,一定要讓孫玉國知道,他就算斷了我們的藥源,也打不倒百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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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寧笑了笑,腳步更穩了:“會的。等我們把這些梔子帶回藥堂,治好村民的病,孫玉國的陰謀就不攻自破了。”林婉兒也笑了,薄紗後的眼睛彎成了月牙:“而且,我們還有這麽多梔子,足夠用了。”
    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裏,隻留下滿坡的梔子,在晚風裏輕輕搖曳,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晨光剛漫過梔子渡的河岸,百草堂的藥鍋就冒起了白煙。王寧站在灶台前,正將炮製好的梔子倒入鍋中,橙黃的藥片遇熱舒展,一股清苦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張娜在一旁幫忙添柴,火光映著她的臉,眼底滿是笑意——自昨日他們從青峰山帶回梔子,藥堂的門就沒停過,染病的村民排著隊來抓藥,連空氣中的恐慌都淡了許多。
    “哥,李阿婆來抓第二劑藥了,說她的黃疸消了不少。”王雪坐在櫃台後,腳踝上還纏著布條,卻依舊手腳麻利地包藥。她雙丫髻上的梔子花苞換了朵新的,是今早剛摘的,嫩黃的花瓣透著生氣。正說著,鄭欽文提著個布包走進來,裏麵裝著剛謄寫好的藥方:“王藥師,我把治濕熱黃疸的方子抄了幾十份,貼在渡口的牆上,村民們照著抓藥也方便。”
    王寧剛要道謝,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隻見孫玉國穿著件綢緞長袍,被幾個村民圍著,臉色鐵青。劉二跟在後麵,縮著脖子,不敢抬頭。“王寧!你給我出來!”孫玉國扯著嗓子喊,“你用假藥糊弄村民,還敢讓鄭欽文散布謠言,我要報官抓你!”
    王寧放下藥勺,緩步走出門。他手裏拿著個剛炮製好的梔子,走到孫玉國麵前:“孫掌櫃,我用的是不是假藥,你心裏清楚。”他轉向村民,聲音清亮,“各位鄉親,前幾日孫玉國派人截胡了周邊所有的梔子,就是想斷我藥源,逼我交出百草堂。若不是我和雪妹、婉兒冒險去青峰山采得野生梔子,怕是大家的病還得拖下去!”
    “你胡說!”孫玉國急得跳腳,“誰截胡你的梔子了?你有證據嗎?”話音剛落,錢多多提著個賬本從人群外走進來,將賬本往孫玉國麵前一遞:“孫掌櫃,這是你派人去鄰縣買梔子的賬本,上麵還有你的簽字,你還想抵賴?”他又拿出幾張紙,“這是藥農們的證詞,他們都能證明,是你出雙倍價錢,強買了所有的梔子。”
    村民們頓時炸開了鍋,紛紛指責孫玉國。劉二見勢不妙,偷偷往後退,想趁機溜走,卻被林婉兒攔住。她不知何時取下了臉上的薄紗,露出一張清秀卻帶著疤痕的臉——那疤痕從眼角延伸到下頜,雖不猙獰,卻格外顯眼。“劉二,你還記得我嗎?”林婉兒的聲音冷得像冰,“三年前,你和孫玉國在青峰山,搶了我父親采的梔子,還把他推下懸崖,害他丟了性命!”
    孫玉國和劉二臉色驟變。“你……你是老林的女兒?”劉二嚇得腿都軟了,“當年我們隻是想搶梔子,沒想推他……”話沒說完,就被孫玉國打斷:“你胡說什麽!”可他的辯解早已沒人相信,村民們憤怒地圍上來,要將他們扭送官府。
    王寧攔住眾人,輕聲說:“孫掌櫃,念在你我都是藥行人,我不逼你。但你必須把截胡的梔子全部拿出來,分給村民們,再把濟生堂關了,永遠離開梔子渡。”孫玉國看著憤怒的村民,又看了看林婉兒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再無退路,隻得點頭答應。
    事情解決後,村民們紛紛湧向百草堂,有的送雞蛋,有的送糧食,都想感謝王寧和林婉兒。王寧笑著推辭:“各位鄉親,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你們不用這麽客氣。”他指著河岸的梔子林,“再過幾日,梔子就該大麵積成熟了,到時候我們一起采摘,曬幹後分給大家,往後若是有個頭疼腦熱,也能應急。”
    秋末的時候,梔子渡真的舉辦了“梔子節”。渡口的空地上,擺滿了曬好的梔子,王寧教村民們辨識梔子的好壞,王雪演示炮製方法,張娜將梔子分裝成小袋,免費贈予有需要的人。林婉兒站在人群中,手裏拿著一朵新鮮的梔子花,那是王雪剛摘給她的——如今的她,不再需要用薄紗遮掩疤痕,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執念。
    鄭欽文提筆寫下“梔子一味,濟世一方”,貼在百草堂的門楣上。陽光灑下來,照在朱紅的字跡上,也照在滿渡的梔子樹上。風一吹,梔子花香飄滿整個渡口,那香味裏,藏著鄉鄰的情誼,藏著醫者的仁心,也藏著梔子渡永遠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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