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我們是來向您請罪的。”趙成的聲音聽起來沉痛無比，與廣場上的激昂判若兩人。
    他身旁的一位官員適時遞上了一份數據板。
    “這是最新的報告。再過十二個小時，城西的淨水係統也會因為能源不足而停擺。到時候，不隻是寒冷，連最基本的飲水都將成為問題。”趙成接過數據板，聲音沙啞，“李城主是個天才，他的眼光在未來，在更廣闊的世界。但我們……我們這些普通人，隻想活過今天，活過這個冬天。”
    “老祭司，您是看著這座城長大的。您比誰都清楚，一座失去了民心的城市，會變成什麽樣子。”
    “不等銜尾蛇打過來，不等遠征軍的消息傳回，我們自己，就要先從內部崩潰了。”
    趙成的話，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老祭司動搖的心上。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窗外那絕望的哭喊聲，仿佛變得更加清晰。
    許久，他睜開眼，眼中的渾濁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決然。
    老祭司歎了口氣，那一聲歎息，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轉過身，不再看窗外的景象，邁開腳步，向門口走去。
    “帶我去見李城主。”
    簡單的六個字，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趙成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但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沉痛的表情。他立刻躬身，為老祭司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當須發皆白的老祭司，在趙成等人的簇擁下，走出居所的那一刻。
    外麵跪著的所有民眾，都安靜了下來。他們抬起頭，用一種近乎於看到救世主般的眼神，看著這位從記憶深處走出的老人。
    這個消息，像一陣風，在短短幾分鍾內，傳遍了希望城的每一個角落。
    廣場上還在沸騰的人群，安靜了。
    各個部門裏憂心忡忡的職員，停下了手裏的工作。
    甚至連衛隊的營地裏，那些正在擦拭武器的士兵，也都下意識地放慢了動作。
    所有人都明白，一場真正決定希望城未來，決定幾十萬人命運的最高層對話，即將開始。
    ……
    最高指揮中心，頂層會議室。
    與外界的喧囂和緊張截然不同，這裏安靜地能聽到設備運轉的低微嗡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鉛灰色的天空和半座城市的輪廓。
    李軒楓獨自一人，坐在巨大的會議桌主位上。他的麵前，沒有堆積如山的文件，也沒有閃爍不定的數據光幕。
    隻有兩杯冒著嫋嫋熱氣的清茶。
    茶香清洌，在微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他仿佛不是在等待一場決定自己權位，甚至生死的逼宮，而是在等待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
    沉重的金屬門，被從外麵無聲地推開。
    老祭司傴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身後，是表情複雜的趙成，以及一眾希望城各個部門的頭麵人物。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老祭司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沉重的金屬門緩緩關閉，隔絕了門外所有焦灼、期盼與算計的目光。
    偌大的空間內，隻剩下李軒楓與老祭司兩人。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氣氛比千軍萬馬的對峙，還要來得緊張。
    李軒楓沒有說話，隻是將麵前另一杯早已備好的清茶，向著老祭司的方向，輕輕推了推。
    老祭司沒有去看那杯茶，他傴僂著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的目光，穿透了鉛灰色的天空，落在了樓下那片黑壓壓的人群之上。
    那些跪在冰冷地麵上的人，像一片被寒風摧殘的麥田，無助而絕望。
    “軒楓。”
    許久，老祭司開口了，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風雪的寒意。
    “看看外麵的人…他們快撐不住了。”
    他轉過身，渾濁的眼睛裏，映著李軒楓平靜的臉。
    “我今天來，不為權力，隻為他們能活下去。”老祭司的聲音很沉，“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立刻無條件暫停遠征計劃。將所有外派的資源和人力全部召回，集中我們的一切力量，先解決城內的能源問題。”
    “第二。”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鄭重，“軍方，交出所有物資的調配權。由我代表的民生部門，聯合各區代表，成立臨時資源委員會，全權負責所有資源的分配。一切，以保障民生為最優先。”
    話音落下，會議室內一片死寂。
    這已經不是建議，而是最後通牒。
    李軒楓平靜地聽完，端起了自己麵前那杯微燙的清茶，輕輕吹散了漂浮的茶葉。
    “我不能同意。”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間擊碎了所有的幻想。
    老祭司的臉色變了，那雙蒼老的手，在寬大的麻布袖袍下，微微顫抖。
    “為什麽？”
    “現在暫停遠征，就是把脖子伸出去，等著銜尾蛇的刀落下來。”李軒楓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輕響。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直視著老祭司。
    “他們費盡心機，在聖堂那邊拖住猴子，在城裏製造能源危機，為的是什麽？就是為了爭取時間。一旦他們的大地之血計劃成功，別說暖氣，我們連腳下這片賴以生存的土地，都會被徹底吞噬！”
    李軒楓站起身，緩步走到老祭司的身邊，與他並肩看向窗外。
    “到時候，誰也活不了。”
    老祭司的身軀劇烈的一震，他猛地轉頭，死死盯著李軒楓年輕卻冷硬的側臉。
    “難道為了一個你口中虛無縹緲的未來，就要犧牲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嗎？軒楓！他們是人，不是你計劃裏可以被舍棄的數字！”
    “這不是犧牲，是陣痛。”李軒楓的聲音沒有絲毫動搖，反而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冰冷。
    “想從風暴裏活下去，這艘船就必須扔掉一些東西來減輕重量。想讓大部分人活下去，就必須有人來承擔這份代價！”
    他的目光從下方那些絕望的麵孔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回到了老祭司的臉上。
    “這個罵名，我來背。”
    “但希望城的未來，我不會拿來賭！”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一個充滿了悲憫與不忍，一個充滿了決絕與冷酷。
    兩種理念，兩種為了生存而選擇的道路，在這一刻，徹底對立，再無任何調和的可能。
    老祭司的眼中，最後一點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仿佛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