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雅間裏炭火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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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飛拋了拋手裏的鐵胚,哈哈大笑:“可惜今晚沒酒,不然得敬九爺一杯——敬他把雷池搬進了黑爺的骨頭縫裏!”
船燈忽明忽暗,映得眾人神色各異。
遠處,江霧漸起,像一場更大的風暴,正悄悄醞釀。
船艙裏燈火昏黃,潮味和桐油味混在一起。
譚笑貓腰鑽進暗艙,指尖在箱籠上輕輕一敲,便聽見熟悉的“嗒”聲——那是自家暗號。
“齊二哥,你那對宋釉膽瓶在最底層,別拿錯了!”
齊老二笑罵:“還用你提醒?我娘當年用這瓶子插梅枝的時候,你還在江邊打赤腳摸螺螄呢。”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把各自東西搬上甲板。
黑風早已備好銀兩,整整齊齊碼在一隻烏木匣裏。
黑風雙手捧匣,衝眾人作了個羅圈揖:“諸位,飛魚幫這趟對不住,照江湖規矩,三分利、一分息,全在這兒。
點個數,若少了一厘,黑某把腦袋擰下來當酒壺。”
譚笑掂起一錠銀子,吹了聲口哨:“黑爺爽快!那我可不客氣了。”
江天飛卻拿折扇按住匣子,笑道:“慢著。黑爺,利息我們收,可還有筆‘人情債’沒算——”
黑風一愣,隨即會意,連忙從懷裏摸出一遝嶄新銀票,雙手遞到張錫九麵前:“九爺,這是飛魚幫今歲水路的紅利,您別嫌少。
往後水裏火裏,您一句話!”
張錫九垂眸掃過銀票,沒接,隻抬手替黑風整了整被江風吹歪的衣領:“兄弟,走江湖最忌一次把路走絕。
錢是好東西,可更值錢的是‘信’字。
你今天能把紅利掏出來,說明還懂規矩;但若哪天把‘信’當了,金山銀山也填不了窟窿。”
燈火晃在黑風眼裏,閃出一點潮氣。
他喉結動了動,抱拳低首:“九爺教訓的是。
黑某嘴笨,不會說漂亮話,隻問一句——”
他目光灼灼:“九爺尊姓大名,在哪座碼頭高就?
日後若有用得著我黑風的地方,隻需托齊家兄弟帶個口信,我飛魚幫上下,水裏火裏,絕無二話!”
張錫九沉默片刻,忽而輕笑:“我姓張,草字錫九,如今借江吃飯,四海為家。
你要真想記,就記一句——”
他抬手在黑風肩頭重重一拍:“今日我收的不是銀子,是你黑風一句‘決不說一個不字’。
記住,若哪天我找你,不是為了銀子,是為了一張更大的網。”
黑風怔住,隨即鄭重點頭:“黑某明白。”
江天飛在旁邊搖扇,懶洋洋補刀:“黑爺,九爺這張網要是撒下來,別說飛魚,龍王都得繞道。
你可得把鱗甲擦亮點兒!”
眾人哄笑。
笑聲裏,張錫九負手走到船舷,望向遠處黑沉沉的江麵。
老何悄無聲息地靠近,低聲道:“九爺,那箱工部火銃胚子已連夜換船,藏進‘鬼礁’暗倉,鑰匙在您這兒。”
張錫九指尖在袖中摩挲著那枚銅鑰匙,聲音輕得像風:“湛融……工部這條線,遲早要翻。
咱們先留張牌,等他自己摸上來。”
江霧忽濃,船燈被吞得隻剩一點猩紅,像暗夜裏未燃的火種。
張錫九撣了撣袖口上的水珠,心裏像撥亮了一盞燈:今夜這一局,既截下工部走私的真貨,又掐住飛魚幫的命脈;既讓齊家兄弟欠下一份人情,又讓自家兄弟的性命與利益徹底綁在一條船上——可謂一石四鳥,再無更好的解法。
他側頭,看向身旁的齊老二,語氣裏帶著三分打趣、七分篤定:“齊二哥,祠堂供桌底下第三塊青磚,紅布包著的那幾箱,就是你們丟的貨。
天快亮了,再不走,可真要給街坊鄰居看熱鬧了。”
齊老二抱拳,眼底感激一閃而過:“九哥把裏子麵子都給足,齊家記下了。
回頭我爹若問,我就說一句——齊家欠九哥一條水運。”
黑風把最後一袋沙土踢進江裏,回頭咧嘴:“九爺,尾巴我割幹淨了,船鑿了底,順水漂三十裏再沉,神仙也找不到。”
張錫九點頭,轉而向眾人揮手:“撤!旺京客棧的天字號雅間,我定了三桌熱湯麵,誰最後到誰結賬!”
約莫兩刻鍾,眾人已把喧囂關在客棧門外。
小二打著哈欠掀簾:“諸位爺,天字號請——”
雅間裏炭火正旺,銅鍋裏的羊湯咕嘟咕嘟冒著泡。
張錫九給每人舀了一勺,熱氣模糊了眾人的眉眼,也衝淡了刀口舔血的戾氣。
譚笑卻捧著碗沒動,筷子在湯裏畫圈:“小九兄,飛魚幫那位‘浪裏蛟’是屬鱔魚的,滑不留手。
今日他嘴上服軟,背地裏會不會……”
張錫九咬了一口蒜,辣得眯眼:“怕他反水,就幹脆不給他水。”
齊老二放下碗:“我齊家漕口三日後有一批漕糧北上,正好借飛魚幫的船。
他若敢耍花樣——”
譚笑嘿嘿一笑,把腰間短刀“當啷”一聲拍在桌上:“那就讓他連人帶船,一起喂江裏的王八!”
張錫九拿筷子壓住刀背,聲音低而穩:“咱們不猜,咱們等他。
三日後卯時,飛魚幫若按約交船,萬事好說;若敢掉包——”他抬眼,目光掃過眾人,像刀鋒掠過燈焰:“便讓整條江都知道,誰才是這水路真正的龍王。”
銅鍋裏的羊湯滾得正歡,油星子濺在炭上,“劈啪”一聲,像給眾人的話頭點了個炮撚。
江天飛把碗往桌上一磕,熱氣撲在他臉上,襯得那雙眼睛更亮。
“譚兄,”他抬手給譚笑斟了半盞燒刀子,“今兒這一局,咱們小九哥把棋盤掀了,棋子卻全攥在自己手裏。
飛魚幫再怎麽翻浪,也跳不出他掌心——”
說著,他五指一張,又猛地收攏,骨節“哢啦”一聲脆響,像替張錫九把那句“翻不了天”給捏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