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的很快。一夜寒風過後，氣溫明顯下降了許多。但明媚的陽光很好地補充了這一點。
    最後在加西亞的家裏醒來的是艾爾利特。
    魅魔是被太陽曬醒的，在寒冷的秋天裏，魅魔抱著蓬鬆的被子，熱的睜開了眼睛。他金發亂糟糟的，然後很茫然地坐了起來。
    休特和杜庫已經離開了，艾爾利特摸到了他的聯絡器，打開後也隻有工作邀約和缺考通知。
    缺考……
    艾爾利特看了一眼時間，發現考試已經快要結束了。
    既然這樣，那就更不用著急了。
    艾爾利特走出房間，客廳裏有大片的陽光，幾乎讓他目眩。
    “艾爾利特，你起來了，要吃午餐嗎？”
    在客廳角落裏的是加西亞，他和牆融為了一體，艾爾利特在他出聲前根本沒發現他。
    艾爾利特綠眸微眯。
    “你不需要去上班嗎？”
    加西亞站起來，神情認真地搖了搖頭。
    “我今天不用上班。其實原本有課的，但是選擇我的課程的那些學生拒絕出席，所以……”
    “這個鏡子不錯。”
    艾爾利特沒在意加西亞在說什麽，他昨天沒有仔細看過加西亞的房子，杜庫倒是說過一些布置，但艾爾利特並不能通過杜庫的的描述中想象出具體的樣子。
    他在一開始並不接受加西亞。他不接受被利用，無論對方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他就是厭惡這種行為。
    明明大家都是這麽想的，但蛛姀和休特接受了加西亞提出的交易。
    在諾爾維雅還沒有表態的情況下，蛛姀和休特直接同意了這樁沒什麽利益的交易，甚至還分出時間讓加西亞獲得能夠獨立的能力。
    無論加西亞是否是故意的，這看起來都帶著一些溫和的脅迫。
    但他的隊友們都對加西亞付出了一定的努力，那麽他不會讓他的隊友們的努力付諸東流。
    隻是時間來到最後，現在的加西亞看起來毫無問題，他沒有什麽可以修補的地方。他對加西亞有些避之不及。他厭惡過去的自己，他害怕在加西亞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甚至他拒絕加西亞對他表現出來的無意識的親近和信任。
    他會有一種殘忍的毀滅欲，他想要讓加西亞痛苦地後悔他表現出來的對人的輕視。
    艾爾利特照著鏡子，看著光彩照人的自己，唇邊揚起了一個格外諷刺的笑容。
    他給加西亞一個教訓怎麽樣？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麽寬廣的同理心，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拯救過去的自己。
    諾爾維雅也是這麽想的嗎？所以諾爾維雅罕見的表現出了對加西亞的抵觸？
    在以前，諾爾維雅一直想要讓他們得到來自指導老師的信任和愛，但她自身也在這種關係中。
    隻是這次，諾爾維雅站的很遠。她的愛沒有改變，但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寬容的讓人覺得嫉妒。
    諾爾維雅不再像個聖人，但他的其他隊友們卻開始變得像諾爾維雅。
    艾爾利特最初覺得這樣的改變沒什麽不好，因為他有保護住所有隊友的自信。他始終清明地看著這一切，他沒陷進去。
    然後他發現，諾爾維雅和他是一樣的。
    諾爾維雅最終沒能成功抽離。
    所以，他也會一樣嗎？
    艾爾利特笑了一下。鏡子裏的他被鍍上了聖光，他的笑容看起來帶著悲憫，似乎他並不是魅魔，而是某個大貴族的後代。
    非常可笑。
    艾爾利特彎唇。
    “加西亞老師，接下來的三天你需要跟著我，沒錯吧？”
    “……是的。”
    加西亞敏感地感覺到了危險的信號，他低垂著頭，抬眼看著艾爾利特。
    艾爾利特回頭，他從上到下打量著加西亞，毫無畏懼地對上了他的眼神。
    先退卻的是加西亞。
    艾爾利特忽然覺得很無趣。他不需要用什麽辦法就可以讓加西亞扭曲，因為他本身就是長得歪歪扭扭的樹枝，他不需要更多重量，他自己會折斷的。
    但艾爾利特又覺得加西亞可惡。
    菲阿娜她們付出了那麽多努力，但加西亞依舊脆弱。
    艾爾利特倒在沙發上，他揉了揉眼睛，收了笑容，淡聲問加西亞有沒有什麽話要說。
    “有！有很多……”
    加西亞站在牆角，他的黑發貼在臉上，像倒扣了一個西瓜皮，格外滑稽可笑。
    加西亞複述著他被告知帶給艾爾利特的話。
    諾爾維雅讓他參加補考，因為她已經收到了來自他的班長的求助。休特讓他下次再去工作時先把假請好。菲阿娜讓他好好吃飯，她看到被拆開的糖了。艾琳和杜庫走得匆忙，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最後是蛛姀。
    蛛姀剛走不久。蛛姀明顯也讓加西亞帶了話給他，但加西亞猶豫很久，最終隻是低低地說“沒有了”。
    艾爾利特瞥了加西亞一眼，覺得他現在像那種故事裏的反派。加西亞像雨裏的動物，身上潮濕著，雨珠淚一般垂落。
    他嗬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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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足夠了解蛛姀。
    “蛛姀讓我別欺負你，對吧。”
    “沒有。蛛姀大人讓我不要惹你。”
    艾爾利特看著努力低下頭不露出任何情緒的加西亞，慢慢坐了起來。
    他笑得很燦爛。和剛才的冷淡不同，現在的魅魔足以令人神魂顛倒。他不經意地轉動自己手上的銀戒，語氣開始變得興奮。
    “剛才的情緒，是嫉妒對吧？”
    加西亞把頭放得很低。但他真實的負麵情緒卻不會因此消失。
    艾爾利特愈發快樂。
    “加西亞老師，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他的聲音甜蜜的像含著糖，他美得不像真實的存在，但他的惡劣卻那麽直白。
    加西亞慢慢抬起頭。
    他那雙墨綠色的眼睛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很純淨，純淨的讓艾爾利特討厭。
    “我在想，為什麽是我先遇到的蛛姀大人，但是最後成為她的家人的是你們。我嫉妒你，因為蛛姀大人在保護我，但在她說起你時，她非常維護你，她說了許多你的壞話，但是她最後還是以你的家人的身份讓我不要惹你。
    我恨我太軟弱，我清醒的時候太晚，我能夠給你們的不多，我隻能被你們保護。”
    加西亞的話讓艾爾利特愣了一下。他手上的銀戒已經摘下，加西亞說的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但加西亞隻覺得他能夠給的很少，他的嫉妒沒有任何殺傷力。
    真是很無趣的一個人。
    艾爾利特收手，轉身背對著加西亞。
    “……中午吃什麽。”
    加西亞遲疑了一下，然後走進了陽光裏。陽光似乎能夠給他充能。加西亞被陽光熨燙地抬起了頭，聲音裏的小心翼翼沒了一半。
    “我最近在學習做燉蔬菜，中午吃這個可以嗎？冰箱裏還有麵包和在餐館裏買的香腸。”
    “加西亞老師，嫉妒有很多種方式可以釋放，比如在菜裏下毒。”
    艾爾利特引誘著加西亞釋放著人性裏醜陋的那一麵。他沒抱希望，但他聽到加西亞說“好”。
    艾爾利特猛然起身。
    他對上了加西亞的目光。
    加西亞不習慣和人對視。他移開了視線，然後頂著艾爾利特的視線走進了廚房。
    艾爾利特幾乎以為那一聲“好”是幻聽。但等加西亞把燉蔬菜擺在餐桌上時，他又覺得那一聲是加西亞說出來的。
    “你的廚藝和諾爾維雅理發的技術一樣差。”
    艾爾利特點評著加西亞做出的東西，然後帶著一些微妙的期待嚐了一口。
    “你下的是什麽毒？”
    加西亞拿著叉子頓了一下。
    “……沒有放糖。”
    艾爾利特：？
    “下毒對我來說太困難了。所以，先從不放你喜歡吃的東西開始。”
    艾爾利特咬著叉子，深沉地看著加西亞。
    “你還是挺聰明的。”
    但是他更聰明。他會在這三天裏激發加西亞所有的黑暗麵。他不相信加西亞會這麽天真。他從隊友那裏得知了加西亞的身世，加西亞能夠走到今天絕對不是偶然。
    加西亞走的每一步都是最優解。
    強行讓自己遺忘來獲得活下去的機會，能夠這樣狠絕地對自己，加西亞不會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懦弱自卑。
    不過他不著急。他的時間還很充裕，他還有三天時間。
    ……
    事實證明並沒有三天時間。
    休特在得知他沒有去考試之後從雷米亞茲皇宮來到了加西亞的家，把他帶去了艾博斯格補考。
    他本來想生氣的，但休特悄悄給他一袋糖。
    甜度非常低的軟糖。
    他是能被輕易哄好的魅魔嗎？！
    好像是的。
    艾爾利特答完了考試，然後繼續回到加西亞的家裏吃他那健康但味道很爛的燉蔬菜。
    加西亞始終沒有露出什麽攻擊性。艾爾利特覺得加西亞像一根很有韌性的繩子，可以被抻得很長，即使繃的很緊也不會斷。
    但他沒有放棄讓加西亞原形畢露。
    可是補考的成績很快就下來了，他依舊沒有及格。
    第二天，諾爾維雅帶著他的混血魅魔班長出現在了加西亞家的花園外。
    艾爾利特被當場抓獲，他的班長緊緊地盯著他，不讓他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好在補考及格了。
    在加西亞家裏的第三天，艾爾利特依舊沒有找到突破點。而且加西亞逐漸對他的話免疫了，加西亞不會再被他惡毒的提議嚇到，加西亞不再做燉蔬菜。
    對於加西亞來說格外昂貴的海鮮和牛肉也出現在餐桌上。
    艾爾利特靠在椅子上，看著加西亞不停地忙碌。他產生了一個疑問。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像加西亞這樣的人嗎？
    被世界捶打粉碎，把自己攥起來之後，依舊對這世界沒有很大惡意的人。
    真的有人會這麽蠢嗎？
    艾爾利特吃著明顯比燉蔬菜好吃很多的焗海鮮和煎牛肉，問加西亞害不害怕明天的對抗戰。
    加西亞搖頭。
    加西亞在大多數時間內是安靜的，艾爾利特已經習慣在房間裏的邊邊角角尋找加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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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每一次，艾爾利特都會發現加西亞離牆角遠了一些。微小的距離，恐怖的適應能力。
    “如果對抗戰失敗，你會怎麽樣？”
    艾爾利特戲謔地提出這個令人不安的可能，但加西亞沒有很大的反應。
    麵對這個可能，他有輕微的黯然，但他還是想出了解決措施。
    “讓其他老師再次申請提出對抗戰。”
    加西亞有時候很像諾爾維雅。
    艾爾利特不斷地在加西亞身上看到不同人的影子，唯獨沒有看見自己。想到這裏，艾爾利特有些不平。所以他盯著加西亞開口。
    “加西亞老師，你的惡意呢？”
    “在沒有糖的煎牛肉裏。”
    加西亞習慣性低著頭，彎著脊梁。他還沒習慣挺直脊背，在放鬆時，他總是鬆懈地向這個世界妥協著。
    艾爾利特有些想放棄了。他在加西亞身上看不到濃烈的負麵情緒。
    事情轉變發生在夜晚。
    對抗戰之前，躁動的貴族勢力想要解決比賽的創始者。這是能夠預料到的事情，艾爾利特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有保護自己和加西亞的自信，他已經摘下了他的克裏斯金戒結。
    但直到深夜他才被拖拽聲吵醒。
    他打開房間門，閑庭信步地走進客廳。
    窗外花園裏的那些植物狂亂搖晃著，整個世界都迷幻而恐怖，雖然艾爾利特知道那是幻影，他依舊覺得震撼。
    而更加震撼的是門外那一堆被捆起來的黑衣人。大概是來解決加西亞的殺手。
    加西亞沒有發現他。
    加西亞對其中一個殺手深惡痛絕。
    “……很可惡。你想要在我的家裏對我的家人下手，你不應該這樣做。我花了很久才和杜庫一起把這個房子重新變成我的家。在我的家裏，終於有我的家人。
    你為什麽要來破壞這一切？你為什麽要搶走我的幸福？我並沒有對你做什麽。”
    殺手自然不會回應。
    加西亞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瓶子。他的聲音沉下來，帶著艾爾利特之前聽過的黏膩。
    “這個藥瓶裏都是毒藥。做錯事要挨打，我不會打你，但是你需要為這件事負責，我需要你付出代價。”
    加西亞把毒藥倒進了殺手的嘴裏，強迫他咽下去。
    艾爾利特在一旁看著，他看到那個殺手昏倒在地。艾爾利特吹了個口哨。
    加西亞聞聲緊張地回頭，在看到艾爾利特之後，他放鬆下來。
    艾爾利特剛想誇加西亞學到了很多，但加西亞舉起藥瓶，驕傲地看著他。
    “我騙他的，這裏是昏迷藥劑。”
    艾爾利特揚起的唇角僵住，他俯視著加西亞，臉色逐漸變沉。
    “……你是我教過的最差的學生。”
    加西亞把藥瓶放回口袋裏，他認真地看著艾爾利特，做出了承諾。
    “我會努力學的。”
    這次先退卻的是艾爾利特。
    在植物漫天狂舞的夜晚，艾爾利特偏過頭，沒有看加西亞。
    “……算了，你太笨了，你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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