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她們絕對不能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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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珊娜並不清楚她的刺繡畫能夠賣出怎樣的高價。
    蘭尼爾的雌鷹們普遍被蒙蔽著,珊娜更是如此。她是一個高自尊的雌鷹,如果她能夠早早地知道她本應得到的報酬有多麽豐厚,她會比現在更加……更加令人討厭。
    她仔細聽著艾爾利特的話,反複地詢問著一些她不需要考慮到的,微末的細節。
    在聽完艾爾利特提起的合作之後,她再次問艾爾利特她的作品具體能夠賣出怎樣的高價。
    那是一個她不需要辛苦很多年就能擁有自己的價格。她總以為自己是不夠優秀的,但她足夠努力。她的手腕酸痛,手指上總是有那種細細麻麻的澀感。然而她能獲得的工錢並不怎樣多,她丈夫用滿不在乎的態度對待她,仿佛沒有他的宣揚,她的作品隻不過是那種落了灰也不會被看到的瓦罐。
    她奴役自己很多年。她告訴自己她總會完全擁有自己。她可以攢錢去一個有海的地方,她喜歡海洋。她喜歡廣袤的空間。在那個所謂的家裏,除了責任和責罵,她找不到可以完全屬於她的東西。
    她連自己的儲物間都沒有,她的線團被局促地塞進客廳裏,她沒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她不屬於自己,她被塞進了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就像年輕的時候被隨意地塞進一個陌生雄鷹的床上一樣。
    她的自尊始終被折疊著,但她很有耐心。她讓自己不發出任何怨言,她總會贖回自己,那時候她要在海邊買一個很大的房子,房子裏會有屬於她的空間,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攔她做出決定,她要專門空出一間房來放她的針、她的毛線、她的作品。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有弗朗西這樣的城市。
    她已經太老了。但是她的眼睛還是很亮,她能看得出海水和天空的差別,她什麽都不要了,她隻想帶著她的積蓄,獨自幸福地享受她最後的時光。在她漫長的記憶中,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刻。
    她以為她付出的夠多了。但她的兒子沉默而凶狠地看著她,他指責她自私。
    她的意願再一次被擱置,她聽著她的兒子喋喋不休地說著她是多麽為老不尊,是多麽不知檢點。說她為什麽不能像其他雌鷹一樣在家裏照顧兒孫,發揮自己的價值。說她的私房錢不是屬於她的,那些錢應該拿來貼補家用……
    她的兒子也已經當了祖父。她從來不是很喜歡她的兒子,但她也算盡心。她覺得她付出的一定比兒子要多,她的兒子從來都不會站在她這邊,他被蘭尼爾慣壞了,比起母親,她更像是一個不需要被好聲好語留住的仆人。
    她忽然就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她這一生受了很多苦,她就隻是想在最後的日子裏用自己掙到的錢到海邊散散步,她已經老到張不開翅膀了。她到底在被什麽束縛,她到底還要忍到什麽時候!
    她的兒子還在自顧自地分配著她的財產。
    “這些錢留一半給我就可以了,我不會像你這樣自私,母親,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你想要什麽我不會給你買嗎?你看你身上穿的,住的用的,哪一個我虧待你了?你至於偷偷摸摸地自己留了錢嗎,簡直像個沒管教好的娼妓……”
    她的兒子咧著嘴,身上還帶著洗不幹淨的脂粉味,他把她的錢揣進口袋裏,和她那早就死了的丈夫幾乎用著一張臉。
    她知道他會用她的錢做什麽。
    她的兒媳曾經捂著臉向她求助。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的兒媳叫粟櫻,是一個活潑機靈的雌鷹。她很喜歡粟櫻。但她的兒子從來不懂得尊重雌鷹。一個連母親都不能同情的雄鷹又怎能會善待自己的妻子呢?爭執後就是暴力,到最後就變成了習慣性的冷漠和出軌。
    粟櫻想要離開。但是一個無依無靠的雌鷹能夠逃到哪裏呢?她不清楚,但她願意幫助粟櫻。她把她之前攢的錢都給了粟櫻。
    她後悔過。她為此延長了她自己的痛苦。
    她忍受了太多。她等待了太久。而到了最後,她的積蓄變成了她的兒子的嫖資。
    她有點活夠了。她給了她的兒子生命,現在,她想和他一起去死。但是她還覺得自己不該死,就算她的眼睛看不見了,她仍然能聽到她兒子翅膀扇動的聲音。
    她忽然想起已經泛黃的場景。
    她的兒子沒什麽天賦。她的兒子第一次飛起來的時候,她的丈夫撫掌大笑,說不愧是他的兒子。
    那麽短的距離。他甚至沒有接觸到天空,風讓他看起來好像飛得很高,但不是。她知道不是。她的兒子興高采烈地跑過來抱住她,問她,媽媽媽媽,我厲害嗎?我是不是很厲害?我的朋友都沒有我飛得高,我是最棒的,爸爸說我是個天才。
    她什麽都沒說。
    當時她的心髒被一種強烈的不甘占據了,她想,為什麽飛起來的不是她呢?她才是最厲害的,她飛得很輕盈。但是看著她的兒子那布滿興奮的臉,她覺得自己卑劣。
    她那時年輕,用愛把一切都原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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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真的是愛嗎?
    不是。不是的。
    她準確地,割下了她的兒子的翅膀。
    她想要的從來沒有得到過。現在更是一無所有。她想要收取一些利息。
    然而,她沒想到她還是到了弗朗西。以一種最屈辱、最難堪的方式。她的預想不是這樣的。她本應拿著自己掙的錢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會在夜晚看著海底的月亮,然後踩著沙子吹著海風。如果能夠這樣,她現在死去也會安心。
    事情就是這樣。命運向來波折,她經曆過太多,她已經沒什麽要埋怨的了。本該如此。
    但是在聽到艾爾利特說出她的作品在外國的估價時,她還是難免憤恨。她被蒙蔽了。她是有價值的,她是有能力的,她本該在很早之前就能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珊娜,你在聽我說話嗎?”
    艾爾利特敲了敲落灰的紙殼,弄出聲音讓珊娜回神。
    珊娜頓了一下,然後嫌棄地嘟囔著。
    “我聽到了。我還沒老到那種程度。”
    “未必。”
    艾爾利特聳肩,他問珊娜要不要成為時尚大師,引領外國的時尚潮流。
    “聽起來真不錯。但是,艾爾利特,我在蘭尼爾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個分紅的比例,我要再提一點。”
    珊娜大言不慚地提出了她的要求,艾爾利特被氣笑了,他連說了幾聲強盜,最後卻又壓著氣答應了下來。
    珊娜悠悠開口。
    “小混蛋,這麽輕易就讓步了,你這是在同情我?”
    “嗯,我在同情你。為了讓我不同情你,我建議你不要坐地起價。”
    “那不行。有錢不賺王八蛋,我求求你可憐我吧。”
    “……珊娜,用惡魔來形容你還是太仁慈了。你之前是裝的?”
    “什麽裝的?那可不是。誰會跟錢過不去。之前那些人可憐我,也沒給我錢啊,但白給我錢我也不會要,我翅膀還在,腿也能動,隻是眼睛瞎了,又不是廢物。現在咱們的這個交易,我也是付出了勞動的,我該拿這錢。”
    風簌簌響著。
    珊娜步履蹣跚地打開了屋門。
    “天冷了。艾爾利特,進來,不收拾了。我要掙錢了,就不要那些破爛了。”
    “你也知道那是破爛!”
    “咳。之前什麽都沒有,住著不安心麽。穿上外套!我這屋子裏還沒點火。我給你煮熱茶,你吃飯了嗎?上次沒給你煎牛排,這回給你補上。你自己先玩,有空就收拾收拾屋子,把破爛往外麵扔扔,謝菲德會來收的,她是個熱心孩子。”
    艾爾利特坐在沙發上披上了珊娜準備後的厚外套,他起身逛了逛珊娜的家,發現珊娜在這一周並沒有添置新的垃圾。
    珊娜清空了一個房間。房間裏鋪著毛毯,一進去就暖和了很多。這個房間隻有一張床和衣櫃。幹淨整潔到和整個屋子格格不入。
    艾爾利特看了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廚房,問珊娜想不想見見完美的人。
    “是我的隊友,現在有兩個在弗朗西。我和他們說過你的事。”
    “你的朋友?”
    “我的……重要的人。”
    “行,把他們叫來吃飯吧。今晚就行。我倒要看看都是怎麽個完美法。”
    “不行吧。在這裏吃完飯再回領主府或者加路教堂都遠的像跨國。”
    “那就在這兒住。”
    “你是指住在垃圾上嗎?”
    “你們這些腰不酸眼不瞎的小東西自己不能收拾收拾?”
    “你不能盡盡地主之誼?到時候要是扔了什麽你覺得值錢的東西——”
    “哦唷。這個好。我要三倍賠償。”
    艾爾利特聽著油炸的滋滋聲,閉了閉眼。
    “珊娜,你那是敲詐。”
    珊娜欣然承認。過了一會兒,她讓艾爾利特把炸好的肉餅撈出來,然後問他有幾個隊友。
    “六個。還有一個我們的孩子。”
    “這麽早就結婚了?我以為你們外國和蘭尼爾沒什麽共同點。”
    “不是。算了,以後再和你解釋,你根本理解不了。”
    艾爾利特把所有肉餅都撈了出來,然後他反應過來。
    “不是煎牛排嗎?”
    “吃炸肉餅吧,差不多。”
    “珊娜,你嘴裏能有幾句真話。”
    “我都是真誠地說的。”
    “珊娜!”
    “吃炸肉餅吧,別嘰嘰喳喳地叫來叫去,我老了,聽著頭疼。 ”
    珊娜單方麵結束了這場戰鬥,她踱著步,等到艾爾利特吃完炸肉餅之後,她又遞過去一杯熱茶。
    “吃完了嗎?吃完休息一會兒就去幹活。”
    “幹什麽活兒?”
    “你隊友不是要來嗎?今天先收拾兩個房間出來,等你的隊友到了之後,你們再收拾其他的房間。都是一些破爛,你們隨便扔。”
    “他們還不一定願意來呢。”
    “那你不行啊。你都邀請不來你覺得重要的人,你對他們來說也沒那麽重要。”
    “……我邀請他們的話他們一定會來。”
    “那你邀請他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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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半人在特倫塞丹。”
    “特倫塞丹?真是一個熟悉的城市。”
    “你去過?”
    “沒有。我認識的一個雌鷹去了特倫塞丹。我再也沒見過她。”
    “你想見她嗎?”
    “……我想讓她還錢。當初我給她的錢可不少哪。”
    “她叫什麽?”
    “你問她名字幹什麽?她現在應該已經安定下來了。沒必要再去打擾她。”
    “要是她過得不好呢?”
    珊娜沒有立即開口。艾爾利特抬頭看了她一眼,他以為珊娜會說“那和我有什麽關係”,但珊娜最後轉了兩圈,語氣有些強硬。
    “她要是過得不好,我也沒辦法。蘭尼爾到處都是坑洞,她離開了一個,還會跌進另一個。”
    “那你想幫她嗎?”
    艾爾利特說的平靜,珊娜也覺得他在開玩笑。
    “我有什麽能力幫她。我幫自己都費勁。”
    “如果你工作速度快,你很快就會得到一大筆資金。”
    珊娜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珊娜摸著自己眼睛上蓋著的白紗,說出了一個名字。
    “粟櫻。她叫粟櫻。我不知道她去特倫塞丹有沒有改名字。她現在的年紀應該能當你們的母親了。”
    ……
    “粟蘭,我們最尊貴的客人來了,你也不知道先通知我。滾去把我這兩天調教的那幾個叫過來。”
    琺蘭坎粗暴地讓粟蘭離開,但轉過頭,她看向菲阿娜的眼神簡直算得上慈愛。
    “菲阿娜啊,你走了之後我就一直在尋思,我能用什麽理由說服你,讓我們特倫塞丹的孩子可以去你的領地裏讀書學習。
    這不,我找到了一個你很難拒絕的理由——哈,正好,她們來了。”
    粟蘭帶著三個麵無表情的雌鷹走了過來。
    菲阿娜看到了那三個雌鷹身上還沒愈合的傷口,她在此刻有了一個成型的想法,但她覺得荒謬。
    ——不該讓蛛姀和休特先去其他地方的。
    她低估了琺蘭坎下定決心之後的可怕程度。她現在非常想告訴遠在弗朗西的艾爾利特,琺蘭坎一定比那位“珊娜”更加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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