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百草堂之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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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心渡
    清光緒二十七年,江南梅雨季來得格外綿長。荷風鎮外的萬畝荷塘被連日暴雨泡得發脹,墨綠的蓮葉間積著渾濁的水,偶有幾支遲開的荷花垂著頭,粉白花瓣上沾著的泥點,倒像是美人哭花了的妝。
    “王藥師,您快看看我家娃!”清晨的雨絲還飄著,百草堂的木門就被撞得吱呀響。一個穿著短打、褲腳沾滿泥漿的漢子抱著孩童闖進來,孩子小臉蠟黃,嘴角還掛著暗紅的血漬,褲管濕濡一片,隱約透著腥氣。
    櫃台後正在整理藥材的王寧立刻放下手中的銅秤。他身著月白長衫,領口袖口都漿洗得發白,唯有衣襟上別著個繡了蓮葉紋樣的錦囊,裏麵裝著曬幹的荷花瓣,走動時便散出清苦的藥香。他伸手搭在孩童腕上,指腹因常年抓藥、切藥結著薄繭,卻穩得像塊老玉:“脈浮而濡,是暑濕鬱積傷了脾肺,嘔血便溏,得快治。”
    “可……可街東孫掌櫃說,您用荷花入藥是胡鬧。”漢子聲音發顫,眼神裏滿是猶豫。
    王寧沒抬頭,指尖已經翻到藥櫃第三層,抽出貼著“幹荷花”標簽的紙包:“荷花味苦甘,性溫歸肝經,能散瘀止血、祛濕消風,正好對症。孫掌櫃若有良方,你家娃此刻該在回春堂,不是來我這百草堂了。”
    說話間,裏屋的門簾被掀開。王雪端著個陶盆出來,她梳著雙丫髻,青布圍裙上沾著些許藥末,是剛在後院晾曬完蓮子回來:“哥,又有人聽信劉二的鬼話了?方才我在巷口,還聽見他跟李嬸說,咱家用的荷花是塘裏爛掉的,吃了要斷腸。”
    “讓他說去。”王寧將荷花與曬幹的蓮葉、蓮子一同倒入碾槽,手腕發力轉動碾輪,青褐色的藥粉簌簌落在槽底,“張娜呢?讓她把灶上的藥鍋先燒起來,這孩子得先灌一碗止血的湯劑。”
    “我在呢。”張娜從後廚走出,素色布裙上沾著柴灰,手裏還攥著塊濕布,“藥鍋已經熱了,就是……昨天曬的那批荷花,隻剩下這半包了。”她把布包遞過來,裏麵的幹荷花瓣一共不過二兩。
    王寧碾藥的動作頓了頓。這幾日來求藥的人越來越多,有像漢子家孩子這樣嘔血便溏的,更多是皮膚起紅疹、抓得滿是血痕的村民——都是暑濕瘀滯惹的禍。他原本想著荷塘就在鎮外,采荷花方便,可連雨天裏荷塘水深,采蓮的船劃不進去,庫存的幹荷花竟不知不覺見了底。
    “先把這包用上,等雨小些,我去荷塘邊看看能不能采些新鮮的。”王寧將藥粉過篩,倒入瓷碗,又用銀勺舀了些蜂蜜調進去,“孩子小,怕苦。”
    剛把藥碗遞給漢子,門外又湧進幾個村民。為首的老婦人手背滿是抓爛的紅疹,指著自己的嘴嗚嗚咽咽——她舌頭腫得說不出話,嘴角還滲著血。王雪趕緊搬來凳子讓她坐下,張娜則去取外敷的藥膏——那是用新鮮荷花搗碎,加了凡士林熬成的,對濕瘡瘙癢最是管用。
    可陶罐打開,裏麵的藥膏也隻剩下小半罐。
    王寧看著滿屋痛苦的村民,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襟上的錦囊。錦囊裏的荷花瓣是去年曬幹的,香氣還在,可數量太少,根本解不了燃眉之急。他正思忖著要不要冒險去荷塘采花,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都別去百草堂抓藥!那荷花是寒性的,吃了要拉肚子!”一個粗啞的聲音在雨裏喊著,“孫掌櫃說了,這疫病得用參片補,百草堂的破荷花隻會害死人!”
    是劉二。
    王雪氣得攥緊了圍裙:“他胡說!荷花性溫,哪裏是寒性的!”她就要衝出去理論,卻被王寧拉住了。
    王寧走到門口,雨絲打濕了他的長衫。劉二正站在對麵的屋簷下,手裏舉著個幌子,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回春堂參片救命”。見王寧出來,劉二梗著脖子:“王藥師,你別害人了!孫掌櫃說了,你那荷花偏方要是有用,怎麽鎮西的趙老栓吃了藥,反而拉得更厲害了?”
    “趙老栓?”王寧皺起眉,“他前日來抓藥,我叮囑他不要吃生冷的東西,他可遵醫囑了?”
    劉二眼神閃爍了一下:“我……我怎麽知道?反正他就是吃了你的藥更重了!”他說著,就想拉身邊的村民,“大家別信他,回春堂的參片才是真的管用!”
    可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動。方才漢子喂孩子喝了藥,此刻孩子的臉色已經好看了些,不再哭鬧;老婦人塗了藥膏,手背的瘙癢似乎也緩解了,正用手勢比劃著感謝。
    劉二見沒人理他,又想嚷嚷,卻突然“哎喲”一聲,抱著肚子蹲了下去。他臉色瞬間變得蠟黃,額頭上冒出冷汗,手指著自己的肚子:“疼……肚子疼……”
    王寧皺了皺眉,上前一步:“你這是暑濕犯了脾胃,跟那些村民的症狀一樣。要不要我給你開一副荷花湯劑?”
    劉二疼得說不出話,卻還硬撐著搖頭:“我……我才不吃你的破荷花……”話沒說完,他突然嘔了一口酸水,裏麵竟帶著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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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觀的村民發出一陣驚呼。王寧歎了口氣,轉身回屋取了一小包藥粉:“這是荷花和蓮子磨的粉,用溫水衝了喝。你要是信我,就喝了;要是不信,就等孫掌櫃的參片來救你。”
    劉二看著那包藥粉,又摸了摸自己絞痛的肚子,額頭上的冷汗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水漬。雨還在下,荷塘方向傳來隱約的雷聲,王寧站在門口,長衫上的藥香混著雨氣,竟讓人心安了幾分。
    劉二最終還是接過了藥粉。他蹲在屋簷下,用瓢舀了雨水衝開,捏著鼻子灌了下去。沒過多久,他肚子絞痛的症狀竟真的緩解了,雖然臉色還是難看,卻能站起來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雨勢果然小了些,隻剩細密的雨絲黏在窗紙上。王寧一早就醒了,他換上粗布短打,將采藥的竹簍、鐮刀和油紙傘塞進背囊,又在衣襟裏揣了個瓷瓶——裏麵是張娜連夜熬好的薑棗茶,防著在荷塘邊受了寒。
    “非要今天去嗎?塘裏的水還深著呢。”張娜幫他係緊背囊的帶子,眼神裏滿是擔憂,“要不我去跟錢多多先生發個電報,讓他加急送些幹荷花來?”
    “電報來回要三天,等不及了。”王寧摸了摸她的發頂,“我去荷塘邊看看,要是水太深,就采些靠近岸邊的蓮葉,先熬水給村民們解暑。你在家盯著藥鋪,要是有重症病人來,就讓雪妹先記錄症狀,等我回來再診治。”
    王雪這時也醒了,她揉著眼睛從裏屋出來,手裏拿著個布包:“哥,我跟你一起去!我會劃船,荷塘邊的小路我也熟,能幫你采花。”她昨晚就聽說王寧要去荷塘,特意把自己的小鐮刀也磨快了。
    王寧看著妹妹眼裏的期待,終究沒拒絕。他知道王雪自小跟著自己在藥鋪長大,不僅認識各種藥材,劃船的手藝也比他好——荷風鎮的孩子,大多是在荷塘邊長大的。
    兩人撐著油紙傘,踩著泥濘的小路往荷塘走。雨絲落在傘麵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路邊的野草上掛著水珠,打濕了他們的褲腳。離荷塘還有半裏地,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荷香,混著泥土的腥氣,格外清新。
    可走到荷塘邊,王寧卻皺起了眉。連續的暴雨讓荷塘的水位漲了足足一尺,原本靠近岸邊的荷花叢都被淹沒在水裏,隻露出幾片寬大的蓮葉在水麵上漂浮。遠處的荷花倒是開得不少,粉的、白的,在雨霧中像一團團朦朧的雲,可沒有船,根本過不去。
    “哥,怎麽辦?水太深了,沒法采。”王雪蹲在岸邊,伸手探了探水溫,冰涼的水讓她打了個寒顫。
    王寧望著遠處的荷花,心裏有些著急。他沿著岸邊走了一段,忽然眼睛一亮——不遠處的蘆葦叢裏,泊著一艘小漁船,船身被雨水打濕,卻還結實。
    “我們劃船過去。”王寧拉著王雪跑過去,檢查了一下船槳和船底,還好沒有漏水。他先跳上船,穩住船身,再拉王雪上來。
    王雪拿起船槳,熟練地劃著。小船在水麵上蕩開一圈圈漣漪,雨絲落在水麵上,濺起細小的水花。靠近荷花叢時,荷香更濃了,王寧伸手就能夠到荷花的花瓣。他小心翼翼地將荷花從花莖上摘下,放進竹簍裏——采荷花要留著花莖,這樣能保鮮更久。
    “哥,你看這朵!好大!”王雪指著一朵白色的荷花,花瓣層層疊疊,像個白玉碗。王寧伸手去摘,卻不小心被花莖上的刺劃破了手指,鮮血立刻滲了出來。
    “哥,你受傷了!”王雪趕緊停下船,從懷裏掏出帕子,要幫他包紮。
    “沒事,小傷口。”王寧擺擺手,把摘下的荷花放進竹簍,“荷花莖上的刺有微毒,不過不礙事,一會兒回去用鹽水洗一下就好。”他說著,又繼續采花。
    竹簍漸漸滿了,王雪劃著船往岸邊靠。可就在這時,天空突然響起一聲驚雷,雨勢瞬間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水麵上,激起一片水霧。小船在水麵上劇烈搖晃起來,王雪緊緊握著船槳,卻怎麽也控製不住船的方向。
    “小心!”王寧大喊一聲,伸手去抓船槳,可船身猛地一歪,竹簍裏的荷花掉了一半到水裏,順著水流漂走了。
    “我的荷花!”王雪急得要去撈,卻被王寧拉住了。
    “別管了,先把船劃到岸邊!”王寧接過船槳,用力劃著。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隻能憑著記憶往岸邊的方向劃。好不容易靠近蘆葦叢,王寧讓王雪先跳上岸,自己則把船係在蘆葦上。
    兩人爬上岸,渾身都濕透了。竹簍裏剩下的荷花隻有寥寥幾朵,還被雨水泡得蔫蔫的。王雪看著竹簍,眼圈紅了:“哥,都怪我,要是我劃船再穩一點,荷花就不會掉了。”
    “不怪你,是雨太大了。”王寧拍了拍她的肩膀,心裏也有些失落。這點荷花,根本不夠用。他抬頭望著漫天的雨,忽然想起什麽,眼睛又亮了起來,“對了,蓮葉!我們采些蓮葉回去,既能熬水解暑,也能當藥材用。”
    說著,他拿起鐮刀,走到岸邊的蓮葉叢裏,割了幾十片寬大的蓮葉,疊放在竹簍裏。蓮葉的清香混著雨水的氣息,讓人心緒稍微平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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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背著竹簍往回走,雨還在下。剛走到村口,就看見張娜撐著傘在路口張望,臉上滿是焦急。
    “你們可回來了!”張娜跑過來,接過王寧手裏的竹簍,看到裏麵隻有幾朵荷花和一堆蓮葉,臉色微微一變,“沒采到多少荷花?”
    王寧點點頭,把剛才在荷塘的遭遇說了一遍。張娜聽了,心疼地摸了摸他被劃破的手指:“都受傷了,還說沒事。快回屋,我給你包紮一下,再熬碗薑棗茶驅驅寒。”
    三人剛走進藥鋪,就看見鄭欽文站在櫃台前,手裏拿著個布包。見他們回來,鄭欽文趕緊迎上來:“王兄,你可回來了。我母親的病好多了,這是我特意煮的蓮子羹,給你們送來嚐嚐。”他說著,打開布包,裏麵是一個瓷碗,蓮子羹還冒著熱氣,散發著淡淡的甜香。
    王寧看著瓷碗,心裏一暖。他剛想道謝,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村民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王藥師,不好了!鎮西的李阿婆暈過去了,還在流血,她家人讓你快去看看!”
    “流血?是嘔血還是便血?”王寧的手剛觸到藥櫃的銅環,立刻轉頭追問。那村民跑得氣喘籲籲,扶著門框直擺手:“都不是!是……是下麵流血,止不住,人已經暈過去了!”
    王寧心裏咯噔一下。這是崩漏之症,本就凶險,加上李阿婆年近七旬,又染了暑濕疫病,此刻怕是已經虛耗到了極致。他沒再多問,轉身從藥櫃最底層抽出一個漆盒——裏麵裝著去年留存的幹蓮須,青綠色的細絲裹著細密的絨毛,是固澀止血的良藥。又抓了一把僅剩的幹荷花,塞進布包,對張娜道:“你守著藥鋪,若有錢老板的電報,立刻讓人送到李阿婆家。”
    “我也去!”王雪抓起牆角的油紙傘,背上裝藥碗和紗布的小包袱,“我能幫著遞東西、記症狀。”
    鄭欽文見狀,也把蓮子羹的瓷碗遞給張娜:“王兄,我與你們同去。李阿婆住的巷子窄,我幫著開路。”
    三人踏著泥濘往鎮西趕。雨雖小了些,卻淅淅瀝瀝黏在身上,王寧的粗布短打早已被汗濕——他攥著布包的手心裏全是汗,幹荷花和蓮須的清苦氣息透過布縫滲出來,竟讓他莫名定了些神。
    李阿婆家的院門虛掩著,剛推開門就聽見裏屋的哭聲。王寧快步走進房,昏暗的光線下,李阿婆躺在土炕上,臉色白得像紙,身下的褥子已經被血浸透,連炕沿都滴著暗紅的血珠。她的兒媳跪在炕邊,手裏攥著幹淨的布條,卻不敢往傷口上敷——一碰到,血就湧得更凶。
    “別慌,先把窗戶打開。”王寧放下布包,伸手探向李阿婆的脈搏。指尖下的脈搏細弱得像遊絲,若有若無,他心裏又是一沉,“雪妹,把荷花瓣搗碎,加溫水調成糊狀;鄭兄,你幫著把李阿婆的腿墊高些,別讓血再往下流。”
    王雪立刻從包袱裏掏出瓷碗,將幹荷花倒進碗裏,用銀杵細細搗碎。幹荷花本就易碎,加上溫水浸潤,很快就成了糊狀,清苦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王寧接過瓷碗,又從漆盒裏捏出一小撮蓮須,撒在荷花糊裏:“蓮須固澀,能助荷花止血,隻是性偏溫,得多加些荷花的涼潤來平衡。”
    他剛要把藥糊敷在李阿婆的傷口處,李阿婆的兒子突然衝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王藥師,這……這荷花真能止血?孫掌櫃說,出血得用參片補,你這草根樹皮的,別把人治沒了!”
    王寧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卻沒掙開:“參片補氣,可李阿婆現在是血瘀出血,先止血才能補氣。若等參片送到,人早就沒了!”
    “可……可劉二說,你這荷花是寒性的,吃了會拉肚子!”漢子的聲音發顫,眼裏滿是掙紮——一邊是母親的性命,一邊是連日來聽到的謠言,他實在拿不定主意。
    裏屋的哭聲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寧身上。王雪急得要辯解,卻被鄭欽文拉住了。鄭欽文走到漢子身邊,輕聲道:“兄弟,我母親前日嘔血,也是王兄用荷花治好的。你看,我母親現在能下地做飯了。”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藥方,“這是王兄開的荷花湯劑,你若不信,可去我家問問。”
    漢子看著藥方上“荷花三錢、蓮葉二錢”的字跡,又看了看炕上氣息奄奄的母親,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王藥師,我信你!你快救我娘!”
    王寧鬆了口氣,掰開漢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荷花蓮須糊敷在李阿婆的傷口上。藥糊剛貼上,滲血的速度就慢了些。他又從布包裏掏出一小包藥粉——是用荷花和蓮子磨的,衝了水,用銀勺撬開李阿婆的嘴,一點點喂進去。
    “這藥能散瘀,讓體內的瘀血排出來,傷口才能愈合。”王寧喂完藥,又摸了摸李阿婆的額頭,“雪妹,你守在這裏,每隔半個時辰換一次藥糊;鄭兄,麻煩你去藥鋪一趟,讓張娜把灶上熬的蓮葉水帶來,再拿些幹淨的紗布。”
    兩人剛要動身,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穿著綢緞馬褂的漢子提著個木箱,快步走進來,看見屋裏的情景,立刻喊道:“王藥師!錢多多讓我送藥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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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錢多多的夥計!王寧又驚又喜,迎上去打開木箱——裏麵裝滿了曬幹的荷花、蓮葉,還有一小包蓮子,最底下竟還有個瓷瓶,貼著“蓮房炭”的標簽。
    “錢老板說,知道您急需荷花,特意讓我連夜從鄰鎮的藥鋪調的貨。”夥計擦了擦汗,“這蓮房炭是用蓮蓬燒成的,止血比荷花還管用,您看看能用不?”
    王寧拿起一塊蓮房炭,黑色的炭塊上還帶著蓮蓬的紋路,湊近聞了聞,有股淡淡的焦香。他心裏一陣暖意——錢多多雖精明,卻總在關鍵時刻幫他一把。
    “能用!太能用了!”王寧將蓮房炭碾碎,和荷花糊混在一起,“蓮房炭收斂止血,正好能加強藥效。”
    重新敷上藥糊後,李阿婆傷口的血漸漸止住了。又過了半個時辰,她的眼皮動了動,竟緩緩睜開了眼睛,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水……”
    “娘!您醒了!”漢子撲到炕邊,眼淚又掉了下來。王寧趕緊讓張娜她剛跟著鄭欽文回來)遞過蓮葉水,用小勺喂給李阿婆。
    看著李阿婆喝下水,臉色漸漸有了些血色,王寧終於鬆了口氣。他走到院門口,雨已經停了,天邊露出一抹淡淡的霞光。鄭欽文走到他身邊,看著他沾滿藥漬和血汙的手,輕聲道:“王兄,你這荷花,真是救了不少人。”
    王寧笑了笑,指了指遠處的荷塘。霞光下,荷塘裏的蓮葉泛著綠光,幾朵荷花挺立在水麵上,像一盞盞點亮的燈。他忽然想起衣襟上的錦囊,裏麵的荷花瓣還在,清苦的香氣,此刻卻格外安心。
    可他不知道,此刻的回春堂裏,孫玉國正看著手裏的殘片,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劉二站在一旁,低著頭不敢說話——他早上喝了荷花藥粉,肚子不疼了,可這話,他不敢跟孫玉國說。
    “王寧……”孫玉國捏著參片的手越來越緊,指節泛白,“他到底用的什麽邪術,竟能治好崩漏?”
    回春堂的藥櫃蒙著層薄灰,孫玉國把手裏的參片狠狠摔在櫃台上,參片滾落在地,沾了塵土。劉二縮著脖子,偷偷把腳邊的參片往暗處踢了踢——他今早喝了王寧的荷花藥粉,不僅肚子不疼了,連之前胳膊上的紅疹都消了大半,可這話堵在喉嚨裏,半個字也不敢說。
    “廢物!”孫玉國指著劉二的鼻子罵,“讓你去散布謠言,你倒好,自己先喝上他的藥了!你沒看見鎮西的人都往百草堂跑?再這樣下去,咱們回春堂就得關門!”
    劉二搓著手,忽然眼睛一亮:“掌櫃的,我有個主意。王寧不是靠荷花治病嗎?今晚我去荷塘邊,把他曬在那裏的新鮮荷花都扔了,再往他藥鋪的水缸裏加點東西——讓他的藥不管用!”
    孫玉國的眼睛眯了眯。他雖不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可一想到百草堂門庭若市的模樣,心裏的嫉妒就像野草般瘋長。他沉默了片刻,從抽屜裏摸出個紙包,裏麵裝著白色的粉末:“這是巴豆粉,少量用能通便,多了就會腹瀉。你悄悄撒在他的藥材裏,別讓人發現。”
    夜幕降臨時,荷風鎮靜了下來。王寧在百草堂裏整理藥材,張娜在一旁縫補藥袋,王雪則趴在桌邊,把白天采來的荷花一片片攤開,放在竹篩裏晾幹——錢多多送來的藥材雖夠應急,可新鮮荷花藥效更好,她想多曬些存著。
    “哥,你看這朵荷花,花瓣多完整。”王雪舉起一朵粉色的荷花,花瓣上還沾著水珠,在油燈下泛著光。王寧笑著點頭,剛要說話,就聽見後院傳來輕微的響動。
    “誰?”王寧抄起牆角的鐮刀,快步往後院走。張娜和王雪也跟了上來,油燈的光在黑暗中晃悠,照見一個黑影正往竹篩裏撒東西。
    “是你!”王雪看清了黑影的臉,氣得大喊,“劉二!你又來搞鬼!”
    劉二嚇了一跳,手裏的紙包掉在地上,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他轉身就想跑,卻被突然出現的林婉兒攔住了。林婉兒穿著夜行衣,手裏的匕首泛著冷光:“偷東西還想跑?”
    林婉兒是三天前落腳在鎮外的破廟的,那天她路過百草堂,看見王寧給村民義診,覺得這人是個好醫生,便多留了個心眼。今晚她本想出來找點水喝,卻看見劉二鬼鬼祟祟地溜進百草堂後院,便跟了過來。
    劉二被匕首抵住喉嚨,嚇得腿都軟了:“別……別殺我!是孫掌櫃讓我來的,他讓我撒巴豆粉,讓王藥師的藥不管用!”
    王寧撿起地上的紙包,聞了聞——確實是巴豆粉的氣味。他皺著眉,看著劉二:“你就不怕這巴豆粉害了人?”
    “我……我沒想害人,就是想讓你少些病人……”劉二的聲音越來越小,頭垂得更低了。
    林婉兒剛要把劉二扭送到鎮公所,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王寧打開門,隻見回春堂的夥計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王藥師,不好了!孫掌櫃他……他上吐下瀉,還嘔血,您快去救救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劉二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啊,我把巴豆粉都撒在這裏了,孫掌櫃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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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寧心裏一動,大概是孫玉國自己用了什麽藥,反而傷了身體。他沒多想,拿起藥箱,對林婉兒道:“先把他關在柴房,等我回來再說。”又對張娜和王雪道,“你們看好藥鋪,我去去就回。”
    趕到回春堂時,孫玉國正躺在裏屋的炕上,臉色慘白,嘴角還沾著血。他看見王寧進來,眼裏滿是驚訝,隨即又變得羞愧:“你……你怎麽來了?”
    “我再不來,你就要流血而亡了。”王寧放下藥箱,伸手探向孫玉國的脈搏,“你是不是用了參片?還加了其他補藥?”
    孫玉國點點頭。他見百草堂用荷花治病有效,心裏著急,便想用人參補氣,可又覺得藥效不夠,加了些活血化瘀的藥,沒想到反而傷了脾胃,導致嘔血腹瀉。
    “你本就暑濕在身,參片性溫,再加上活血化瘀的藥,隻會加重瘀滯,讓血更止不住。”王寧從藥箱裏拿出荷花和蓮須,“還是得用荷花散瘀止血,蓮須固澀,再搭配些蓮子健脾。”
    他讓夥計燒了熱水,把荷花和蓮須搗碎,調成糊狀,喂孫玉國服下。又用新鮮蓮葉煮了水,讓他漱口——蓮葉清熱,能緩解口腔裏的血腥味。
    半個時辰後,孫玉國的嘔吐止住了,也不腹瀉了。他看著王寧,眼裏滿是愧疚:“王藥師,我之前不該讓劉二散布謠言,還讓他來害你……”
    “過去的事就別說了。”王寧收拾好藥箱,“醫者仁心,我不會見死不救。隻是以後,別再用那些歪門邪道了,好好治病,才是藥鋪該做的事。”
    孫玉國看著王寧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他忽然下床,對著王寧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王藥師,我知道錯了。以後回春堂,再也不跟你搶生意了,我還想……還想跟你學用荷花入藥的本事。”
    王寧停下腳步,回頭笑了笑:“好啊,等你病好了,隨時來百草堂找我。”
    走出回春堂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王寧看著遠處的荷塘,第一縷陽光灑在荷葉上,像鍍了層金。他忽然覺得,這場因荷花而起的風波,或許就要結束了。
    荷風鎮的雨徹底停了,連日的陰霾被晨光驅散,萬畝荷塘裏的蓮葉舒展著,托著晶瑩的露珠,粉白的荷花在陽光下開得格外鮮亮。百草堂的門早早開著,王寧正坐在櫃台後,把荷花、蓮須、蓮房炭的入藥方法一一記錄在紙上——他要把這些經驗整理成冊,留給後世的醫者。
    “哥,孫掌櫃來了。”王雪從門外探進頭,手裏還拿著一束新鮮的荷花。孫玉國跟在她身後,穿著一身幹淨的青布長衫,手裏提著個木盒,臉上沒了往日的倨傲,多了幾分誠懇。
    “王藥師。”孫玉國把木盒放在櫃台上,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整套嶄新的銅製藥碾,“這是我托人從蘇州買的,你之前的藥碾都舊了,換上這個,碾藥能省些力。”
    王寧看著銅製藥碾,上麵還刻著細密的蓮花紋,心裏一暖:“孫兄客氣了。”
    “該說客氣的是我。”孫玉國歎了口氣,“之前我鬼迷心竅,總想著跟你搶生意,還做了不少糊塗事。若不是你不計前嫌救了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呢。”他頓了頓,又道,“我已經把回春堂的參片都低價賣了,以後回春堂就跟著你學用荷花入藥,咱們一起為鎮上的人治病。”
    王寧笑著點頭,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手抄的冊子:“這是我整理的荷花全株入藥方,你先拿去看。荷花性溫,可搭配蓮葉清熱、蓮子健脾,不同病症用法不同,你要是有不懂的,隨時來問我。”
    孫玉國接過冊子,雙手捧著,像是捧著稀世珍寶:“多謝王藥師!我一定好好學,絕不辜負你的心意。”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錢多多穿著綢緞馬褂,笑著走進來:“王藥師,孫掌櫃,我可是給你們帶好消息來了!”他從隨身的包袱裏掏出一份契約,“我已經跟鄰縣的藥鋪談好了,以後荷風鎮的荷花、蓮葉、蓮子,都由我收購,價格比往年高兩成!這樣一來,村民們種荷花的積極性就更高了,你們的藥材也不愁供應了。”
    王寧和孫玉國對視一眼,都笑了。荷風鎮本就以產荷聞名,現在有了穩定的銷路,村民們的日子能好過些,藥材也能源源不斷,真是兩全其美。
    “錢老板,真是太感謝你了。”王寧握著錢多多的手,“以後還要多勞你費心。”
    “客氣什麽!”錢多多拍了拍王寧的肩膀,“你用荷花救了荷風鎮的人,我不過是做了點小事。對了,林婉兒姑娘呢?我還想跟她道謝,上次若不是她抓住劉二,藥材還不知道要被糟蹋多少。”
    提到林婉兒,王寧的眼神柔和了些:“她今早走了,說要去雲遊,還留下了一樣東西。”他從衣襟裏掏出一把匕首,匕首柄上刻著“蓮心濟世”四個字,做工精致,“她說,這是給我的,希望我能一直保持醫者仁心。”
    錢多多接過匕首,仔細看了看:“好字!好寓意!王藥師,你配得上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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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鄭欽文帶著一群村民走進來,手裏捧著一塊牌匾。牌匾是用楠木做的,上麵刻著“蓮心堂”三個大字,還鑲著金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王藥師,這是我們全體村民的心意。”鄭欽文把牌匾遞給王寧,“你用荷花救了我們,我們商量著,把百草堂改名叫‘蓮心堂’,讓大家都記得你的恩情,也記得荷花的功德。”
    王寧看著牌匾上的字,又看了看身邊的孫玉國、錢多多,還有滿屋子笑著的村民,眼眶有些發熱。他想起暴雨天裏荷塘邊的焦急,想起李阿婆床邊的凶險,想起孫玉國悔悟的模樣——所有的辛苦,在這一刻都有了意義。
    他接過牌匾,對村民們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大家!我一定會好好經營蓮心堂,用荷花的藥性,為更多人治病。”
    後來,荷風鎮的荷花越種越多,不僅成了江南有名的“蓮藥之鄉”,還吸引了不少外地的醫者來學習荷花入藥的方法。王寧整理的《荷花全株藥用錄》被廣泛流傳,裏麵詳細記錄了荷花、蓮葉、蓮子、蓮須、蓮房炭的用法,救了無數人的性命。
    每年荷花盛開的時候,荷風鎮都會舉辦“荷花藥會”。王寧和孫玉國會坐在荷塘邊,給村民們講解荷花的藥性,教孩子們辨認藥材。錢多多則會帶著各地的藥商來收購荷花,看著村民們笑著數錢,他也跟著開心。
    有人問王寧,為什麽對荷花情有獨鍾。王寧總會指著荷塘裏的荷花,笑著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就像醫者的仁心。它的每一部分都能入藥,就像醫者的職責——無論什麽病症,都要盡全力去救治。”
    風拂過荷塘,蓮葉輕輕搖晃,荷花的清香飄得很遠。那把刻著“蓮心濟世”的匕首,被王寧掛在蓮心堂的正中央,提醒著每一個來這裏的醫者:行醫之路,當以仁心為舟,以藥材為槳,渡人渡己,不負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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