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風從大帳外麵吹進來，達勒哈坐在火塘邊烤火。
    火塘上擺了烤肉架，滋滋冒油的羊腿正當吃。
    王敬暉從外麵走進來，坐在了達勒哈對麵，兩人各自手持刀叉，在烤好的羊肉上片下肉，叉進嘴裏慢慢咀嚼。
    侍從在旁邊為兩人倒酒，嘴裏還念叨什麽“烤羊肉就酒，越喝越有”。
    王敬暉吃了兩塊羊肉，準備進入正題。
    對麵的達勒哈看出了王敬暉的想法，主動說：
    “王大將軍，數個月之前，我已經立下了不世功勳。”
    “就算陛下再怎麽寬容大度，我也絕對不能再立下這樣的功勞。”
    “所以，我故意落後他們一步，兩天之後，再出發也不遲。”
    王敬暉默默無言，舉起酒杯。
    “敬你一杯，達勒哈。”
    “好！”
    “幹！”
    “幹了！”
    對於達勒哈的心思，王敬暉有了更深的了解，這讓他不免想起來前唐太宗時期，名將李靖。
    那位號稱大唐軍神的李靖，也是功高震主之人，若非太宗皇帝李世民有容人之雅量，否則早就砍了他的頭。
    饒是如此，在“李靖有司馬懿風範”的謠言的加持下，太宗皇帝李世民還是防了李靖一輩子，直到李靖先死，李世民這才鬆了那口氣。
    連李世民這種皇帝都要防著李靖，達勒哈可不想被李存希防一輩子……
    即便他很有可能走在前頭，李存希就是熬，也能把他們這些老臣宿將都熬死。
    他也得防範未然。
    “雖然我能理解你。”
    王敬暉喝完了酒，一邊示意侍者為他斟酒，一邊衝著達勒哈開口。
    “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我們大唐皇帝，絕非你所想象的那樣。”
    “他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仁慈且心寬的皇帝，同時也是我所見過的，最算無遺策之人。”
    “你到底有沒有反心，陛下一定可以看得出來。”
    “須知，就連你們突厥的始畢可汗，到了我們大唐，擔任的也是尚書左仆射，位高權重，僅次於尚書令。”
    “你們的太子殿下，到了我們大唐，也是位高權重。”
    “即使不以二人為例，單看大將軍自己，初入大周就是準右龍武衛大將軍、江南道行軍副大總管、河北道行軍副大總管。”
    “討伐江東十九州時，大將軍雖是江南道行軍副大總管，然而大將軍統帥諸軍，位高權重，即便是昔日的陛下也隻掛名大總管而已。”
    “此次討伐突厥，大將軍名義上雖是河北道行軍副大總管，然而大總管萬事萬物都要與大將軍商議，從不自專自斷。”
    “我想……我說的沒錯。”
    王敬暉片下一片羊肉，放進嘴裏。
    作為為將之人，王敬暉並不希望看見達勒哈因為害怕功勞震主，就畏手畏腳。
    這會延誤很多戰機。
    替達勒哈分析利弊，也是希望達勒哈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他是親身經曆過滅偽吳政權之戰的人，清楚達勒哈的能力非同一般，能和孫萬榮、王孝傑並列三國軍神，絕非浪得虛名。
    在滅偽吳政權之戰中，達勒哈以有心算無心，將昔日的大周軍神李孝逸算計到死，這都是王敬暉親眼所見，做不得半點假。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和哲可那種無能之輩，在邊境上耗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原因，還是在於害怕功高震主。
    否則……
    他們早就打進石國了。
    達勒哈啞口無言，隻得低下頭來，吃滋滋冒油的鮮嫩羊肉。
    “我的確恐懼於功高震主，畢竟此種事情屢見不鮮。”
    “不過，王大將軍說的沒錯，陛下有容忍氣度，我當放開拳腳才是。”
    “既然如此……明日急行軍，直奔石國！”
    ……
    數日之後，在石國，達勒哈見到了王孝傑，以及先一步到達的李萬山等人，眾人各自見禮，而後坐下。
    在李萬山等人的談論中，王孝傑已經知曉李萬山想要並入大唐的好消息，樂的合不攏嘴，又恰好達勒哈前來，多喜臨門，眾人一同開了宴會，喝的酩酊大醉。
    隻是，好消息再多，也壓不住如今的突厥內亂。
    如今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出兵就是自討沒趣，殺死的敵人隻怕還沒有凍傷的士兵多。
    眾人商議一番之後，決定用達勒哈的名義，向各地散下安撫的文書。
    為了洗脫自己的罪名，先前背叛吉利可汗的俟斤也站了出來，勸說突厥子民不要鬧騰，好生休養。
    否則殺戮太盛，來年草原上又得空蕩蕩的。
    有了努矢必五部俟斤的勸告，努矢必五部境內安分了許多，然而咄陸五部卻依舊如同往常一般，就算羯列顛站出來也無濟於事。
    羞愧的羯列顛和賀魯一起，被關在一處房子裏，兩人對坐著，烤肉都快涼了，還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若非怕我死在路上，隻怕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也阻攔不了他們把我送到洛陽。”
    “我走了無非一死而已，可我咄陸五部的子民，又要遭受一輪屠殺了。”
    “這些家夥，明明我都敗了，他們也不可能把我救出去，為什麽還要如此呢？”
    賀魯仰天長歎。
    他的慘敗並不隻讓他自己失去一切，也讓咄陸五部陷入了危機。
    五啜全部死去之後，咄陸五部的最高貴族還沒有選拔出來，咄陸五部的子民一心希望他能被救出去，帶領咄陸五部繼續往前。
    他是咄陸五部的希望，沒有之一……
    但咄陸五部卻因為他，從而即將麵臨滅頂之災。
    “無論結局是什麽，都將會陪伴在可汗陛下的左右。”
    “縱使一死，我也要在地下護衛可汗陛下！”
    羯列顛後背挺的筆直。
    賀魯垂眸望他，露出微笑。
    “唉，真是沒想到啊，最後陪伴我的，居然是你。”
    “我記得你是因為那個俟斤，才投奔我的，他現在主動投降了，你其實也可以投降的。”
    “吉利可汗之死，與你關係並不大，你隻是工具，若是投降，可以求活。”
    賀魯的話不是沒有根據，那位俟斤在賀魯大敗之後就投降了，後期會跟他們一起，被送往洛陽麵聖。
    不過，對方依舊能在努矢必五部的宮殿裏待著。
    和他們的待遇相比較，簡直是天差地別。
    這也很明顯，對方絕不會死。
    羯列顛笑著搖頭：“有死而已。”